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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的新娘 第八章 作者:舒海柔

  宮本的確還有些事瞞著孟恩。

   這趟回日本,除了公事之外,他還有兩件追不及待想要完成的事:首先,他要將與孟恩交往的事情告訴家人;更重要的是,他必須到清水寺一趟。

   當孟恩告訴他那個惡夢時,宮本心裡一直懷疑,是否孟恩就是他夢中的那名女子,而這又牽涉到他心中一直無法解開的謎。所以他想回日本請師父指點明燈。但是,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他不打算告訴孟恩真正原因,以免增加孟恩的擔心。

   要不是有這些重要的事必須趕緊去做,宮本怎麼捨得離開孟恩呢?

   回到日本,宮本才踏進家門,便瞥見客廳桌上又是一大堆照片,不用說又是母親為他的終身大事在張羅著。

   「媽,我回來了。」

   「中一,你回來了!快讓媽看看你!」母親欣喜地拉著他東瞧瞧西看看,卻又馬上憂心地說:「你怎麼好像瘦了一圈?」

   「沒辦法,因為我太想念媽媽燒的好菜啦!不過只要一想起媽媽的菜,我的精神可是好得很哪。」宮本摟著母親俏皮地說。

   「你就是會逗媽媽開心!算了,只要平平安安,胖瘦地無所謂。」

   母親笑了,兒子的歸來總是讓母親開心的。

   「中一,這些是媽為你準備的照片,這次回來你可要好好挑一個,我好安排你們認識認識。」母親迫不及待地開始展示桌上的照片。

   「媽,我才剛剛到家呢!連椅子都還沒坐熱,您就踉我提相親的事。再這樣,以後我可不敢回家囉。」宮本抗議著。

   「唉,誰教你老大不小了,竟連一個女朋友的影子也沒瞧見,教媽怎能不急呢?」母親又開始數落著他。

   「媽,其實我這趟回來,就是有一件事……」宮本原想將孟恩的事告訴母親,但突然覺得,還是等到了清水寺請教師父之後,再告訴母親也不遲,於是又將話打住。

   「什麼事?」母親探詢著。

   「哦,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明天想到清水寺一趟。」宮本換了個話題。

   「中一,你到台灣兩個月的時間,還是常做惡夢嗎?」母親關心地望著他。

   「媽,這您就可以放心了。在台灣這段期間,我幾乎每晚都是好夢入眠呢。」

   宮本說的是事實。在台灣的兩個月,他不但一個惡夢都未曾出現,而且每晚可以說都是甜蜜入夢、一覺到天亮,真讓宮本有些不習慣呢。

   母親聽到這番話,驚喜地問道:「你是說……這兩個月來你都沒有做惡夢?」

   宮本笑著點頭。

   「太好了,中一,你的痛已經完全好了。」母親忍不住喜悅地抱住他。

   為了宮本的惡夢,做母親的不知操過多少心,白了多少黑髮;如今兒子的惡夢不再,這顆心總算可以放下了。

   「但是,既然你不再做惡夢了,為什麼還要去清水寺呢?」母親疑惑地問。

   「我……想向師父印證一件事。」

   「什麼事?」

   宮本實在不想瞞騙母親,於是向母親坦白:「是有關惡夢的事,還有……和一位女孩子有關。」

   「女孩子卜」母親聽到宮本主動提起有關女孩子的事,眼中霎地放出光芒,除了惡夢不再之外,就屬這檔事可以讓她開心了。

   「媽,現在您不要問,明天我從師父那兒得到答案後,一定會告訴您,好嗎?」宮本趕緊先來個下手為強,不讓母親再追問下去,免得讓母親逼得招架不住。

   「好吧。不過等你明天從清水寺回來後,一定要把事情給我說清楚,特別是『那位女孩子』的事。」母親眉開眼笑地強調著。

   「好啦,媽,您放心,我會的。」宮本允諾道。

