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心宇轉動方向盤,踩下油門。
他專注地看著前方,雖然他的表情已經盡量低調,但卻仍藏不住那股志得意滿的神情。男人總以為,把女人帶進自己的車子裡,就表示已經成功了一半。
「想吃些什麼?」他笑嘻嘻地問。
「隨便,吃什麼根本不重要,這頓晚餐的重點又不在吃飯。」請搞清楚狀況好嗎?他們並不是要去約會,她可以說是半被迫去「談判」的耶。
「喔,好……那我們去吃法國菜好了,我知道有一間餐廳很不錯……」他若無其事地說。
法國菜?!有沒有搞錯啊?法國菜隨便也要吃上三個鐘頭,我才不要跟你相處這麼久!
「我不要吃法國菜。」她才不會上他的當呢!
「那……不然我知道附近有一間新開的墨西哥餐廳,聽說還不錯,還是你想吃麻辣火鍋也可以……」他熱心地提議著,身旁美女的細眉卻愈蹙愈緊。
拜託,他們是要去「談判」的耶!墨西哥餐廳那種熱鬧喧嘩的地方適合嗎?麻辣鍋就更不要說了……
「不用了,前面有一間義大利餐廳,我們就去吃義大利面吧。」她終於下達明確指示。
那間義大利餐廳安靜、明亮、寬敞,每桌的距離又夠遠,談話剛好,談判更適合。
而且一盤義大利面頂多花半小時到四十分鐘就可以解決,對她而言再適合不過了。
「嗯,這間餐廳滿像你的風格。」傅心宇環顧四周後坐了下來。
「什麼意思?」她抬眼瞪著他。
「『冷』啊。你看,全白的裝潢,桌與桌的距離又那麼遠,客人談話的聲音都很小聲,沒有一點熱鬧的感覺。」一間冰冷高貴的餐廳,這就是他的感覺。
「你很喜歡熱鬧嗎?」她的表情是明顯的不以為然。
「熱鬧沒有什麼不好,有時可以釋放一些壓力。」他總覺得她太壓抑。
「熱鬧後的冷清更冷清,歡樂後的寂寞更寂寞。」她熊熊冒出這樣一句話,讓傅心宇愣了一下。
舒夢筠比他還驚訝,不懂自己怎麼會在他面前坦白說出內心深處的想法。
「好像有一本書裡面這樣寫的。」她刻意閃避他那幾乎要洞悉她的眼光,招招手,請侍者來點菜。
他們點了兩份主廚推薦的茄汁海鮮龍蝦面,傅心宇另點了一瓶1995年份的白酒。
「這瓶酒味道不錯,很適合你,試試看。」他溫柔地說著,說得好像很瞭解她似的。
「是嗎?」她懷疑地執起水晶酒杯,輕啜一口,沒想到真的不錯,甜度適中,還帶著淡淡的水果香氣,她果然立刻愛上這瓶白酒。
但,她才不想讓他那麼輕易地看穿自己。
「還可以。」她放下酒杯。
「喜歡就說喜歡,為什麼要壓抑自己的心情呢?」他一語雙關,幽深的眼眸正深情地注視著她。
她怎會聽不懂他這話裡的涵義。
「你想太多了,喜歡我就會說喜歡,不喜歡的就是不喜歡,還可以就是還可以。」
「女人不要太ㄍ一ㄥ,這麼好強太辛苦了。」他微笑,她的張牙舞爪、故作姿態似乎都嚇退不了他。
曖昧的氣氛太浪漫,舒夢筠發現自己居然全身放鬆地在品嚐這瓶白酒,已經連續喝完了兩杯,不行,她知道自己可不是好酒量的人,於是決定速戰速決,說出讓他知難而退的事實。
「我剛才已經告訴你,我心裡早就有另一個男人,所以你真的不用再白費心機了……」
「那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他心平氣和,聲音是溫柔的,一點都沒有生氣的樣子。
