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清冷而稀薄,游離著一股腥膻的污血味和發悶的藥水味。天空飄著奇形怪狀的烏雲。於藍覺得詭異,睜大眼睛努力適應--遠處飄來一些男男女女的面孔,他們在不停地說話,撿上顯露著種種她永遠也看不懂、猜不透的神情。
於藍很想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因為,他們都用著眼尾覷著她說話的。於藍覺得異常鬱悶--她究竟說錯什麼做錯什麼了呢?拚命檢討了好久,似乎真沒什麼是錯的了。然而,那些人卻開始盯著她不停地笑,臉孔隱晦而冷漠,嘴巴極誇張的大幅度地張合……
陰涼的笑聲穿過耳膜,強行飄蕩進她心中灰暗潮濕的角落……
必須躲起來,快躲起來……只要一切還呆在黑暗裡,只要沒有光線刺透她的瞳孔,那麼,他們就找不到她了--
眼睛緩緩睜開--映人眼簾的是一張被放大了的臉孔。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張得大大的,"藍藍,你醒了,終於醒了!覺得怎麼樣,肚子……還有不舒服嗎?"
眼中焦距逐漸渙散,意識不受控制地飄離軀體,然後,眼前的面孔漸漸模糊……她眨了一下眼睛,視線越過面前的影子,呆定在前方的天花板。
"藍藍,覺得怎麼樣?身體哪兒痛--醫生,醫生--"耳邊不停地響起雜亂無章的聲音。
真吵!吵死了!於藍又眨了眨眼睛,繼續瞪視著天花板。如果這個討厭的聲音停下來,她會覺得很平靜,是的,一切都會很平靜。
"不要閉著眼睛,對對……乖,就是這樣了--要睜著,睜著,你已經睡了好久了,如果再不醒來,我的身心被你熬煎得快要報銷了……"
聲音繼續在吵,她覺得厭煩極了,根本記不住這聲音在說些什麼。
醫生來了,於藍被推出病房接受進一步的檢查。三小時後,醫生排除了她失憶的可能性,卻仍然沒診斷出確實結果,最後,醫生要求韋諾提供她以前的病歷。
六小時後,劉銳再度來電告訴韋諾,於藍曾在七歲至十五歲期間,患過自閉症。
怪不得她總是如此的畏縮和懼怕陌生人了。韋諾轉臉望著床上漠然無知的小臉,當初的病態,或許和孤兒院的生活有關。現在於藍,滿目迷失虛幻,身子孱弱不堪,可是完全拜他所賜!
他的心立時針刺般的痛--或許,於藍才是最可憐的,第一次相信人性,便把身心輸得徹徹底底,甚至、甚至連命都幾乎賠上。
為免再胡思亂想,他讓自己在病房裡不停地忙碌--溫柔地幫她淨面梳洗,用梳子梳理那頭烏黑柔軟的長直髮,再把她的床搖起來,拿過梅嬸天天用保溫瓶準備的稀粥,一口一口地吹涼,細心地餵進她的口裡。
於藍總是瞪視著前方窗外灰白的天空,那是一種沒有焦點的視線,內中沒有任何感情與哀傷,即使觸及他的視線,也全然褪去當初的恐懼和畏縮。
韋諾順著她的眼光向窗外--初冬了,無論是否常青的植物,只要生長在這個季節,始終洗不去蕭條的味道。尚記得,她小跑地跟著他離開於家的時候,還是盛夏吧,短短數月,物是人非,而他的心,居然也奇異感應到,仇恨正緩慢消融。
當年的事,誰才是肇事者?要不是四十歲的父親強要了十九歲的蘇玉群,怎麼會落得半生窮困潦倒、顛沛流離?若真要算計,父親的好色和母親的懦弱,也得算上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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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韋諾喂於藍進食時,她略喘了一口氣,唬得韋諾連忙放緩餵食動作。她抬頭,眼睛定定望著他身後窗外的花園,突然下床向外走去。
