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能,王嬙一定要拿把菜刀宰了那個該死的掖庭令!
什麼百花齊放的御花園?
在小小掖庭裡,王嬙只看到一堆爭奇鬥艷的女人花。
什麼雜耍、美食?
如果眾女的爭風勾斗算是雜耍、每日的大鍋萊色算是美食的話,王家的一切都要比這又小又擠人又多的皇宮掖庭好上千萬倍!
瞧瞧她住的這個房裡,竟還要四個採選入宮的美人住一間,比她家中的望月樓還要小、還要不舒適。
原以為出了家中的小鳥籠,她就可以一洩心中悶氣,自由自在的四處飛翔,誰知道這官中的繁文縟節比貓毛還要多,這個不行、那個不准的,差點悶壞了好動愛玩的王嬙。
眼見進宮快兩年,她卻除了這個掖庭之外,是哪兒也不能去、什麼也看不到,平時更少不了灑掃端湯等掖庭裡的例行雜務,真教王嬙忍不住想哭!
早知道進到宮中來會被關在這個地方,還得做些丫環做的雜務,打死她也不願意來。
照說依王嬙超越群倫的美貌,應該是不可能被冷落在深宮達兩年之久才對,和她同時進宮的采女已有不少獲召面聖,更有不少有幸蒙聖恩點選為妃,恩賜專屬宮院,果真享有珍品、美饌和自由自在的大院落,怎麼這恩寵遲遲輪不到她的頭上?
這只能說王嬙的運氣實在是不夠好!
當她一入宮門,當初採選她入宮的掖庭令就因為收賄貪污的罪狀被獲罪免職,而新上任的掖庭令偏偏又是個一絲不苟的老怪物,對所有入宮的采女們實施嚴格的禮教訓練,務求每位采女的言行舉止都能合乎宮中禮教才肯放過。
這玩笑可開大了!她王嬙大老遠的離家入宮,圖的正是擺脫那惡夢般的禮教訓練,如今卻陷入這時時講札教、刻刻談規矩的皇宮內苑,生性頑抗的她如何肯乖乖照辦?
她總無視皇宮規範的態度當然引起新任掖庭令的不滿,更怕若未受教化的她面聖時惹怒了龍顏,他這個負責調教的掖庭令也肯定難辭其咎。為此,當宮庭畫師來為眾采女繪製畫像時,就刻意的將她排在最後一個。
同一批人宮的采女何止百人?日理萬機的皇上只能以宮庭畫師所繪製的畫像來決定臨幸的人選。
繪製畫像又豈是一日可成?被排在最後一個的王嬙當然也只有眼巴巴的看著交出畫像的采女一個個受召蒙思,而她就只能鬱悶的耗在掖庭裡,繼續接受掖庭令更嚴厲的訓練。
今日傳來昨夜蒙受臨幸的同室趙卿兒幸運的被皇上封為貴人,著實教王嬙、鄭妙女、陳采妍三人羨慕得不得了。
她們三人年紀相當,家中的長輩們也同樣是知識不高,因此對於皇上臨幸這種事都尚處於懵懂未知之中,只聽說如果受了皇上的臨幸,就有得到受封的機會,而受封之後就可以離開掖庭這個小地方,不但有成群的宮女任其差使,更可以要什麼有什麼,富貴榮華享用不盡。
畫像早已繪成的鄭妙女和陳采妍更是殷殷期盼著皇上的御口欽點,幻想著榮華加身,還沒輪到繪製畫像的王嬙自然就更是鬱悶。
「唉!什麼時候才會輪到我被叫去畫像呢?」
「昭君妹妹,快了,就快了!」鄭妙女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卻巴望著愈慢愈好。
王嬙雖然是同室裡年紀最小,但卻是掖庭裡公認最美的采女,等在掖庭裡的每個采女誰也不願意讓王嬙在她們之前有面聖的機會,就怕她們會落得老死在掖庭裡的下場。
因為任何人用腳趾頭也猜得出來,王嬙一日人得御目,其他的采女們在皇上的眼中就要成為不堪人目的塵埃了。
所以就算王嬙沒有得罪掖庭令,其他的采女們就算是賄賂、巴結、不擇手段,也要讓王嬙的畫像最後出爐才可以。
當然,這是大而化之、不諳勾斗的王嬙所不會知道、也不能明瞭的事情。
這時皇上貼身使喚的小黃門在掖庭令的帶領下,提著燈籠、趾高氣揚的入門:
「奉旨宣召,采女陳采妍沐浴更衣,待會兒送到皇上寢宮去。」話一說完,小黃門便轉身走。
「啊!」直至此時,陳采妍才由震驚中高興得叫了起來:「皇上終於要臨幸我了!」
「咳!」掖庭令皺起老臉輕咳一聲:「陳姑娘,注意你的儀態!」
「是……」陳采妍急急收斂,但眼中的興奮卻是難以掩飾。
「快點準備,待會兒我就來帶你去皇上寢宮。」掖庭令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王嬙忍無可忍的朝掖庭令追了出去。連體態稍嫌豐腴的陳采妍都蒙皇上臨幸了,而她卻至今連個畫像都還沒著落!她氣沖沖的拉住掖庭令,打算今兒個非得問個清楚不可。