「啊?」反倒是她愣住了。
「我是真的想知道,你究竟會愛上什麼樣的男人?」他認真地看著她,淺淺地笑著,卻沒有一絲輕浮。
夢筠失神地望著他好一會兒。為什麼會愛上潘明桓?她真的沒有想過。現在要她說說自己愛的是怎麼樣的一個男人,她居然說不出來……
幾乎快兩年沒見了,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對別人形容他了。
「他是大我一屆的學長……」她開始緩緩道出他們認識的經過,一邊說,也彷彿一邊在喚起自己的記憶。
不知道為什麼,面對傅心宇,她居然能平靜地說出那段往事,難道是酒精的效力發作?她彷彿把他當作一個知心朋友似的,把所有事情都說了出來。
當然,也包括他去美國之後發生的事情--這是兩年來,她從未對朋友或家人提起過的事。
不一會兒,盤飾華美的義大利面上桌,他卻毫無心情開動。
他生氣、他吃醋,但卻更為她心疼--
「你頭腦是不是有問題啊?他在美國都已經有別的女人了,你居然還要等他?!」他忍不住放大聲量。
他突然變得這麼凶,把舒夢筠嚇了一跳。
「他說……那只是因為一時寂寞,跟愛情沒有關係的。」她替那男人辯解著。
「寂寞不是出軌的理由。」他突然義正辭嚴,儼然變成一位心理醫生。「愛情是一種誠信,愛了就要對這份感情負責任。」
這就是他的想法,愛情的確有一點沉重,正因為沉重,所以才顯得可貴,如果一份輕鬆沒有重量的愛情,就顯不出它的可貴之處。
正因為他知道愛情沉重,所以他從不輕易許下承諾,總是讓人覺得若即若離。
身為一個男人,怎麼可以這樣腳踏兩條船,還橫跨地球兩端呢!
寂寞不是出軌的理由……
這番話讓舒夢筠陷入了沉思,他說得很對,卻也說中她的痛處。
不過,她可不是那麼容易被擊垮的人。
她抬起眼,忍著眼中的濕潤瞪著他。
「你說的是沒錯,不過這種話從你口中說出來,實在是太沒說服力了。」她可沒忘記下午那些和他打情罵俏的護士們,和那位嬌貴的院長千金。
傅心宇聞言愣了一下,隨即在心中暗自叫好。呵呵∼∼就知道她在為那些事生氣,會生氣,就表示她還是有點在乎他的。
「我承認,也許我表面上對感情是有點……隨便,嗯,或許說不夠專情吧,但那是因為,我從來沒把那些當作真感情。如果我真的愛上一個女人,我絕不會這樣傷害她。」
「你『等待』過一個人嗎?」舒夢筠冷笑。「如果你必須離開她兩年,你能保證兩年內不跟任何人發生關係嗎?」
她太瞭解,男人本來就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尤其是傅心宇這樣的花花公子。
「基本上,我根本不會讓我愛的女人離開我兩年。如果愛情經不起時空的考驗,就更不該拿深愛的人來冒險。」他看著舒夢筠問道:「你在等待他的這兩年間,會和別的男人上床嗎?」
「當然不可能。」
「那就對了。」他又露出那無害的笑容。「那為什麼你可以給他這樣不合理的包容,卻不願意相信我?」
「夠了,我不想聽。」她根本不敢再相信男人。
一個表面忠厚老實的男人,都會這樣背叛她,要她怎麼相信一個外表像個花花公子的人,會對愛情至死忠誠?
