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元烈的叔父溯親王領著五萬大軍,由他所居的藩地,拔營來到元烈所在 的君主屬地。
溯取為元烈之叔父,本在元烈之父死後成為王位繼承者,但因其人性奢靡,復暴戾 ,惠靡恐其成為暴虐之君,因此改立元烈為烏孫之王,取代了溯取。
溯取不甘將王位拱手讓人,為此集結人馬,準備到這個水草豐沛的王營來奪回自己 應得的一切。
烏孫的臣民原就對年輕的君王治國感到質疑與不安,因此對溯取的到來,有近一半 的臣民處於中立,未表示支持任何一方。
元烈明白國不可分,民心未定,雙方若貿然相戰必傷亡慘重,甚至引來西域其它諸 國的攻打殺戮,不可不慎。
走出王帳,元烈對身旁之人囑咐之後直接上馬來到營外。在那裡,溯取的五萬大軍 個個心緒躁動、躍躍欲戰。
「好久不見了!元烈。」溯取開口,陰沉的面目上帶著虛偽的笑意。
「你要什麼?」元烈面無表情地直問。
聞言,溯取放肆地笑了起來,隨即面目一沉,回道:「你不知道嗎?我要你的王位 !」他亦開門見山地答道。
兩人對峙半晌。
「王位是惠靡傳予我的。」
「哼!論起輩分,我才是繼承烏孫王位的不二人選,你憑什麼?」溯取忿忿地道。
「憑我比你更強!」元烈面不改色地回答。
溯取盯著元烈精悍而堅定的眼,心中竟一凜。
該死!他怎能怕這個當他兒子綽綽有餘的小子?他有五萬大軍吶!
一道詭計突地浮上心頭。
「是不是比我更強,要試試才知!」
「如何試?」
「我提議先來一場角力比鬥。」
「可以!」
「先別答應得這麼快。這一場角力比鬥並非你我二人,而是你一人與我所派遣的六 名下屬比鬥。」
左大將拓雷聞言,立即對元烈開口道:「王上,此舉有失公平,萬萬不可答應!」 溯親王雖有五萬大軍,可是王上亦有同等兵力,實毋需向溯親王示弱。
元烈卻揮手阻止了拓雷再繼續進言。
他何嘗不明白自己擁有的兵力?只是兩軍若交戰傷亡必重,同為烏孫人何須相殘?
元烈記得兵書上有言——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後,善之善者也 。
倘若可以不費一兵一卒而使敵人不戰而降,這才是最值得打的仗。
「怎麼樣?不敢答應嗎?那麼休怪我下令進軍了。」
「慢著!我答應比鬥。」元烈豪氣干雲地回答。
「王上!」
「拓雷,相信我,這是最好的方式。」他頓了下,接口又道:「我絕不會輸的,你 該明白。」
拓雷歎了口氣。
雖然一年前,王上曾贏得烏孫角力大賽之冠,然而,那畢竟是以一對三吶!如今以 一對六,還能有勝算嗎?
元烈望著溯取,開口道:「倘若我得勝,你便退兵!」
溯取眸光閃了下,笑道:「可以。不過,我懷疑你有多少勝算。」
「你大可一試。」元烈笑了,這笑容卻令人有些發毛。
他知道自己必須得勝,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
*「王妃,請快一點!」侍衛急道。
華珍雖然不明白侍衛所說,卻可以由他的神情舉動瞭解似乎發生了大事,而他正要 帶她與如玉撤至安全的地方。
一路上,她看見烏孫男人一個個身著戰甲,一副欲上場打仗的模樣。
「公主,瞧這樣子,烏孫似乎將有戰事。」如玉開口道。
華珍眉心緊蹙,頻頻回首。
為何不見元烈?
華珍心頭湧上莫名的心慌。
侍衛領著華珍與如玉上馬,然後一手拉著兩人的韁繩,一手馭馬,很快地朝南而去 。
待一行人奔上一黃土高坡,華珍再度回首,卻驚心看見遠方對峙的大軍。
「公主,不知駙馬如何應敵?」如玉略為擔憂地道。
華珍心頭卻忍不住為元烈擔心起來。
他是新君,可以應付這樣的戰事嗎?
什麼時候開始,她竟關心起這個驕傲強肆的烏孫男子?
若他戰敗,也許自己便有機會可以重返中原……她是真心的希望他戰敗嗎?
