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滿他滿心只有江詩,但她還是拉過他的手放在一旁江詩的袖子上,早知道他不可能放著他姊姊不管,所以她就一手一個都帶了過來。
觸摸到江詩僵硬冰冷的手,他這才安心下來。適應了黑暗的眼睛開始打量四周,從遠遠角落上方透出的微弱光線看來,他們是在地底下的某處。
「這個地方你什麼時候挖的?」江湖驚奇的問月色。這麼大的洞,她什麼時候一聲不響挖出來的?
她還在賭氣,但是沉默了片刻,還是不情願的回答道:「我來客棧的那年挖的,原本是準備用來躲那個男巫的。」當時莫惜華雖然被情蠱干擾了神智,但是他隨時都會清醒過來,誰知道那傢伙居然是個情癡,明知道身中情蠱卻不願意殺了那個苗女,這個棲身之所也就閒置到了現在。
江湖也想起了姊姊和莫惜華的事情,禁不住歎息了幾聲。死心眼的姊姊恐怕再不會愛上別人了吧!忽然又想起客棧,他忍不住走向那線光亮。
「你想做什麼?」顧不上和他生氣,月色慌忙問他。現在炎妃在外面找他們,一點點氣息都可能讓他們被發現,若是只有她一個人,她一定會把這個地洞封得死死的,不讓一點點氣息外露,可是江湖和江詩他們倆需要呼吸,所以她才勉強開了一個小縫,而且還只敢開在最遠的角落。
他站住了。
「我只是想遠遠的看看客棧有事沒有,那是我們賴以為生的家。」
「你瘋了?」月色把他拉回來,「就算你不怕死,我和江詩呢?就算你不在乎我,也要憐惜一下你姊姊吧。你真的要她死?還是你打算讓她這個樣子獨活下去?你要是死了,我不會照顧她的。」
江湖沉默不語,他想的的確太簡單了,他真的可以讓已經被他連累得家破人亡、一無所有的江詩死去,或者孤獨的活著嗎?想到這裡他低頭歎了口氣。罷了,客棧沒了還可以再建,大不了自己先去做苦力就是了。
月色看他許久不說話,再多的氣都散了。她坐下來靠著他的肩膀。
「你別擔心,只要我們倆能在一起,什麼困難都會過去的。奶娘說過,當我找到了你以後,所有的苦難就都沒了。」
他閉上眼睛苦笑,「月色,我一直很想問你,你怎麼知道我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呢?也許只是因為我是第一個接近你的男人,或許在某個地方還有個男人……」
未等他說完,她馬上摀住他的嘴,有些任性的低叫,「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知道!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該是我的丈夫。遇到你的這幾年來,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時光,奶娘說得一點都沒錯。」
「那只是湊巧……」
「才不是!」她惱怒地打斷他,他為什麼還要拒絕她,「我們妖巫族的人根本不相信什麼湊巧,我們無時無刻都在努力,即便是你們所說的湊巧,也是我們歷經千萬次失敗後的一個必然結果,我遇到你絕不是湊巧……」她甜蜜的笑著用手劃著他的眉眼,不受黑暗影響的視力,清楚看到他皺眉的樣子。「我遇到你是我努力活了下來,上天給我的賞賜。或許我應該在更早的時候遇到你,但是上天懲罰我,叫我延遲了幾年。但是不管怎麼樣,我們注定是要相遇的。」
江湖任她在自己的臉上作怪,但是眉頭皺得更緊了。
「可我覺得我們不適合,我……」我不愛你,我只把你當成妹妹。可是這話不知怎地,面對她那雙眼睛就說不出來了。
月色依偎在他肩上,一臉夢幻的喃喃道:「沒關係啊,我們還有好長的時間,你可以慢慢愛上我。我會很聽你的話,我也很能幹,等到我們有了孩子、有了孫子,都很老的時候,要是你還沒愛上我,我就和你一起死,然後下輩子你再學著愛我。」
江湖驀然睜大眼睛瞪著她的方向,沒搞錯吧,這麼恐怖!沒愛上就殺了他一起去死?!他抹了把臉,認命的回答,「算了,我還是娶你吧!」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而且看來他也逃不開地獄的折磨了。這小妮子真不是一般的恐怖。
