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街道上,酒坊茶肆和小館林立,路兩旁也彙集了各路的商販。有賣胭脂水粉雜貨的,有賣布匹針線的,有賣雲吞饅頭豆花的,有測字擺攤兼賣字畫的,還有跑江湖賣藝賣膏藥的,南北雜貨,各種雜耍新鮮物事應有盡有。人潮熙攘往來,走走停停、撿撿挑挑,吆喝聲此起彼落,充滿市井小民的鮮熱氣息。
「店家,給我兩疋秋香色的軟煙羅。」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眉眼帶著幾分不熱中的少女跨進設方城中規模最盛的綢布莊。
她頭上戴著一塊藏青色的粗布頭巾,將整個額頭包住,遮住姣美的輪廓;身穿著件雨過天青色的綿紗襖,服色極舊了,但仔細一瞧,竟就是她要的那款「軟煙羅」。
店家打量那少女兩眼,慇勤的招呼說:「姬姑娘,早啊!今天怎麼這麼早?」
殷方城南來北往、有頭有瞼的大戶人家他沒有不識的。這姬官艷是城中崔大戶府中的婢女,但瞧她的模樣神態,卻一點也沒有尋常奴婢丫環的粗俗卑微氣息。
其實她倒也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或者模樣特別清麗秀美,總歸是奴籍出身的嘛,能強到哪裡!哪比得上大戶人家的千閏秀或家道殷實的小家碧玉,可奇怪的是,他對她的印象就是深刻了些,過了眼就很難忘記。
大概是跟她能讀書識字有關吧。少了一點尋常奴婢的粗嘎氣。
他知道姬宮艷原是侍候城北姬府老夫人的;因為家貧,從小被賣到姬府為婢,老夫人很疼她,教她讀書識字學畫,但老夫人死得早,姬家敗得也快,輾轉又將她賣到崔家,崔大戶是殷方數一數二的大地主,富可敵國,卻是出了名的慳吝苛刻和貪財好色。
像姬官艷這樣的女孩子被賣到崔家,簡直就像寶物落進了爛泥,讓人不禁替她惋惜。倒不是因為她長得美或有什麼特別;她就是讓人印象深刻吧。其實她的神態算也平常,一張雞蛋臉上嵌著兩隻黑沉沉的眼眸,石頭般的沒有溫度;態度說冷不冷,說熱不熱,熟絡得恰到好處。整個人水一樣地流麗,質清色純,不過,就是不會沸騰,但卻又大大和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相反,雖然水一樣那般流麗,給人的感覺卻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
「不早了,日頭都曬到被窩了。」姬官艷笑起來,笑得兩眼水水彎彎,顯得很慇勤。「麻煩您動作快點兒!店家。我們三夫人等著這兩疋軟煙羅裁作帳子呢!」
這種軟煙羅質料軟厚輕密,做了帳子或糊在窗欞,遠遠看著就像煙霧一樣,萬分的好看。窮人家拿來做衣裳都嫌奢侈浪費,更別提糊紗窗。
「姬姑娘,天氣這麼暖和,你怎麼包了那麼一大塊厚巾子?」店家邊忙碌邊不經意地問。
姬宮艷微微一笑,沒有吭聲。店家反倒後海自己的多嘴了。大戶人家,主人動輒不高興打得奴僕一臉鼻青眼腫是常有的事。他琢磨一下,另裁了一塊網料子遞給姬官艷,說:「這塊綢料子你收下,天氣暖了,裁件輕便的衣裳。算是我一點心意。」
「這怎麼好意思!」姬宮艷嫣然又是一笑。笑得生花。她知道,她的一顰一笑,是有這樣的魔力的,給點顏色,多少可以讓人傾倒。
「沒關係,不必跟我客氣。」店家很心甘情願。
姬宮艷水亮的眼一眨,據嘴又給他一個笑;付了錢,取過布料,便打門外出去,不多加張望。
「姬姑娘,有空再來!」店家在後頭不捨地追喊著。她嘴角一撇,幾分狡猾,笑得滿是算計。
她走出綢布莊,避開迎面的騾馬,往西面過去。走過兩條街,再轉過幾個巷弄,停在一個胡同前,小心謹慎地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人跟在身後,才快步的走進胡同。
「陀叔!」胡同內儘是些破落的門戶,她注最裡頭進去。
屋裡頭一個駝背的老頭,聽見呼叫,抬起頭來。
「宮兒?」看見姬官艷,陀老頭像看見女兒一般,枯朽的臉上,露出安慰的表情。
「我帶了一些乾糧來,還有上次你說的藥草。看看還缺什麼,下次我再帶來。」
姬宮艷進了屋子,便像個小女兒般的喧呼。
陀老頭原是姬老夫人的舊交,不知打何處習得了一手失傳的醫術。姬家破敗後,他四處搬遷,流離失所,卻對富貴無心,並不積極替自己安身;好不容易落腳在這胡同內,平日靠替胡同裡的人家治理一些小疾小病換取薄糧餬口,姬官艷也不時帶一些食糧來,才免得挨餓。
「這些就夠了。」陀老頭笑呵呵的,忙倒著茶水說:「來,這邊坐,喝杯茶歇口氣兒。」等姬宮艷坐定了,才收住笑問:「你頭上包的頭巾是怎麼回事?」
熱茶的煙氣裊裊,薄濛濛暈出一片氤氳,要蒸發出人的眼淚。但姬宮艷眼底幹幹的,沒有流淚。
她顯得很沉默。慢慢解開頭巾,露出她原姣美的輪廓,抬直眼對著陀老頭。
「陀叔,你看,這你有辦法嗎?」
陀老頭猛吃了一驚,剛放到嘴邊的熱茶給砸破了一地。姬官艷一臉清冷白皙,輪廓弧度鮮明深刻,但原本一片艷白鮮嫩的額頭竟給黥刺了道醜陋的蛇痕般的剌青,說不出的猙獰,戕殺了她柔美的容貌。
「是誰這麼做的?太過分了!」他忍不住大叫起來。蒼老乾啞的聲音充滿氣憤。
其實,不必問他也知道。那些有錢有勢的人塚,奴僕成重,不把人當人,反正奴僕是私產,動輒不高興便棒打私刑,都是常有的事。像姬宮艷這樣被私刑黥面,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對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來說,這無異毀了她的容貌,實在太殘忍了。
姬宮艷反而顯得很冷靜,只是又問道:「陀叔,你仔細瞧瞧,這個樣,你可有辦法?」
陀老頭勉強忍住替她的心疼,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得先仔細瞧瞧。你先這邊躺著。」
他讓姬宮艷平躺下來,取出一支金色長針。「會有些疼,你忍著點。」
姬宮艷閉上眼。金針在她額間挑刺,麻麻熱熱,有一種細微的疼辣。她感覺她好像在一團炙熱的包圍中。朦朧間,她彷彿看見自己在一片黃蒙的風沙中;沙暴熱風,切實的感覺到細沙撲在肌膚上的炙痛灼熱。風沙中好像有人……
「你可以起來了,宮兒。」陀老頭淨了手,小心收起金針。
姬宮艷宛如自一場渾沌的長夢中被喚醒,眼神先還有幾分呆滯茫然,過一會才跌回現實,慢慢坐了起來。
「依情形看,要完全除掉那些痕跡,是有點兒棘手。」陀老頭看看她。「不過,你放心,有陀叔在,我會盡我一切的能力,讓你的瞼回復跟從前一樣。」
「真的?謝謝你,陀叔!」姬宮艷一直顯得冷靜的表情,這才動搖起來,又哭又笑,欣喜和痛苦的心椿全洩露出來,哽咽說:「我本來還以為不行了……謝謝你,陀叔!如果你能治得好我的臉,宮兒會一輩子感激你的」