華珍腦海中霎時浮現元烈身陷血泊中的情景。
下一瞬,她扯動韁繩,對侍衛說了一句少數她懂得的烏孫語:「回去!」她下達命 令。
侍衛一怔,隨即搖頭。「我不能違抗王上旨意。」
華珍見狀,已猜到侍衛不願帶她回營,於是再一次開口:「回去,我不走!」
她以簡單的句子表明心意。
侍衛卻顯得十分為難。
華珍不願再為此而耗時,索性一把抽回侍衛手中的韁繩,策馬掉頭回營地。
「公主、公主!」如玉在她身後大喊。
只是,華珍頭也不回,以不算純熟的馭馬術,冒著被摔落的危險,奔馳在塵土飛揚 的漠漠荒原裡。
**
*元烈在兩軍之間隔出一方空地作為角力比鬥的場地。
溯取很快的派出六名高大健碩的角力好手下場比鬥。
儘管兩軍對峙,但烏孫人最重英雄,因此人人莫不看重這一場比鬥。
此時,一切就緒,元烈卻遠遠看見眾軍一字排開;奔向他的,是他的妻子——華珍 !
華珍筆直地走向元烈,胸口仍因適才策馬奔馳而微微起伏著。
「我不是派了侍衛領你撤離?難道,他違背我的旨意?」元烈薄怒瞪視著追隨而至 的侍衛,目光中漸聚起殺氣。
倘若連一個侍衛都不服從他的命令,他要如何統治這個國家?
華珍卻立即瞧出他心中所想,忙道:「他並未叛旨,是我自己堅持要回營。」
「為什麼?」他問。
華珍沒有回答,只是由髮鬢間取下一枚金鈿,「因為我覺得應該把這個給你。」
話甫落,她墊起腳尖將金鈿佩在他衣襟之上。
「知道嗎?倘若我戰敗,將無人可以保護你。」他低頭凝視著她。
「我明白!」華珍回答。
「你不怕嗎?」
華珍一雙漆黑的水瞳緩緩地掃過週遭眾戰士。最後,她的目光再度落在元烈臉上。
「我相信你不會戰敗。」她的嗓音不大,但字字句句如穿石之水,沁人心肺。
元烈心頭一熱,在下一瞬吻上她花瓣似的柔唇。
他可以感覺她的身子正微微地發顫。
「別怕!」他抬起頭。「為了你,我一定要勝。」話甫歇,他轉身走入角力比鬥的 圍場。
如玉在此時來到華珍身邊。
「公主。」適才公主那不顧一切的舉動,著實讓她驚心。
「我是不是很傻?」華珍瞧住如玉,輕輕地開口。
「不,如玉覺得公主只是至情至性罷了。」
華珍眉頭稍鬆,伸手握住如玉的手;主僕二人情若姐妹,一切盡在不言中。
比鬥場上在不久便染上了血腥。
六名角力好手分別持不同的兵器輪番上陣比鬥,元烈始終以一雙短戟應敵。
然而,以六敵一,本就有失公平,元烈儘管武藝高強,也不免被刀劍所傷。
華珍瞧著一幕幕血腥暴力的危急情景,不由得一次比一次心驚。
自古以來,有多少人因為爭權奪力而枉送性命?
想起自己和親不也是為了結盟安邦、減少戰禍嗎?華珍心底感觸萬千。
憑著一股超卓的毅力,元烈雖負傷,卻也予敵手重創。漸漸地,勝負已經昭然若揭 ,元烈至勝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在眾兵的歡呼聲下,元烈終於擊敗六名好手。
元烈緩緩來到溯取面前。
「我贏了,你必須遵守你的承諾。」他冷冷的開口,目光毫無畏懼。
溯取正欲反叛,週遭卻傳來萬馬奔騰之聲,領軍者正是右大將圖倫。
與圖倫一同前來的,是位處西北藩地的康居大將賀連。
康居與烏孫一向交好,年年向烏孫進貢,此番更派遣三萬大軍前來助援烏孫平亂, 以示忠誠。
元烈見圖倫已完成他的囑咐,冷峻的面孔上才有了淺笑。
「如何?願撤軍嗎?」他盯住溯取。
溯取見彼方士氣大盛,明白此刻已不容他強奪王權,當下乾笑數聲,回道:「君子 一言,駟馬難追。本王自然信守承諾,尊賢侄為烏孫新君。」
「好!既然如此,元烈斗膽請叔父交回兵權,撤藩以示忠誠。」元烈之所以到如今 仍稱溯取為叔父,一為舊情,二是不願戎馬相見、血流成河。
溯取暗恨在心,臉上卻牽起了笑容,「賢侄果真好膽識,溯取服輸了。」話甫落, 他抽出懷中兵符,命左右送至元烈面前。
「多謝溯親王!」元烈一雙精睿的眼眸直逼溯取。
