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風和日麗,太陽暖洋洋地照在一池碧水上,姐妹們便都嘻嘻哈哈地笑著開花了。張開她們嬌艷的花瓣,舒展她們美麗的姿容,她們,是這池塘的主人,美麗的小睡蓮。
「小灩兒,小灩兒!你怎麼還不起床呢?」
誰在用小腳輕輕地踢她?蓮灩幾不滿地皺了皺眉頭,稚氣地伸手推了推那個討厭的調皮鬼,翻了個身。
「討厭。青青姐姐,不要逗人家啦!人家好困哪!」她迷迷糊糊地說。
「嘻嘻!」
周圍傳來姐妹們輕輕的笑聲。姐妹們又在笑她了,她知道,可是這麼好的天氣,不睡覺做什麼呢?她啊,可是最愛睡覺的小睡蓮哪!
「小灩兒,大懶蟲!」青青也嘻嘻地笑了,邊笑邊又推她。「起床啦!太陽都曬到屁股羅!小灩兒,每次都是你起得最遲,起來陪我玩兒嘛!」
青青是這花園裡最漂亮、最美麗的小蜻蜓。因為漂亮美麗,所以也最驕傲,不是園裡最漂亮美麗的花兒,她從來不肯和她們一起玩兒的。
池塘裡滿植著睡蓮,睡蓮花裡最漂亮美麗的就是蓮灩兒,所以青青最愛和她玩兒了。
蓮灩兒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總算慢慢睜開了眼睛。
「啊!正午了嗎?昨天一覺睡得好舒服哦!」
沐浴著正午的陽光,小睡蓮笑吟吟地望著身前振動著美麗的綠色薄翼的小蜻蜓,快活地笑了起來。
「青青姐姐,我們來玩兒。」
她們是這偏僻幽靜的綠雲山莊裡,真正的主人。多年來,這山莊自建成之日起,它的主人——已去世的太傅韓鴻,以及他唯一的兒子,當朝吏部侍郎韓允文——就很少前來一住。而負責看守山莊的趙伯夫婦年紀老邁,也很少來花園裡閒逛。寂靜無人的花園,是花兒草兒們的天下,蜂兒蝶兒們的樂圈。
*****
韓允文來到綠雲山莊時,正是酷熱蒸人的正午。
為朝廷辦事,還真是艱苦啊!這次好不容易得到寶貴的七天休假,他可不想留在京裡,再被那些煩人的人事所騷擾。
一番考慮之後,他決定來到這位於京城遠郊的別業綠雲山莊。
揮退了山莊管家趙伯夫婦,他獨自一人踱入花園。
花園裡綠蔭匝地,一片清涼。
「難為趙伯夫婦倆,把花園打理得如此美麗舒適。」
在樹蔭下漫步,他信手拂開垂得遮了眼的楊柳枝條,揮開流連在他髮際衣襟上不肯離去的蝴蝶,韓允文笑著自語。
「回頭好好打賞他好了。不知道趙伯想要什麼?」
他在池塘前的小石凳上坐下,倚樹觀蓮,漸漸地困了,便閉目打起噸來。
「哎呀呀!他是誰呀?」
「快來快來!來了個陌生人哦!」
「咦?他也是人嗎?怎麼長得和趙伯趙嬸差那麼多?臉上都沒有皺紋,頭髮也沒有白。啊!他也沒有鬍子!青青姐姐說男人才有鬍子,女人沒有。他也是女人嗎?」
轟地一聲,所有好奇的小仙女們都笑了起來。
「嘻嘻!小灩兒,你好笨哦!你居然連男人女人部分不出來。你看他長得那麼醜,會是女人嗎?」
「是啊是啊,女人啊,要像我們一樣,有長長的眉毛、小小的嘴巴、圓潤的臉蛋,和細細的腰肢。他有嗎?你看他眉毛那麼濃,嘴巴那麼大,臉龐那麼方,身子那麼壯,真醜呢!」
「可是……」
「小灩兒,別可是啦!你啊,就是天天睡懶覺,不好學,才會什麼都不懂。」
「但是……」
「但是什麼呀?小灩兒,你真傻。不懂的事情不要說出來嘛!不懂的話,你可以悄悄地問我,我又不會笑話你。」
「人家……」
蓮灩兒說不過一大群吵吵嚷嚷的姐妹們,委屈得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她就是不知道嘛!不知道就直說了嘛!幹嘛要這麼笑話她啊,她們還不是自以為是!看看那個男人,哪裡難看了?濃濃的眉毛,挺直的鼻,睡著了唇邊還帶著笑,看起來迷人極了。
