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兒的小丫環領著郁還煙來到其中一間下人房,裡頭是一排並列的木板床,擠一點的話大概可以容納十個人,她指了指最末端的床位,滿臉鄙視的斜睨煙兒。「喏,這是你的床。」
「謝謝。」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個床位臨近窗戶,只要一下雨,雨水就會沿著龜裂的細縫滲到床被,以致於窗子下邊的牆明顯發霉,結了一層厚厚的污垢,此時床板上空無一物,蒙上不少灰塵,可見得許久沒人睡這個地方了。
也罷,連柴房都窩了八、九年,能有張床,就算萬幸了。
「你的膝蓋沒事吧?」像是為了交差一樣,兒懶洋洋地問,全然不放在心上。
「不礙事,揉一揉就好了。」煙兒不卑不亢的淡漠以答,對她的歧視感到心平氣和。
「既然如此,那就沒我的事了,你在這等著胡媽吩咐吧。」兒簡單交代完畢,自行走人。
緩慢地坐在床沿,思緒飄出了斑駁的窗外,然而還來不及仔細思考些什麼,一個由遠而近的急促腳步便打斷了她。
「可惡!」
甫回頭便聽到時墨咬牙切齒的吼聲。「那個丫環叫什麼名字來著?為什麼把你帶到這個鬼待的地方?」
看到他怒氣騰騰的如風捲來,煙兒不禁蹙起兩道秀氣婉約的細眉,輕輕站起身,好脾氣的迎視他兇惡的自光。
「不要再生氣了,這個地方沒什麼不好。」
「她哪兒不帶你去,偏帶你來這最下等的房裡,而且這個床位多久沒讓人睡了,她憑什麼要你睡這裡?」他怒不可遏地看著週遭環境,再冷靜的理智都被銷毀。「這裡又濕又髒,也只有做錯事或正在受罰的婢女才會被趕來這,她、她該死的到底叫什麼名字?等我問出來一定叫她走人!」伸手想摟住她,卻發現她退後一步。
「煙兒?」
「沒有人天生愛當丫環服侍人,她會這麼做,純粹只因看不過去,心裡不平衡罷了。」眼眸蒙上一層霧氣,長睫毛更遠去了應有的光采,凝聚在她身上的落寞,一次比一次顯明。「她一定在想,青樓女子原比丫環還要低賤,而我憑什麼得到你的疼愛,讓你為了我把整個王府弄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還不就是這副妖媚的長相迷得你顛三倒四嗎?在她的心底,當是自然而然就會瞧不起我。」
「你在說什麼?」她說出口的每個字,都徹底擰碎他的心。
他不分由說的衝上前緊緊攫住她,將她小小的身子困在懷中,再用雙手鉗緊她柔弱纖細的嬌軀,直到她身上那股奇異的馨香環繞他週身,讓他得到莫大的撫慰,才能確定她尚在自己懷裡。「你所吸引我的,並不是只有你的外貌而已,你長得也不妖媚,我又如何讓你迷得顛三倒四?」
「但別人如何知道不是?你無法決定所有人對我的看法。」
「那我怎麼辦?難道就眼睜睜的看你在這受凌虐?」他粗聲反問。一向瀟灑來去、心無掛礙的他,總算嘗到這種焦急氣惱的感受。
「我已經習慣了,何況有你在,我想他們也不至於太過分。」
「煙兒,你還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嗎?我若是非娶霍家千金不可,往後你的地位就更低了,即使我想時時刻刻守著你都不可能,你知道嗎?」他一激動,胸膛壓迫她胸口的力道,幾乎要搾光她心肺的空氣。
她忍不住咳了幾聲,他才驚覺自己過於粗暴,急忙鬆了些距離。
「說不定……」再咳了兩聲,煙兒的臉色有些潮紅。「說不定霍家千金是位很好的妻子,就像王爺說的,你能娶到她,是你莫大的榮幸。」
「你非得說這種違背良心的話,心裡才會比較好受嗎?」
他已經不知道要恨她、怪她、氣她、還是順著她了。
「我不是個自私的人,所以,你還是以大局?重吧。做婢奴的,一輩子都是婢奴,想翻身,總不是那麼容易。」