她欣喜的看著他,「你終於想通了。等這些事過去我們就成親,然後我們就可以等著孩子出生。你不要我殺炎巫也沒關係,我們先努力攢錢,然後買艘船到海上漂泊,這樣就算他們知道我們在哪,也沒辦法來抓我們了。」
江湖忍不住在心裡哀嚎,還買船呢,不餓死孩子就不錯了,這樣的饑荒亂世,苦命的小老百姓哪敢有那些奢望。但是想到他和月色的孩子,他還是微笑了,要是能看到天真純潔的孩子,他也真的別無所求了,也許那個時候他真的會慢慢愛上這個魔女吧。
兩人不再言語,這個洞雖然夠大,但是時間久了空氣還是稀薄了起來,他們需要放鬆來減少呼吸所需要的氧氣,而飢餓也悄悄來臨了。月色本來抓了幾隻蟲子想問他吃不吃,後來想想又放走了蟲子。她要和江湖一樣做個正常人,做他正常的妻子,絕對不可以丟他的臉。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兩個沒有睡,也不敢睡。耳力都好過正常人的他們,聽到外面很遠的地方有人在來回的走動,不知道是客人還是敵人,斷斷續續、忽隱忽現的,有幾次甚至朝他們的方向過來,好在半路又折了回去。等到縫隙的光線完全消失,江詩也慢慢坐起來的時候,他們知道夜晚來臨了。但是為什麼外面的人還不走?難道炎妃不在乎晚上對她不利?
「你不是說炎妃不在晚上出現的嗎?」江湖忍不住低低的問。
她皺起了眉頭,「那就是最糟糕的情況,莫惜華和她一起來了,早知道就先殺了他。」要是他們一起來的話,就算躲起來也沒用,她是無所謂,在這個洞裡活上幾個月都可以,但是江湖和江詩怎麼辦?他們既不吃蟲子也不會吮吸泥土裡的水氣,肯定不出三天就死於飢渴了。
坐起來的江詩半天沒說話,但是聽到莫惜華的名字身子還是震了一下。她想見他,但是她也知道若是她暴露了自己,月色也許就會有危險。
這樣一直延續到了深夜,他們三個人一動也不動的聽著外面的聲音,江詩雖然聽不到,但還是靜靜的等待著,她不想連累他們。
直到外面的聲響完全消失,擔心姊姊飢餓的江湖連忙問月色,「現在可以出去了嗎?我們一天沒吃沒喝了,姊姊的身體恐怕會受不了。」
月色遲疑著,她倒是寧願多等上個一天再出去,可是叫他們兩天不吃不喝恐怕是不太可能,而與其再等幾個時辰天亮了再出去,還不如現在出去。
「那……我先出去,等安全了你們再出來。」至少在晚上沒有人是她的對手。
他想了一下,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就點頭同意了。
她輕巧的拔開洞口的大石,謹慎的爬了出來。外面一片寂靜,漆黑的林子只有老鼠出來覓食的聲音,四處沒一絲火光,只有幾點青色的鬼火或近或遠的飄飛著,連客棧都籠罩在漆黑之中,彷彿人去樓空的樣子。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恐怕情況沒那麼樂觀,她又爬回洞裡。
江湖上前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月色搖頭,「沒有,外面什麼也沒有,正因為什麼也沒有所以才不對勁。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這麼好的機會,他們不可能就這麼走遠的。」
他沉默,然後又抬頭說道:「可是一天不吃飯還好,姊姊一天不喝水怎麼行?」江詩的體內還有蠱蟲在作怪,若不補充水份,恐怕蠱蟲會喝乾她的血。
她有些生氣的瞪著他,開口閉口都是江詩,他的眼裡只有她。若不是江詩,他們早就可以遠走高飛了。
忽然外面傳來一個輕柔的女聲,「是啊,中了蠱的人怎麼能不喝水呢。」那聲音赫然是在他們旁邊,他們就站在狹小的洞口下方,兩人僵硬的向外看去,只見四周瞬間燈火輝煌,如同白晝。
月色咬牙爬了上去,無數的皇宮侍衛包圍住他們,每個人都面無表情的拿著燈籠及火把。中間幾個宮女圍繞著一頂紅色軟轎,艷紅的薄紗飛舞,那女聲正是從中傳來的。