「傻孩子,說什麼傻話!陀叔不幫你幫誰呢?」陀老頭輕輕拍拍她,像個慈祥的父親一般。等她稍微平靜了,才又說:「不過,我得先準備準備,而且要制除那些黥痕很費工夫,可能得花一些時間。你想辦法找個空,再來一趟,最好能待上三二個時辰。」
一般的奴僕丫鬢,除非主子家有什麼交代,是沒辦法在外頭逗留上那麼久的。
但姬宮艷想也不想,一口答應說:「我會想辦法找個空出來。我看,就下個月初好了。那時候,『龍雨祭』祭典開始,家戶忙著熱鬧慶祝,不會有人注意到我不見。」
「那好,就下月初。陀叔會準備妥等你來……等等」陀老頭微笑點頭,比個手勢,從口舊箱子阪出兩三片亮金燦燦的花鈿,說:「來,用這個貼在額頭,可將黥痕遮去,不必再包那條笨頭巾。」
說著,將花細貼在姬宮艷的額頭上,攪起銅鏡讓她照了照,笑吟吟說:「你看,這樣是不是舒爽多了?也好看些?」
這當口,殷方一些富家閨女和花國名媛,都時興在臉上貼上一些花朵樣兒的鈿飾,當作是一種裝飾;就是平民百姓,也感染到這款流行,十六、七八歲的少女,多在臉上貼飾上一兩片花鈿,顯得嬌俏無比。
姬宮艷攬著銅鏡仔細瞧了幾眼,鏡中浮現的模樣兒就像她的名字表示的,一個字,艷。她是有風情的,她很清楚這點;原該傾人國、傾人城的,卻偏偏一個奴籍出身「宮兒,」陀老頭又在那口舊箱子中摸索半天,掏出了一本破舊的線書。
「哪,這本書你帶回去,得空的時候就多念點。」
姬宮艷卻搖頭。說:「謝謝你,陀叔。不過,不必了,懂這些有什麼用呢?
到頭來還不是一個奴才。「老夫人費心教了她讀書識字,但她很快就發現,那些完全沒有用。女人最重要的,還是美貌和取悅、掌握男人的本事。在這種時代,女人所能依恃的,還是她的身體。她生母是娼妓,妓籍出身,好不容易從了良,最終還是又免不了賣身當人奴才。從一出生,她這一生就被定了階級,一輩子不得翻身奴才、丫環,最好的下場也只能當人家的妾,連個名份都沒有。老夫人可憐她,教她讀書識字;可有什麼用呢?她終究還是個奴才。她能依恃的,還是她的容貌和身體。
女人啊,就這個身體值錢。真要豁出去,值得盤算,全身上下都是本錢。身體,是她唯一、也是最有效的武器。她守得緊,偶爾給人一點甜頭,欲擒還故縱。
就像綢布莊店家,就像那個貪財好色的崔大戶。
她知道她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個妾。崔大戶對她垂涎已久,礙著個好妒的三夫人,只敢對她偷偷摸摸,她也好敷衍。她想過,真攀上了崔大戶,掙得了一個妾位,上頭有那個嫉妒的三夫人,日子也一定不會好過。但不等她盤算清楚,那個三夫人就先給她這個「狐狸精」一個教訓,黥了她的面。
三夫人罵她是狐狸精、賤人,用狠毒的手段對付她。照相土的說法,女人皮膚白,兩頓泛著桃花紅,雙腫如翦水、水汪水汪的,主淫。她就是這麼一個大淫婦。這是滔天的大罪。更何況,她還是個奴才,一個穢民。既然是奴才,三夫人索性就在她臉上黥了個印,烙上一個標記,就像牛羊豬馬那些畜牲在蹄上烙印一樣,叫她別癡心妄想,她就跟只畜牲差不多。
「宮兒,」陀老頭口氣沉重說:「如果真過不下去,就別再強撐著。能逃就逃吧。」
「逃?」姬宮艷顯得茫然。「能逃到哪裡去?」
「北邑啊!還有北邑可去。到那裡去,重新開始你的新生。」
「北邑?」姬宮艷卻苦笑搖頭。
北邑風沙惡地,連稻穀都長不出來,逃去了那裡,要怎麼生活?在崔家,雖然打罵苛責不斷,但三餐不缺,總也強過挨餓受凍。有錢人家的生活,即使是奴才,也比一般窮苦的人過得好太多。貧窮的日子她是過怕了,她這一生就指望能飛上枝頭,享受榮華富貴的生活。
陀老頭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娓娓勸說:「北邑生活雖苦,但總也強過在崔塚任人作踐。宮兒,聽陀叔的話。我老了,無法重新開始,但你不一樣,你還年輕,未來還大有可為。你總不甘心當一輩子奴才吧?」
就是不甘心,所以她才要想盡辦法、算計,好攀上高枝。但姬宮艷知道陀老頭不贊成她這種想法,便敷衍說:「讓我再想想吧,陀叔。到北邑去,談何容易。
何況,你也不是沒聽過大家怎麼在流傳的,北邑黑王的事。那個黑王,殘忍冷酷,殺人如麻,真要逃去了北邑,豈不更糟?「
陀老頭聽她這麼說,竟反而笑起來。說:「你別讓那些傳言給騙了。黑王若真那麼殘暴嗜殺,北邑的百姓豈不都被他殺光了,成了一座空城!」
「可是……」
「你仔細想想我的話。富貴榮華不過一場空,錦衣玉食又如何呢!」
姬宮艷不置可否,對陀老頭的勸告只是一逕敷衍。陀老頭年紀大了,腦筋也跟著糊塗。榮華富貴怎麼會是一場空呢!錦衣玉食更是所有人一生的追求。她怎麼能到北邑去?她要想辦法擺脫奴籍,靠她的本錢,掙個「夫人」的地位。
有了身份地位,一切就都不會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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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開!快讓開!」大街上男女老少來來往往,幾名佩著長刀的士兵大聲吆喝著,粗暴地推趕街上的行人。
姬宮艷機敏地趕緊避到一旁,喘口氣定定神,才回過頭看看是怎麼回事。
只聽一旁的人欣歎地低喊說:「看!是澄堂信和神巫女!」
姬宮艷一聽,忙不迭擠到前頭去,搶了一個瞻仰的好位置。路前兩列帶刀的士兵開路,後頭跟著一輛由四匹白色高大的駿馬拉牽、朱紅鑲金漆的馬車,兩側旁還有侍衛戒護,後頭還跟著一長列持著長槍的士兵。
「澄王!」
「神巫女!」
兩旁的民眾不斷高聲歡呼喊叫。
澄堂王信是殷方共主九垓最寵信的王子,也是正妃股妲唯一的摘出;而「神巫女」香郡主竇香香是正妃殷妲長兄、二宰相竇方郢的獨生愛女,更是國師巫覡親點為侍奉黑龍神、此次「龍雨祭」的祈禱「神巫女」。
馬車在前頭一處大堂院前停下來;堂院一個身穿紫服的男子出來迎接。馬車上先下來一個英挺高大、眉清氣朗的俊秀男子那就是澄王了。而後。神巫女香郡主在他的牽扶下,踏出了馬車。她穿著大金的翻領披風,一身艷白的及地裙旁;神態中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嬌貴。皮膚極為白哲,細長的瓜子臉、柳眉、杏眼,氣質嫻靜,美得十分精巧,簡直如同畫裡走出來的美嬋娟。
姬宮艷呆呆的,看得出神。
「那就是香郡主啊……」她身旁一名年紀跟她差不多的少女喃喃出聲,語氣既羨慕又嫉妒。
那聲音有些熟,姬宮艷一呆,轉過頭去,嚇了一跳,叫起來:「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少女被她的叫聲嚇一跳,回過臉,看清是她,埋怨說:「是你啊,宮艷。你做什麼叫那麼大聲,嚇了我一跳!」
姬宮艷被搶白一頓,也不敢回嘴,忍耐著又問:「小姐,你怎麼跑出來了?