即使慢行,清瘦的身子仍然有點搖晃。一雙大眼越過在走廊來去的陌生的面孔,茫然望向前方。突然,她看到一位從走道經過的護士,嘴角微微彎起--下一刻,她突然跑過去伸手搶了那護士手上的一小疊記錄單,扭頭就跑。
韋諾傻呆了,只得一邊回身追著一邊扭頭向護士道歉。於藍疾走了幾步後,覺得頭暈身軟,便向牆邊挨去,嚇得韋諾飛撲上前,半蹲著接住將要倒地的嬌軀。
於藍蒼白著臉,居然順勢蹲在他懷中,向後挪了挪屁股挨著牆根坐下,然後拿過剛才打劫回來的記錄單,滿臉認真地折了起來。
原來她在折紙鶴,甚至折到忘我的境界!韋諾咧著嘴巴哭笑不得。剛才他怕她被瓷地磚凍著屁股,特意把大手給她當墊子坐。現在一個小時過去了,大手由疼痛轉至麻木,初時冒起的色慾念頭已被碾得粉碎。
出院後的於藍,讓韋諾,不,讓整個韋家上下神經極度繃緊。傭人一族無時無刻不處於最佳的工作狀態之中。眾人悄聲議論之餘,只能說於藍是摔壞腦子了。
因為只要有人站在她旁邊,她就寧可不吃飯。一段日子下來,便有人嘀咕說想看看如果真有人老粘著她站在一塊兒,她會不會選擇活活餓死。當然,那些話只敢自己和自己說而已,畢竟,現在的於藍是韋諾的重要保護對象。
負責她一天四餐外加補品的阿芬會把午餐放在於藍旁邊的小圓桌上,立即轉身離開。到了下午三點送點心給她的,總發覺她只動了幾條青菜,阿芬無計可施,只得紅著眼眶努力勸說。
於藍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直至阿芬幾乎要哭了,於藍才把渙散的視線定在她臉上,慢慢拿起點心送進嘴裡。喜得阿芬立即雙手合什念阿彌陀佛--因為每天晚上,韋諾都要問她一整天吃過什麼,吃了多少,每次都聽得臉黑黑地瞪著眼,唬得阿芬腳都軟了。
好在她還會自行如廁和洗澡,不然,阿芬可得撞牆了。
於藍整天呆坐在窗邊小沙發上,不說話,也不在意聽別人說話,只是一味地找紙條折紙鶴。韋諾買回大量彩紙,一時間,臥室佈滿又紅又綠又橙又紫的紙鶴,只只精緻,有大有小。
韋諾抽煙抽得更凶了,好像手中沒煙,就會坐立不安,有時會在書房的落地大玻璃窗前望著院子發呆;有時坐在臥室的一角,遠遠看著於藍安然封閉在自以為安全的環境裡,眼神裡滿是憂慮,卻又不知應該做些什麼。兩人就這樣一東一西地對坐著,各自留在自己的思憶裡,往往好半天。
她出院後身體一直不好,每天除了要有特別的菜譜外,更要定時服用一些抗抑鬱的精神類藥物。韋諾不想假手他人,每天定時定候,總會親自服侍她吃藥。
時正秋季,韋諾每晚都會走進臥室,扶正她的睡姿,溫柔地把她的長髮攏起再蓋嚴被子。日子久了,發覺她根本不在乎身邊有旁人的存在,於是乾脆搬回臥室,每晚和她睡在同一張床上。
半夜多會醒來,然後呆呆地盯著縮著身子側臥的她,手輕撫著精緻蒼白的臉容,心底會突然湧起溫柔無比的情意--那是一種完全陌生的情感,彷彿已經滋生良久,卻在突然的一晚,洶湧而至,繼而陷入無邊無際的迷戀……
躺平身子,雙手壓在後腦,他輕笑--這麼一顆多疑乖戾的心,居然會為一位有病的女孩情牽萬千、費盡心神。
淺淺的月牙從半攏的窗簾透了進來,灑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她有許多過度害怕的事情,對像似乎都是人。但她又很聰明,輕易明白對方的蔑視、嘲弄和侮辱。這種矛盾,想必是很痛苦的。
記得,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觸及的便是一雙驚慌怯弱的眸子。他一直不認為自己對這種玻璃娃娃有興趣,然而,卻奇特地記得所有和她的對話,甚至在對話時她驚慌茫然的神態,自己滿口不饒人的譏諷。
對於藍的性情,別人覺得怪異,他卻似乎在某一天,突然全部明晰,更因為這種明晰,令他每天面對於藍呆滯渙散的目光時,胸口會痛得幾要無法呼吸。如果、如果蘇玉群當年對韋家所做的是死有餘辜的話,那麼,今天他是不是也應該死上一次,才能贖回韋家對她的傷害?