「拜託,浪子也有回頭的權利吧。」他睨著她。
他想,他是真的愛上她了,像她這樣美麗、高貴、冷淡、傲慢,心中又另有所愛的女人,在他生命中,可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我不想吃了。」她站起身,往門外走。
因為,再不走,她的眼淚就快要掉出來了。
他的話,讓她心痛,而他的溫柔卻令她覺得動搖。她的心彷彿正在經歷一場七級地震,但即使天搖地動,她也要硬撐住這顆心,不能讓它崩裂。
傅心宇望著桌上兩盤完全未動的義大利面,和一瓶喝不到一半的高級白酒,忍不住在心中暗罵了一句該死,他至少該等到吃完飯再提這話題的。
掏出鈔票放在桌上,他立刻衝出餐廳,試圖追上舒葵筠。
「喂!等等我,我送你回去嘛--」傅心宇在她身後追著。
「不用你送,我自己會走。」她強硬地表示。反正從這兒走回去也沒有多遠。
他拉住她的手。「上車吧,你的腳受傷,不能走這麼遠的路。」
她低下頭,望著自己膝蓋上的繃帶,眼神開始猶豫了起來……
是啊,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何況她現在傷口還有點泛疼呢,何況……何況她好像也不是真的想現在就離開他身邊……
「好吧……」她低聲說道。
車內,寂靜無聲,平靜得只聽到窗外呼呼颯颯的風聲。
傅心宇把車子開離繁鬧的市區,而她一句話也不說,也不問他要去哪裡,只是靜靜地看著遠方,彷彿去哪裡都已經不重要了。
舊傷口已經被挖開,新傷口正隱隱作痛。
看著她平靜的眼神裡有股化不開的哀傷,傅心宇只覺得心疼。
這世界上有許多女人能令他開懷大笑,能為他排憂解悶,卻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會讓他如此心疼憐惜,讓他看到她難過,就只想為她分擔。
只是,他也難過,因為她的哀傷終究是為了那個男人,而不是他自己。
傅心宇把車子停在可以俯瞰夜景的半山腰上。
「想哭的話就哭吧,我的肩膀可以借你。」他聳聳肩,故作輕鬆,若無其事地說。
「誰說我想哭,就算想哭也不需要男人的肩膀。」她是宇宙第一強硬女超人,誰說女人哭的時候一定要靠在男人的肩膀上?
「好啊,不想哭就不要哭嘛……我們外科醫師的肩膀可是很重要的呢,要是不小心被扭到或拉傷可就麻煩了。」他說話口氣總還有點酸酸的。
「我知道你肩膀值錢,所以留給別的女人用吧,用壞了我怕賠不起。」夢筠表面上是懶得理他,內心卻是強忍著波濤洶湧。
「真搞不懂你,那種男人也值得你這樣等他嗎?明明有個年輕優秀有為的男人在你面前,你不好好珍惜,卻偏偏……」
「要你管!」她聲音聽來明顯的不平靜,不要再逼她了喔,她快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了喔。
自從遇到傅心宇,這個像麻糬一樣又皮又黏又趕不走的男人,她的世界就變得一團亂。
本來,她只想安安靜靜過日子,等著潘明桓回國,可現在,他把她的是非觀念全打翻了。
她甚至覺得自己是一隻一直把頭埋在土裡的鴕鳥,而傅心宇,卻強迫她抬起頭面對真正的現實。
更讓她覺得心煩意亂的,是他的情意。他對她的好,已經快要超過她可以抗拒的極限,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何要這樣拒人千里?
「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你可以對別的男人那麼寬容,對我卻這麼嚴苛,別人對你這麼壞,你卻對他這麼好,我對你這麼好,你卻對我這樣壞--」
這話說得舒夢筠心痛極了,讓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失控地投進他的懷裡。
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是故意要對他那麼冷、那麼壞,其實他這個人有時並不是那麼討厭,只是心中一團亂的她,已經厘不清現在是什麼情緒。
傅心宇愣住了。怎麼搞的?剛才還在說不要他管,不到幾秒,竟然又撲向他的胸膛,還放聲哭了起來?
「嗚∼∼」溫暖的車裡,她哭得好傷心,把臉埋進了他的懷裡,肩膀還不停抽動著。「那你就不要對我那麼好嘛∼∼嗚∼∼」
對一個人好,就會有所期待,如果沒有得到回報,就免不了要傷心。
有一個人對她好,她也會有所期待,期待那個人會永遠對她好,怕萬一有一天那人不再對她好了,她也是要傷心的。
所以,她不肯接受他的好,對他冷淡、不停地趕他走……
她的心裡百感交集、柔情萬千,傅心宇卻根本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裡做錯了,才惹她哭得這麼傷心,害他現在身體僵硬,雙手都不知道該放哪裡。女人真是奇怪,嘴上說的跟心裡想的為什麼總是不一樣呢?她剛剛不是還說不用他的肩膀嗎?怎麼這會兒卻那麼緊地抱著他……
他愣了半天,終於緩緩移動手臂,環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則輕撫著她的頭。
「乖,哭吧,但別哭得那麼傷心,我會心疼的。」在他的懷裡盡情地哭吧。他完全可以想像,外表堅強冷硬的她,心裡其實壓抑了多少委屈。
他能夠感覺得到,冷漠的她,內心其實埋藏熱情,否則,她就不會叫他不要再對她好了。
只是,她到底是為了誰而哭呢……
哭完了,情緒發洩夠了,眼淚鼻水全抹在他的襯衫上,她突然把傅心宇推開。
「開車。」她擦乾眼淚,立即恢復平常的冷淡。
「啊?」他的反應總是慢她半拍,現在又是怎樣?