有沒有人知道你出了府?「
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是不會隨便跑出來拋頭露面的,那是婢環才做的事。
但崔家大小姐崔寶釵任性驕縱慣了,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人敢阻止她。
「我氣悶,出來散散心,不成嗎?」崔寶釵吊個白眼,斜睨著姬宮艷,渾身跋扈的氣焰。
她跟她母親、崔大戶三娘娘簡直一個模樣,尖酸又驕蠻,而且嬌慣成性,什麼事只要一張嘴就要人家張羅得好好的,標準不知窮苦滋味的富貴人家大小姐。
姬宮艷知道再多嘴只是討罵,乖乖閉上嘴巴。崔寶釵哼了一聲,瞥眼見到她頭上的花鈿,眉頭一皺,俏臉剛沉下來,還不及開口,街前突然傳來一聲呼喝,往來的路人乍然如海水般中分為二,紛紛往兩旁走避。馬蹄擊夾帶著黃沙漫俺而來,頃刻間幾乎是立即的,一匹剽悍的黑馬狂奔過來,馬背上的人影被捲掩在黃沙中,發散著簇簇的狂氣。姬宮艷反應快,不假思索拉著崔寶釵走避。崔寶釵卻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生氣地甩開她;她沒計算到崔寶釵這種愚蠢的反應,給甩到路間去,才聽得馬蹄聲,那馬騎已然逼近,要躲已經來不及了!
「當心」一旁的人驚駭的脫口叫出來,皆掩上雙目不敢看清究竟。
眼看著黑馬就要踐踏到姬宮艷身上,姬宮艷白著臉根本無法動彈。千鈞一髮之際,馬背上的人緊急勒住韁繩,馬兒昂首嘶叫人立起來,收勢不及地猛噴著氣,在原地周因錯蹄打轉著圈圈。儘管如此,還是來不及了,它的前蹄踢到姬宮艷,將她踢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但她沒有喊叫,只是悶哼一聲。而僅被馬騎疾馳刮起的旋風掃倒、毫髮無傷的崔寶釵反倒驚天動地地柔弱委屈的叫起來。
「哎喲!好痛!」崔寶鉸嬌弱的一聲聲叫疼,按著腳踝,蹙皺著眉心,一副弱不禁風的可憐模樣。
「姑娘,你沒事吧?」
一旁觀望的人紛紛圍上去,卻沒人敢碰她!忌憚馬背上那名一身黑的男子,七嘴八舌嘴巴上聊表著關心。
崔寶釵低頭按住腳踝,不停地叫疼。而悶不吭聲的姬宮艷,一副好手好腳的沒事人的模樣,反倒沒人理她。她掙扎地坐起來。馬蹄踢傷了她肩膀,疼得她直咬牙。布匹散落一地,染滿煙灰土塵。
「哎喲!」崔寶釵又叫了一聲,一副柔弱無力的模樣。一邊覷著眼偷窺黑衣男子的舉動。
那人也不下馬,冷冷挺在馬背上,對崔寶鉸的叫喊充耳不聞,眼神銳利地盯著姬宮艷。
「喂,你撞傷了人,也不賠罪嗎?」崔寶釵看他動也不動,沉不住氣,氣惱埋怨起來。這個人竟然住她跌坐在地上,也不過來扶她一把。
兩旁的人憂圍攏過來,交頭接耳,私議切切。
馬身的人翻身下馬,隨即瞥了霍寶釵一眼,便往姬宮艷走去,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挺矗在那裡,頗有種威脅感。
「你抬起頭來。」他命令著。剛剛在煙沙中就是這個身影,叫他突然一驚勒住韁繩的吧?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麼人礙了他鬼王暗的路。
姬宮艷聽他那命令的口氣,被傷的肩膀一抽痛,不寒而慄起來。她忍著痛,勉強想抬起頭,那令人不寒而慄的聲音從她頭頂又響起來。
「我叫你抬起頭來!」鬼堂暗一把揪住她的頭髮,將她的臉整個提起來,朝後仰著。
那力道撕痛了她肩傷,她忍不住叫一聲。目光無從躲避,被迫抬眼望著鬼堂暗,沉沉的黑眼珠發出熾焰般的琉璃光輝。
這雙眼不!不是!鬼堂暗冷灰的眼眸消去了一些猙獰。
那是炙熱的眼神,不是他夢中那雙眼。夢中那雙眼,無情空洞,深沉冷漠,如石頭一般沒有溫度。
他瞪著姬宮艷好一會,正要放開手,驀地感到一陣推心的刺痛,胸前那道斜劃過心臟的傷痕好似灼烈的燒開。無數的刀劍在刺,他痛苦的揪住心口,單膝跪倒在地上。
這灼刺的痛來得太突然了!他如要吃人般瞪著姬宮艷,伸手抓攫住她。是他太敏感了嗎?為什麼乍見到這名女子,他早已結疤的傷痕竟強烈的襲來一陣刺痛?
呼應什麼似的共嗚著?