"我真的很冷血,對不?"他輕輕問道,半晌,又低喃:"藍藍,藍藍--"
除了每天四次親自哄她吃藥之外,韋諾更把書桌移到臥室來。深沉幽黑的眸子經常越過面前的電腦顯示器,停留在玻璃窗前的半垂的臉孔上,呆呆凝望。
她的眼睛不會經常眨動,睫毛隨著手上折疊的動作輕輕顫抖,即使有髮絲垂飄在臉上,她也不會抬手掠起--似乎她的手,只為折紙鶴而動作。小嘴有時會輕輕抿一抿。
無論何種動作,她的眼中已經不再有他的影子。
蹲在於藍身邊,他定定觀察了她好一會,然後望向她那兩隻因為過度折疊而稍稍變型的食指指甲,低聲說:"看你折得這麼高興的,教我折,好不好?"
他拿了一張彩紙,"我會聽話、花心思學哦--"先看她折了一遍,再跟著她的動作慢慢折著。
"知道嗎?我讀小學時,老師說我沒什麼好,就是喜歡學新奇古怪的東西。那時我拿著一片樹葉就能吹一首曲子,拿把小刀就能自個兒闖學校山後的大竹林。通常還會有收穫哦,比如砍幾個小竹筍、幾隻蘑菇,或者采一扎粉紅的野杜鵑。不過不能讓校工知道的,他會罵人哦,嚴重些還要見家長和罰錢呢。"
終於折好一隻了,咦,折得好醜。韋諾盯了於藍一眼,悄悄把那丑傢伙塞進褲袋去--好吧。繼續第二隻。
"那時真自由,一個人四處閒逛,見著一些紫紅色的小漿果就扔一粒進口,那果兒……"他歪著頭努力思考,"好像叫什麼'蛇炮果',名字真醜,酸酸甜甜的,味道還不錯。"
"那時見著麻雀就學叫幾聲,學得像了,真還能惹來雀兒。雖然手段是耍了,我可沒對它們這樣……"他拼起手刀在自己脖子上一拉,"有時還會看見肥大的青蛙,不過不太敢捉,卻喜歡跺腳嚇它們,看它瞪著大眼撲撲逃跑,會裝樣子在後面追……有一次迷路了,也不驚慌,就仰面躲在樹陰下,一邊吃'蛇炮果'一邊等至太陽西斜,再順著樹影,我就分得出東南西北了。哎,現在再想,真愛死那種自在的感覺了。我看你雖然像個嬌嬌女,骨子裡也愛青山綠水,自由自在的,對不對?"他抬眼,認真等了一會兒,好像她真的會回應一樣。
說著說著,他盤腿坐在她腳邊,揚眉望向無動於衷的於藍微笑,"那時呢,有不少男孩子要跟著我四處鑽,就是把我當頭兒拜,我還不肯呢,後來有一次自個兒不小心滾到墓地的坑裡了,居然不覺得怕,在裡面呆了好半天,終於扯著小樹根爬上來了。呵呵--不過那回掛了滿臉彩,想掩飾也掩飾不了,回家後便被媽媽K了一頓。"
他瞅著她手中逐漸成型的紙鶴,輕說:"我知道你也喜歡自由的,因為你折的是會飛的鶴。"
韋諾輕手輕腳地把紙鶴趕在一塊兒,堆成一座小山丘……突然心念一轉,起身出去找了一大串彩繩回來,然後套上小扣針,穿過紙鶴背部,把它們一隻一隻相連起來。
"喂,我把它們穿起來,掛到園子的竹林裡好不好……不用問了不用問了。"他甩了甩左手,"就這主意吧,竹和鶴都是清高靈秀的東西,想必你也是喜歡的。"
"對了,你真要好好教阿芬怎麼插花,她怎麼插也不入眼,活該她減肥失敗。"
一會後,他又突然沒頭沒腦地說:"哎,我就知道是白問,你這性兒,用一句話形容最貼切--打落牙齒和血吞!"難得讓他盡情發揮,"還有--你可別輕易就擺出那副……那副騙死人不償命的害羞模樣,分分鐘成了俘虜男人的致命武器……要不認?駁回上訴,那許應龍就是典型犧牲品。"
"當然啦,我是例外的--早在於家時,你深更半夜也敢直撲過來摟定我--早知那晚,我就……"他瞅了於藍一眼,見她毫無反應的,便又慢條斯理的胡說一通,"就吃乾抹淨好了……然後帶回家,再慢慢吃一輩子……"
天花亂墜之間,手中已穿好大串的紙鶴,還特意把不同的顏色相間開來。
"漂亮嗎?紙鶴公主。"他湊近她的臉,靜靜望著她那雙凝視手中折疊動作的瞳孔,"我把它們全部吊在這屋子裡,好不好?"語氣中一但退去戲謔的味道,便剩下純粹的深情。此刻,沒有人知道他極度渴望她能夠輕輕點一下頭,眼中的瞳孔有著他清晰的存在。
有時,他突然想,如果在她折疊的中途,他突然搶去她手中的半成品,她會不會看他一眼?想過許多次要這樣做,卻因為擔心會再度看見自她眼中流露的怯弱和恐懼而放棄。
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內心的喜怒哀樂全牽繫在她的手上。彷彿她只是無意識地淺笑,已夠他心情好上一整天了。
"你用魔法控制我了,可惜你不會好好利用……小傻瓜,十足的小傻瓜。"韋諾凝望她好一會兒,才低低說道。