「掖庭大人,等等。」
掖庭今回身瞄了王嬙一眼,沒啥好臉色的問:「什麼事?」
「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我畫像?」王嬙沒好氣的問著。
掖庭今十分不滿意王嬙的態度,如果有可能,他會讓王嬙再等他個十年八年,只可惜畫師們進入宮中也近兩年,個個早就歸心似箭,如今就差王嬙一人尚未作畫,他就算想再拖,也拖延不得了。
「急什麼,不就輪到你了嗎?」掖庭令悻悻然的掉過頭,邊走邊說:「明天早上去畫房報到吧!」
「太好了!」王嬙又叫又跳的跑進房裡去,看得掖庭令是大搖其頭。
若不是這丫頭長得好,憑她這副粗魯樣,根本就不可能被選為采女。但她骨子裡的脾性,實在登不上大雅之堂,就算她能得皇上寵愛,在太后、皇后的壓力下,肯定也不會有太高的封賜。
深宮之內的爾虞,又豈是一個光長得漂亮,卻沒有半點城府的丫頭能出得了頭的?
這個夜裡,王嬙興奮得沒有半點睡意。
明白就要輪到她去繪製畫像了,也就代表著她面見皇上、離開又小又擠的掖庭之日不遠了,這教她如何能睡得著覺?
想想那雖然也長得不錯,但根本不能和她相提並論的趙卿兒都能被皇上封為貴人,那麼當皇上見到她時不知道會封她為什麼呢?
不過她實在不明白,皇上為什麼要找一大堆女人人宮,然後依美醜來分封論賞,是為了美化宮庭,還是為了獎勵長得漂亮的女人?
再說,皇上為何總要在夜裡才會召見采女,難道他喜歡和人秉燭夜談嗎?
還有,不知道皇上長得什麼模樣?又會如何寵愛她?是不是像殘餘對她的好一樣……
唉,她又想起殘餘了……每當煩悶無聊時,她總會思念起殘餘溫暖的懷抱和他對她的疼惜;只要閉上眼,那改變她一生的夜晚就歷歷出現在眼前。
自小她也可以算得上是要什麼有什麼,不過那全是物質上的給予,在心靈上,那兒始終是空空的,只有那一夜……是她心頭最感到滿足的一個夜。
原本以為變美之後,她就能夠得到很多、很多像殘餘給她的溫暖和呵護,哪知道除了過多的讚美之外,仍舊沒有人願意像殘餘那樣寵溺似的抱抱她、哄哄她。
沒有人這麼做,沒有人……只有殘餘……
什麼時候,她才能再次得到那夜被人疼愛的感覺?什麼時候才會再出現像殘餘對她那麼好的人?
皇上什麼都有,應該能給她吧?皇上又是長得什麼模樣呢?是不是也像殘餘一樣……
「妙女姐姐……」
「嗯……做什麼呀?」睡得正香的鄭妙女讓王嬙推扯得咕噥著:「別吵我睡覺嘛……」
「別睡了!」
王嬙哪管得著自己是否擾了鄭妙女的清夢,只是一臉好奇的揪著她問著:「你知不知道皇上長得什麼樣用?」
「不知道,我又沒見過。」鄭妙女閉著眼含糊回應。
「那……見著皇上要做些什麼事啊?」
鄭妙女撐起沉重的眼皮瞪了她一眼:「你好煩喔!怎麼不等采妍回來再問她?」
掖庭令是什麼囉嗦禮節都教,唯獨晉見皇上這件事,他只是說——皇上要你怎麼著,你們就怎麼著,想要獲得恩封,就不得有任何的反抗和哭啼。
那麼皇上究竟會要她們做些什麼事?鄭妙女不甚明瞭,王嬙當然更是不明白。
「可是……萬一她像卿兒一樣受了封就沒再回來過,那我怎麼問啊?」
「那麼你去問其他被召見過但沒受封的采女們啊!」
「她們見到我都沒有好臉色,根本就不理我。」
廢話!舉止粗野、個性刁鑽又長得極具威脅性,要不是同居一室,我也懶得理你。鄭妙女翻了翻白眼,在心中暗暗想著。
見鄭妙女沒搭理她,王嬙又低聲嘀咕著說:「不知道皇上和殘餘像不像……」
房門突然呀的一聲被推開,打斷了王嬙的嘀咕,掖庭令帶著兩名太監,撐扶著步履蹣跚、抽抽噎噎的陳采妍走了進來。
「好了,別哭哭啼啼的,好好的休息一下吧。」掖庭令把話丟下便帶著太監們又走了出去,留下陳采妍跌坐在地上啼哭著。
王嬙和鄭妙女攙扶著陳采妍來到床邊坐下,滿肚子又是憂心又是疑惑。
陳采妍的頭髮散亂、衣衫不整,還有幾處都破了,怎麼好端端的一個人,漂漂亮亮、興高采烈的去面見皇上,卻這副狼狽又哭哭啼啼的模樣讓人給攙著才能回來?還有,掖庭令不是說過,見皇上是不准啼哭的嗎?