「你……」再度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但卻捨不得真去怨她,畢竟受委屈的人是她,不是自己。
這會兒,一個突然走進的婦人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撞見這一幕,她急忙彎腰行禮,緊張的連聲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二少爺,我不知道您在這,我馬上出去、馬上出去!」
「等一等!」時墨放開煙兒,如同以往擺出高傲冷峻的神色,嚴肅地看著這個在時府已待了近三十年的胡媽。
「胡媽,從今天起,煙兒負責我的生活起居,只是我一個人的丫環,其餘的雜事,統統不許讓她做。」他又想到了什麼:「還有,替她換間較好的房間,如果有人膽敢欺負她,給她一點點的氣受,我就惟你是問!」
「是、是,二少爺怎麼說,奴家就怎麼做。」胡媽畢恭畢敬的應和著。
「那你可以走了。」
「是、是,老身告退。」
見胡媽那壯胖的體形笨重的退出房,時墨目光余角準確地看到她不忍的表情,忽地伸手攬住她的耳後,俯身堵住她張口
欲言的唇,貪婪而懲治的得寸進尺,企圖融化她時而浮現的冷漠與淡然,他想在她眼中看到熱情,看到溫柔的火花,看到屬於他的美麗。
這個吻搗進他從未觸及過的甜美禁地,但她的溫馴似乎令他有些懊惱,他瞬地昂回臉,深深地勾視她,黝黑清澈的眼中凝滿了憐惜又熾熱如火的光芒。
「你不喜歡我吻你嗎?」捧著高傲自尊,他沙嗄地粗聲問。
一吻既終,又被他劈頭詢問,煙兒又羞又惱,背過身不讓他瞧出自己火熱的雙頰。
「你說什麼是什麼,不要問我。」
「那你為什麼總是這麼被動?」時墨實在不想提出這麼殺風景的問題。「我以前吻過的女人,總是十分熱情,而你卻……」
正想數落什麼,才發現自耳根子到脖子底下早緋紅一片的她,躲躲藏藏想逃避臉上羞怯的嫣紅。
「怎地!你怎麼紅成這樣?」他歡天喜地將她扳回正面,頗?得意的揶揄她:「原來,你早就陶醉其中了,對不對?」煙兒不習慣在人前表現出內心的情感,但他撩撥起她前所未有的歡愉美好,想無動於衷都很難。
「我不管他們說什麼,總之,我要定你了!」他又粗魯地擁她入懷,暫不去想那些煩心的問題。
霍家那刁蠻千金,他不屑一顧!
???聚合樓丁仰賦的病情始終沒有好轉,一日復一日,陸太醫束手無策,只能宣告放棄。於是連竹敏夫人也跟著病倒了,獨剩丁紹冰強打起精神打理家中大小事務,意志力過人的她,一天幾乎睡不到兩個鐘頭。
這夜,守在丁仰賦的病榻前,丁紹冰落寞寂寥地坐看一室昏黃的陰暗,突然領悟到自己的這一生,或許就是這樣了。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多?孝順的女兒,總是不斷和自己的父親嘔氣,時常杵逆他,也不肯聽他的話乖乖學琴,如今聚合樓後繼無人,整座琴樓成了空城,聽不到半點琴聲,死寂空蕩的令人心驚。
突地,像有什麼鬼魅之聲自床上傳了出來,她駭地嚇一大跳,瞪著父親枯朽凹陷的臉許久,才發現他口中正喃喃囈語,又想到陸太醫說過的話,不由得連忙將耳朵湊過去仔細聽清楚。
「……踔……累……」含糊不清的字句,讓她皺眉連連。
「……硌……摟……」
但漸漸地,她好似聽出了一點端倪。
爹所說的,不就是操弄琴弦的指法──、踔、、硌、摟、摁、、捋、縹、繚、撇嗎?
難道他始終放不下的,是琴藝?
真是這樣的話,如果每天彈琴給爹爹聽,說不定對他的病情會有幫助。
丁紹冰的目光一黯。只可惜,她除了勉強跟著習了幾堂課,其餘的皆一竅不通,真要讓她彈琴,恐怕也是五音不全。
該怎麼辦?
望著病入膏肓的父親,她失去了強悍的氣勢。
???