集聚的燈光把四周每一片葉子都照得清清楚楚,月色看到在她周圍的草叢裡,居然有一隻白色的小動物在竄動,那只動物也感受到她的存在似的,慌忙的跳向紅色軟轎。片刻後,轎子周圍的薄紗被撩開,一個女人坐在其中,她手上抱著一隻像小貓一樣的白色寵物。
月色驚訝的看著那女人,沒想到幾年不見,她的變化居然這麼大,當年的她雖然在她眼裡算不上漂亮,但是也比一般人順眼多了,不過現在一身火紅宮裝的她,看起來卻十分蒼老,說她是莫惜華的奶奶也不會有人懷疑,究竟是什麼讓她幾年內老成這樣。
炎妃感覺到她的目光,諷刺的一笑道:「奇怪嗎?沒什麼好奇怪的,從你那個奶娘手裡撿回一命總是要付些代價,我瞬間老了三十年。不過我還是贏了,奶娘死了吧,你們妖巫族除了你再沒有別的人了。」
月色冷笑著還擊道,「像你這樣的醜八怪,活著不比死了更痛苦。」
炎妃微笑著不答,但是手卻掐住了懷裡寵物的脖子。那動物哀鳴著乞求女主人饒命。她掃了美得驚心動魄的月色一眼,鬆開了手中的力道。
「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殺你嗎?你實在太美了,比你娘你爹都美,像你這樣的妖鬼,任何女人都不會容許你活著,更何況你還是妖巫族的人。」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忽地慈祥一笑,「但你是五皇子的妻子,你的父親也算是我的表哥,說起來我既是你的姨娘又是你的表姑媽,不管怎樣我都下不了手,不如我們來個交易吧……」
月色不耐煩的打斷她,「少說這麼多廢話,你到底想做什麼?」若是只有她一個人,她一定能跑得掉,可是現在多了江湖和江詩,她根本不敢冒險。
炎妃接過侍女遞上的參茶,淺淺抿了一口,潤了下嗓子優雅的笑道:「急什麼?當年我撿回一條命失去了三十年的青春,現在我饒你一命自然就是想得到一些補償。我聽說你們妖巫的祭壇裡有著很奇特的秘密,我想要你把祭壇的鑰匙給我。」
月色冷冷看著她,右手暗自使力打算隨時挾持這個女人。
「若是我不答應呢?現在你真的有本事殺我嗎?我以為你那個兒子和你一起來你才這麼大膽,沒想到只是帶了些廢人就這般張狂。」
炎妃囂張的大笑起來。這個小丫頭畢竟稚嫩了些,若是從前,她也許不敢來,但是現在就很難說了。
月色趁她大笑時,忽然快速向她右手揮刺,只見侍衛中飛起一人一劍擋下,手與劍相碰後竟然發出清脆的撞擊聲,而月色的手連皮都沒破,那侍衛正驚奇,月色已經一手握住他的劍,另外一手則輕易的刺穿了他的胸膛。倒下去的侍衛臨死前只有一個念頭──這個女人絕對不是人。
瞬間無數的侍衛衝了過來,但是她如鬼魅般的身影讓他們沒佔到什麼便宜,反而被她不要命且沒什麼章法的「爪功」亂了陣腳。而且看到她容貌的人,都沒有勇氣去傷害這上天賜給人間的美麗女子。
江湖終於也忍不住跳出洞來幫助月色,他隨手撿起地上的劍背對月色為她分擔。雖然他的武功也不是很好,但至少她身上傷口的數量不再增加了,兩人浴血奮戰了許久,終於圍上來的十來個侍衛全都已倒在地上。渾身是血的月色從屍體上抽出自己的手就要繼續撲向炎妃。不料那女人居然只是怕聞到血腥的用錦帕摀住了自己的鼻子,然後不急不緩的開口。
「在你來殺我之前,為什麼不看看後面。」
月色僵住,她回頭看過去,只見江詩被無數把劍架住了。
炎妃命人放下薄紗,在裡面笑道:「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敢來了吧!以前的你我也許會怕上幾分,但現在的你不過是一個動了心的傻女人,女人一旦動了心就有了永遠甩不掉的弱點。更可悲的是,還要加上你愛的人的弱點。」就像她一樣,愛上了男人就成了一輩子的弱點。
「我不殺你們,死去的這些賤命就有勞你們了,收拾好東西,十天內你和你的小情人一起到妖巫祭壇等我。離開這麼多年,你還記得回家的路吧。」炎妃拍了一下手,侍衛們帶著江詩連同轎子一起離去,轉眼間就只剩下江湖和月色兩人。
江湖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雙手,他不但保護不了姊姊,還要月色來保護他,他為什麼這麼沒用!