「采妍姐姐,你不是去見皇上嗎?怎麼搞成了這個樣子?」
「好可怕……好……可怕……」陳采妍渾身打顫、泣不成聲的斷斷續續的說著。
「可怕?采妍姐姐,是什麼東西把你嚇成這樣?」王嬙不解的問。
「皇上他……他……」
素來不憧人事的陳采妍在毫無心理準備下去接受皇上的臨幸,自然只覺得恐懼不已,更何況皇上對她的所做所為,全是不能容於禮教之內的羞慚之事,這要教她如何說得出口?除了哭,陳采妍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采妍,你別哭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快點告訴我們啊!」
「是皇上……皇上……他……」陳采妍激動得話說不完全,索性拉開自己的衣領、挽起她的衣袖給她們看。
「啊!」見到除采妍露出衣外的肌膚,王嬙和鄭妙女同時吃驚的叫出聲。
「皇上打你!」
王嬙驚駭地看著陳采妍印有像齒痕般的印子及處處青一塊、紫一塊的肌膚,她根本不敢想像陳采妍去見皇上時究竟受到了什麼樣的虐待。
難不成是因為皇上教她做些什麼事而她不會做,所以才被皇上毒打為懲罰?若真因為如此而被打成這樣,那皇上的懲罰也太過於嚴厲了吧?相形之下,那素被王嬙認定為嚴厲分子的掖庭令簡直是溫和得不像話了。
想到此,王嬙不禁冷汗直流,急急想面見皇上的意念也急速的冷卻了下來。
不管什麼事,樣樣做得都比她好的陳采妍,見了皇上還是因做不好而被毒打一頓,那麼什麼都懶得學、懶得做的她,見了皇上不被打死才怪!
「采妍姐姐……很痛喔?」王嬙小心翼翼的問著。
「何止是痛?簡直是痛得我死去活來!」陳采妍抽抽噎噎的又說:「掖庭大人還說……只要被皇上臨幸,就一定是這個樣子的……嗚……真的好可怕……我再也不要被皇上臨幸了……
啊!被皇上臨幸就是這個樣子?
原來皇上是個專以打人為樂的暴君!而她們這些美女就是專門找來讓皇上打的?難道這就是侍月所說的服侍皇上嗎?只要讓皇上打得愈是高興、打得愈是過癮,他給的封賞就會愈高吧?
但……恩封之後呢?不就要一直讓他這麼的打來打去,死而後已?
這玩笑可未免也開得太大了,打一次就成了這個德性.真要讓皇上多打幾次還有命在嗎?那些受過皇上「臨幸」的美女肯定都活不久,難怪皇宮要採選那麼多的美女。想到此,王嬙機伶伶的打了好幾個寒顫。
怎麼沒有人告訴過她,想當嬪妃、想好吃好玩是得拿命來換的?王嬙心中曾編織的美麗夢幻開始—一崩落。
就算自己什麼都學會了,只要見到皇上就是免不了要被打一頓,像這樣的皇上根本不可能會像殘餘那樣對她好嘛!
不……她不要!她不要被皇上這個暴君毒打,就算有再多的金銀珠寶、珍品美饌,她也不要像陳采妍這樣被打得全身又痛又傷的。
她不要見皇上,也不要被皇上臨幸了……
毛延壽必需把自己的眼睛眨了又眨、眨了再眨,才敢確定自己的雙眼並未因年老而衰竭。
每一個入宮的女人都是先經他的眼,繪成圖像,才能呈見皇上的御目,因此看了這麼多年來,每一個再美、再醜的女人對他來說都是一個樣子,已經沒有一個人可以讓他花費心思多看幾眼了。
但這個不一樣!這個真的不一樣!他真的必需多看好幾眼,才能確定自己有辦法將她的容貌最恰當的呈現在畫布之上。
不是因為她有傾國傾城的美貌,也不是因為她有令人垂涎的身段,而是……
他毛延壽畫了那麼多年的後宮佳麗,每個打從一進這個門開始,莫不以最優雅的儀態面對他,就沒見過一個女人像眼前這個,被人架著才肯踏入這個門,口中還直嚷著她不要畫像、她不要見皇上……那麼她進宮來做什麼?
