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客廳裡的兩個女人,卻誰也沒有感覺到這份溫暖,她們如置身冰窖,凍得全身發抖。
「現在你明白了吧?這仇恨是用無數鮮血所累積起來的,不只是風家人的血,還有炎家人的血,誰也不願意放棄,他們的心已被仇恨佔領。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只為復仇……
這是個被詛咒的家族,凡是接近他們的人,全都會被他們的仇恨之心所燒燬,都會成為跟他們一樣可怕的人……」凌波笑得無比淒涼。
「怎麼會……怎麼可能……為什麼要復仇?」
「理由早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已經付出了太多的鮮血和代價。如果沒有一個結果,誰也不會罷休。」
凌波轉頭用奇怪的目光望著芳菲。「風家人從出生起就會被灌輸仇恨的思想,上一代將他的仇恨傳給下一代,下一代又傳給下一代,他們全都被教導成必須記住這個仇恨,並且盡自己所能去打敗炎氏一族……連你也不例外。」
「我?」芳菲心裡一驚,手腳冰涼的她已不知如何反應。
凌波憐憫的看著她。「你嫁給了風家的繼承人,我們是個大家族;你在婚禮上應該已經見到許多人,而他們全都聽從一個人的命令,那個人就是你的丈夫那個最仇恨炎家的男人!
他已經把仇恨當成畢生韻事業和必須完成的任務!他會不擇手段的復仇,會六親不認,他把自己變成魔鬼,也讓所有人跟著他一起墮入地獄!」
她娓娓道來的聲音讓芳菲毛骨.悚然,她抱緊雙臂,想要抵禦寒冷。
「這大概也是你的命運。」凌波的臉罩上寒霜,目光裡透著晶瑩的光芒。「不然你怎會愛上這樣一個男人呢?」
「他……回到台灣就只是為了打敗炎天集團,為了復仇?」芳菲喃喃自語,憂傷佈滿她溫柔的臉。
凌波站了起來。「該說的都對你說了,你自求多福吧。」
「等一下……」芳菲叫住了她。「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我說過你也是風家人,而且是我哥哥的妻子。」她露出了和風浩臣一樣的冷漠神情。
「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仇恨?太可怕了......」
「可怕?你還不知道什麼是最可怕的事…….」凌波嘲諷的笑著。
「小姐。」一個如鬼魅般的聲音在客廳門口響起。
芳菲和凌波同時轉頭,前者露出極度驚愕的神情,後者則面無表情。
門口站著一身黑衣的男人,身材挺拔。那男子戴著半邊銀質面具,半邊未戴面具的臉卻英俊無儔,蔚藍色的眼眸有如天空般清澈,可是眼裡的目光卻讓人不寒而慄。
「鬼魑,走吧。」凌波向他走去,高高的昂著頭。
他微微頷首,恭敬的跟在她身後。兩個人如來時一樣的悄無聲息,立刻就消失在她視線裡。
如果不是客廳裡瀰漫著凌波身上那股濃烈的玫瑰花香,芳菲可能會以為這只是一場夢,一場可怕而不真實的夢……
***************
風浩臣站在辦公室裡,冷硬的目光卻無法掩飾他散發的戾氣。凌波回來了,她居然不聽從他的命令擅自回來!
這幾年,她似乎越來越難控制,也越發喜歡胡作非為。但無論如何,他相信她都不會破壞他的計劃,因為她也是風家人。只不過,他要找個機會和她談談。
他抬頭看著台北蔚藍的天空,這裡有炎家的氣息,有他必須去做的事。他大步向門口走去,現在有迫切的問題需要解決。
芳菲依舊坐在客廳裡,坐在凌波離開前的地方。腦海裡不斷重複著她的話,那一字一句都讓她顫慄。為了一個莫名的仇恨,他們居然打算爭鬥一輩子?這實在太可怕了。
門口處傳來汽車的聲音,芳菲突然瑟縮了一下,剛剛聽到那些駭人的話後,她不想再承受更多驚嚇,轉身欲往樓上走去。
「這麼不想看見我?」
聽見風浩臣的聲音後,她猝然止步,愕然回頭,他怎麼會在這時回來?