   宮本有一種預感,有關他和孟恩的惡夢,明天將會獲得解答。

                               ※                              ※                                  ※

   宮本今晨起個特早,很快地盥洗一番後便衝出家門,朝清水寺前進。

   此刻的他整顆心忐忑不安,他有種預感,等待多年的謎題好像馬上就可以一一揭曉了。

   來到清水寺山腳下,他把石階三格當做一格跳,真恨不得能馬上飛到清水寺找師父。

   「阿彌陀佛。」一位小師父向他做合手禮道著。

   「阿彌陀佛。」宮本喘吁吁地回著,「請問……」

   「住持已經在拜殿等你了。」小師父不慌不忙地說。

   「師父在等我?」宮本一臉錯愕。

   「是的。請施主快快前去吧。阿彌陀佛。」小師父說完,便轉身離開。

   師父怎麼知道我會來找他?宮本的心中不斷湧出一個又一個問號。但此刻已不容他多想,他飛快地來到拜殿,只見到師父盤腿而坐,似乎早已等待他多時。

   「師父。」宮本喚著師父。

   「阿彌陀佛。宮本,你來了。」師父慢慢地睜開雙眼,沒有一絲驚訝。

   「請師父幫助我解開謎題。」宮本跪在師父面前,雙手合掌。

   「該來的還是會來的。阿彌陀佛。」師父緩緩說道。

   「師父早已知道我和孟恩的事?」

   「你與齊小姐的緣分早在前世種下,今生你們將繼續這段未了的情緣。」

   師父的這番話,讓宮本十分震撼。雖然他早已隱約感受到這分前緣,但如今由師父口中清楚得知,還是無法完全相信這是事實。

   「宮本,坐到我身邊。閉上眼睛,靜心冥想。師父會幫助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師父對他說道。

   宮本馬上至師父旁盤腿而坐,依照指示想要進入冥想的境界。但或許是心中太過期待了,他顯得有些焦躁不安。

   「宮本,放輕鬆,心要平靜。」師父提醒他。

   是的,放輕鬆,一切即將有答案了,放輕鬆吧,宮本在心中反覆告訴自己。

   不知經過多少時間,他突然感到眼前有一束白光急速地向他全身貫穿而過……

                               ※                              ※                                  ※

   一九三七年,南京。

   哭嚎、慘叫、機關鎗瘋狂掃射的聲響,在南京的夜裡劃下最深沉的痛。

   君瑞的父親及哥哥早成了日軍槍桿下的亡魂,她咬緊牙根,強忍住喪父喪兄的傷痛,但她告訴自己要勇敢;只要母親尚在,她就必須堅強地活下去啊。

   她帶著母親躲到一個隱密的地方。母女倆就地相擁而坐。

   「媽,要不要先睡一會兒?」君瑞望著疲憊不堪的母親,心中極為不忍。幾天來的逃亡,早已把母親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我怎麼能睡得著?我只要一想到,隨時隨地都可能出現一把槍口對著你,我怎麼能睡得著呢……」

   母親又是一陣啜泣。畢竟她已是上了年紀的人,怎能負荷得了這種心驚膽跳的日子。

   突然之間,君瑞發覺母親好像蒼老了許多。

   「媽,您別怕。這裡很安全的。」君瑞緊緊抱著母親,試固消除母親心中的那分恐懼。

   在這動盪的時代裡,若瑞要求自己要以冷靜的態度來處理任何緊急狀況,這是生存的必然條件。其實她的內心對死亡早已不再懼怕,要不是為了母親,她會選擇在亂世中結束自己的生命。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上天保佑,可別是日本軍才好。」母親神色驚慌,口中唸唸有詞。