「我要回家。」她想表現冷酷,可那濃濃的鼻音就是一點也酷不起來,只讓人更覺得又憐又愛。
是的,何止是回家,舒夢筠簡直想挖個地洞鑽下去。活到那麼大,她從來沒在男人面前哭過,何況是哭得那麼慘。她尤其不願在傅心宇的面前掉淚,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麼脆弱的樣子。
「什麼?回家?」傅心宇低頭看看自己慘不忍睹的襯衫,再看看她那永遠三十五度昂起的驕傲小臉。「你把我的襯衫哭成這樣,連一聲謝謝也不說喔。」
「你說你值錢的是肩膀,我又沒借你的肩膀。」她借的是胸膛,胸膛可沒什麼關係了吧。
「那你就錯了,我的胸膛可比肩膀值錢多了,男人的肩膀可以外借,但懷抱可是不外借的喔。」他一手靠在椅背上,幽黯的眼神正逼近她。
「你想怎樣?別以為借哭一下,就可以得寸進尺……」她瞪著他,卻沒有閃躲也沒有逃避。
「我只是想知道,你剛才的眼淚,有幾滴是為我流的?」他緩緩靠近她,那眼神既溫柔又邪肆,聲音低沈而迷人。
「為你?呵!抱歉,一滴也沒有,我--」她又揚起那驕傲的角度,卻剛好被他突如其來的吻給封住了接下來一連串的謊話……
傅心宇一手扶著她的後腦勺,讓她無處可躲,他溫軟熱切的嘴唇準確無誤地對準她的紅唇,吻下--
已經受夠了這個口是心非的女人,時機、氣氛、角度,一切都對的時候,他連想都沒有多想就吻了下去。
夢筠先是一愣,原本睜大的雙眸卻漸漸閉上,讓他溫熱的舌攪亂她一池春水--
厚!他是放高利貸的喔?人家只是借他胸膛哭一下,現在竟然要她的吻做為報答?可是,他的唇、他的吻,真的好令人心情蕩漾喔……
她深吸一口氣,車內狹小的空間,充滿熾熱的慾望氛圍。
他忍不住俯身向前,要與她吻得更深更纏綿。
她的身體往後挪動,手肘上的傷口卻不小心撞到了車門。「噢--」她痛呼出聲。
這一喊,兩個人剎那間忽然都清醒了。
「Sorry,對不起……有沒有怎樣?讓我看看……」他連忙道歉,不改醫生關懷病人的本性。
「我沒事……」傷口的疼痛讓她瞬間完全清醒,天啊,她居然會和他做出這種瘋狂的事。
「真抱歉,都是我不好。」他自責,只為了自己一時的慾念,竟然忘了她還是個全身都是傷的病人。
「呃……我要回家。」她坐直了身體,別過臉看著窗外,假裝還是一副從容的樣子。
他看著她,微笑點頭,沒有異議地發動引擎。「好,不過你要答應我,每天都要過來複診,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復原的情形。」
「每天?應該不用吧,又不是傷得多嚴重……兩、三天換一次藥應該就可以了吧?」
「不行,我是醫生我說了算,每天都要來,因為--我會想你。」就這樣,他看著前方,很坦白地說出真正的企圖。
不過,令他驚訝的是,這回,她竟沒有回嘴罵他花心、油嘴滑舌、甜言蜜語之類的話。她只是把頭轉了過去,看著窗外,玻璃窗上反映出她的臉龐,嘴角已經泛起一個比蒙娜麗莎更美麗的微笑。
「哈啾∼∼」傅心宇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打了個噴嚏。
「怎麼了?」她回過頭問他。
「沒事,今天晚上有點冷……」是啊,氣象報告都說晚上有超級寒流來襲了,他還要帥的只穿了件V領毛衣,喀什米爾羊毛再暖,也抵擋不了這股超級寒流的威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