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背後吵嚷得很,像是在遙遠的街市鬧區,嘰哩呱啦的外文像在吵架。「我在……很遠的地方,你不用管我在哪裡,也不要找我,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有些話再不說就怕以後再也沒機會了……」
「你為什麼這樣說?千千,你回來嘛!唐大哥他們都急著找你,你一句話都不說就走了,我們都好擔心!」
「不,暫時不會了。」千千的聲音暫時中斷了下,害小鴛緊張一陣。「小鴛,有件事我瞞了你很久,一直找不到機會說,現在則是非說不可了,我希望你能諒解……」
「千千,你不要這樣怪裡怪氣,你到底在哪兒?你回來嘛!有話我們當面談。」千千的語氣給她很不祥的感覺,彷彿在交代遺言似的。
「小鴛,都達是你親生父親,真的。」千千預料要迎接一連串疑問甚至責難.連歇斯底里都在意料之中。
「我知道了。」不會有比這更具爆發性的回答了。
換作千千意外!「你知道?」
「他認我當乾女兒,當然會告訴我關於他的故事。當我看到那張老照片,也很震驚,不過我覺得——還不錯。我沒有告訴誰,包括都達在內,現在是只有我們倆的秘密。」
「你曉得多久了?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怕一說出來,會輕易傷了誰,尤其是我媽——沒關係,她今天去參加聚會,九點多才回來。我可以說——你知道嗎?自從我知道了這件事,覺得對我媽又有更深一層的瞭解和感情了!雖然我還不清楚她怎麼想,但是我認為她實在很偉大,她能為了我爸爸和我這樣獨身守二十年,她心中一定有著很深刻的情感,所以我更不敢驚動她。我怕。千千,你是早知情才會帶我到畫室去對不對?」
「想來一切實是老天注定的奇妙安排、我先認識了你,見過秦媽媽,然後又知道教都達念念不忘的舊事舊照,我沒有惡意,相信我。」
「我知道,不過你還是快回來好嗎?我等你回來商量該怎麼做好……」
「再說吧……小鴛,我的卡要用完了,掛電話了,拜拜!」
***
就在小鴛通知唐家人千千自國外來電消息的同時,唐瑞也從航空公司查出杜千千的出境紀錄。紀錄顯示千千搭乘那日清晨的班機直飛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海潮腦中靈光一閃!這個地方太特別了!那是和威遠的死亡相關聯的記憶,然而千千——?「老天!她不會是趕赴WGS車賽吧?三月的車賽是世界級盛會盛典,過幾天就要舉行開幕式了!」
唐諾嚇得一顆心臟在跳到喉嚨口!「WGS車賽?是看比賽還是參賽?我不曉得她對賽車有興趣。」
海潮、唐諾和唐瑞不約而同面面相覷,因為他們都想起千千曾說過的——她想完成一件事,一個夢想……所有的事聯想起來,大家全緊張了起來……
「她怎麼去賽車?!千千不會開車啊!她最怕會動的機器!」唐諾想起她出入都黏著他接送。她表示連方向盤都不敢碰,他還笑過她虧得她爹是世界名賽車手,她連腳踏車都騎不好。難道她為了賭氣而拿性命開玩笑?一想起,他的罪孽多深重!「不可能吧!」
「她會開車。」唐瑞爆冷門地說出口。「幾個月前,她要我偷偷陪她去考駕照,駕照是拿到了,不過她就是不敢上路。奇怪,我倒看她的技術蠻熟練,大概對台灣的交通感冒,沒辦法,不過連上路都不敢,更別說賽車,玩命嘛!」
「那我們得趕快去找她!」海潮焦急地。「她的傷還沒完全康復,一個人跑得那麼遠,我們有責任把她照顧好!」
「傻子!就是說你!你還愣著幹嘛?」唐瑞大力捶大哥的肩背。「還不快去把千千追回來!」
「你不一起去?」
「我真想罵你聲渾蛋!對不起!忍不住,可是非罵不可!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禮讓』嗎?當心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讓掉、都趕跑了!」唐瑞裝作很生氣。「千千想見的是你,要追回她,非你莫屬!世界上就有你這種超級白癡!千千對你是什麼心,誰看不出來?我不過開個玩笑說要追她,你就當真了?這麼捨得把自己的愛人拱手讓人?蠢透了!」