月色擔心的看著他,慢慢走近,並咬著自己的下唇低語道:「江湖,我們離開好不好,不要去祭壇……」
「你說什麼?!」他正在氣頭上,聽到她的話更加憤怒的暴喝道:「因為我們,姊被人抓走,你現在還想丟下她不管?!」
月色偏過頭,她知道他不會同意的,但她還是想勸勸他,「江湖,你醒醒,也許江詩根本不需要我們救她,反正她已經不算個正常的活人了,又注定要孤老一生,死了也許是解脫。」
「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他更加氣憤了,為什麼她的心總是這麼狠。
「你以為我想嗎?」月色也開始大喊,「你知道兩個人能有個長相廝守的機會有多難?且不說你姊姊,也不說你娘親,就說這地上的死人有許多都還有他們的親人、情人在盼著他們回去,可是他們只能選擇殺人或者被殺。江湖,現在有這麼一個機會在我們面前,為什麼還要跑去送死?」
江湖冷冷的看著她,「別忘了他們很多都是你殺的,也別忘了姊姊是因為誰才被抓的。」他知道這麼說很卑鄙,但是憤怒到極點的他,已經顧不得會不會傷害到她了。
月色踉蹌了一下,她低頭慢慢的沉聲宣誓,「你以為這樣可以逼走我嗎?我不會離開你的,就算殺了我,我還是會跟著你,你要是想去救她我就跟你去。」她抬起異常璀璨的眼睛盯著他,「我認定了你,你就別想甩開我!」
一路上他們白天休息,夜間趕路,沿途處處可見流民飢餓的倒在路旁,甚至很多地方連樹皮都被啃光了。月色看到這些只感到漠然,她受過的苦要比這些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她知道要是不想死,即使是吃人也可以活下去的。可是這個世界的人,總是被一堆莫名其妙的理由困住自己,所以死了也只能算他們活該。
而江湖再怎麼憐惜同情他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就這樣,兩人各懷著心事,幾天後來到了靈巫山腳下。
準備上山的當晚,月色終於忍不住找他說話,眼看就是生死之戰,單方付出感情的她總是妥協的那個。
她問:我和你姊姊要是都快死了你先救誰?
她問:要是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得也想死?
她問:你有沒有愛過我?
江湖一個也沒回答,因為他知道他的答案會讓她痛苦。
他的人生一直都是和姊姊相伴的,直到她強行的介入,強行的依賴他,強行的要嫁他。他從沒有主動過,他只是在接受,所以他不愛像妖鬼一樣的月色,也許她死了他會難過吧,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會去救姊姊。
早已習慣得不到的月色,只是貪婪的看著他的側面,她只能看著,一如這些年來她所能做的。
他們在天黑的時候爬上滿是懸崖峭壁的靈巫山,這座山像是死了一樣,居然完全聽不到蟲鳴鳥叫,山上都是石頭,很少有土壤,更別說什麼草叢樹木了。月色一直告誡他不要接近兩邊的石頭,除此之外兩人不曾交談。
快到達聖壇的時候,她又忍不住的靠近他,低低的問道:「你在生我的氣嗎?」
看著她在黑暗中更顯妖魅的側臉,他忽然不明白自己當年為什麼會把她帶回去?因為她很美,還是因為她很可憐?難道除了單純的害怕她,沒別的原因了嗎?這些年來他從沒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只是把她當作自己的責任。
「月色……」他忽然很想分開彼此一段時間,他們在一間屋子裡生活,在一間客棧裡工作,甚至在一張床上入眠。她的衣食住行都是他在張羅,甚至他從沒對同一張床上的她產生過衝動,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
但就是因為這不知道是什麼的什麼,他們一起來這裡等死,是該怪她連累了他,還是該怪自己連累了她。
很多話在心頭繞了下又嚥了下去。
當到達祭壇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他們站在巨大山洞裡的祭壇邊,山洞外是毫無遮掩的陽光。洞內幾乎全是石頭,苔蘚稀稀落落的在巖縫裡生存著,很像拚命活下去的月色。