大清早,隔壁□□雜的聲響讓郁還煙自動醒了過來,直覺地望向窗戶,外頭仍是混沌不清的泛白。
怎麼,這個時間就得準備工作了?意識到這點,她沒敢耽擱忙起身下榻,匆匆梳洗一番開門走出去。
沒想到頭一個遇上的就是昨兒個帶她來這的兒,見她一臉輕蔑地上下打量,又盯了眼煙兒身後睡的房間,眼底的不屑更甚。
「了不起,馬上就換了房呢,我還奇怪你怎麼不見了。」
聽到這樣刻薄的話,煙兒卻不以為意,看到兒身後的丫環同樣頗具敵意的瞪著自己,知道自己肯定得被排擠。
「我該做些什麼嗎?」
「你?」兒嘲諷的一哼。「得了吧,昨兒個二少爺都吩咐過了,你負責他的生活起居,其餘的,就不勞您動手。」
「既然如此,那麻煩你告訴我該怎麼做,我什麼都不懂……」
「你當然不懂啦。」兒也不讓她將話說完。「你除了懂得在床上服侍男人那一套,其餘的,你哪裡懂得半樣?」洋洋得意的等著看她臉色慘白,神情倉惶地逃開──怎料她只是靜靜地聽完,對於自己犀利殘酷的言語,卻像左耳進、右耳出一般,沒有一點痛癢。
「那就麻煩兒妹子教教我,可以嗎?」
「你!」真痛恨她還是面不改色的鎮定,尤其光看她的美貌,就夠教人怨妒不平的了。「哼,我才沒空管你會不會,咱們走!別被胡媽盯上了。」
其他小婢只能垂首跟著往前走,不敢多作逗留。
看來,除了靠她自己,她是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幫她了。
心事重重的走出素心坊,正想著時墨住的地方不知在哪裡時,一個熟悉的人影遠遠地跑了過來。定睛一望,是殷旗!
「殷大哥,你是來找我的嗎?」等他停住後,她連忙探問。
「是啊,二少爺怕你不曉得他住的「羈雲軒」在哪,昨兒個吩咐我一早來帶你過去。」殷旗說道。「走吧,我們邊走邊說話。」
「嗯。」
「關於你爹的骨灰,我已經照少爺的意思暫時安置好了,你放心,少爺打算在「斂琴閣」後邊再建一個屬於你的樓閣,裡頭會設立一個佛堂,到時候再將骨灰移過去,讓你方便祭拜。」
「屬於我的樓閣?」乍聽到這事,煙兒意外兼失措的愣住。
殷旗有些不安的瞧瞧四周。「別讓別人知道,雖然少爺對你情深意重,但王爺短時間還無法接受你,可我想,依少爺這性子,恐怕還是會不顧反對的娶你?妻,並且讓你住進「斂琴閣」吧。」
「那怎麼行?如果為了我而讓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煙兒心中一亂,接下來的話化?無言的自責。
「唉,這也不是你的錯,」頓了頓,他似乎又再怪自己的多嘴。「好了,先別想這麼多吧,少爺前陣子不在,有許多事等著他處理。對了,我聽胡媽說,你代替原本的小菁來服侍少爺的起居,這會兒他快起床了,得先準備好讓他梳洗的東西。」
「……嗯。」
來到「羈雲軒」,殷旗將該做的事項交代一遍後便走了。
此時,煙兒端捧著溫熱的水盆進到時墨的房裡,因為不甚熟稔的關係,她顯得戰戰兢兢,深怕一不小心跌跤,卻忘了注意床上的人兒是否起來了。
瞇起黑瞳,以為自己還沒睡醒呢,怎有個飄飄若夢的仙子跑進了他的房裡,清新脫俗的風姿、容顏,似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纖塵未染,看得他心旌動搖又旖旎若醉,總覺得置身幻夢之中。
「嗄……我是不是吵到你了?」發現他失魂地坐在床沿瞅著她,煙兒感到有些歉疚。
「過來。」聲音又沙又啞,凝在眼中的溫柔,已經濃稠得化不開。
她有些心慌,明知他不會過度逾矩,也從不強逼她,但……為什麼今天的他,看起來特別不一樣?