溯取陪著笑,心頭暗暗發誓,有生之年必奪王位。
經此一役,烏孫居民對這個性驍武、多英略的新君王更加擁戴,民心終於定了下來 。
**
*當一切平定之後,華珍首次來到元烈所屬的王帳。
此時兩名侍女正為元烈寬衣上藥。
元烈一見華珍,心頭再次湧上熾熱的情感,當下即揮手示意女侍們退下。
待女侍退出營帳外,華珍走近元烈,這才真正瞧清他身上的傷勢。
在他胸前以及肩上有多起創傷,雖不至見骨,卻也不容小覷。
華珍拾起侍女擱置在地上的金創藥,沒有猶豫,細細地為元烈傷處抹上膏藥。
這是她為人妻子的基本責任,她這麼告訴自己。
起初,兩人沉默無語。但漸漸地,華珍在他無言的凝視下心慌起來,一雙蔥白的柔 荑微微地輕顫。
「你在怕什麼?」元烈冷不防地抓住她微顫的小手。「受傷的人是我,不是你!」 俊顏似笑非笑地,有種捉摸不定的危險特質,令人移不開目光。
華珍迎著他深邃如寶石的綠眸,不由得脫口道:「你傷得不輕。」她不得不承認, 好幾次,當他危急時,她的心也縮得緊緊地,為他擔心。
「可是我贏了。」綠眸閃著熠熠光彩。
「也成了烏孫臣民心目中的英雄。」她從沒想過,在他狂肆的性情下,有如此過人 的智能及勇氣。
華珍抽回自己的手,再度重複著上藥的動作。惟有如此,才能稍稍減緩她在兩人獨 處時的心慌。
元烈直盯住她,驀然伸手勾起她低垂的小臉,對上她漆黑的水瞳。每當他注視這一 雙眼時,心中總會掠過無法言喻的悸動,彷彿在很久之前曾見過這樣的眼神。
「為什麼不走?」他開口,低沉的嗓音出乎意料地低嗄。
「我並非貪生怕死之人。」華珍很快的回答。
「就這樣?」綠眸暗了下來,熾熱的心掠過一絲不甘。
這不是他要的答覆!
華珍無言,即使是她自己也不明白當時心境的轉折是為了什麼。
思索片刻之後,她輕輕地開口道:「王上好好保重身子,華珍先行告退。」她擱下 藥罐,轉身就走。
「別走!」話起的同一瞬,一雙有力的大手將華珍扯回。
「我要你!」元烈將她緊緊鎖在鐵臂之中,灼熱的唇刻不容緩地壓上她的,貪戀地 狂吻起來。
這一吻讓華珍的記憶回到先前的那一夜。
雖然他並未強要她,卻在她身上烙下屬於他的痕跡。
元烈的慾望強烈得令他全身疼痛了起來,他抱起華珍來到床氈前,一雙大手熟練而 急切地扯開她的衣衫。
「不,不要逼我!」華珍掙扎著低喊。
下一瞬,他將她壓在床氈上,薄怒地開口:「逼?服侍丈夫是你為人妻的本分,難 道中原女人不是這樣?」
一句話令華珍頓然啞口無言。
他的確是她的夫君,只是她害怕,怕自己在服侍他之後,在他厭倦了她之後,又將 她贈予旁人。她不願成為王公貴族間的玩物啊!
「別逼我……」她不由自主地祈求。
「要試試嗎?你的身子或許不覺得這算逼迫。」
在華珍尚不及會意之時,他已低頭在她雪白的頸子上印下一連串纏綿的熱吻,每一 下都摧人心志,讓她在逐漸高昇的情慾裡掙扎。
「不要再抗拒我,華珍。」元烈抬起頭,熠熠綠眸裡刻著不自知的深情。
為什麼?他眼底像是對她有著無盡情意。
會不會有朝一日,兩人之間可以容許有真情?
這道思緒剛閃過,華珍心頭倏然一驚。
她這是在渴望他的感情嗎?還是她想長久地留在烏孫呢?
想起故鄉的親人,華珍無依靠的心痛了起來。陌生的異域、不定的夫妻關係,她真 的不知道未來在何方。
見她無言地淌著淚,元烈心口隱隱痛了起來。
除卻情慾,兩人之間竟只剩下陌生與痛苦!
頭一遭,他對女人產生了如此複雜的心緒。
「你要什麼呢?只要我能,一定為你做到。」他開口。
華珍瞧住他,終於道:「未來不可期。」
元烈的心有些苦澀。「倘若你不試著把心敞開,又怎麼知道此地不適合你,又怎麼 知道你不會心甘情願留在我身邊呢?」他坐起身,綠眸中的激烈愛慾悄然隱沒。
倘若只是想得到她的身體,那麼他大可寵幸其它女人,毋需在這裡天人交戰、苦苦 掙扎。
可是,他心底始終有一道聲音,那個聲音告訴他,他要的是她的心!