馬上就是黎明了,他們坐在巨大的山洞裡,面對祭壇沉默的等待著。片刻後,一直看著江湖的月色說了一句含糊的「去去就來」,就消失在黑暗中很長一段時間。江湖一個人枯坐著,又再度發現,每次都是她主動接近他,主動留下來陪他,他卻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所以即使這時他不希望她離開,也沒資格叫住她。
一個時辰後,他還在那黑暗洞裡等她回來。
直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甚至一天過去了,她仍是沒有回來,江湖不敢相信她居然什麼也沒說的就這麼走了。
一隻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風三輕輕的開口,「走吧,她不會來了。」
江湖一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不想承認她就這麼走了。
在月色剛離開的那個時辰裡,等待著的江湖聽到洞外有人說話的聲音就走了出去。只見遠處炎妃挾持著江詩,要月色交出祭壇裡的詛咒水晶,在月色交上了水晶後,她卻忽然放開手裡的江詩一刀砍向月色。或許炎妃從來就沒放棄過殺月色,就像月色從來也沒放棄過殺炎妃一樣。
兩個女人都是為了自己心愛的男人。
一個為了自己的兒子,一個為了自己的愛人。
江湖感到渾身冰涼的奮力衝過去想救她,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殘酷的一幕,月色躲開刀掏出了炎妃的心臟,但卻被她隨後的一掌擊飛了出去,和昏迷中的江詩同時跌下山崖。
兩人同時在掉落,那一刻江湖衝上前,他只有一個機會選擇救一個女人。
他看著月色,拉住的卻是江詩的手。
那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他很想去愛月色,但是因為不能原諒自己的罪孽,所以他不允許自己有被愛和愛人的資格。他保護江詩是因為他愧疚的良知,不救月色是因為那膽怯的心。
他在懸崖邊站了許久,下面很深,什麼也看不清楚,轉身望向背後山洞的時候,四週一片寂靜的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失神的他抱著江詩回到了洞裡,然後就坐在山洞裡剛才坐著的位置,靜靜等著,想像沒有發生那些事情,然後再來一次,在月色和江詩之間再來一次選擇。他……還是會選擇江詩吧!可是這次他要告訴她:我愛上你了。
天黑了很久。月色不喜歡白天,唯一看到她在白天出現就是這一次,她睜著那雙美麗的眼睛漂浮在空中,然後絕望的墜落。那時候的她很像仙女而不是妖鬼,他一直看錯了,她其實是個仙子,而不是鬼,那麼單純的想活下去,想去愛人和被愛的美麗女子怎麼可能是鬼。
只要天是黑的,月色就會來找他吧,他繼續等待著。終於,在黎明到來的時候絕望的哭泣。
月色問:我和你姊姊要是都快死了你先救誰?
他會說:對不起,我選擇了姊姊。
月色問:要是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得也想死?
他會說:是的,我恨不得跟你跳下去。
月色問:你有沒有愛過我?
他會說:沒有,但是現在我可以開始學習。
那一天,江湖被風三打昏帶回了客棧,醒來後他像往常一樣開店做生意,依然見錢眼開,依然油嘴滑舌騙著賞錢,然後在月亮很亮的晚上喝著以前從不碰的酒,而且只用月光下酒。
「別喝了。」江詩伸手握住他手裡的酒瓶子。他以前從來不喝酒的,但是現在卻時常在夜裡喝個沒完,雖然他從來不喝醉,但是任何人看到他喝酒的樣子都會覺得辛酸。他每喝一口酒時,就楞楞的看著明月,然後閉上眼睛嚥下,許久後才又睜開,彷彿害怕那酒從眼睛裡流出一樣。
江湖任憑她拿去自己的酒瓶子,呆呆的看著月亮。他和月色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說過月亮在他的眼睛裡。月色,現在我的眼睛裡不僅有月亮還有別的東西,為什麼你不來看了?