痛苦很快就過去。他抓攫住姬宮艷,陰狠地盯著她,冷灰的眼珠慢慢升起一股殘忍的興味。
「你」
「痛死我了!姬宮艷,你還不快過來扶我起身!」受冷落的崔寶釵氣惱的大聲叫嚷起來。
「吵死了!」鬼堂暗擰著眉,霍然轉身,不客氣地逼向崔寶釵。儘管這裡是殷方,但他一點都不怕引起騷動。黑王暗連共主九垓只怕都忌憚三分。
「你你想幹基麼?宮艷!宮艷快過來!」崔寶釵被鬼堂暗猙獰的表情嚇得花容失色。
這時圍觀的人群突然分叉開來,開出一條路。一匹快騎疾速奔來。馬背上的人一身黑色勁裝,碧綠的眼眸閃著教人心顫的妖光。
這麼快就來了!鬼堂暗嘴角微微一揚,陰陰的,似笑又非笑。煌流火就如同他的影子,忠心地追隨在他身後。
「暗王!」煌流火跳下馬,奔向鬼堂暗。
暗王?姬宮艷聽得一怔。難道是黑王鬼堂暗?她忍住驚慌轉頭看看鬼堂暗,特別注意到他頭上戴的金抹額,心頭越跳越快!不斷吞著口水。天啊!她到底惹上了什麼樣的人物?這個人會是殷方流傳的北邑那個殘暴兇惡、殺人如麻的黑王鬼堂暗?
「你來得正好,流火,」鬼堂暗頭也不回。「將一旁那些礙眼的東西全都給我趕走!」
「是。」
煌流火抽出力,目光冷煞如電,往圍觀的人群銳利一掃。那些人一看到他那妖異的碧綠眼珠,便都惶惶起來,不敢再逗留,爭先恐後地,一哄而散。只有魔妖鬼怪才會有那種綠色的眼睛。殷方沒有人會有那種受詛咒的眼睛。傳說一旦被發著妖光的綠色眼睛盯住了,全身會不得動禪,僵硬而死。
「你們究竟是誰?想對我怎麼樣?不要靠近我」崔寶釵害怕的嚷嚷起來。她一看到煌流火的綠眼眸,就像看到什麼噁心醜陋的東西,一瞼嫌惡。「宮艷!快來救我!木要讓這些人靠近我」
姬宮艷低著頭,沒有答話。她在地上爬著,用一隻手困難地收拾散落滿地的布匹。霞影似的紗匹,沾滿了灰塵,倒像掩著一層層的雲靄。
「你這奴才!聽到沒有!快過來!我在叫你」
「你不會有事的,別再那樣大呼小叫。」一個溫暖有力的聲音教人不提防的切進來。「你還能那麼大聲嚷嚷,我想大概沒事,應該可以自己站起來吧!」
說話的人是一名二十多歲的男子,濃眉大眼,很有一種精銳的氣概。他在一旁看了一會,有些看不過去。
崔寶釵裝弱被識破,漲紫了臉,撒潑叫說:「你沒看到嗎?我的腳踝都扭到了,怎麼站得起來!姬宮艷」她朝向姬宮艷扯開喉嚨說:「你還不快過來扶我起來!」
「我看你的腳好好的。倒是那位姑娘,看樣子像是受傷了。」煌流火掃了姬宮艷一眼,看她肩膀不自然地下垂著,一副力不從心的模樣。他站得離崔寶釵不遠,說話時移近了幾步。
但他還沒有靠近,崔寶釵就嫌惡的叫起來。
「你不要靠近我!離我遠一點!」那神態,彷彿他一靠近,她就會給沾染上什麼惡疾似。那種碧綠的眼色令人膽寒,打由心底感到嫌惡,由懼生厭,由厭生惡,而排斥憎恨他的存在。
煌流火臉上的肌肉不自主的繃緊起來,嘴唇抿得緊白。他不發一語走到一旁,不巧正對上了姬宮艷的目光,心頭一震,下意識朝她走過去。
姬宮艷瞪大眼望著地,看著他走向她,停在她面前,眼裡絲毫沒有嫌惡或恐懼,甚至有些發征。
「你……沒事吧?」煌流火目不轉睛地望著姬宮艷應該說,望著姬宮艷的雙眸。那是邊塞惡地子民的眼神;她有一雙沙漠般炙烈的眼睛。他不禁地伸出手扶起了她。
鬼堂暗看在眼裡,不禁暗暗皺眉。煌流火就是擺脫不了那種不必要的婦人之仁。
姬宮艷緊挾著布匹,靠著煌流火的扶助,狠狽的站起來,雙頰紅紅的。煌流火那對碧綠的脖子簡直翠綠得像翡翠,她不禁看呆了。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紅著臉,忙掉開目光,遮掩什麼似的,說:「謝謝對不起,我失禮了。但你的眼睛真的好美,像寶石一樣」
她說得快又低,只有站得近的煌流火和鬼堂暗聽見。煌流火只覺得腦海頓時一片空白,那些話像回音般不斷在他心頭迴盪泛起漣漪。鬼堂暗卻微微蹙攏著眉頭,深深地看了姬宮艷一眼。
「宮艷,你還杵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過來」崔竇釵又在嚷嚷,話沒說完,便被那名精銳的男子一把提了起來。
「你這個女人實在真吵!」他皺著眉,顯得很不耐煩。「光只會嚷嚷!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這兩人是誰嗎?連鼎鼎有名的沙漠『風影將軍』煌流火都不知道,還敢滿口胡言。你看煌將軍那一身英颯不凡的氣宇,像是那種低下的賤民嗎?只怕他的身份比你尊貴一百倍!」
「啊?」崔寶釵張大嘴,當場愣住。姬宮艷心頭更是猛烈在跳。扶她的人既然是北邑黑王麾下的第一大將軍,那麼,另外那一個,不用說就是……她猜的果然沒錯!