   君瑞摟緊顫抖的母親,示意她別出聲,只是屏息等待著。

   老天真是捉弄人!一個日本軍人發現了她們,朝這裡走來。

   「大人,別殺我們,求求你……」母親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哀求著。

   君瑞知道,這日本軍人要殺她們是輕而易舉的事。只要他輕輕一扣扳機,她和母親便成了槍桿下的亡魂。

   她並不想做任何死前的掙扎,對日本人她只有滿腹仇恨想要發洩,對這樣的生命她早已毫無眷戀。但自己死不足惜,看著母親苦苦求饒、對死亡是如此恐懼,地也只能瞠大雙眼瞪著日本軍人,而不能做些什麼。

   日本軍人卻遲遲沒有動作。

   君瑞以為日本軍人有意用死亡來折磨她們,好多看看母親求饒的可憐模樣,不禁怒火中燒。

   「可惡的日本鬼子!要殺就快動手吧!」

   君瑞憤怒地喊了出來。不料日本軍人卻猛然跪倒在地,臉上淨是痛苦的表情。

   母親嚇得緊靠著君瑞直發抖。君瑞仔細地打量那人,卻發現他的腿部竟然血流如注……

   「媽,別怕,這個人受傷了。」君瑞低聲安撫著母親。

   戰爭是無情的,敵人的死亡就是自己的存活。君瑞和母親的心中燃起一絲希望,但是她們仍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靜靜等待著,或許他會就這樣死去……

   但是日本軍人並沒有死,卻也似乎無視於她們母女倆的存在。他開始挪動自己的身子,緩緩移靠到牆邊,然後把槍擺在身旁,遂閉上了眼睛,一動也不動。

   這是一個好機會,君瑞心想。

   「媽,等他睡沉了,我就過去偷他的槍。」君瑞小聲地說道。

   「太危險了,萬一……」

   母親當然不願君瑞去冒這個險,畢竟她是母親僅剩的唯一依靠。

   「媽,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我們只有死路一條。放手一搏,或許我們還有生存的機會。」君瑞心意已決。

   時間不知經過多久,那人還是一動也不動地閉著眼睛。

   該是採取行動的時候了,君瑞小心翼翼地爬了過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好不容易到了那人身旁,伸手要抓起地上那把槍時……

   「做什麼!」那人大喝一聲,一把就將君瑞的手壓在地上。

   君瑞雖然有些驚嚇,卻未曾求饒,只是直直地看著那人,那人竟也沒有發怒,就這樣看著君瑞;彼此目光複雜地交織,就這樣僵持了好一會兒。

   母親見情勢不對,連忙跪在地上又是求饒又是賠不是,求他放過君瑞:「大人,求求你大發慈悲,放過我的女兒,求求你……」

   「媽,別求他!這些日本禽獸是沒有人性的。」君瑞憤怒地轉向日本軍人:「要殺要剮隨便你,快動手吧。」

   日本軍人伸手拿起地上的槍對著君瑞,用一口不怎麼流利的中文向母親說:「要你女兒活命可以,你出去幫我找些外傷藥和食物來。」

   「好好,我現在就去。」母親連忙起身,連滾帶爬就要往外走。

   「媽,外頭大危險了,你不要出去!」君瑞不願讓母親出去冒險,只得轉過身向他哀求道:「讓我丟,我知道哪裡可以找到你要的東西。」

   他把槍口移向她母親:「好吧。你母親留在這兒,你出去找吃的東西。」

   「媽,您放心。我很快就回來。」君瑞臨走之前向母親保證。

   「君瑞……」母親噙著淚,慢慢放開拉著她的手。

   為了不讓母親受到傷害,無論如何君瑞也要找到東西回來。她的身影很快地消失不見。

   日本軍人歎了口氣,其實他並無意為難她們,要不是君瑞威脅到他的性命,他也不想這麼做。唉!也許這一切也只能怪這場無情的戰爭吧。

   「伯母,您也歇一會吧。」他對君瑞的母親說,便又閉著眼睛休息了。

   他是在對我說話嗎?母親心裡十分納悶。但她此刻根本無心去想,唯一掛心的就是君瑞的安危。

   時間在母親的祈禱中慢慢逝去……

   突然,日本軍人倏地睜開雙眼,迅速地拿起槍;外頭傳來一陣不明的聲音……

   君瑞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她手裡捧著些東西平安地回來了。

   「你要的食物和藥我都找來了。」君瑞把東西擺在他面前後,便和母親坐回牆邊。

   他將大部分的食物挪了出來,朝她們比了比:「這些東西你們拿去吃。」

   君瑞和母親先是一楞,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個日本軍人為什麼會如此待我們?君瑞實在想不通也猜不透。