「月色死了嗎?」江詩醒來時就在一輛馬車裡,送她回客棧的人居然是莫惜華,她的心中滿是歡喜,沒想過弟弟和月色的安危。現在看到江湖的樣子,她羞愧得想死。「是為了救我嗎?」炎妃把她抓走不就是想威脅月色。
「姊姊不要亂想,是我沒用才害得月色失蹤了。」他輕鬆地笑了笑,「月色沒死,她曾經告訴我她死不了的。」
那天月色咬著他的耳朵告訴他的。
「月色沒騙過我。她一定躲在哪裡準備嚇我一跳。」像以前一樣,從地下、從死亡裡爬出來,只是她會恨他不救她吧,沒關係,來殺他也好,這輩子能再見一次就可以了,然後只要他不死,他也可以像她一樣守著她等她重新愛上自己。
江詩垂下眼瞼,「你還對我愧疚嗎?」
江湖慢慢回頭盯著她,她知道了什麼?
「雖然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知道你不是我的親弟弟。你太聰明了,我的弟弟卻應該是個傻子。你這些年一直對我很愧疚,是因為我死去的家人嗎?我娘說過江米繼父是為了一個承諾死的,我的母親也是為了守住那個承諾自殺的。那個承諾是不是你?」她只是不喜歡問,但是她會看、會想。
「是!你的全家都是為我而死的。」他坦然地看著她,等待她的審判。他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了。
她歎氣,「背負著這些面對我很累吧!江湖,其實我一直把你看成我的親弟弟。放下吧,你欠死人的等到了地府見面時再還,你欠我的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不在意,你現在欠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月色。」
他低下了頭,「是啊……我欠她的。」欠人不可怕,可怕的是用欠死人的債來折磨活人。
「有機會就出去看看吧,我和月色都出不去了,去看山、看水,看看客棧以外的天下是什麼樣子,就算是替我們三個人一起看。」江詩落寞地轉身走回客棧,她的嗓音飄忽而來,「我們每個人的命都太貴了,千萬別浪費掉……」
江湖聽到後面慘然一笑,拿起酒瓶子湊到唇邊卻又放下,然後頹然的朝地上成「大」字型躺下,眼睛直直的看著天空。象徵團圓的滿月冷漠的在墨藍的天空和他對望著,黯淡的星子微弱的閃爍在烏雲和枝椏之間。夜蟲像是苦無知音的琴手,寂寞的反覆彈唱:弦斷有誰聽,弦斷有誰聽……
他記得那個高山流水的故事,也記得月色固執的告訴他: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該是我的丈夫。
姊姊的好意他明白,可是連她自己都做不到解脫,又怎麼可能找到第二個月色,他們這些人都是一生只愛一個的那種人吧。
找個機會他會出去的,因為他要去找月色,只要有一點點希望他都不放棄,月色那麼聽他的話,她怎麼會忍心騙他呢?她咬著他的耳朵保證過她不會死的,她在山洞裡說過去去就來的。
但是出走的機會並不容易找,他放不下江詩。客棧裡只有兩個人了,店小二偶爾會來幫忙,但是做不了幾天就被江湖趕走,因為他實在是很晦氣的一個人。白天的客棧只有他一個人撐著,雖然江詩晚上會盡量幫他把一些事情提前準備好,但是後來他還是幾乎撐不下去,索性取消了中飯和晚飯的供應。日子終於勉強過了下去,時間悄悄的癒合著傷口,或者是悄悄的擴散著。
終於在兩年後的一天,一個叫東伯男的男人帶著一個少女來到客棧,說是風三介紹來的。那個叫林清音的少女有著和月色相近的氣息,她到了這裡甚至寧可簽賣身契也要留下。江湖原本不明白,但是看到她不經意流露出的眼神,他明白了這世上還有很多人也有著一些不為人知的過去,也會吸引一些有著相同氣息的人,比如隨著林清音而來的東伯男,所以他很安心的把姊姊托付給他們。
安頓好一切後,江湖悄悄的離開了。江詩沒有感到驚訝,她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對於客棧多出來的兩個人,她也淡淡的接受了,這對她來說並沒什麼影響,因為她幾乎和他們沒什麼交集,如同日夜交替般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