半晌,慢慢湊近她的臉頰輕輕啄了一下。她的睫毛輕輕一顫,瞬間回復原狀。韋諾沒有放過她這個表情,微笑逐漸加深,轉頭看看了窗外,此刻正陽光燦爛,如果……
他帶點強行性地觸碰於藍的手,她條件反射地往裡縮,目光沒有望向他。韋諾歇了歇,出奇不意地抓緊她的小手--溫暖的,沒有顫抖。她不怕他,她該死的不再怕他了,這也意味著,她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
拖著時不時眨眼、沒有將視線停留在任何物體上的於藍步下樓梯,慢慢往園子走去。韋諾覺得十分快樂,然而又有些奇怪,畢竟這麼容易滿足不像他的性格。
這種死沒骨氣的樣兒,要是讓他那幾個性格怪異的死黨知道,不知會有什麼反應呢。
劉銳大概會怪叫一聲:"找到你的死穴了!"再蹦起來開始思考如何牽制於藍,再由於藍牽制他。
陳劍會更加冷酷無情,嘴角生硬抿緊,"小心將來她會拿著刀子捅向你的心臟!"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方強會木著口臉邊敲計算機邊說:"韋諾你究竟在進行第幾步的計劃?"十足一個沒有感情的機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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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了,遠處池邊的竹葉子好像有點發黃。池裡敗荷一片,零落蕭條。於藍垂著小臉,毫無異議地任他拖行,微微落後半步之距。
秋風拂至,小手一陣哆嗦。韋諾立即警覺轉身,為她披上自己的薄毛呢外套,再緩緩把過長的衣袖往上繞了兩圈。右手順勢往上移,由上而下地撫著她的長髮,低低說:"記住,你穿了我的衣服,就有了我的味道。"
拖著她往不遠處的花房走去。
志叔正拎著小水桶在花房施肥料水。旁邊層層的架子上,開得最為雀躍的便是金絲菊和瓜葉菊,可惜韋家好像並不喜歡菊花類。左邊架子全是蘭花品種,清一色的深綠瓷盆,底座下一小面牌子標著名稱。品種略為大眾化些,沒有蘇玉群那般標新立異。
韋諾蹲在一盤茉莉花旁邊,抬頭望向一臉茫然的於藍,"這種花不漂亮,卻很清香,每每花期時邁進來,無需知它立身那裡,立即就讓人記得它了,相比起嬌艷的花朵,它自有獨特之處。"
他按著膝蓋站起來,拍了拍手,輕點了點她的小鼻頭,"你現在這樣子好乖,但乖得太不可愛了。"
直至步出花房,韋諾又突然說: "那一晚,你跟著我離開於家,你小跑著,又不敢叫我,就在夜色中追在我後面。你好像並不太擔心等在自己前面的是些什麼……或者,你覺得那樣做是對的就不再瞻前顧後了,我一直以為你怯弱,其實你很樂觀的、很堅強……"
旁邊的人兒突然輕輕抖了一下,頓足不前。
他的目光如同炯炯的火焰,緩緩握住她的手,"走出來吧,寶貝,無論以前有過什麼,只要你想,就能把它忘記……"
站在原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突然雙手一攬,把她擁人懷中。她有點僵硬,眼神閃現驚慌。韋諾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角,扶著她慢慢踱回房裡。心中,卻因為她剛才的反應,變得異常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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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只要韋諾有空便會牽著於藍到園子。讓她坐在池邊的大岩石上折紙鶴。然後在旁談天說地,口若懸河,大手也不忘用彩線吊穿著紙鶴。有一次,他突然靈感乍現,便衝進書房繼續昨晚尚未完成的程式,並不時透過玻璃窗瞄一眼池邊專心致志的小女人。
一陣輕風吹過,拂落了於藍旁邊的一疊彩紙,有幾張飄在池水裡,晃晃蕩蕩地向殘荷根靠去。她抬頭,微張開小嘴,起身走向只有矮小圍欄的水池邊,彎身向彩紙抓去!