   在這種烽火連天之秋,君瑞也顧不得所謂的「不食嗟來食」,何況母親也真的需要吃些食物來補充體力。

   君瑞緩緩地靠近他的身邊取食物,卻感覺這人的眼神並不如想像中的凶狠、殘暴,反而淨是慈悲與無奈。

   這個日本軍人竟有這般的神情……,君瑞自心裡泛起一絲憐憫。

   當君瑞拿起食物起身之際,突然發現他背部有好幾道極深的刀傷,而且鮮血直流,君瑞心頭一陣抽搐。

   「喂,我幫你背後上些藥吧。」君瑞冷冷地說道。

   日本軍人驚訝地看著君瑞。雖然她的語氣還是一貫的冷淡,眼裡卻閃過一絲憐憫之情。

   「好,謝謝。」他滿是感激地說道。

   君瑞拿起藥,卻不知從何著手。那些傷痕有的幾乎是血肉模糊,君瑞甚至不敢正視那些傷口。

   「請動手吧,我可以忍受的。」他說。

   君瑞把藥小心地噴灑在傷口上,心也跟著不斷地抽痛著。日本軍人背對著她,卻沒有發出一聲呻吟或哀嚎。

   不愧是個軍人,竟然可以忍受這樣的痛,君瑞開始打心底敬佩這位軍人。

   但是,她的心裡又響起一個聲音:這是殺害千千萬萬同胞的日本軍人啊!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對他心軟的!

   「腿傷的部分你自己上藥吧。」君瑞把藥遞給他,便回到母親身邊。

   其實他已經很感激君瑞為他所做的一切了。他拿起藥在腿部塗抹著,顯得有些吃力。

   「你怎麼不幫他把藥上好呢?」母親似乎有些責備君瑞的無情。

   「媽,別忘了,他可是我們的敵人。」君瑞提醒母親。

   「君瑞,他並不像其它日本軍那麼沒有人性,見人就任意砍殺。媽媽看得出來,這個孩子心地善良,你難道看不出他眼神有幾許無奈嗎?或許這場戰爭也不是他所希望的啊。」母親見他吃力擦著藥的模樣,不禁低聲為他說話。