「怎麼,你怕我了?」時墨笑了,唇角勾起邪惡的彎痕。
「我……我不怕你。」她輕輕道,終於來到他的面前。
他伸手執起佳人柔荑,湊到唇邊印上溫熱的一吻。「真是,我交代胡媽的話只是做做樣子,怎麼你真當起我的丫環來了?」
「我並不介意……」
「噓。」他拍拍身旁的位子。「坐下來。」
煙兒只好先把話吞回,在他身畔坐下。
「有件事要先告訴你,是關於丁老爺的事。」時墨的神色一怔。「昨晚我問了陸太醫,他說丁老爺的病情十分嚴重,已經到了藥石罔效的地步,恐怕是沒得救了。」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她震驚的失去了思考能力。
「我知道你一直掛念著丁老爺子的病情,所以,下午我會找個時間帶你一塊去聚合樓看看他,你說好嗎?」
咬著下唇,她面色哀戚地點頭。丁老爺扶養了她八年,這恩情不比爹爹給的少,雖然她在聚合樓的日子如同水深火熱,但丁老爺對她的疼愛,點滴都在心頭,足讓她一生感念。
這時,時墨突地靠近,用唇拂過她皺攏的眉丘,似要撫平她眼底的憂悒。似有若無的幽邃香氣,在一次次看似平靜的呼吸裡,潛進他強耐許久的慾望中,燃起一簇火苗,若非極力壓抑,恐怕早已蔓延成災。
「別去想了,你煩惱的事夠多了。」在她耳畔柔聲低語,他表現出過人的自制力,否則大清早的,他更會變成大野狼吃掉她。
煙兒沒去忽略他身上傳送過來的熾燙熱氣,四周溫度上升,連空氣都變得渾濁,自己的心跳又何嘗平靜?
多少明白,一大早抱了個女人在懷裡,對男人而言是多?大的誘惑。漫不經心的口吻,全是他努力假裝的吧?
「我……」
「嗯?」他耐心聆聽著。「想說什麼?」
「我能?你做些什麼?」她忍不住怯怯地抬起臉。
「為什麼這麼問?」托起她尖巧的下巴,他憐惜地反問。「你肯留在我身邊已經夠犧牲了,我又怎會要你?我做些什麼?」
「但是……」
「沒有但是,」他好脾氣的截斷她的疑惑。「我對你再沒有多餘的要求。」
「……是嗎?」她失望的垂下眼睫,莫名的失落感湧上心頭。
時墨沒回答,凝聚目光,試圖解讀她眼中深藏的訊息。
只要是關於愛的蛛絲馬?,他一點都不想遺漏。
???事隔半年多再回到聚合樓,踏入熟悉的院落,滿園儘是無人清掃的枯葉,樓內樓外除了風聲、鳥鳴聲、與他們的腳步聲,一切靜得仿無人?。
一把老骨頭的金媽倉惶著白臉出來迎接,看到自己從小欺負到大的煙兒丫頭,如今似乎已成為時二少身旁的寵妾,額上急速竄出的冷汗,像雨後春筍似的,這邊擦了那邊又冒出來,怎麼擦也擦不完。
「老奴、老奴……恭迎時二少。」伏跪在地上,金媽害怕的把頭壓得極低。
「裡頭還剩些什眾人在?」一襲白衣的時墨冷傲地問。
「除了奴家,還有丁老爺、竹敏夫人、大小姐,以及一個小婢,兩個家丁。」金媽急忙回答。
「其他下人呢?為什麼都不在?」
「是、是這樣的,」金媽緊張的應話。「丁老爺臥病在床已久,竹敏夫人花了不少銀子請各地名醫前來,但就是不見丁老爺的病情有所起色,久而久之,竹敏夫人也病倒了,下人一個個被大小姐遣散,所以……所以……」
「帶我去見了老爺。」時墨一揮衣袖,帶著煙兒以及殷旗往裡邊走去。
「是、是。」金媽匆匆起身領在前頭。
彎過幾道迴廊及石徑,到達丁仰賦靜養的房前,金媽在稟告後請時墨等人入內,丁紹冰已在裡面恭迎。
煙兒忐忑不安的跟著時墨踏入房內,接觸到丁紹冰那雙冷得不能再冷的凌厲自光,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紹冰向時二少請安。」她屈膝禮過,再沒別的表情。
時墨乍見到她,也是嚇一大跳,曾是妍麗光采的丁家大小姐,如今落得面黃肌瘦的模樣,凹陷的眼眶,干扁的身軀,素衣素面,再無一點嬌貴之氣。
但,她仍是一本初衷的憤世嫉俗,妒恨使得她盛氣凌人,曾有的柔順看來只是假裝,以致於丁點不剩。
「我們是來探望了老爺子的。」時墨對她沒有半點同情,同樣毫無表情的淡漠掃過她。
「那就請便。」丁紹冰別過身,不去看他們任何人一眼。
雖然她有些惱怒那個向晶華騙了她,但,她已經無心記仇了。
煙兒撲到丁仰賦的病榻前,那張早被病魔折騰得只剩皮骨的容顏,痛得她喉頭一哽,發不出聲音來。