彩紙越飄越遠,她的腰身也越彎越下,直把站在二樓的韋諾嚇得渾身冷汗!
以最快速度衝下樓梯,狂奔到池塘之際。於藍早已輕輕巧巧地坐回原處,而池面上確實還浮游著幾張彩紙。
嗯,果然還沒變成笨豬頭。韋諾略略放心,但心頭還是緊緊的,總覺得還會發生些什麼似的。之後,韋諾便吩咐阿芬,無論於藍去哪兒都得寸步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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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韋諾回公司處理業務。車子駛進中環之時,劉銳來電說十多天不見了方強,大概躲在家裡種植黴菌。韋諾懶得廢話,立即撥了方強手機。居然關機?外面陽光明媚,黃金時間,他關什麼機?
只得又再聯絡劉絡,兩人便一同到方強的公寓踩場。卻奇異發現,冷漠男方強居然墮入情網而不自知,以自虐方式蓬頭垢面躲在家裡十多天。韋諾把方強抓到陽台,一邊讓他曬著太陽一邊訓話。劉銳則在旁煽風點火,兩人一唱一和,招招正中冷漠男的死穴,最後要他囁嚅地保證以後一切如常。
韋諾自個兒一邊驅車,一邊想著方強的異樣反應,心中百樣滋味。大學三年時自己也談過一次戀愛,純純的浪漫感覺,後來因為女孩全家移民瑞典,二人也就不了了之。當時著實傷心了好一陣子。後來因為記掛著如何復仇與建業,一忙幾年,對於愛情,竟然陌生得可以。
想到這裡,腦海突然浮現那張怯弱嬌美的小臉。這段時間,他經常在於藍面前自顧自地說話,發覺她有時會把目光定在手上的彩紙,卻沒有折疊的動作。似乎開始覺得困惑,不由自主地搜尋記憶,調整思緒。那一臉的專注看得他有些心痛,卻甜蜜。
嘴角微微揚起,輕輕哼上一首《深海》。
寂寞的世界我從不依賴
漫天塵埃對感情構成阻礙
愛潛入一片藍藍深海在心深處搖擺
你所有秘密我能解開
就和我一樣暗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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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指輕輕敲打著方向盤的邊緣,車子駛入通往新界的高速公路。行至半路,便想著出門大半天了,得打電話回家問一問於藍的情況,掏出手機一看,居然沒電。
就在他駛進韋家大門之際,竟然看見志叔、陳叔和張伯慌慌張張地拚命搬抬著軟墊鋪滿院側門處的草地,不時站在草地上仰著頭揮手大叫。韋諾一抬頭,赫然看見三樓欄杆上坐著一抹粉白色的身影!是於藍!韋諾嚇得臉如土色,全身血液幾至凝固!
她臉朝外,一雙小腳前前後後地搖擺在外面。時不時還左右交蹺著,做出閒適愜意的動作!