她也認出了指名道出煌流火的這個人,正是方纔那些護衛澄堂王馬車的眾多侍衛之一,而且地位好像不低。他站在最前頭,指揮著眾侍衛的行動。
光是想到剛才那壯大的情景,她便忍不住覺得激動。她一直巴望能有什麼機會攀近到王公顯貴,眼下正是個好機會,卻偏偏不幸遇到鬼工暗這個煞星人物。
「你究竟是誰?」鬼堂暗眼色一沉,緊盯著那人。
「我叫程七。」程七回答得不疾不徐,在鬼堂暗氣勢迫人的威脅下顯得從容不迫。
鬼堂暗和煌流火互望一眼。崔寶釵突然冒出一聲尖叫,興奮的說:「原來你就是和澄堂院信王如兄弟般,最受他信任的程七大人!」她的表情就像見著澄王信本人一樣,霎時變得柔和又靦腆,掩不住一股欣喜。
程七沒理她,帶幾分恭敬的對鬼堂暗說:「黑王,您長年在北邑,這次回到殷方,想必有些不習慣吧。十年一度的『龍雨祭』即將開始,這是殷方最盛大的一件事。在這段期間,我想九垓大王不希望有什麼紛擾發生才對。」
「你的意思是要我安分一點,少出來惹麻煩?」鬼堂暗揣測他的語意,不怒反笑。
看著他那似乎皮肉分離的笑容,姬宮艷極突然地一陣顫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從撞著了他的坐騎開始,這片刻,鬼堂暗的表情情緒變化都讓她莫名地由心底升出一些寒意,儘管是在他笑著的時候也是如此。他的笑,不一定是笑,總似懷有一種不好的意味,冷酷的、奸邪的、惡華的……
「我沒有這個意思。」程七依舊維持很從容的態度。
「你話都說了,怎麼會沒有那個意思。」鬼堂暗歪著嘴又笑了,笑得像毛毛蟲一般帶刺,令人毛骨悚然。他如果態度冷冰冰或傲慢粗暴,也許還讓人覺得比較舒服一些,這樣的笑容反而更令人坐立不安。「你放心,我只是出來溜躂溜躂,不會給九垓惹麻煩的。就算是要,也不是現在。」最後面一句話,他用玩笑的口吻,有意似地挑釁著程七。
「那就好。那麼,我不打擾黑王的興致了。」程七略略施個禮。走過姬宮艷身旁,突然停下腳步,從懷中取出一包傷藥,說:「你沒事吧?姑娘,這傷藥你拿去,用冷水敷在傷處,很快就會消去瘀腫。」
姬宮艷簡直受寵若驚,臉兒輕輕一個抬晃,額上的花鈿迎光激出瀲灩的光彩,多添一股美麗的神韻。
崔寶釵更加覺得氣惱,大步搶過去;一把剝下她額上的花鈿,尖聲不滿說:「你不過是個低下的奴才,貼什麼鈿飾」
「啊」醜陋黥印露了出來。姬宮艷驚慌叫了一聲,急忙抬手遮住臉額。布匹隨之掉落到地上,「咚」一聲,沉甸甸地砸落在其他三人的心上。
煌流火錯愕住,程七表情則一片惋惜。鬼堂暗眸光卻忽地一閃,欺身到她面前,狠狠攫住她的手腕,猛烈地板開她的遮掩蛇皮般墨黑的黥痕,猙獰的赤露在他眼前。
「暗王」煌流火的叫聲顯得有些情急。鬼堂暗的舉動太突然,而且充滿著殺氣。
姬官艷眼底怖滿了驚恐,慌亂地望著鬼堂暗。她也感到他那股無形的殺氣;在他額前金抹額貼下彷彿有種邪惡的氣息尋隙爭散出來。
鬼堂暗沉著臉,壓低了眉,瞳孔慢慢在收縮,釋放出一股陰毒。那個夢果真是個預兆嗎?額頭上有著黥痕的女孩他會死在她手上嗎?
「你叫什麼名字?」他慢慢的、一字一字從齒縫裡逼出來。進入他懷裡的,有利用價值的,他會給予微笑溫暖;但對於妨礙、威脅他的,他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冷酷的決定,一點都不會心軟。
姬宮艷被他冷酷的眼神盯得打個哆嗉,微微在顫抖,說不出話來。
「她叫姬宮艷,是我們家的丫環!」崔竇釵搶著回答。
鬼堂暗朝她橫眼一掃,瞪得她嚇得噤口;那是齜牙咧嘴露出了毒牙的毒蛇的表情。也許那正是鬼王暗真正的表情,動靜皆毒、皆藏著猙獰。
「有什麼不對嗎?黑王?」程七插口問。
「不,沒有。」鬼堂暗轉過身來。說:「程將軍有要務在身就先請吧!也請一併將那位小姐帶走。」
很明顯的,他在趕程七離開了。
「那麼,那位姬姑娘呢?」程七將目光投向姬宮艷。她正望著地,用著小鹿一般無辜純潔又委屈的眼神默默在呼喚,那眼神溢滿了殷切和渴望,壓抑著不出聲的求救。
「我還有事要問她,問完了我自然就會放她走。」
程七躊躇著,又看看姬宮艷。鬼堂暗冷笑一聲,說:「程將軍,這光天化日之下,你是怕我將她吃了不成?」
這麼一激,程七不好再說什麼!再投給姬宮艷一眼,帶著崔寶釵離開。崔寶釵臨去前多望了鬼堂暗一眼,亦不忘狠狠瞪了瞪姬宮艷。
「沒想到信手下竟有這樣的人才。看來我們必須小心,這傢伙不好對付。」
鬼堂暗冷瞪著程七的背影,盯著獵物般,像是要將他吞噬入肚似的。
「那麼,是否要通知烏納暫時別行動?」煌流火的表情也變得相當凝重。那程七,不是個可以小覷的人物。
「不,我倒要看看,他有幾分的能耐。」
陰冷的語氣,自負的態度,鬼堂暗渾身發出極其晦暗的氣息。目光一轉,突然轉向姬宮艷。
姬官艷心中一凜,倒退了一步。
「黑王大人」鬼堂暗如箭的目光,逼得她不禁痙顫。眼看著程七一步步離去,她的心情簡直沉到谷底。她低下頭,換一副忐忑可憐相,瑟縮說:「剛才冒犯了大人,使得大人的……的馬騎受驚……請大……大人恕罪……」
面對奢鬼堂暗,她有一種不好的直覺。從他身上散發出陰狠忍毒的氣息;眼神冷酷陰驚,有寒星的光美,更充塞著漆暗的詭森,冷陰陰、森森然的。可怕的是,他嘴邊還添著笑,一種魔物嗜血的表情。這種種感覺加起來,壓迫得她難喘息。
鬼堂暗只是盯著她,直看得她發毛。突然他上前一步。拉開她的手,五指微張,抓按住她肩頭,陰惻惻的說:「受傷了?」
姬宮艷吃了一掌痛,臉色乍然發白。
「不我」她恐懼地望著鬼堂暗,感到一股強烈的殺意。頓時,她腦中閃過一個驚駭的念頭鬼堂暗想殺她她不由得瞪大眼睛,張大嘴巴驚恐地看著鬼、煌兩人。為什麼?她什麼也沒做啊!