   聽了母親這番話,君瑞心中的仇恨一點一滴地消失了。她明白,這一切的災害與不幸,並不是眼前這個日本軍人的錯,或許他也和自己一樣,都是這場戰爭的受害者啊。

   君瑞漸漸地改變對他的態度。往後兩天,他們和平共處在這個隱密的地方。

   君瑞主動幫他上藥,他則以一口不流利的中文道謝,也和她們開始交談了起來,他說他叫喬本,原來還是個學生,他也談著他的家人,他的故鄉……

   就這樣,他們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近。

   母親果然沒錯,喬本並不是個凶殘之人。他談吐文雅、溫和有禮,和她們所見的日本軍大不相同;同樣也迫於戰爭,離鄉背井在外,卻又受了重傷才躲到這裡。

   君瑞幾乎已經忘記他是日本軍人的事實了。

   「小心!有人來了。」喬本聽到外頭有些風吹草動,趕緊叫君瑞和她母親藏了起來,拿起槍以防萬一。

   是兩個日本軍人朝這裡走來。

   喬本鬆了口氣,向前與他們交談著。

   君瑞聽不懂日語,不過從他們的表情及肢體動作來看,他們一定很高興在此地碰面。

   突然,那兩人發現她們母女倆,其中一個立刻舉起槍對著她們。

   「不!」喬本竟推開他的夥伴。

   君瑞見他們激烈地討論著,或者應該說爭吵較為恰當,可能就是為了她們母女倆的事。

   不知爭論了多久,喬本似乎說服了他的夥伴。

   「我必須離開了,謝謝你們這幾天來的照顧。」喬本向君瑞和她的母親深深地一鞠躬。

   「保重,孩子。」母親的語氣充滿了慈愛。

   「你們也是。」他又是深深地一鞠躬。

   君瑞沉默地不說話。沒有人知道這場戰爭還會持續多久,將來又會有什麼樣的遭遇?她不敢想,也不願去想,心中卻突然有種莫名的不捨悄悄浮現。

   喬本和同伴相偕離去。

   君瑞母女倆望著他的背影離去。就在這一剎那,他的一個同伴卻突然一轉身,用槍瞄準母親……

   槍聲砰然響起。母親孱弱的身軀應聲倒下。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喬本根本來不及阻止他的夥伴。他一面焦急地喊著些什麼,一面奪下夥伴手中的槍。那兩人似乎詫於喬本激烈的反應,大聲與喬本爭辯起來。

   君瑞抱著中槍倒地的母親,也顧不得自己的生命危險,狂亂喊著:「媽……您忍著點,我帶您去找大夫!」

   「君瑞,別管我了,你快逃……」母親的聲音愈來愈微弱,氣若游絲逐漸消失在寒冷的空氣中……

   「媽……」君瑞淒厲地喊著,整個人跌坐在母親身旁。

   喬本眼見君瑞的母親死去,一把熊熊怒火從中而生,他痛恨自己同伴竟是如此殘忍、如此泯滅人性……

   喬本一拳重重揮上同伴的臉,那人毫無招架之力地向後倒。

   他們沒料到喬本竟會為個中國老婦人向自己同伴動手。另一人趕緊上前架住喬本,喬本卻是又吼又叫,完全失去理智。

   被打的那人掙扎著爬起,用手拭著被打傷的臉頰,竟是一片鮮紅。

   「巴格野魯!」那人憤恨地咒罵了一聲,遂拾起地上的槍,將槍口朝向君瑞。

   「君瑞!快跑!」喬本慌張地吶喊著,一邊奮力掙脫同伴的手,同君瑞跑去。

   但是,子彈仍比他快了一步。

   「砰──」君瑞只感覺到眼皮愈來愈沉重,痛楚卻慢慢地消失了。死亡的感覺就是這樣嗎?

   「君瑞……」喬本緊抱著她,淚水灑落在她泛白的唇上。

   君瑞努力睜開眼睛,溫柔地看著喬本,口中斷斷續續地說:「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

   喬本從自己手上取下一枚戒指,套在君瑞指上。那是枚鑲有蓮花的紫色戒指。

   「戴著它……,答應我,用它作為我們來生相認的信物。」

   君瑞輕輕點著頭,雙眼卻漸漸闔上,終至不再睜開。

   「君瑞,讓我為你做些什麼,就像你不認識我,卻為我做了這麼多……」

   喬本的聲音,悲憤地消失在這一片頹敗的廢墟中……

                               ※                              ※                                  ※

   一道白光再度向宮本貫穿而來。當他睜開眼睛時,卻發現自己身在清水寺中,剛才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場夢。

   「我想,你應該瞭解齊小姐和你的前世因緣了。」師父和藹地說。

   「是的,我都明白了。」宮本微點著頭,神情仍顯呆滯。

   惡夢的謎團已全部解開了。難怪當他見到孟恩的瞬間,心中會有一股莫名的震撼。原來,在惡夢中出現的那位女子,真的就是孟恩;原來他們在前世就已許下了承諾,要在今生再續前緣。