韋諾瘋了似的直衝上三樓--偌大的陽台上站著被嚇得全身乏力的梅嬸和滿臉淚痕的阿芬,兩人猛吞著口水,也不敢勸得太大聲,只怕她一個大動作,整個兒掉下樓去。直到見了韋諾,兩人立即指著於藍猛抽氣掉淚,連話也說不出來。
韋諾一邊命令自己在最快速度裡冷靜下來,一邊慢慢地移近於藍的背影,眼眸沉著犀利,柔聲低喃:"藍藍?天快黑了……起風了,一會就看不見那些漂亮的紙鶴了,我們……回房再折?"
於藍全神貫注地折著紙鶴,嘴角淺淺地微笑。雙腳不時搖晃著,只差沒唱著歌兒打著拍子。
天色暗淡下來,風過,便多了些刺肉的寒意。在韋諾即將靠近於藍之時,輕風撩起於藍膝上的彩紙片,彩紙倏然飄散,頓時漫天紛揚的彩絮,上上下下的抖動著往側邊移去……於藍睜大眼睛,用遲緩的動作要捉住跳動在眼前的那一張。紙片並不聽話,依然向著西北方向浮移。於藍向側邊傾身亂抓,嘴裡發出慌亂的低叫,"紙,紙……"
韋諾嚇得肝膽俱裂,健實的雙手伸前一摟……於藍驚呼一聲,已安然落人韋諾懷中。而那些該死的紙片,竟然轉移了方向,朝欄杆外悠悠移去!天啊,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女人,她真的以為那些該死的紙鶴會飛來救她一命?
他呻吟一聲,緊摟著於藍癱坐在偌大的水藍磚陽台上--大手兀自顫抖。望了懷中的於藍,韋諾從沒有像現在這般想狠揍她一頓!但又不敢太霹凶相,只得用帶著哭音的嗓音說:"坐得這麼高,還笑得出來,你究竟知不知道……這樣摔下去……會死人!小東西;你實在太太過……折磨我了……"這果然是對我最大的報復。
這話他死忍著沒吐出來。
於藍抬頭看了他一眼,慢慢垂下眼簾,嘴角有點兒噘著。她有反應了!韋諾眼眸閃動,一把抱起她,大步下樓回房去了。
進了臥室,他把於藍放下。後者連忙輕退了一小步,垂著頭,兩手緊緊握著。韋諾歎了一口氣,拖著她的手來到床邊,輕輕按她坐下,然後蹲下身子,讓她無所遁形地看著他。
"我相信你有時是能領悟我所表達的意思的,也相信你的情況並不是十分嚴重,一定會好起來,一定會,明白不?只要你好起來,一切都會和以前有全然不同的面貌。我這樣說,是因為決心要讓你過得和以前不一樣!不但覺得快樂,而且覺得安全,這是你最欠缺的。所以我會包容你的一切,但並不代表我能放任你去做一些傷害自己的事,明不明白?抑或你私自走上陽台,甚至坐在欄杆上,是想考驗一個為了你的健康和安全而活得心力交瘁的男人?"
語氣是輕柔的,卻夾帶著攝人的威嚴--必須要讓這小女人知道,她這樣做,無論是有意識或無意識的,只會強烈地惹怒他!