鬼堂暗一隻手慢慢捏住姬宮艷的咽喉。只要稍稍一用力,就可將她的喉骨捏碎「暗王」煌流火縱身上前,伸手按住那隻手!阻止鬼堂暗,聲音很急,露出祈求的神色。
「流火?」鬼堂暗一愣,撇過臉注視著他,似乎有些驚訝。
「她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婢女,暗主。」煌流火冷煞的氣質有了一些溫柔的動搖。他感到鬼堂暗身上散發出的殺意。對於鬼堂暗的所作所為,他從不問為什麼,然而,此刻,他卻對吸宮艷產生不忍之心。除了他母親,以及鬼堂暗之外,她是唯一對他的綠眼不感到嫌惡憎厭的人。
鬼堂暗收回手,口氣陰森的說:「我以為只有你不會違背我,流火。」
「暗王,就算與全天下的人作對,我也一定站在你身邊。但是,姬姑娘她只是一個婢女罷了,何必」
「她不值得你替她求情」
「不,閻王,她不一樣」
姬宮艷抿白了嘴,表情死灰的看著他們,一顆心「咚咚」的跳。她不明白他們到底在說什麼,但她看得出來,鬼堂暗想殺她,而煌流火在替她求情。
「一樣!全都一樣!」鬼堂暗如斷般低嗥起來。叫聲悶悶的,更顯得氣氛的險陰。「你不該有那種婦人之仁!」
「不!暗王,她不一樣,我知道的。」煌流火英俊的臉龐浮著奇異的痛苦與柔和。「你也一樣明白的,不是嗎?」
他願意相信。姬宮艷那些話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他那為黃沙覆蓋的心房因而清除了一個空白的角落。
鬼堂暗瞪著他,心裡很明白他動搖的理由。姬宮艷在煌流火扶助她的時候對他下了一個蠱毒;她說他妖異的綠眼像寶石。就為了這個愚蠢的理由,煌流火竟不惜違背他替她求情。
他收縮住下巴,表情斜成一個陰暗的角度,盯著姬宮艷,說:「你可以走了。」
姬宮艷死灰的臉這才稍稍回復一點血色。她怕鬼堂暗改變主意,飛快撿起布匹,頭也不敢回,快步走開。
鬼堂暗冷冷望著,眼神很遠,不露任何喜怒哀樂的情緒。黃沙灰空,整個殷方此刻的景像是如此單調,除卻灰空下姬宮艷那抹雨過天青色的身影,像澄空暈開了一般。
「謝謝你,合王。」煌流火低聲道謝。
「你一定會後悔的,流火,」他緩緩開口!語調硬而冷,顯得不留清。「這些人到最後只會出賣你,他們會為了一點榮華富貴背叛你的信任。」他知道煌流火陷進不必要的「迷失」中,所以才會對姬宮艷起了不忍之情。
煌流火沒作聲,沉默片刻,才抬起頭說,「我不懂,暗王,你為什麼要取她的性命?」
為什麼?鬼堂暗慢慢轉過頭來,半邊臉被濃重的惡氣籠罩,現出一股陰毒的紫氣。
「因為她殺了我。」
那聲音極冷,帶著森森的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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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大人請等等!」
逃開了鬼堂暗後,姬宮艷不等心跳平靜,就趕忙追著程七。好不容易。總算在兩條街外的曲巷外讓她追上。算她運氣好,只有程七一個人,崔寶釵沒有跟在他身旁。
程七回頭,看清是她,訝異說:「姬姑娘?」臉上立刻浮起笑,走到她面前。
「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不必喊什麼大人的。」略頓一下,稍微打量她,問說:「你的傷還好吧?黑王沒有為難你吧?」
「嗯……我沒事。」姬宮艷躊躇了一下,只那麼一剎那,還是覺得什麼都別說的好。帶著甜甜的笑,說:「剛才多謝您的幫忙,我實在很感激。」
「哪裡,我也沒幫上什麼忙,你這樣說,反倒叫我汗顏。」
「不!如果不是大人您剛好經過,我還真不知該怎麼辦。大人您是我的大恩人。」姬宮艷一心想與程七攀上關係,緊抓著這來得極為不易的機會,卑躬曲膝,刻意的迎合奉承。「能遇見大人,真是我三生修來的福氣。」
「你這樣說,我更不好意思了。」程七微微一笑,對她的話並不怎麼認真。
「對了,你家小姐我已差人護送她回去,你不必擔心。」
他看看姬宮艷,看她一臉眉清目秀,額頭上那猙獰的黥印顯得就分外的刺眼。
這樣一個女孩,可惜了竟生為一個奴僕,心裡不由得對她有幾分可憐。脫口說:「聽說崔大戶雖然家財萬貫,但為人苛刻,並不懂得體恤下人。你在崔府,日子想必十分辛苦。」
姬宮艷掂掂他那語氣,似乎有同情她的意味,婉轉的垂下眼,一副楚楚堪憐的模樣、語氣很無奈,說:「這是命。我生下來就是個奴婢;偏偏誰叫我又沒那個福氣,遇到一個好主子像澄王那樣我只能怨自己的命不好。」
程七沉吟了一會,心中盤算著,目光又接觸到姬宮艷額上醜陋的黥跡!同情更甚,決心說:「如果你願意到澄堂院的話,我倒可以幫你這個忙。」
「真的?」姬宮艷澄如水的雙眼亮起來。她小心的不讓自己顯得太過欣喜,刻責將口氣壓得很平常。
程七揚揚眉,很有幾分擔當自負的味道。笑說:「憑我的能力,這點事我還辦得到。」
「那我就先謝過大人了!」姬官艷盈盈笑起來。
命運總算靠向她了。攀上了程七,就等於攀上了澄堂院。程七是上天平白送給她的好機會;也許,還會是她富貴榮華的踏腳石。如果能進了澄當院,運氣好被澄王信看上的話……
她抬起頭,對程七展顏一笑。清澄澄的眼,蒼白清冷的容顏,開族著一朵無心的花蕊。程七心頭微微一悸,更添一分不忍與可憐,心裡暗下決定,只要是他能力所及的,他都願意盡力幫助她。
這也算是婦人士仁吧?但姬宮艷臉上偶爾閃過的那種無奈、楚楚的神情,勾動他不忍的心腸,基於仁心義理,他覺得有幫助她的必要。
姬宮艷且又笑了,暗暗對命運而笑,隱隱笑在眼眸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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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吧?流火。你不惜替她求情,結果呢?還不是一樣。她不過是眾多那種攀權附貴的俗鄙女子之一罷了,根本不值得你對她產生同情。她不是姆拉,你千萬別因為她那些話就被她所迷惑。」
暗處後,鬼堂合以看穿一切似的口吻,帶幾分鄙夷盯著不遠處的姬宮艷。他們一直跟在她身後,把才才她和程七對話那一幕全看在眼裡!等程七離開後才現身。
煌流火慢慢收回目光,默默無言。初見那一剎心靈的震動已深。不管看見什麼似乎都沒有什麼影響;他反而更加不忍,不忍看見姬宮艷那種奴顏的表情。
「現在你應該明白,你那種婦人之仁是多麼不必要吧?別忘了你現在應該做的事,更別讓我對你失望。」鬼堂暗銳利的眼神牢牢縛住煌流火,口氣陰冷。他跟煌流火雖然如同兄弟一般長大,但不該留情的時候!他絕不會留情。這一點,煌流火比他還明白。
「是的,暗王。」煌流火恭敬的答覆。他從來不曾違背鬼堂暗,更別提與鬼堂暗爭辯或爭奪什麼。
「暗王……」他突然又開口,欲言又止,顯得有些遲疑。他躊躇了許久,還是無法釋然,忍了又忍,終究忍不住內心的疑問。「為什麼……你會說姬姑娘她……殺了你?」
鬼堂暗突然丟下那句話,令他錯愕了許久,百思不解。這太匪夷所思了。姬宮艷怎麼可能會……
「因為夢。」鬼堂暗簡單丟下這句話。見煌流火仍一臉迷茫疑惑,冷灰的瞳孔縮了縮,將目光掉向姬宮艷,說:「她在夢中殺了我。」
「在夢中……?」煌流火鉻愕抬頭。
鬼堂暗轉過身來,直視奢他。「你應該明白,流火,我不會讓任何『可能』有轉化成『事實』的機會。你別忘了,在北邑,當沙暴來襲時,任何一個掉以輕心,都將是致命的疏忽。我不會容許自己犯這種錯誤的。」那聲音經過壓縮,又冷又堅硬,而且不留餘地。
「可是,暗王,她只是一個奴婢,怎麼可能」
「不必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鬼堂暗舉起手打斷煌流火的話。他明白煌流火想說什麼。姬宮艷只是個奴僕賤民,並沒有那種機會或可能接近他。而且,夢畢竟只是夢,究竟不是現實。
然而,那個夢實在太真實了,他似乎仍可以感覺到那種椎心的痛苦。況且,乍見到姬宮艷那剎那,他胸口突然猛烈的疼痛又是怎麼回事?