唐諾訝然——「你——?」
「廢話!我當然是說著好玩的,只不過提千千出題考驗你,看你對她用心到什麼地步。結果,嘖嘖!把她都給氣跑了,不惜遠走他鄉拿自己性命去豪賭!千千要真的去飆車,我看你輩子也完了!真是禁不起考驗!我真想替千千好好出口氣!不過先放著,你得先去把千千勸回來,勸不回的活,你也不用在『唐飛』混下去了,連自己的老婆都保不住,還打什麼天下!」他粗魯地將一疊紙塞給他。「走啊!喏,我連那邊的旅館資料都打聽好了,你別浪費,趕快把千千帶回來,就算用綁都得綁回來!然後老老實實娶她,把她鎖在家裡,以確保她不會再出什麼狀況。」
「哦!」唐諾如大夢初醒,笑了起來,二話不說衝了出去。
海潮自始至終看著這一幕,默默無言。不過她眼中有著深切溫柔的瞭解與同情。
唐瑞背轉過身,對自己笑笑,將苦澀埋藏在心裡。
也好。真的,這樣也好。
只要千千快樂幸福,至於是誰帶給她快樂幸福,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
舷窗外是海洋上壯麗耀眼的日出,唐諾心中也正上演一出燦爛日出——那是他與千千六年多來的情感歷史,在他踏上尋覓之途。便開始不斷在他心頭湧現。
人有時真的是當了傻瓜都不自覺——他想他是天生屬於後知後覺的那種人。等到千千離他遠去,前塵往事潮湧反覆,他才發現曾幾何時千千已如籐蔓、如空氣纏繞包圍他的生命,不容分離。
情苗之悠長,悄悄環繞他的天地,那深入點滴氣息,再也無法抽離……
他怎麼會愚蠢到忽視了千千對他的重要?更忽視了自己的感情?就在唐諾凝望破除黑暗的旭日景象,往昔一幕幕飛快在他面前重演,歷歷如昨;每一個鏡頭都有千千,她的一每一笑、嬌嗔怨怒,都主宰著他的情緒,瞬息萬變。
唯獨千千啊!這世上也唯有她是他的星!
現在,他要去追回他的星星。
憶及過往片斷,許多不曾在乎的事都霎時在他心中明白起來。他終於懂了千千對他的癡和真是何等執著狂熱!又想到他最後是怎樣讓她失望,害她傷心,她一遍遍問他,罵他膽小鬼,罵他的不貼心,怪他不懂疼她惜。
千千溫柔的心意,怎用這樣粗糙的辜負與折磨——
所以她才決定離開,拋下傷心的記憶;她想及或許她也在相似的旅程中懷著同樣淒楚的心情;如今他翱翔在幾萬尺的高空,開始感到與她無比接近,一種激動迫切的意志領導他的航行,唐諾在心中無聲地立誓——
千千,等我!
容我彌補過往的大意與錯誤,找回我們錯過的時間。
一生中最後一次單獨飛行,此後,再無後悔和孤獨。
***
這是秦雯母女第一次坦誠談心,以至相對淚流。
也是第一次小鴛見到向來冷靜自持的母親激動到不能自已!說了笑,笑著掉淚,傾訴年少熾情往事,還有著深深的悸動與悵惘。
這般真情流露。
小鴛彷彿重見年輕時細緻而熱烈的母親。
她輕輕握住母親的手;自從她小學畢業後,母女倆未曾如此親呢親近。
「媽,你還想爸爸嗎?」
想嗎?還想嗎?秦雯哽咽得無法回答。
「你一直還愛他的是不是?雖然怪他、恨他,還是愛著……」
「小鴛,不要再說了。我——我該去煮飯了,米還……」秦雯說著,身子卻沒有移動。
小鴛鼓起勇氣把醞釀在心底的話說出口——「媽,如果爸爸還在,你會想再見到他嗎?」
「不可能的,這麼多年了,全無音訊……」
「我知道他在哪裡!」小鴛深深注視母親。「我知道。他現在很寂寞、很孤獨,還是一個人。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可是我知道他非常想念世上與他最親的兩個人……」
秦雯的眼睛因驚異而睜大,又迅速被淚霧填滿。二十年後,這個男人的名字依然震盪她的世界、她的心靈,然而重見?重見?面對與不面對之間,她該如何抉擇?