然而,女人心,海底針呵!
深深地看過她一回之後,元烈開口:「你回去吧!」
華珍一怔,隨即起身和衣離去。
走出王帳,冷風迎面吹來,如玉上前為她披衣。
看來,已入深秋,冬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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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營的一路上,主僕二人沉默著,而元烈適才那一番話卻始終在華珍心底盤踞, 久久不忘……思索數日之後,這一天,華珍喚來如玉。
「我覺得咱們是不是該學習此地的語言?」到西域近半年了,華珍的心境始終是封 閉的,未曾想過進一步融入這裡的生活,總以為可以再回故里。
在回鄉的希望落空之後,她悲愁而絕望,但是日子仍要繼續過下去,她決定試著沉 澱心裡的愁悒,學習突破生活的瓶頸,在這一片異地尋著生存下去的勇氣。
語言是融入此地的基底,亦是與人溝通的首要方式,也許……只是也許,有朝一日 ,她可以改變此地的乖異風俗,為自己創造出一片天地。
如玉聞言,不知該歡喜還是難過。公主是不是已經有無盡期留在西域的打算?
「倘若要學此地語言,公主是否要請駙馬教授?」如玉問道。
華珍沉思片刻,「不,他身為一國之君,日理萬機,只怕無暇教導我們。」
「公主是想……」
「嗯!我想請圖倫教咱們烏孫國的語文。」
「公主,如玉也可以同公主一塊學習嗎?」
「傻瓜!那是自然,畢竟你不也是留在這兒嗎?」如玉是她的貼身丫鬟,卻心甘情 願伴她到烏孫和親,她怎能不更疼惜她!
「如玉謝謝公主!」她含淚跪了下來。打小,她就很羨慕可以讀書識字的人,但身 為奴籍,世代須為奴為婢,永不得翻身。
如今,彷彿做夢一般,她竟然可以學讀書寫字了,怎不教她雀躍萬分。
「別謝我,如玉,是本宮該謝謝你才是!」華珍伸手扶起如玉。「咱們到圖倫大人 那裡去一趟吧!」她接口道。
「嗯!」如玉為華珍揭開帳簾,兩人相偕而去。不多時,兩人來到圖倫所居的藩地 。
在烏孫,圖倫雖非王公貴族,卻也憑一己之力成為高官,在他的屬地裡亦是奴僕成 群,擁有的馬匹更多達四千多匹。
對王妃的駕臨,圖倫甚覺意外。印象中,這個中原女人幾乎是不踏出營帳的,反倒 是她的丫鬟如玉偶爾與他有打照面的機會。
瞧著嬌美的如玉,圖倫更不由得多瞧上幾眼。
這一切均落在華珍眼底,她不由得發出淡淡的微笑。圖倫有一半血統為漢人,烏髮 黑眸,面目深刻端正、英氣十足,至今尚未有妻室。也許……她瞧了瞧如玉。世上的事 沒個準兒的。
「不知王妃今日駕臨有何吩咐?」圖倫恭謹地問道。
「今日來,是有求於右大將軍。」
圖倫怔了怔,仍回道:「只要微臣能力所及,必定辦到。」
華珍淺淺一笑。「那好,就請你教教咱們主僕二人烏孫的語文吧!」
「這……」
「怎麼?有困難?」
「王上知道這件事嗎?」
「我並未對他提起。」華珍如實道。
圖倫沉默半晌,回道:「微臣只怕無能為力。」
「為什麼?」一旁的如玉忍不住忿忿地問道。這個人居然敢拒絕公主,分明是藐視 她主僕二人,可惡!「因為他未曾得到本王的同意。」隨著這低沉含威的嗓音,元烈走 入帳中。
華珍微微吃驚,隨即福身行禮。
元烈盯住她,半晌無語。
適才,他見她離帳,就一路尾隨來到圖倫帳外。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薄怒地開口。
華珍凝定心神,回道:「王上日理萬機,只怕——」
「住口!」元烈擰起眉,不悅地開口:「你就這麼痛恨和我在一起?」
華珍頓時啞口無言。她確實藉故推托,她確實不想時時與他同處一室,因為她害怕 自己會忍不住喜歡上這個卓爾不凡的王者,害怕有朝一日當他厭倦自己的時候,還必須 收拾破碎的心。
元烈見她無言以對,當下憤而轉身離去。
華珍不由得跟了出去。
「公主……」
「別去!」圖倫喚住如玉。「我相信他們需要獨處。」
「可是……」
「你放心,不會有事的。」圖倫柔聲道。
如玉盯住他,不知怎地竟心跳加速起來。她是不是犯病了?
天!好像愈來愈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