蓮灩兒甩開青青姐姐的手,小心地摸上在石凳上打盹的男人的臉頰。軟軟的、熱熱的,和姐妹們的臉摸起來好像一樣,又好像不太一樣。
蓮灩兒摸著那男人的臉,在那裡發起呆來了。
忽然,那男人的頭微微一動。
「哎呀,不得了了!他醒啦!」
姐妹們尖叫著,呼啦一下子全都躲回自己的本體裡去。
空蕩蕩的池搪邊,只剩下呆呆的蓮灩兒還在發愣,小手居然還不知道收回去。
「你是誰?」嚴厲的聲音驀起。
韓允文從睡夢中醒來,感覺臉上有什麼東西在蠕動,立刻一個反腕,抓住了蓮灩兒。
「啊!」蓮灩兒嚇了一跳,慌忙掙扎想逃,一用力,手腕反而痛了起來。「好痛哦!」痛得眼淚盈滿眼眶,淚珠兒在眼眶裡打著轉,要滴不滴的。
她委屈地扁著嘴,可憐兮兮地望著那個抓著她手腕的男人。
「你抓得我好痛,快放開我啦!」
韓允文一呆。
他這才看清楚面前的人兒。
她是誰?
小小的臉兒,尖尖的下巴,細細的眉兒,烏溜溜的眼兒,紅撲撲的頰兒……多麼纖細漂亮的小姑娘啊!看來不過十四、五歲,綰著女孩兒樣式的雙鬟,穿著白色輕紗的衣裙,腰間繫著一條粉色的腰帶。風一吹,輕紗的裙袂飄起,看來楚楚動人。
韓允文的心臟沒來由地一跳。
「快放開我啦!好痛好痛!痛痛痛!」小姑娘還在嚷。那聲音真是清脆可愛,像鈴鐺一樣。
韓允文偏頭細思。
莊子裡除了趙伯夫婦,再也沒有其他人居住,這小姑娘定然是趙伯的小孫女吧?
「你怎麼還不放開我?嗚嗚嗚,人家的手腕都要被你捏斷啦!」忍不住眼淚就撲簌簌掉了下來。
韓允文這才想起自己還握著人家的手,他慌忙放手,有些抱歉地看著蓮灩兒。「對不起,捏疼你了嗎?」
蓮灩兒看看被捏過的手腕。細細的腕上一圈烏青,五個指印鮮明異常,忍不住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都被你捏腫了。嗚嗚……你欺負人家啦!你是大壞蛋!」
大壞蛋?
韓允文啞然失笑。
「好啦好啦!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了,還不行嗎?」
他忍不住軟下聲調向她道歉,同時心下有些好笑,感覺像在哄小孩子。
蓮灩兒還是嗚嗚地哭著,這會兒她哭得正起勁,沒聽見他在說些什麼。
「好了,別哭了。不然,我給你揉揉?」
他見道歉沒有用,再次軟語詢問,同時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就想為她揉揉。
「呀——」
他的手指才碰上她,她尖叫一聲,頓時跳了起來。
急退兩步,她瞪大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驚恐地看著他,同時左手張開,緊緊地護著右腕。
「你還要捏我!」她指控。
「我沒有啊!」他一呆。
「你有!」蓮灩兒不信任地瞪著他,委屈地抽抽鼻子。「你剛剛伸手來著!」
「我伸手是想……」
他無奈地伸手,試圖解釋。
「不要——」
小姑娘再次尖叫,根本不聽他的解釋,遠遠地跳了開去。站在數丈開外,她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轉過頭去,慌亂地跑開。
「小姑娘!喂,小姑娘……」韓允文好氣又好笑。
算了,等回頭再見到她時,再向她解釋一下吧!
韓允文搖搖頭,跟著離開了。
等他走後半晌,樹葉嘩啦一聲,忽然分開來。
蓮灩兒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左看右看,見沒有韓允文的影子了,這才拍拍胸口走了出來。
「好險!差點就忘了姐妹們的教誨,直接回本體裡去。幸好我先鑽到樹叢裡躲起來,不然,他不就知道我是睡蓮花仙了嗎?」
她雖然貪玩又貪睡,姐妹們的話還是記得的,尤其是青青姐姐,耳提面命不知道多少回了呢!