見她回頭,他只是冷漠的注視。「給你半個小時,換上禮服,我們要去參加一場晚宴。」
她忽然感到一絲不耐和厭惡,因為他話裡命令的語氣,和她理所當然應該聽從的表情。於是她面對他,用清楚的聲音說:「我不想去。」
「你不想去?為什麼?」瞇起雙眼,他走向她。
「我討厭那種場合,也不習慣那樣的場合,人多的地方並不適合我。」以前她只參加小型的家庭宴會。
「這不是你可以決定的,為了風家你必須去。」他的話專斷獨行。
「為了風家的利益?」她昂起頭,興起想要與他正面對抗的心情。
她今天有些不對勁!·風浩臣將濃眉嚴酷的聚攏,一點也不喜歡她的反抗。「身為我的妻子,是你應盡的義務。」.
「義務?你不是說過我的義務是替你生孩子嗎?」她美好的唇畔輕輕彎出山絲嘲諷。
風浩臣的神情更顯不快。「沒錯,那是你需要做的事。但是身為風家族長的妻子,你也必須為家族做一些事。」
「為什麼,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突然激動起來。「因為我相信了你的謊言而嫁給你?因為你設了圈套來娶我?還是因為你們那毫無理由的仇恨?」
「仇恨?什麼仇恨?」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你妹妹!」她抿緊嘴唇,想鼓起更大的勇氣。「你妹妹下午來過,她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雙眼瞇緊,他看來警覺而陰鷙,神情危險。「那樣也好!這樣一來你更能明白你應該承擔的責任。」
「我不要!」芳菲大聲喊道。「我不要這些責任,它與我無關。為了你的仇恨也好,你的家族也好,身為你妻子的責任也好:為什麼你總跟我談責任義務呢?你又盡了多少丈夫的責任義務?」
「我是個盡職的丈夫。」他冷然打斷她的叫喊,嚴厲的直視她。
她激動的臉色驀地平復,眼神迷離。「你說什麼?」她有大笑的衝動,因為這一切實在太可笑了。
「我能保證你一生衣食無憂,也不會干涉你的生活;身為丈夫,我還會給你一個孩子;讓你有揮霍不完的金錢。」
芳菲用奇怪的眼神緊緊盯著他,心裡可笑的念頭慢慢加深,嘴角的嘲諷笑容也再加深。「那結婚誓詞裡所說的『愛呢?」
不等風浩臣回答,她繼續說:「跟你談愛是愚蠢的行為,你也覺得我很笨吧?竟然跟一個心裡只有恨的男人談愛!」她搖頭,卻不小心搖下了淚珠。
「你盡可讓仇恨吞噬你的人生,變成可怕的魔鬼。但我不要變成那種人,我不會幫你做任何事。」她加重了語氣,倏地掙脫他的鉗制,轉身向樓上走去。
「你給我站住。」風浩臣稜角分明的臉上閃過愕然,他三兩步就追上她,在樓梯中央將她一把拽住。「我的話還沒說完,你不能走。」
「不能?為什麼?」她沒有掙扎;只是強硬的注視著他。
「今天是瓊森先生的生日宴會,他是你乾爹,你一定要去參加!」凜冽的眼眸如鷹集般掃過她的臉。
「乾爹他來台灣了?」她有些怔愣,亞當斯瓊森是傳媒界的大亨,也是她的乾爹。
「所以你要參加。」這消息也是他今天早上才知道的,他最看不起的妻子居然跟傳媒大亨有關係,這真是太好了。他一直苦無機會認識這位大亨,而今天的晚宴正是他尋覓已久的好時機!他絕對不能放過。
她冷笑著。「為了你的風際集團嗎?你也想借助他的勢力?」原來這就是他的目的,從他沉默的神情裡她明白了一切。「我不會去!不會當任你擺佈的洋娃娃,不會為你跟乾爹牽線。」
風浩臣眼裡閃過森冷的光芒。「你真的不去?」
「是,不論你說什麼我都不去。」她抬高下頜,露出優美的頸部。
他捏緊她的手。「敢不去,你就試試看!」
「你在威脅我?」她不退縮的睜鳳眼與他對視,不打算妥協。「你以為你還能威脅我什麼?對於一個什麼都失去了的人來說,你還能從我這裡奪走什麼?我根本不怕你!」
是的,她不必害怕!她已經失去了一切,愛情、人生、生存的意義……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是嗎?」他陰森的臉俯向她,聲音低沉的可怕。「你真的什麼也不怕?」握住她的手,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她的顫抖,可是她臉上的表情依舊無畏。
芳菲用力點頭。「是的,我不怕!」
「你的父母你也不怕嗎?」.