***
3月3日,距離WGS盛會開賽還有三天時間、唐諾及時在人潮洶湧的儲備室內車場場邊找到全身黑色勁裝打扮的千千。她獨立人群裡,神情是冷靜而淡漠,像一頭正觀察著獵物的敏銳黑豹,看來完全像是個陌生的人。看見唐諾出現,她的眼神一動,然而並不驚訝,抬頭看他。
「你怎麼來了?你不該來找我的。」
「千千,跟我回去。」
「不回去。」她臉上毅然的神情是他所陌生的,那超乎一個十九歲少女所會擁有的表情,那使她看來好深沉、成熟。「我有場重要的比賽。我等了好久。」
「為什麼要這樣賭氣玩命?對於我們,不,是我造成的錯,我都承認,都明白……」
「不是為了你,是為我爹地。」千千望向場中,長長的睫毛下眼光迷離又遙遠。「這是我多年的夢想。當初我爹地在WGS中喪命,我就下了決心有一天要替他在這場車賽中贏回來;WGS是他心目中最閃亮的皇冠,我是他的女兒,不會讓他畢生遺憾。我要用自己的能力去證明,杜威遠的女兒也是世界好手。不用替我擔心,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若非有備而來我也不會貿然參加。你可以去查查世界賽車紀錄,三年前西班牙的WCMC比賽和紐約的卡洛比房車賽裡冠軍『銀狐』拿下多漂亮的成績!三年前的『銀狐』並非重現,而是再生。」
唐諾除了意外還是意外!過去千千總黏著他當專用司機,說是有機械恐懼症,孰料她竟是縱橫車場的頂尖選手!她扮得太好,他竟完全沒看出來。千千許是同有感於這一點,說著並淡淡笑了起來。「以前或許我處處黏你黏得太厲害,那是『計謀』,別介意。以後我不會再犯了。」
千千話裡的傷感令他不解。千千彷彿變了一個人,她的堅強、她的冷漠,難道是因為將要準備上場而心情殊異?
「千千,聽我說,以前我……」
「不要說,不要。過去的都過去了。」千千低語著。他永遠不會懂得她此刻的心情。唐諾啊唐諾!他在她生命中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在她早熟的青春裡,是唐諾給了她一片天,讓她有遮蔽與依托的空間,放縱她的情感與幻想。如今她回顧一切,卻是心疼——要告別的時刻怎能不心疼?往後不再有這片天的遮蔭,她要打自己的仗,前路從此路路獨行。「不必再提。今天是我的生日,你還記得嗎?我已滿二十歲了。」
二十歲,代表開始獨立與成熟的時候。她曾經盼望這個日子盼了許久,總以為那會是一個新生的開始,美麗的起點,但是為何她現在反而會有如經歷死亡的感覺?
「我真的很高興你來了,不過你不必勸我回去,『銀狐』參賽的決心不會改變,請你還是走吧!」
「千千,我會留在這裡陪你。」
「不需要了。」千千凝視著他,眼中有他難解的落寞。「經過前一段日子,我終於體會到了——還是得孤獨一個人。從前在寂寞的時候,心裡總惦記著你們,牢牢攀住一些回憶與希望;現在,不了。我會習慣的,反正我一向也是一個人孤獨地長大,實在不該再仰賴你。過去都是我自己在作夢,現在我終於認清——謝謝你,所以請不要再多說什麼,現在我不願意去回想。」
千千的抗拒令唐諾感覺難受!他到此時才明白自己對她造成了怎樣的傷害!只怕他們之間再無時間,怕她不願再給他時間讓他表白。「千千。我等你比賽完,我等你一起回台灣!」
「或許吧!」她覺得好累。「也許回不去了呢!一個賽車手在場上什麼狀況都有可能發生,我隨時都有心理準備。」
「千千,跟我走!我們受不了任何失去你的可能。」她曾經三番兩次離開他的世界,然而當唐諾體認到她對他的情感——他怎能再割捨、聽憑她離開?
千千搖頭。「你不知道這場比賽對我的重要性。就算拿生命去交換,我都甘心。」在這時刻,她心中有股暖暖的柔情在蠕動,她欲落淚,然而她寧可她所深愛的男人記住的是她的笑顏。「無論如何,照顧好你自己,也請照顧好雙雙,它實在歹命,跟著我歷經劫難。不過你——你們永遠都在我心中。唐諾,再見!」千千說完,迅速轉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
秦雯下了公車,深吸一口氣,鎮定精神,邁步向路的另一邊走去。過麵包店往右轉,在便利商行右手邊第五個紅色鐵門即是……
遠遠看著那扇寬敞紅門,她有些神思恍館。記憶裡也有過相似的場景,那是多年前她和都達婚後第一個賃居的小屋——小小木屋,整潔幽靜,都達喜歡有個小小的院子,他有對綠拇指,花草到了他手上特別有生氣,連在簡陋小院子裡也盎然生春。暑熱難熬的晚上,他們就在小庭院裡搬兩把躺椅,扇扇子驅蚊生風,閒閒聊著家事、創作、夢想,那些事情想來有如遠隔了幾生幾世,卻突然撲向她心坎,溫熱地還像剛才發生……
出走與回歸之間,有多少擺盪和掙扎,叫人心慌,叫人惶惑迷亂!