是預兆嗎?他不得不懷疑……
「總之,你別忘了我們來殷方的目的。千萬別讓我對你失望,流火。」他特意注視著煌流火碧綠的雙眼,看穿到他內心深處理,用很慢很慢的語調,刺琛奢煌流火的忠誠。
煌流火挺立著沒說話。鬼堂暗是他的王,他用性命交付的王,他誓言與全天下為敵而效忠的王。
「很好。」鬼堂暗點點頭,重新將目光掉向姬宮艷。「我就將她交給你。跟著她。必要的時候,我想你應該知道該怎麼做。」
「是,暗王。」煌流火低下頭,恭敬而無異議。
鬼堂暗暫時是放過了姬宮艷,但是他明白,如果真有那種「可能」的時候發生,他必須殺了姬宮艷。他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殷方的天空藍得那麼柔和,和北邑那種熾烈的陽光灼燒下的濃靛、與沙暴風起時的黃灰色天空顯得是那麼不相同。
他又吸了口氣,在原處站了片刻,才舉步追上姬宮艷。
「姬姑娘!」
他的叫聲驚嚇住姬宮艷。她的背影先是一震,動作變得十分僵硬,艱難的轉身過來。
「煌將軍……」她很快就恢復鎮靜,但笑容很不自然。
「對不起,嚇著了你。」煌流火很自然走到她身旁,與她並肩,特別留意了她肩傷的情形。說:「你的肩膀還痛嗎?來,東西我幫你拿著吧。」
「這怎麼行!」姬宮艷連忙搖頭。「煌將軍是何等身份,怎麼能……我的傷不礙事,多謝將軍關心。」跟著望他一眼,隨即又害羞似畏怯地垂下頭。
她的拒絕雖不見得完全是作態,但試探的成分倒很有幾分。她聽過太多有關北邑黑王和殺人將軍的傳言,眼前的印象卻很難令她產生聯想。但煌流火的態度太溫和了,她不僅受寵成驚,簡直忐忑剛剛鬼堂暗不就莫名的想殺她,煌流火的親切教她稍稍無所適從。黑王畢竟是黑王,不是澄王信,她怕惹上他們!牽連上禍端。
「身份?」煌流火聽她這麼說,竟諷刺的笑起來,平日漠然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
整個殷方上從共主下至黎民百姓,不過都只是忌憚他們的名諱,如對豺狼夷狄一般又恨又畏又增厭,卻無可奈何,有哪個人是真心盼望?只怕眼前的姬宮艷也不例外那薄涼的笑容卻讓姬宮艷無端覺得有些赧然。煌流火沒料錯,她始終在提防著,只盼逃得遠遠的。然而,以她的立場仰望,她以為黑王、煌流火的地位身份至少高高在上,俯望著低下的他們。
「不對嗎?」她收住笑。儘管是個形同被放逐的邊塞領主的麾下將軍,但黑王鬼堂暗畢竟是共主九垓的兒子,堂堂出身黑堂院的王子,有他正統的地位身份。
不比她,是個身份低賤的奴婢,天生就是個賤命,供人差遣。
煌流火不禁挑眉看看她,看見她熾烈如火的眼神。他發現,她不笑,有種無情的美;她笑,雲淡風輕,把炙熱藏在眼痕裡。他覺得他沒有看錯,那是風沙大漠的天地下才會有的容顏。
「我跟姑娘其實沒什麼兩樣。」他說:「我叫煌流火。如果姑娘不嫌棄,就請直接喊我名字即可。」
姬宮艷屏息一會,心裡快速琢磨著。她不明白,素昧平生,煌流火為什麼會對她如此親切?不過,很明顯的,他並沒有惡意。以一種女人的直覺,她甚至覺得他對她似乎有種微妙的關懷。
「那麼,」她放肆、大膽地抬頭直視著他。「將軍也不必客氣,喊我宮兒就可以。」
「宮兒?」煌流火重複一聲,回音一般含在他嘴裡。
「嗯。煌將……流火……」姬宮艷轉開話題,頓了一下,還不習慣直呼煌流火的名字。「能請你告訴我嗎?方纔,黑王他為什麼要殺我?」想到剛剛的驚險,她仍覺得心有餘悸。
「嗯……我想是你誤會了。暗王他並沒有那個意思。」煌流火含糊的回答。
「可是,他五指緊鎖住我的咽喉,幾乎要將我的喉骨捏碎。我感到一股強烈的殺意。」施富艷又旁敲側擊。「我是否哪裡得罪了黑王?還是因為我阻礙了他的坐騎?」
「沒這回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暗王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人。」煌流火輕描淡寫,一語把話帶過。
他怎麼能告訴她,鬼堂暗想殺她,是因為他夢見她殺了他!甚至要他監視她,必要的時候殺了她他希望鬼堂暗的夢是錯現的。
姬宮艷無聲一笑,聰明的不再多問。既然煌流火無意多說,對她也沒有惡意,她也就不必要知道得太多。
「對了」煌流火回過頭。「你的傷真的不要緊嗎?我怕會傷了骨頭。」
「一點傷罷了,不算什麼,我已經習慣了。」姬宮艷緩緩搖頭。但她單側挾緊著布疋,另一肩卻無力下垂的不平衡感,顯得相當狼狽,輕易拆穿她輕描淡寫的謊言。
「還是當心的好。」煌流火滿臉關懷。他從懷中取出一小袋錢,說:「這些錢你收著,找個大夫把傷治好。」
姬宮艷卻不伸手去接,眼中有著懷疑。「為什麼?你我素昧平生,你為基麼要待我這麼好」長這麼大?她還有什麼苦沒受過?世態炎涼啊,當人奴才就是這個命。但這個人……為什麼?她不得不懷疑。
「就當是緣分吧。況且,是暗王的馬將你踢傷的。」
話雖沒錯,但是……姬宮艷想了一會,還是搖頭。
「我不能收。我的傷不礙事,請你不必擔心。再說,我這裡已經有程」
她想說她已經有程七給的當藥,但話還未說完,便被煌流火皺眉的打斷。
「你在胡說什麼?放任傷勢不管,它自己是不會痊癒的。」
弄巷僻靜,沒有人往來,煌流火略急的聲音迴盪到巷底。卻一下子就斷了息,彷彿被深重的寂靜給吃了。
「那麼……」姬宮艷目光直直望著煌流火,突然解開衣襟。露出蒼白的肌膚。
煌流火征了一下,立即將目光掉開,深怕褻瀆。
「姬姑娘,你」姬宮艷突然的舉動,嚇了他一跳。
「與其去找大夫,不如就請你為我療傷。」姬宮艷不具溫度的聲音顯得冷靜有條理,毫無羞色,也不帶一絲難堪。
