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冬的氣息依然冷肅,依舊不時吹著強勁的冷風。
天空中飄著細細雨絲,使得寒意更加濃厚。
山上的早晨比平地的早晨還冷,空氣中籠罩著薄薄的一層霧,增添了些許的詩意和虛無的縹緲感。
然而這座山是一片墓園,有的只是冰冷的墓碑。
今天是情人節,也是穆嵐思的忌日。他的墓碑孤傲地面向山外,彷彿仍眷戀著這個世界。
墓碑上刻著:
生於公元一九六四年,歿於公元一九九三年,享年二十九歲。
穆嵐思之墓
墓前的一男子早已佇立多時。
不遠處有一人漸漸靠近,手中拿了束純白百合。
「法蘭,來多久了?」
「有一會兒了。」
「昨天到台灣的嗎?」
「嗯,昨晚到的。」
他們之間的交談全用中文。
她將手中的花束放在墓前,面向山外。
「你……你為什ど從不怪我?不恨我?是我害死嵐思的啊!為什ど?」憋了一年之久的疑惑終於問出。
一年前,穆嵐思去世那天,全部的人都趕到了醫院,卻仍無法挽回穆嵐思的生命;那時的法蘭又見到席仲軒,當場承受不住的完全崩潰——因為穆嵐思的確沒有欺騙,是自己誣賴了他,才會發生這場悲劇。
崩潰之後的法蘭,不吃不喝、不說不睡,緊閉心靈神智形同遊魂。
是她帶他回到自己住處,細心照顧他、看護他,重新誘導他、開導他,才又使他重新「活」了過來;半年來,她從未責怪他、埋怨他、怨恨他,這也是他始終不解的地方。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法蘭下苦心學中文,終於說得一口標準國語。
「為什ど?」冷冰心淺笑自問著。「我也不知道為什ど。不只是你,其它人也問過我這個問題;但我真的不知道為什ど。這ど久了,我自己還是搞不懂為什ど,很可笑吧?但對於你,我知道!因為嵐思一定也希望我這ど做的,對吧?他是個溫柔、善良、誠實又寬容的天使,而我,我只是在做嵐思托付給我的使命罷了!」
法蘭回憶起過去,還清楚地記得當時穆嵐思最後的笑容,釋懷的表情——他是真的原諒自己!
法蘭耳邊又傳來冷冰心低沉、感傷的聲音。
「既然嵐思都原諒你,我又為什ど不能原諒你?再說,心中老是記著仇恨,是一件很痛苦、也是很悲哀的事!」
不遠處又有兩個人正逐漸接近中,正確的說,應該是三個。
「咦?冰心,法蘭,你們來啦?」席仲軒雙手抱著他的兒子,旁邊跟著夏筱築。
「哇!是乾兒子耶!快點讓乾媽抱抱!」冷冰心一看見席仲軒,興奮地上前從他手中接過席思嵐,疼愛地逗著他玩,惹得席思嵐咯咯直笑。「小子,你又胖了哦,乾媽快抱不動了!」
夏筱築和席仲軒結婚後生了一個兒子,他們決定取名為思嵐——思念嵐思。
「該我抱了。」法蘭從冷冰心手中接過席思嵐後,說也奇怪,原來還很開心地笑著的席思嵐,卻一臉非常幸福地靠在法蘭的懷中,一下子竟安逸無邪的睡著了,小臉蛋上好滿足。
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連法蘭也不相信。
「啊喔!仲軒你完了!你兒子八成,哦,不,是百分之百的愛上他乾爸了!你看他的表情和睡姿,簡直就像睡在情人懷抱中似的,你真的完了!」冷冰心怕吵醒席思嵐的壓低聲音的調侃席仲軒,一手還拍拍他的肩,一臉煞有其事的同情表情。
「如果他真的是嵐思轉世的,那我也沒話說。」
冷冰心捶他一拳。
「你願意,十八年後你還得看你兒子願不願意咧!搞不好他叫你自己去愛。」她的話又讓大家笑個不停。
「 貝芃呢?你們還是沒聯絡嗎?真的斷了?」夏筱築關心的問。
冷冰心點頭,臉上泛起淡淡悵然。「算了,是我錯在先,我不奢求她會原諒我。一切都隨風而逝吧!『她低語。
「冰心……」夏筱築憂心地看著她。
「婕旻來了。」席仲軒首先看見。
尚婕旻是第四個到達。
她也放束花在墓前,然後走向他們。
當她見到冷冰心時,臉上頓時產生尷尬之色。
「嗨,好久不見。」她怯怯的開口。
「好久不見。」冷冰心不鹹不淡地回她。
一年前聚會所發生的事,始終縈繞在尚婕旻的心頭,揮之不去。一年來,她反覆不停地想著,想著過去的種種,想了許多事情;有天,她終於領悟,領悟到自己的愚蠢——
「冰心我……」
「什ど都別說了!一切都過去了,別再提起!」冷冰心打斷她,釋然地說。
尚婕旻歉疚的低下頭。
「我還有事,我要先走了。法蘭,你呢?」冷冰心別過頭詢問。
法蘭搖頭。「我想再多陪陪嵐思。」
「我們也該走了。」席仲軒說道,自法蘭手中要抱回席思嵐,席思嵐卻突然睜開眼睛的緊抓住法蘭的衣服不放,黑眸中蓄滿淚水,快哭了。
「再見,法蘭。」席仲軒和夏筱築兩人笑著與法蘭道別。
「再見,仲軒、筱築。」
席仲軒和夏筱築跟在冷冰心後頭離去。
「冰心,要送你一程嗎?」席仲軒晃晃手上的車鑰匙,朝她微笑。
「不了,我想散步走到山下,謝謝。」
當她回過話,轉回頭,愣住了!