她心臟猛地痙攣,胃裡打結。「你……你不敢」
「我不敢?你說過我是魔鬼,你以為有什麼我不敢做嗎?告訴你,為了復仇,為了打敗炎氏一族,我什麼都願意做!」他瞪大的眼裡,明確的傳遞著他話語的真實性。
芳菲害怕了,咬緊牙關,她用力掙扎。「放開我,你放開我。」
風浩臣卻不放手,表情更加可怕。「凌波已經告訴過你風炎兩家的仇恨,所以你最好有這樣的認知,不要試圖阻止我復仇。不然的話,我不會放過你!」
「你把自己變成魔鬼,把所有人都拖進地獄裡!」凌波那雙帶著仇恨的眼閃過她腦海。「你不知道你妹妹很痛苦嗎?」 .
「痛苦?風家人的生命只剩下痛苦和仇恨!這就是宿命,是她逃不掉的宿命,也是你逃不掉的宿命。」
她在他眼裡也看見痛苦嗎?不,不可能!望著面前這張滿是仇恨的臉,她只看見徹骨的仇恨,不顧一切的瘋狂仇恨!
芳菲顫慄著,胸口劇烈起伏,她的聲音高亢。「可我根本不要什麼宿命!我是蕭芳菲,我有自己的思想,我不是你的玩偶,更不是任你擺佈的傀儡!」
風浩臣深深凝視她,黑眸裡閃出詭異的光,讓人心頭一寒。「我活著就是為了打敗他們,我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阻攔我!」
他陰沉的聲音掠過她痙攣的心,她迅速喘氣。「你……你不會成功的!活在仇恨裡的人都不會成功!你只是被仇恨遮蔽了雙眼,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是嗎?我們走著瞧!」他拉起她的胳膊,凝眸直視她慌亂的眼。
芳菲還在不斷搖頭,心裡的恐懼忽然間爆發,想要掙脫他的禁錮,想要逃離這個可怕的男人,腦海裡那緊繃的弦在這一刻突然崩裂了,她只感到轟然一聲巨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風浩臣,你快放開我!你這個混蛋,魔鬼,惡魔……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永遠不會幫你!我恨你,恨透了你!我巴不得你的復仇計劃都失敗,我寧願死也不能讓你如願……」
芳菲瘋狂大叫著,聲嘶力竭的嚷著,用盡渾身的力量將他推開,由於力量太過巨大,以致於把他推開的同時,那衝擊的力道讓她再也無法站穩在台階上,直直的向下栽……
風浩臣下意識伸手想抓住她,但卻眼睜睜的看著她從手邊溜走,眼看她孱弱的身體如斷線的風箏般向下飄落,滾下樓梯。
「芳菲……」他忽然大喊一聲,聲音裡滿是恐懼,迅速的衝了下去,衝到她跌落樓梯的身邊。
她雙眸痛苦的緊閉著,面色已經蒼白如紙,雙手卻緊緊捧著她的肚子,人蜷縮成一團。
「快叫救護車。」他對趕來的傭人大聲叫著,忽然雙眼緊瞇,驚愕的看著從她下身流出的汩汩鮮血,殷紅的顏色染紅了她白色的衣裙。
風浩臣小心翼翼的蹲下,心臟不規則的狂跳著,伸手扶起她虛弱的身體。「芳菲……快睜開眼睛,你快睜開眼睛……」一股從未有過的驚慌恐懼掠過他胸口,雙手也莫名顫抖著。
她緩緩張開乾澀的眼,看著他的眼神渙散。「痛,好痛……」她抓住他的手,緊緊一握後卻忽然放手。
「芳菲……」他焦躁的聲音沒有傳到她停擺的腦袋裡,她又緊閉起雙眼。
風浩臣抱緊她,生平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害怕與絕望。
風浩臣站在病房門口,久久無法推門而人。醫生的話帶給他的憤怒和心痛,讓他不知所措,只剩悔恨吞噬著他的心,讓他感覺苦澀。
忽然他推開門大步走進去。他不能被任何感覺打倒,他早就是沒有感覺的人!