   「前世種種已無法改變,不如今生好好珍惜吧。明白嗎?」師父語意深長地說道。

   宮本點點頭。是的,這是他前世虧欠孟恩的,唯有今世好好對待孟恩,彌補所有一切罪過。

   「有機會帶齊小姐到清水寺走走。」師父說道。

   「我會的,謝謝師父教導。」宮本感激地向師父鞠躬。

   一切的不明白,都隨著謎題解開而更加明朗。此刻宮本的心情,就像天空一般的晴朗無雲,只想立即飛奔到孟恩身邊。

                               ※                              ※                                  ※

   中一才剛踏進門,便感受到家中洋溢著歡愉的氣氛。

   「中一,你回來了!大家正等著你用餐呢。」中川一見到他進門便對他說道。

   「啊!你們都來了?」中一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三個哥哥們都帶著妻兒家小回來,整個屋裡好不熱鬧。這種場面平常是看不到的。因為每個兄弟已有各自的事業與家庭,要像今晚這樣湊在一塊實屬難得。

   今晚之所以能全員到齊,一方面當然是因為中一回國的關係,另一方面則是母親透露中一將宣佈有關「那女孩」的事,所以中一的兄弟都好奇想一探究竟。

   用餐時間好不熱鬧,一群小孩們簡直是吵翻天了。待用餐完畢後,大人們便將小孩驅離餐廳,一心只想聽中一的故事。

   「中一,你答應我的事還記得嗎?」母親首先開口。

   「當然記得!」中一停了一會兒,又按著說:「今晚趁大家都在,我也要宣佈一件事。」

   在場的人都屏息等待,不知中一要告訴他們什麼樣的好消息。

   「半年多前,我認識了一個台灣女孩,她叫齊孟恩。」中一緩緩說道。

   「你和她是……」三哥探詢著。

   「我們非常相愛。」宮本簡短有力地回答。

   這個答案讓在座的家人震撼不已。這幾年來,母親不知介紹給他多少的名門閨秀,他連瞧都不瞧人家一眼。如今,他卻宣佈他和這個台灣女孩相戀的事實。

   「她是台灣人?」父親微微皺起眉頭看著中一。

   「是的。她曾到日本留學攻讀碩士,現在是在台灣一所專科學校教授日文。」中一眼神炯炯有力,毫不畏懼地回視父親。

   「你能找到自己喜歡的女孩,母親當然替你高興,但她畢竟是外國人……」母親的口氣似乎有些惋惜。

   「媽,您放心。孟恩的日語說得很好。我保證您見到她之後,一定會很喜歡她的。」他揚起嘴角,掩不住滿心歡喜。

   「這件事我會和你母親再討論。」父親突然截住他的話,冷冷地說道。

   父親的口吻好像極不贊成。屋子裡的氣氛突然變得僵硬。

   「聽媽說你今天又去清水寺了。」中川大哥趕緊轉開話題。

   「怎麼?你在台灣還是常做惡夢?」二哥也很關心。

   「說來也奇怪,自從我到台灣之後,惡夢就沒有再出現過,連我也無法相信。」中一向大家說明,「今天我到清水寺丟,是要請師父幫我解惑。」

   「解惑?」大家不約而同地喊著,一臉不解。

   宮本於是將師父引領著他到前世所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轉述給家人聽。

   所有人都聽得目瞪口呆。雖然這家人都篤信佛教,卻無法相信這種輪迴的事竟發生在自家人身上。

   「前世裡的那位中國女孩,就是我現在的女友齊孟恩。」宮本在安靜的氣氛中補上這關鍵的一句。

   「什麼?」全部的人全都睜大雙眼,一副無法置信的表情。

   「我意外發現孟恩竟有著相同的惡夢,於是懷疑她和我的惡夢有些關連,所以我到清水寺請教師父,才明白了這一切。」宮本解釋著。

   「你難道是為了這個原因,才和齊小姐交往?」父親一臉嚴肅地問。

   「不是這樣的。雖然我不能否認,也許是前世的這分因緣,讓我在一見到她就有著無法割捨的情感。但是在得知真相之前,我和她就已經非常相愛了。現在我明白了前世的事,只有更加愛她,但這並不是只為了補償。我是真的非常愛她。」