說完後,他立起身子,又定定望了她一會,赫然轉身離去。當房門"砰"的一聲關上時,於藍縮了縮肩頭,抬起垂了半天的眼簾,心裡空空的,突然覺得好想哭。
這段時間,她覺得自己把心迷失在某個時段,身軀卻遺留在現在。這些無法協調的思維讓她混淆了白天和黑夜,幻象和現實的對立。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好像能聽見韋諾在說話,只是有些模糊、有些不懂。
她不思考,不注意周圍的一切。但,只要他在身邊說著話,她會感覺安然。有時不懂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只是他沉穩的溫柔的語調裡,有一些讓她覺得溫暖安全的情愫……
內心,有一種要努力注意他的言行舉止的意欲,那似乎是一份帶著希冀和不甘的心情。然而,她又經常會無意識地覺得冷,先是後背,然後是手,最後是腳。再慢慢地,全身濡濕……
漸漸地,於藍微歪著小腦袋,視線慢慢看向窗外,似乎開始努力搜索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一連兩天,韋諾依時過來服侍她吃藥,卻沒有在臥室裡陪她閒坐、說話。連那張特地搬到臥室辦公的書桌都搬走了。
好像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了。於藍開始茫然地望著半開的房門,一望就是半天。然後覺得有些坐臥不安,後來連紙鶴也不折了,開始努力思考韋諾為什麼不再陪伴她。影像交匯重疊,腦袋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讓她更顯迷惘。
直至第三天下午睡醒來,她呆呆瞪著天花板,拼湊著剛剛的鮮明的夢境,彷彿間,她明白過來--韋諾是因為她坐上欄杆的事生氣了。
那天,阿芬肚子痛去方便,她站在院子裡張望,突然覺得喜歡三樓的陽台,便緩步登上。陽台上,是滿目粉藍色的瓷磚,秋陽淺照,風很輕、很淡。
藍色的地磚帶著炫光,把身子往左邊一點,地磚奇怪地變成了白色。她覺得漂亮,便想靜靜坐下來,心底處又覺得坐在地上會不好的,便慢慢騎上寬欄。臉孔下意識地帶動身體扭擺,朝向清藍的天空。當時,她知道欄杆外還有二尺餘寬的平地,那是二樓頂圓形的小飄蓬。
她沒有失憶,也沒有癡呆,只是某些時段,腦子會如灌鉛般沉實--不能正確思考,不能靈活到可以迅速接收危險的警報。若真要勉強,腦子會突然繃緊,無數的過去如剪接的影片般重複閃現、掠動。那些畫面,似乎都染上鮮血、黑夜、尖叫,或許是來自四面八方的陰狠的面孔。她慌亂無措,恍惚自己正擠身在這樣的恐怖之中,會延續一輩子。
沒有人比她更渴望腦子空白停頓--從醫院回來之際,暗示控制了的思想,讓她得嘗所願地過著沒有意識的生活。直至韋諾的強行闖入,迫她接受述之不盡的往事,許多細節便慢慢清晰起來。晚上,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他會不會以後都不再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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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晴朗的週末,劉銳帶著曼青和雪莉來到韋家。
還帶來本該能令韋諾興奮的消息:沒有了許應龍的幫助,於志成死不服氣,自認為Lj集團實力雄厚,此等空穴來風不足為懼,仍然死捂著手中的股票。
誰知Lj股連續陰跌,一來一去跌幅接近四成。於志成不斷補貨以求平倉(在低位買股,以求拉平在高價時購進的價格),更求神拜佛,希望不會再有大單拋售。
股價穩定了二天後,第三天起又繼續有大單不定時的拋售,此舉嚇壞了草木皆兵的散戶,一時間拚命蜂湧拋出。Lj股價居然又跌多了二成。
二年前,許應龍曾叫於志成買過一隻長線投資的股票,坐莊一年,看盡起起落落,後來穩攢了十五個百分點。這讓缺乏投機觸覺的於志成誤以為,股票的起落是圍繞著價值規律而波動的。也就是說,只要該上市公司業績優良,那麼它的價值就存在,再怎麼跌,也不會跌至面目全非。
可惜,投機場所自然有投機的把戲,既是投機,必然充斥泡沫經濟。沒有真材實學、沒有敏銳的時代觸覺和投資投機相結合的理念,讓騎虎難下的於志成終於明白--許應龍從來就沒有救過他什麼,他的出現,或者是因為於藍,又或者是他閒暇無事的一個試驗而已。
總之無論是哪一種理由,都絕不是他於志成交了什麼好財運。
所謂"屋漏更逢連夜雨",這段時間,"成玉公司"更出現不少大單客戶頻頻"塌訂"退單的現象,公司積下大批存貨,更無力償還布料供應商的貨款,以致積貨如山,債台高築。當然了,這種半途截客的把戲,是方強最擅長的。
於志成火冒三丈,居然跑到許家宅前大罵起來。此時的許家公子早已遠赴瑞士,到紅木林樹皮屋中舔情傷去了。倒惹來不少記者掏出相機拍閃不停,不但為過氣富商再添一抹羞辱,更為韋諾兄弟四人閒餘飯後增加笑料。
劉銳話畢,兀自感歎一番,便說起蘇玉群心臟病發仍然留院,情況有些不妥,卻沒有聽從醫生規勸,不肯動手術。
"理由?"