廿年歲月如流,無數個夜裡激盪的心情,以為希望已死,舊情埋葬,然而生命的根源還在,牽連過往,牽連將來,漂流了這麼久,終究回到面前來;終究還是要面對。
近鄉;情怯。
她伸手輕推半掩的門。一室寂暗,圓靜無人。陽光正烈,曬得院子裡的她頭微微發暈,撲鼻而來的滿是熟悉不過的松香水、顏料氣味,她開始輕輕發起抖來,心跳狂奔。
「請問……」身後門外傳來一個遙遠又熟悉的聲音。
秦雯猛回頭,掉進一雙深沉眼眸裡。
***
唐瑞沒精打采地停好車,在家門外遇見有過一面之緣的小鴛。
「唐大哥,你好,我是來問問有沒有千千的消息,她給我的電話時斷時續,我想你們應該聯絡得上她。」
「我哥已經飛過去找她了,一有確定的消息,他會馬上告訴我們,我再負責通知你。」他揉揉酸疼的眼皮;他已經把自己埋在辦公室一天一夜,嘗到筋疲力盡的滋味。這樣也好,肉體疲累,頭腦也就發生不了作用,也沒有力氣空自顛倒夢想。「你不用擔心千千。」
小鴛放心地點點頭。她好奇地打量唐瑞失魂落魄的樣子,忍不住撲呼一笑。「千千不需人擔心,我看出問題的倒是你。」關於唐瑞對千千的心態、兩兄弟與千千間的三角習題她自然是知情的。千千幸運,有兩個好男人愛她,雖然千千獨鍾情唐諾,小鴛也甚為唐瑞感到惋惜;因為在小鴛眼中,唐瑞是個相當不錯的人才。儘管一面之緣匆促又短暫,她相信這個「老」男孩子有著善良而熱情的心腸,那種蓬勃熱力,和她所見過的男生都不一樣。「千千是個好女孩,不過感情最可貴的該是付出的過程,不是嗎?」
心事一旦被人戳破,唐瑞反倒寬舒坦然。「話是這樣說沒錯。」
小鴛一聽他口氣那樣「無可奈何」又「認命」,又是嫣然一笑,她笑的樣子極為動人,像怡人春風,不禁勾著人隨那笑紋起舞、蕩漾!
唐諾竟然看得發呆。「別動!你肩膀有只蝴蝶!」
真的!小鴛的白色衣服上停了只黑橘色鳳蝶。小鴛輕呼,不敢亂動,眼睛瞧著蝶兒,又瞅著他。
唐瑞心底蕩過一陣奇異的感覺。他不是花癡,然而小鴛那雙清清亮亮的眼睛……他說不上來。
春天真的是多采多姿、什麼奇跡都可能發生的季節啊!
***
WGS車賽現場。露天看台上是黑壓壓的人潮,一波波歡聲鼓掌喝采如潮水翻湧。隨便一個小動作都足以引起如雷聲浪!還未開賽,氣氛就已經捲到狂熱高峰,實在難以想像開了賽後會是怎樣熱烈激狂的景象!
當大會宣佈鳴槍起跑,看室上的唐諾心臟賁張地幾乎要進出胸膛!他的眼光隨著銀色光束般飛掠的三號「銀狐』緊緊不放,緊隨在「銀狐」側邊忽而超前忽而落後的是去年WGS冠軍得主十一號阿根廷的培利諾、七號深藍色的「雷風」和一號日本資深選手尚本寬一;每個驚險的競速、飛躍、閃避,每圈如閃電疾逝的衝刺翻掠,唐進感覺像是有一整個世紀那麼久——他跟著那狂奔到極點的速度死了千遍,喘息著死而復生、死而復生!
進入最後一圈衝刺,「雷風」和尚本寬一以毫髮之差落居三、四名。「銀狐」直咬著培利諾不放,兩車火爆交鋒,「銀狐」一度超前,又被趕上,最後一百公尺,「銀狐」騰飛疾越過十一號車,一路衝過終點線,全場觀眾像瘋了一般,歡叫聲如波浪湧動!就在蓋過一切的歡聲裡,疾衝的「銀狐」底盤爆出火花,車身整個側翻倒在車道旁。
唐諾全身的血液頓時凝結,耳邊轟地一響!