   父親對這件事的態度不友善,中一老早就可以想見。畢竟在父母的觀念裡,一直想替他找個門當戶對的名門閨秀。如今他卻和一位外國女子相戀,也難怪老人家的態度不怎麼熱衷了。

   不過,宮本卻有十足的把握打鸁這場戰。他相信愛情的力量。更何況他和孟恩的情緣,已經過漫長的時空考驗,不是任何人可以輕易阻攔的了。

   「你和齊小姐的事,我會和你母親再討論。」父親還是滿臉不悅,丟下這句話後便兀自離開餐桌。

   在座的人心裡都有數,父親對這件事頗不滿意。

   「中一,你放心。」母親溫柔地握著中一的手:「如果你真的喜歡那位齊小姐,我會說服你父親。」

   「是啊,我們也會支持你的。」幾位兄長也站在中一這邊。

   中一見家人對自己是如此的支持,心中也舒坦不少。

   二哥突然想到另一個問題:「不過……千代那邊怎麼辦?」

   「是啊,千代她一直很喜歡你呢。」母親擔心地歎道。

   「可是我一直把她當做妹妹看,根本就沒有其它意思。」宮本搖著頭,無可奈何地說。

   「我覺得你還是找個機會,跟她說清楚比較好。」大哥好心地提醒中一。

   「對,大哥說的沒錯,她的大小姐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既任性又死心眼,只怕會惹出麻煩來。」三哥也附和著。

   說巧不巧,一陣嬌滴滴的聲音突然打斷大伙的談話。哎!才說到千代,千代就來了。

   「伯母!」千代幾乎是跳躍著進入飯廳。

   「千代,怎麼有空過來啊?」二哥是明知故問。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來看她的中一哥哥囉。」三哥一旁打趣著。

   千代被他們逗得笑得合不攏嘴。「怎麼這麼說嘛!人家來看看伯母不行嗎?」邊說著,千代倒真羞紅了臉躲到老人家身邊。

   「中一,你不是有話要告訴千代嗎?」大哥暗示著中一。

   中一明白大哥所指何事,立即向千代說:「千代,我們到庭院走走好嗎?」

   「好啊。」千代高興都來不及,當然是滿口答應了。

   千代隨著宮本來到屋外的庭院。

   「千代,你應該知道我母親替我相親的事吧。」宮本首先開口。

   「知道啊,可是伯母說,你一個也看不上眼。」千代眨著眼回答道。

   千代從小便死心塌地地認為中一喜歡的人一定是她,只是沒有說出口罷了,正因為這樣,中一才遲遲沒有接受其它女孩。

   「千代……」宮本停頓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千代實情:「其實,我已經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千代居然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鐵青了一張臉,三言不發地站著不動。

   宮本不知道千代到底聽懂了沒,千代已經是二十三歲的女孩子家了,有時卻像個三、四歲孩子般無理取鬧、不可理喻,所以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等著迎接她的大吵大鬧。

   千代的平靜卻讓宮本出乎意料之外。

   「千代──」中一再度喚著她。

   千代抬起臉,目光冷冷地射向他,宮本心中竟不由地抽了一個冷顫,這樣的千代太反常了。

   千代終於開口說話,但一字一句都像冰般的寒冷:「我知道了,你已經有女朋友了,我會躲得遠遠的。」

   千代說完便想轉身跑開。宮本知道她不對勁,馬上一把抓住她。

   「千代,聽我說,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你,但是我是像大哥哥一樣地疼愛你呀,你懂嗎?」宮本急著想再解釋。

   「我懂,我什麼都懂。」千代回過頭來,同樣冷冷地看了宮本一眼,便用力掙脫,逃離他的視線。

   千代這般冰冷的反應,讓宮本大為意外。以他對千代的認識,似乎少了些狂風暴雨。

   想到這兒,不禁讓宮本真的擔心起來。

   他只希望千代能夠瞭解這一切,畢竟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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