「小灩兒,小灩兒!」
青青姐姐擔心她的安危,急急忙忙地飛過來,圍著她拍著翅膀。
「你沒事吧?小灩兒,剛才我好擔心你呢!你也真是大膽。凡人過來了,怎麼不趕快逃呢?被他抓到可危險呢!以後不許再這麼呆呆的啦!」
「知道啦!」蓮灩兒點點頭,心下卻沒來由地想起剛才那個男人。
他好凶哦!可是……她好想再看到他啊!
*****
那天晚上蓮灩兒睡不著。
平常她都很早很早就睡了的,可是今晚她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著。
有什麼聲音在悠悠地響呢?好好聽的歌呀!聽得她睡蟲都跑光了。
既然睡不著,蓮灩兒索性從花床上坐了起來,托著腮幫子靜靜地聽。
那是一曲簫。簫音悠揚,曲折婉轉,只不過蓮灩兒長在深山,從來沒聽人吹過,自然不知道什麼是簫了。
她只是很自然地覺得那歌好好聽!
聽著聽著,蓮灩兒就走神了,托著腮幫子想:住在這裡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好聽的歌,這歌一定和今天忽然來到的那個人有關吧?是他唱的嗎?
那人好凶哦!
她不自覺的摸了摸還有些發青的手腕。
悄悄站起身,沿著聲音一路尋了過去,便來到了書房外。
蓮灩兒遠遠地就看見那男人正倚坐在窗前,手執著一截奇怪的竹子,細細地吹著,歌聲就從那截竹子傳了出來。
蓮灩兒睜大烏溜溜的眼睛,看得入迷,以致連簫聲什麼時候結束,那男人走近了她,都不知道。
直到韓允文來到她面前,笑吟吟地向她打招呼,她這才猛醒過來。
「呀——」
蓮灩兒一聲驚呼,習慣性地要逃。
這次韓允文早有防備,一把拉住她的衣裳。
「你……你別拉我啊!」蓮灩兒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好,我不拉你,可你也不許逃。」韓允文好笑地看著膽怯害羞的小女孩,笑吟吟地威脅。「不然我就不放手。」
「我……你……我……」蓮灩兒囁嚅了半天,最後才勉強擠出一句:「我不逃,你快放手吧!」
不逃才怪呢!青青姐姐說過,凡人是很可怕的!
「真的不逃?」韓允文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好可愛的小女孩,心裡想的全都寫在臉上了。
「真的。」蓮艷兒心虛地道。
「好吧,既然如此,那你跟我一起進屋,我們聊聊。」他道。
「可你還沒放開我呢。」她被他拉著往屋裡走,一邊結結巴巴地說。
「到了屋裡我自會放了你。」他笑。這麼可愛的小妹妹,不好好逗逗怎麼行?
兩個人拉拉扯扯進了屋。
「好啦!進屋了,你可以放開我了吧。」蓮灩兒嚷嚷著。
韓允文笑著拉過椅子。「坐。」
蓮灩兒不想坐,只想快快逃走,可是他擋在門口,她又不敢使用法術。所以她只好嘟著嘴,乖乖地坐下了。
「你叫什麼名字?」韓允文問,伸手摸了摸她的雙鬟。
不要摸人家的頭髮啦!蓮灩兒在心裡嘟囔,可是不敢說出來。
「蓮灩兒。」她乖乖地回答。
「趙蓮灩?好名字。」韓允文自動加上趙伯的姓,以為她必定是趙伯的孫女。
人家不姓趙啦!蓮灩兒不滿地想。可是看看他的臉,她又不敢開口反駁。
「你多大了?」韓允文又問。
蓮灩兒不說話。她是花仙耶!外貌和真實年紀怎會一樣?可是青青姐姐說,不能對凡人說出真實年紀,不然凡人會嚇一跳,然後立刻就知道她不是人了。
「怎麼不說話?害羞啦?」韓允文笑看著頭越垂越低的蓮灩兒。
他以為她不說年紀,是害羞的緣故。沒關係,明天問趙伯就知道了,韓允文心想。順便向趙伯把她要過來作他的侍女,等過兩年再給她找個好人家嫁了,也算賞了趙伯多年盡心照管山莊的功勞了。
「不說就算了。那我問你,你怎麼半夜不睡覺,跑到我的書房外來?」
「我聽見你唱的歌了啊!唱得好好聽。」蓮灩兒抬起頭來,滿眼興奮地望著他。「所以我就跟著歌聲走過來看啦!可是,歌聲怎麼是從那竹子裡發出來呢?難道不是你唱歌,是竹子自己會唱歌?」
她滿眼疑惑。池塘邊不遠處也有一片竹林,每當風一吹,竹子也會唱很快樂的歌。可是那些歌都不如剛才的歌好聽,而且他手裡的竹子是沒有根的死竹子,死竹子怎麼還能唱歌呢?好奇怪!