場中的安全教練和工作人員紛紛奔向「銀狐」,就在全場的歡呼化為驚叫而沉默下來時,只見一個熟悉不過的修長人影鑽出翻倒的車體排開人群,一頭被瀉的長髮令人驚歎!她倔強地不要人扶持,一個人獨步邁出賽場,背脊挺直,一個傲氣的影子。
掌聲與喝采聲重漸淹沒了比賽場。
暮色中一個孤獨的、孤傲的影子。
唐諾的眼光追隨著、追隨著。在複雜的感動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不准回來!」海潮在地球的彼端對他諄諄訓誨告誡:「千千實在是個了不起的女孩,我喜歡她!你沒等到她點頭,可不准你回來啊!」
「她不肯見我,我已經在她住的旅館等了三天……」
「三天算什麼!千千存心磨你的話,讓你追上三年也不為過!想想看她愛上你幾年,你的苦頭現在才開始呢?別說三天,當初樊奇追我,連續三個月在我們家門口打地鋪,你記不記得?」海潮笑了起來,無限溫柔。「值得的,只要相信你自己的感覺。」
「過去是我傷了她的心。」
「過去都過去了,未來可期,就算錯過了六年,贏回她的心,你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千千心裡當然是有你的。只要有愛情,凡事都有希望,現在再苦,等到將來這些都是最美的回憶。」
「海潮,我沒有問過你,杜威遠的事件可曾讓你遺憾過?千千的身份,你難道一點都不在意外?」
「遺憾?以前,或許吧!畢竟威遠大哥對我來說,是此生最特別的一個人,然而那跟任何人都無關。現在我很珍惜樊奇帶給我的一切。為什麼要顧忌千千呢?她那麼可愛,每個人喜歡她都來不及,如果你不懂得把握她,實在是天底下第一號大傻瓜。」
海潮說千千還是與他有緣。
海潮說情緣自然一生相纏,不容輕易分離。
然而千千她到底怎麼想?她的心又在哪裡?唐諾想靠近,卻怕她的心早已飛開太遠、太遠。
***
小鴛緊抓著話筒。「千千,我一定要告訴你一件事;前天我媽去找過我爸了!」
她不叫都達,叫……爸爸?!千千面上蒙上笑意。「情況怎麼樣?他們和好如初、決定復合了嗎?」
「我不知道;我媽什麼都不說。她這兩天都在發呆,連我叫她都聽不見。我只有去找都……我爸,可是他走了。」
千千嚇了一跳!「走了?」
「他又離家去流浪了。他留給我和你一封信,他說他想離開一陣子,去把他曾經失落的東西找回來,等他覺得可以再重新面對這裡的一切,他會回來,永遠留下來。千千,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我想,他的確需要跟他自己好好談個清楚吧!」
「千千,我爸還專留了一段話給你。他說,要抓住生命的美好啊!為它再苦都值得;最美麗的夢一生難求,是架空線上的火花,是雨後彩虹,那些燦爛的、發亮的東西在你心中照亮著,你知道它——」
千千沉默半晌。輕輕地:「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我跟小青已經正式結束了。」小鴛說道。
「我想這樣對你最好。」
「應該說我終於認清兩個人緣盡了吧!不再是那種感覺。人生一定不斷有磨煉的是不?小青回頭這段時間,讓我心情起了好大的波濤。不過總算清楚了,真好!千千,你還是快回來吧,我很想你,好多話要跟你談個過癮。」
「再說吧!我還沒拿定主意。人的確很奇怪,以前我天天盼著獨立的日子快點來臨,如今我真正自由了,整個世界整個天空任我飛,我卻開始彷徨著該往哪個方向飛。」
「朝你的夢去啊!」
「夢?」
「我爸說的,那些燦爛的火花和彩虹都在你心中,你只需誠實聽聽自己內心的聲音,不就知道了嗎?」
***
千千打開房門,卻在反身欲關門時發現夾在門上的那張素色紙箋、她取下,一股淡淡香味迎向她。那上面的字跡龍飛鳳舞——
你曾在我毫無所覺的時刻愛上我
在你不知道的時刻,我於是懂了你心中情
錯失的歷史無法重寫
衷心盼望有一輩子的時間共話記憶
與心上人
不再當膽小鬼和大笨蛋,不會再傷你的心
願在天涯的盡頭等你
盼你,愛你。鍾情一生。
***
桃園中正國際機場。
不曾有如此強烈的感覺,當千千從即將降落的飛機窗口俯瞰底下的那片美麗的土地,她的心隱隱落了實,那是種紮實的歸屬感。她的心在起舞,小小聲音歡唱——這就是家,她的家了!