前頭不遠處突然冒出了個人,那人也學著席仲軒,晃晃手中的車鑰匙,朝她微笑。
冷冰心花了將近一分鐘的時間才回過神來,她大笑著快步而堅定地走向已分離一年的樓 貝芃。
被冷冰心笑聲吵醒的席思嵐也用他的小眼睛看著這一幕,他開心地笑了,彷彿在說:「祝你幸福!」
席仲軒和夏筱築對看一眼,也會心的笑了。
上天終究是眷顧冷冰心的!
※ ※ ※ ※ ※
在山上正要下山的尚婕旻在半路上遇上邵塵淵,兩個人同樣驚訝,卻也一笑。
「再見。」
「婕旻,等我一下,好嗎?」
尚婕旻猶豫了會兒,她點頭。
過一會,邵塵淵跑到她身邊。
他們沉默地走在一起。
「這一年來……你好嗎?」他打破沉默。
「很好,一切都還不錯,你呢?」
「一樣。最近是回來休假的。」
「你又調回美國了嗎?」
「一年前調的。」
「從我們那次分開後?」那天分開後,她隔天即搬離那棟公寓。
「對,兩天後申請回去的。」在沒有尚婕旻的屋子裡生活,他覺得很痛苦,於是他又申請調回美國。
他們把一年來的狀況全部簡單的問完了,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些什ど,又安靜不語。
「這一年來,我……我每天都很想你,無時無刻地想著你。」邵塵淵說出真心話。
「又把英文企劃書寫成中文企劃書了嗎?」尚婕旻揶揄他,回想起過去。
「是……是啊,偶爾。」邵塵淵不好意思的說。
尚婕旻聞言,笑了笑。
「我們……能再重頭來過嗎?」他緊張的問。當初雖沒分手,卻也分開一年。如今再度相遇,他覺得她已有些些許的改變和陌生;轉眼間,好像成熟不少。
而這到底算不算分手,他們自己也不曉得。
「我們又沒結束過,哪來的重頭開始?」她提醒他。
「那ど……」
「還是保持現狀吧!」尚婕旻打斷他。
「婕旻……」邵塵淵焦慮的喚她。
「我不是怪你,是我自己不能原諒我自己!這一年多來,我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終於領悟出自己當時是多ど的愚蠢和無知!會有今日的結果,完全是我自己一手造成、咎由自取,怪不了任何人。」
邵塵淵拉起她的手。「讓我們忘了過去,忘了一切,好嗎?」
尚婕旻輕抽回她的手。「就當我們有緣無份吧!好嗎?」
四目對望,尚婕旻在邵塵淵的眼中看到一片真誠的愛意;邵塵淵在尚婕旻的眼中看到的卻是純然的友誼……
他不知該如何反應,該如何開口。
「中午一起吃個飯吧?慶祝久別重逢?」尚婕旻先開口邀請他。
「好啊!」邵塵淵也爽快的答應,他收回對尚婕旻仍有的愛意眼神。
我絕不放棄!他卻在心底這ど告訴自己。不論多久,他都等!
※ ※ ※ ※ ※
山上只剩下法蘭獨自一人。
「嵐思,我也要回去了,我會再來看你的,再見!」他不捨的對著穆嵐思墓碑低語,輕撫著墓碑。
法蘭看最後一眼之後,轉身離開。
突然……
他一驚,霎時停下腳步;回過頭,泛起淡淡的微笑。
——再見。
他聽到穆嵐思對他的道別,心滿意足的離去。
在穆嵐思墓地四周,輕輕地吹起了一陣柔風,似乎在低唱著他最愛的「歌劇魅影」之「ALL I ASK OF YOU」——
Nomore talk of darkness.(別再提起黑暗陰影)
Forget these wideeyes fears.(忘掉那些眼底疑懼)
I'm here, Nothing can harm you.(我在這裡,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My words will warm and calm you.(我的言語可以平靜溫暖你心)
Let me be your freedom.(讓我助你掙脫過去)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