"大概是因為錢吧。"
"錢?她以前何等風光,即使破產,應該還藏著不少。"韋諾抿著嘴角。
"按常理是這樣推測,不過他們夫妻一向頗為恩愛。或許因為這個原因,蘇玉群並不注重存私房錢。對了,他們曾派人四處尋找過於藍,可見得他們夫妻二人是真心對待這個女兒的。"
韋諾不語,半晌又問:"現在公司怎麼樣了?"
"終於提到公司了,我以為你把我們全忘了,也難怪,現在美人在抱了,十足的重色輕友。"劉銳撇嘴。
他這一說可把韋諾逗笑了,便返身走回書桌,從抽屜拿出一張磁碟,拋給劉銳。
"什麼東西?"
"同興公司訂的網絡遊戲程序。"
"弄好了?"劉銳狐疑地盯著他,"上次方強還說頭痛著哪,你幾下子就弄好了?"
"方強沒頭痛,他是討厭同興公司的二世祖張子亮,你知他那性子,對人不了眼的人冷得像決冰。"
"這陣子你也為了於藍的事煩吧,又有心情弄妥同興這單大麻煩?"
"快煩完了……"想起於藍這兩天老是偷瞄著他坐立不安的,不禁揚起嘴角,"對了,這段時間我在設計一個多功能的網絡遊戲,公司我暫時不回,有什麼事電話聯繫。過些時候我會帶於藍外出散心,公司你們好好看著。"韋諾一邊說著一邊拿出香煙叼在嘴上,記起於藍討厭煙味,便又擱下火機。
"度蜜月?"劉銳笑得像個賊似的。
"你羨慕?"韋諾朝他炫耀般挑起下頜,隨即又說,"對了,你明天幫蘇玉群支付了那筆動手術的醫藥費吧。就當報答她疼愛了於藍十年,當然,我並不祝福她手術成功。"
劉銳嗤笑,"真是烏鴉嘴,明明是要討某人的歡心,又裝一副死不承認的嘴臉。"
"嘁,我真這麼好心嗎?"韋諾挑眉。
"NO,NO……"劉銳搖著食指,"你這招叫欲擒故縱,花些錢做點戲,好讓人家純情女孩感激你--"
"這一下又說得我太醜惡了。"韋諾輕笑一聲。
"雖然是事實,但你不承認,我也沒辦法--"劉銳繼續損他。
"你應該明白,我絕對可以見死不救。"韋諾聳肩,閒步走至落地玻璃窗前,望向和阿芬並排坐在水池邊的於藍。
劉銳越過他肩膀向外一瞧,"因為於藍,仇恨真的可以煙消雲散?"
"你沒愛過,當然不知箇中奧妙,何況,復仇的進展已經如我所願。"韋諾眼中精光一現,語氣卻依然淡淡的。
"哼,一箭雙鵰的老狐狸,你好命,碰著個純情天使,要是別的女人,會原諒你才有鬼!"劉銳撇了撇嘴角,很看不慣他狀似高深莫測的樣子。
韋諾靠著椅背,緩緩地說:"我只是在接近目標的同時,發現於藍有值得我深愛的特質,即使她真是於志成的親生女兒,我想要,也會盡一切能力得到她。"
"難以想像,以前多少女人都無法招架你多疑的毛病,於藍居然可以?"
"她一直毫無心機地信任我,那種感覺,原來,原來是我一直極其渴望的……銳,牽念一個女人很奇妙,真的很奇妙,那感覺似乎不知不覺地在心裡發芽滋長,只要視線觸及她,心裡就會湧起一份溫柔的情意,只想好好地寵著她……"視線再度穿透明亮的玻璃--阿芬正湊向於藍不停地說話,她望著池水,輕輕淺笑著,然後又點了一下頭。
她懂得點頭?她已經懂得點頭了!為什麼她會對阿芬點頭?韋諾的臉緩緩拉長。
"萬一她回復正常後,卻依然懼怕……懼怕的另一含意是不肯原諒你,那怎麼辦?"劉銳順著他的眼睛向外望去,對正在沉醉的兄弟來了個當頭棒喝。
半晌,韋諾說:"我會讓她愛上我。"
劉銳聳肩,"噢噢噢,那韋家將來頭痛的不是婆媳問題,而是姑嫂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