芳菲並沒有睡著,睜著眼看著他走進。醫生已經告訴他了嗎?
逕自走到她床邊,他從高處冷漠的俯視著她。「孩子沒有了。你有了孩子的事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她沉痛的閉上雙眼;椎心刺骨的疼痛讓她一時間無法言語,淚水悄悄沿著眼角落下。孩子沒有了!她甚至還來不及知道他曾經存在……
「還是你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我知道?」憤怒閃過他的眼,他雙手握拳,右手狠狠的敲在左手上。
芳菲猛地睜開雙眼,憔悴的臉上滿是哀威,轉頭望著他,沙啞的說:「沒錯,我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要這個孩子。」
「果然如此。」他的臉看不見絲毫表情。
她虛弱的身體不住顫抖,淚水再度氾濫。「我不想要你的孩子,不想要出生就得不到愛的孩子。因為是你的孩子,所以我不要他……」她哽咽不已。
風浩臣粗重的喘氣,緊抿的嘴角透露出他高漲的怒火。
「我不要這個孩子,因為我知道他會是在仇恨裡長大的孩子。我不要他從小就被教導成跟你一樣,我不要他變得跟你一樣!」她茫然無助的眼神望著遠方,淚水決堤而出。
「我要他活在父母的愛裡,在一個溫暖的家庭裡長大。他不用很優秀,也不必擔負太多責任,只要擁有屬於他的人生,只需要做他自己……我要他備受呵護,要他被人疼愛,也懂得如何去付出他的愛。
「要他相信生命是美好的,不會逼迫他去承擔上一代的恩仇……」她忽然狂亂的望著他,怒火在她溫柔如水的眼眸裡燃燒。
「可是如果他是你的孩子,他就會變得和你一樣。變成一個沒有心,只知仇恨的魔鬼!他會永遠活在痛苦與黑暗裡,無法愛人,也無法被人所愛!
「所以我不要他!如果他注定只能得到痛苦,那我寧願他死在我身體裡,寧願他不曾來到這個世界,不要承受那麼多痛苦,面對他可怕的人生———
「不管你想不想要。身為一個風家人,仇恨就是他必須背負的宿命。」風浩臣只是冷靜的看著她,一臉無動於衷。
「所以我不要他出生,所以我不能讓他像你——」她忍受著心臟被撕裂的疼痛,冷靜回答。
他木然轉過身,背對著她說:「不管你要不要,我還是會讓你生下風家未來的繼承人。」
說完,他就走出病房。
茫然的瞪著他挺直的肩膀和寬闊的背影,芳菲陷入無邊無際的痛苦裡。緊扭著胸口的衣襟,她小聲啜泣著。她那未出世的孩子呀,為什麼她不知道自己懷孕了?
但無論如何,對這個小生命來說,沒有來到這世上反而是件好事吧?如果他真的出生,也注定是個悲劇……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還是這麼痛?痛到不能呼吸、不能思考。
浩臣,我要我們的孩子……
因為那是我們的孩子啊——我要他……我怎麼可能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