「王昭君,你別再鬧了!」掖庭令揉揉教王嬙吵到發疼的鬢角。「催著要畫像的也是你,如今好不容易輪到你畫了,怎麼又吵著不畫?」
要不是已經將王昭君的名字給報了上去,掖庭令還真希望可以讓她不用畫呢!
「我不要畫!」讓掖庭令教人架在座位上的王嬙只能踢著腳嚷著:「我不要見皇上,我才不要見皇上那個暴君!」
暴君?
王嬙這話說得毛延壽和掖庭令兩人是瞠目結舌,他們怎麼也想不到,這麼大逆不道的話這女孩也說得出口?她怎麼不明白,這種話要是被皇上聽見,弄個不好得禍延九族的。
「罷了,罷了!」掖庭令無奈地擺擺手:「毛畫師,你就將她隨便畫畫就好了,這麼粗野的女孩兒,怎麼教也教不會,實在是見不得龍顏。就算見了,只怕得惹出更大的災殃呢!」
「對阿!隨便畫,畫醜一點。」王嬙急忙附和著。
毛延壽一臉惋惜的搖搖頭:「可惜了,這麼漂亮的娃兒…
「不可惜,一點都不可借!我又醜又笨又粗野,琴棋不懂書畫不會、脾氣不好、不會撒嬌,更重要的是我不可能會乖乖被打,所以皇上是不會喜歡我的。」
為了不用見皇上,王嬙用心良苦的將自己從不願承認的缺點一古腦兒的全倒了出來。
「好吧!」毛延壽歎口氣,提筆在畫布上疾揮動著。
他不得不同意掖庭令的話,這女孩兒的個性若真的面見了皇上,的確很有可能會為她自己帶來災禍。為了不讓這個漂亮的小丫頭陷於危難,他也決定將她的畫像隨便畫畫就算了。
因為不需太用心,因此王嬙的畫像沒一會兒就讓他給畫好了。
基本上這畫像裡的王嬙是要神韻沒神韻、要風采沒風采,可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但毛延壽畢竟是萬中選一的宮庭畫師,再怎麼隨便,也還是能將王嬙的樣貌捕捉個五、六分。
當然,看過畫像的王嬙還是不滿意。
「這樣不行,不夠丑!」她奪過毛延壽的畫筆,在畫像上的鼻邊點上個極大的黑點,讓這普通的畫中人當場變成了令人作嘔的醜女。
她得意地對畫像左右看了看,滿意的點點頭:「好了,就是這樣子!」
「有必要把自己醜化成這個樣子嗎?」毛延壽哭笑不得的看著他不滿意的作品變得更加糟糕。
「真不明白你在想些什麼,明明有著可以博得皇上青睞的相貌,卻為了害怕臨幸而寧願孤寂終老於掖庭之內嗎?」掖庭令雖然向來不太喜歡王嬙,但也忍不住為了她即將虛擲的青春年華而惋惜。
「誰說我要孤寂終老於掖庭?」王嬙瞪著掖庭令,理所當然的說著:「反正我不想當嬪妃了,所以我要回家去!」
掖庭令啞然失笑:「你以為皇宮是什麼地方?可以任你愛來就來,愛走就走?」
「咦?不是用不著服侍皇上的就可以回去嗎?」
「進入皇宮的采女就是皇上的人了,除非皇上下令放人,否則是沒有一個可以回去的。」
「為什麼?既然用不著服侍皇上,還留著我在掖庭裡做什麼?」
「看過宮裡那些洗衣、做飯、挑水等處理雜務的宮女沒?」
王嬙點點頭。
「人宮而來卻沒機會受封的采女們就得當宮女,分配一些雜務工作。」掖庭令無奈地歎了口氣又說:「皇上不要的采女,運氣好一點的,或許還有再度讓皇上看上而得到封賜的機會,運氣若差一點,就只有做一輩子的宮女。」
「啊!」王嬙幾乎快昏倒了,原來入宮的女人就算不服侍那怪皇上,也得要待在宮裡做些打雜工作的宮女?
這個玩笑開大了!在王家她怎麼說也是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好命得不知道什麼叫伺候別人的大小姐,如今要她在宮裡做一輩子丫環做的工作,那不是要她的命嗎?
還是……認命算了,乾脆忍痛去讓皇上打幾頓,最起碼還可以換得一些好吃好玩的東西和一些小小的自由?
但是……她自小到大最怕的就是挨打的疼呀,被活活給打死,那得要疼到什麼地步啊?
算了,算了!如果終究不能活著出皇宮,做死應該強過被打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