「我聽陸太醫說了,丁老爺子的病況特殊,不是一般藥物可以醫治……」
「已經不勞時二少憂心了,無論家父是否還有的救,我和家母都不會放棄。」丁紹冰挺直背桿,聲音鏗鏘有力。
「聽說竹敏夫人也病了,是嗎?」
「病是病了,不過在經過一段時間調養後已有起色,」她走到窗邊。「等家母康復,我自會設法再找別的大夫來診斷家父的病因。」
「你有這個孝心,倒教人欽佩。」時墨的語氣雖然冰冷,其實心裡倒有些欣賞起她的強悍來。
「家父的病況你們已經看過了,恕紹冰不送。」不留情面的下了逐客令,丁紹冰已經不在乎自己面對的是堂堂時二少。
「大小姐……」煙兒明白她承受的折磨和壓力,即使丁紹冰的話字字夾棒帶刺。「如果你真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說出來,不要自己悶在心底,現在聚合樓變成這番景況,一定有很多困難必須解決,你……」
「你關心你自己就行了,用不著在這裡假惺惺。」丁紹冰不領情的冷哼。「從芳香妓院的丫環到做一名小妾,也只有你郁還煙才會這麼自得其樂。」
時墨變臉正想發作,煙兒神色抑鬱的輕扯他衣袖,懇求的搖搖頭。
「我們走吧。」
「煙兒,你不想我替你出口氣嗎?」時墨不肯擅罷甘休。
「大小姐已經夠難受的,就別怪她了吧。」
丁紹冰仍舊無動於衷的佇在窗前,看不出任何表情變化。
待他們離開,橫掛在兩頰的清淚,早已晾在涼風中許久。
轉過身,她絕望的看向父親,無力的頹下始終緊繃的肩,淚水加劇氾濫,模糊了視線。
沒有人知道,脆弱的丁紹冰會是什麼樣子。
也只有自己明白,她只能用強悍的?裝,來保衛不堪一擊、真實的自己。
???從聚合樓步出正想上馬車,一道人影卻突然竄出。
「誰?」殷旗戒備的厲喝一聲,按住腰間的劍柄,立刻迅速的擋在兩人身前。
然而煙兒見到來人,卻怔愕的慢慢挪步走出來。
「是你?」
向晶華沉著的佇立不動,將黑髮整個綰起,在後腦勺的地方圈成髻,歷盡蒼桑的面容顯得十分寧靜,依舊是一身灰衣的勁裝打扮,手上抱著一架老舊的古琴,除此之外,身後再沒別人出現。
「這琴是你的,我來物歸原主。」她從容不迫的上前,在煙兒震驚的表情中,將琴交回給她。
怎能相信這輩子還能再摸到這琴?煙兒顫抖的拂過琴匣,不由得熱淚盈眶,滿懷感激地凝視她。
「這是爹爹留給我的那琴呀……」
「是的,它對你肯定十分重要,還給了你,我才能安心。」
「謝謝你把琴還我,這琴對我而言,非常非常的重要,每當看到它,我就覺得爹爹仍在我身邊陪伴著我。」
揮別了長年累積的仇恨與怨懟,向晶華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她了。看著煙兒,她可以想像郁定擎是如何用愛教育她、扶養她,才能讓她沒有一點埋怨,還反過來感謝她。
「我想,定擎若知道你是這樣善良的好孩子,他在天之靈,一定會非常的自豪與安心,我也相信,你會在他的庇佑中得到好的歸宿。」意有所指的輕瞥時墨一眼,她背過身打算離去。
「晶華姐……」煙兒毫不猶豫的喊出這一句。「你要去哪兒呢?」
向晶華驟地停住步履,故作瀟灑的偏過臉。「天涯海角,總會有地方讓我停留,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再?惡,也脫離了師門。也許背叛師門,我會落得淒慘的下場,但也惟有如此,我才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平靜的生活。」說完最後一句話,她一個縱身從此不見。
抱著失而復得的琴,煙兒的眼淚再度撲簌簌地滾落成串。
一直以來,她都不愛哭的,但是,她突然覺得人世間的遭遇與變化太難預料,但即使如此,她不曾恨過任何人,她堅信,自己是在愛中長大的。
「走吧。」
時墨的聲音溫暖的傳達到她心中,像一張輕柔的羽毛被,緊緊包裹住她郁黯的那一層恐懼,讓她不再感到寒冷,願意面對未知的風雨,全心全意陪他這樣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