韓允文一呆,哈哈大笑。
「你……小灩兒,你笑死我了,什麼唱歌,我剛才是在吹簫,這是洞簫,洞簫你不知道嗎?」
他笑看著她,那眼神裡滿是笑意。
蓮灩兒不懂,惶惑地搖了搖頭。她說錯什麼了嗎?惹得他這麼發笑。
韓允文笑了半響,總算止了笑。
搖了搖頭,他歎道:「唉!瞧你祖父怎麼教養你的,連吹簫都不知道,居然說成是唱歌。幸虧這裡只有我一個人,沒有別人聽見。要是日後你作我的侍女,還說出這樣的話,豈不是會笑掉別人的大牙?」
他的侍女?侍女是什麼?蓮灩兒瞪大眼睛看著他,不明白。
韓允文低下頭,把簫遞給她,溫聲道:「我來教你。這個叫做洞簫,剛剛是我用簫吹曲子,不是唱歌。」
原來是這樣。蓮灩兒點點頭,這才明白剛才韓允文大笑的原因,她羞得臉頰都紅了。
紅撲撲的真好看!
韓允文忍不住伸指彈了彈。
「哇!」蓮灩兒嚇得大叫一聲,從椅子上跳起來,睜大眼睛瞪著他看,滿臉緊張。
「咳!」韓允文本來是無意識的動作,這下倒被蓮灩兒的反應弄得不好意思起來。他清了清嗓子,轉移話題道:「坐下,坐下。你也想學會吹洞蕭嗎?」
蓮灩兒遲疑著慢慢坐了下來,低頭小心地又摸了摸淡黃色的竹簫,眼裡滿是渴求。
半響,她小心翼翼地問:「我也可以學會吹那樣好聽的曲子嗎?」
「當然可以啊!」韓允文鼓勵她。「我教你。來,把洞簫放在唇邊,手要這麼擺……」
他認真地教她。她生性愛唱歌,如今發現這麼好聽的曲子,怎麼能夠捨得下?
「嗚——嗚——」
在韓允文的教導下,簫聲遲疑地響起,一遍遍地,逐漸繁複而流暢。時間就這麼迅速流逝,而兩人卻都沒有注意到。
蓮灩兒學得很快,等到遠處雞啼東方破曉,她已經學會一首簡單的曲子,這時候,她才驀然驚覺天亮了!
「哇!」
蓮灩兒扔下竹簫,驚叫起來。
天亮了!天亮了姐妹們就會起來,會發現她一夜沒睡,偷溜出來和一個凡人在一起,姐妹們肯定要責備她了!
「我要回去了!」她慌張的站起身,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現在天還沒有大亮,她跑快些,還能趕在姐妹們起來之前睡下!
「別跑這麼急,小心摔跤!別擔心,我會告訴趙伯趙嬸不要責怪你的。」韓允文在她的身後喊。
蓮艷兒宛如沒聽見。
趙伯趙嬸?關她什麼事,她擔心的是姐妹們的責備哪!
她急匆匆地跑遠,很快不見了。
真是個魯莽的小丫頭!不過,真是很可愛呢。韓允文望著她消失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
*****
一早,趙伯送來洗臉水。
韓允文邊洗邊道:「你孫女真是可愛!我看她年紀也不小了,老跟著你在這裡,將來嫁人也是個問題。我打算把她帶回京去,作我的隨身侍女,你意下如何?」
趙伯一呆。「啊?」
「怎麼,不同意?」韓允文誤會了。「你放心,我不會虧待她的,她跟著我……」
「不是的,公子。」趙伯打斷韓允文的話。「老奴沒有孫女啊!」
「什麼?」韓允文失聲道:「那蓮灩兒是誰?」
「莊子裡沒有蓮灩兒。」趙伯恭恭敬敬地道:「莊子裡除了老奴夫婦外,根本沒有第三人。」
韓允文一下子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