陽光穿透雲層,照進機窗,照映她的臉,她滿心欣然,多少次似曾相識的感覺重現,奔波來去之間的心情歸零,如今只有喜悅在她心頭迴盪。
迴盪、迴盪……迴盪著一個人的名宇!
於是兩個小時後,她開著一輛金色積架停在唐諾家門前等候。唐諾準時出現,懷裡是胖嘟嘟的雙雙。千千驚喜地除下黑鏡,激動地抱過雙雙。簡直如親人重逢呵!可憐的雙雙跟著她歷經百劫,既被追殺、受調查,又遭謀害喂鐵釘、出車鍋,還被扔下孤零零的過活,如今一切都過去了。「雙雙,我不會再丟下你了,不會!」她快樂地偎著雙雙柔軟的白毛,它輕輕磨蹲著她,像是撒嬌。
重逢,世界完整如初!
這回千千擔任駕駛,唐諾乖乖入座;車是好車,不過千千一上路果然是歪歪斜斜抖個不停,換檔不順,她仗著膽大,一路疾馳過市中心,標準的馬路女英雄!
車子猛右閃,躲過一輛大貨車,千千笑了。「怕不怕?」
「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唐諾看她一眼。
天不怕地不怕?!他都打算用一輩子等她,還怕隨她到哪裡去?當他在車賽裡隨她起起伏伏生死過幾百回,他已經不在乎了、只要有她。
只要信得過她。
在這一刻,世界彷彿只剩下他們兩人不斷不斷駛向前方;在他們之間,那麼那麼多事都已發生並過去,他只在乎、只要抓住現在的感覺。此刻即提滿盈。
千千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唐諾則緊緊握住了她的。
心意在無言中流轉傳遞,在兩顆心中分明。
車子離開市區往山郊駛去,眼前是蓊鬱竹林,陽光篩過樹梢,簌簌聲中光點耀眼。
「帥哥,有件事你始終不肯告訴我,」千千的指尖在他掌心劃著波紋。
「你臉上那道疤到底是怎麼來的?」
「這麼多年了,你還在追究?」
「好奇嘛!」
「那很重要嗎?」
「不重要,」千千給他熱烈的一吻。「只要你是你。」
唐諾溫柔地擁住她。「我們現在去哪裡?去山明水秀的勝地踏青嗎?」
「去——」千千俏皮地睨他一眼。「結婚啊!」
唐諾差點沒從車上滾下去!「你要結婚?」
「笨蛋!當然是跟你啊!我知道山上有座小教堂,現在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春天新娘一世甜蜜蜜!否則你以為我大老遠跑回來是做什麼?!結婚不好嗎?」
「當然好,不過你……為什麼突然想結婚?」
「為什麼?心情好!」她反倒覺得他很怪似的。「結婚還需要這麼多理由的?」
不是,只是……唐諾覺得糊里糊塗亂七八糟的。「但是我們連半個客人都沒有通知!」
「以後補回來嘍!」
「但是你也沒有白紗禮服,你不是最愛漂亮?」
「陽光花朵和小鳥作陪嫁,就算裸體也沒關係!」
「但是沒有攝影師、沒有證人、沒有發函……」
「見他的鬼去吧!」千千的手臂纏上他的頸子,打算用熱吻來融化他的猶豫。
這招果然奏效!唐諾被她一記甜吻弄得喘不過氣來,轉而熱烈進攻。分了心神忘了反對。
是啊!都去他的吧!只要千千,只要千千的愛。
「結婚設問題,我只怕你將來會後悔,沒有盛大正式的禮堂、沒有來自全世界的賓客和攝影記者……」
「我就要今天!我已經滿廿歲了,我等了好多年!」
「我只是幫你考慮要不要等你先考上大學再準備婚禮,畢竟你還年輕,趁著青春多玩玩,就算明年也不遲,我有耐性等!」
「不行!就是今天!就是十年!占卜試說我廿一歲大凶。流年不利;本姑娘今年要定你了,明年不出嫁!你想等一年儘管等吧!說不定不到半年我就跑了,你一輩子也等不到娶我回家!」
「我只是為你著想,你真的不後悔……」
「要不要?!」她凶巴巴地。「一句話!」
唐諾當然給她百分之兩百肯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