煌流火又是一怔,只得慢慢轉過頭來。姬宮艷望著他,眼神坦然清澈。她就那樣看著他的眼,極緩慢而堅定的說:「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但我覺得,我可以相信你,流火。」說到他名字時,她聲音低下來,整個人維持在一種仰望的姿態。
煌流火不禁震動一下,只覺得整個人像是被某種強大的力量震撼住。她看著他,仰望的眼神毫無保留地充滿信任。他彷彿可以從那透明的眼珠中看到風沙煙飛的大漠;額上那醜陋的黥痕也不再那麼猙獰。
「男女授受不親,這……我……」那蒼白的肌膚彷彿缺少了血脈的流動,白得冰冷。左肩的肩頭處,一片瘀黑,內裡出血似乎相當嚴重。
「不,我知道你並非常人,見識一定不平常!不會如那些販夫走卒之輩那般的迂腐。」姬宮艷語氣顯得很篤定。心裡冷靜的在計算著。
她沒忽略煌流火剛剛那個震動,想必他內心某處已經被她或者說,她的話打動。她出身奴籍,在卑微的環項下生長,習慣伺候人的臉色,同時也學會了去猜測人心、利用人心的弱點。這種利用可以不擇手段。她從煌流火的眼神感覺到一種朦朧的意緒,說不清是什麼,讓她體察一股溫暖。她是不相信那種溫暖的,這世間哪有誰是真的會真心對別人好!不管煌流火為什麼對她好,能利用她就利用,能抓住多少她就抓住多少。
當然,她不是不知道共主九垓對鬼堂暗的忌憚,以及鬼王對殷方的野心。但那又如何呢?她只不過是個身份卑賤的奴才,樓起樓塌,改朝換代,與她又有什麼關係!北邑常年吹著風沙飛暴,她不會笨到聽陀老頭的話逃到那種蠻荒地去;但不管謠言是不是真的,不管鬼王是否對殷方有野心,眼前這一刻,如果能抓住煌流火,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壞處,至少多抓了一股籌碼。
英雄情長是吧?她看穿煌流火冷煞的氣概下柔軟不忍的心,以「自己」為手段,偷取他的同情可憐。那程七不也因為同情對她軟了心?對付煌流火這種人,「柔弱可憐」是最好的手段。
「不……我……」煌流火迴避著。姬宮艷那白得冰冷的肌膚,彷彿能顫慄他的心。
「還是,你嫌我身份低賤?」姬宮艷波眼一轉,故意拿話激他。
「不!我怎麼會」煌流火訝然抬頭,看見她眸光裡的慧黠。
他默然半晌,而後傾身靠近她,輕輕按了接她的肩膀,查看她肩頭瘀血的傷況,臉色由重而緩,鬆口氣,從懷裡取出兩小包藥包說:「幸好,你的傷並無大礙,並未傷及筋骨。這兩包藥,白的內服,紅的和水敷在傷處,可減輕痛楚。等過兩日,瘀腫自會消褪。」
「謝謝。」姬宮艷繫好衣襟,接過傷藥,然後動作有點笨拙的挾起布匹,拂掉上頭佔著的灰塵。對煌流火輕輕點個頭,說:「那麼,我告辭了。」聲音輕恍的蕩起餘波。
「宮兒」煌流火出聲挽留,仍有不捨。他脫口喊她的名字,極其自然的,連他自己都不自覺。
姬宮艷回過身,以秋水為姿,凝目如星,等著。靜默的姿態像曠石一般,佔著寶石的神韻,閃著冷溫的光輝。彷彿這個姿態,她已凝形了千年萬年,等了千年萬年。
一瞬間,煌流火內心感到一陣突襲的震撼。他從未見過一名女子,有如此無動於表的身姿。女人的姿態是善於語言的,心中想的,不由嘴裡說出,而從姿態中流露出來,像是那個芹嫿。但是姬宮艷卻像礦石,低調到沉。
「我……」他不是迷惑,只是不由自主。「不知是否能再跟你見面?」
姬宮艷望著他,卻並不看他,眼神隱約的有抹淡霞。半晌,她才緩垂下眼。
歎口氣說:「煌將軍,宮兒只是個低下的奴才,你這樣說,太抬舉我了。像你這種身份,豈是我等閒所能見著。」那聲煌將軍,她喊得很刻意,有意拉開、凸顯他們之間的身份距離似。
「你別這麼說,我我」煌流火連連頓了口,欲言又止地,好不容易才說:「我對你一見如故,有種奇怪的熟悉感,像是那番似曾相識過」
姬宮艷略揚著眉抬起頭,清楚看見自己的身影映在那雙似翡翠的碧眼裡頭。
她在心裡偷偷笑了。只可惜了儘管他是馳騁沙漠的大將軍,卻是得不到共主寵信的黑王的部下,且被正妃殷妲視為眼中釘。
「謝謝。你這麼說,真讓我受寵若驚。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以平等的態度對我,我真的很高興能認識了將軍。」
不知澄王信是否也像煌流火般平易近人……姬宮艷朝煌流火微微一笑,笑得心不在焉。她必須盡快再去找陀老頭,除掉額上的黥痕。如果能順利進入澄堂院,被澄王信看上的話……
「我也很高興能認識了你。」惶流火輕輕一笑。
姬宮艷回過神,看看他。可惜了這樣一個人才,卻跟在鬼王暗那樣的人底下。
「嗯……流火,」她小心的試探:「你是否想過離開北邑,留在殷方?」
煌流火先是看了她,略微揚起頭向著天空,喃喃的,像是對姬宮艷,也像是自言自語,說:「怎麼會不想……連作夢都在想……」他們他的王和他,就是因為如此,才冒險回到殷方的。
既然如此,那他為什麼不乾脆投向九垓共主,為什麼還要跟著鬼王?姬宮艷滿腔疑問,幾乎要脫口而出,機靈的按捺住。
現在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她不想給自己找麻煩。目前最要緊的,還是替她自己打算。她眼眸輕輕一閉,露出淡淡的笑顏,說:「如果光只是想。終歸還只是想。」跟著收住笑,含蓄地保留。世上的事,有時就算有千百分那個心,也是沒用的。值得用手段的人總是比較有勝算。
「是啊,沒錯……光只是想,是沒用的……」
所以他回來了,跟著他的王回到殷方。他又看看姬宮艷,她額上那猙獰的黥痕叫他的心不防的狠狠揪住,眼前驀然一片晦暗。
他下意識按了按他的佩刀,讓它更緊鞘。他真希望「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他們的命運不會交集向錯誤的方向。他不想用這把刀向著她,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