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祖宗沒有立法規範當皇帝的一定得每天上朝和臣子商議國事,但回溯過往先人,卻個個皆日日勤政以免背負昏君惡名。
只是如曦英年早逝的父皇因為太過勤奮而積勞成疾離開人世,甫出世的她又讓母后謊稱大病小病不斷,當時適逢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之際,於是便有大臣上奏改五天例行一次常朝,其餘雜項由眾臣分擔處理,以免她這個小皇帝太過勞累。
只是如果當年提議五日一朝的臣子們曉得她竟把閒暇時間拿來搓湯圓,一定會吐血身亡,然後哭著下到九泉去跟她父皇告御狀。
由長樂坊密道一路走回宮裡,頭上是京城最熱鬧的天街,在白天,偶爾還會感受到馬車和人們腳步聲傳來的震動聲響,現在天還沒亮,所以幽長的隧道裡一片寧靜,還有著雨後濕涼。
先祖開國之初動亂不斷,於是開挖了底下這條密道,由皇城寢宮至百里外不毛之地,以備危急時帝王可迅速逃出皇宮,可後來天下太平,也就荒廢不用,除了皇帝對其子嗣的口耳相傳外,宮內也沒人再記得這條密道。
幾十年間京城繁華起來,密道上於是成了人來人往的熱鬧天街。長樂坊動土時,如曦就刻意選擇建在密道的出口之上。這樣,無論何時想偷偷溜出來,都不會是件難事。
「嚴闕看來沒法子即時醒來,早朝沒了他這個丞相壓著,待會兒肯定會一團混亂。你有辦法自己一個人裁決朝臣們的建言嗎?」蘭蘭拿著火把走在如曦前頭。
「放心啦,我等一下面見群臣時什麼話也不多說,儘管讓他們提方法救治旱災,至於最後的決定就拖到嚴闕醒後,讓他去擺平吧!」
「知人善任是件好事,但是自從長樂坊落成後,你好像都把分內事拋結底下臣子,然後埋在廚房裡不肯出來。現在想想,當初無聊教你煮食,還真是錯了一大著。」蘭蘭嘴裡碎碎叨念著。
「能者多勞啊!我父皇當初就是太勞累,心力交瘁而死的,難道你也想我重蹈父皇覆轍嗎?」
「伶牙俐嘴的,你勤政時若也能這麼厲害就好了。」走到地道的盡頭,蘭蘭伸手往上一頂,頓時黑暗消逝、光明乍現。
「我再厲害也比不上朝臣們的腦筋動得快,更何況當皇帝的如果聰明得不得了,那那些毫無用武之地的臣子們豈不是要可憐了嗎?」
「是是是,您說的是。先上去吧!」蘭蘭推了如曦一把,讓她離開隧道,然後再減掉火把跟著爬出來。
「對了,你怎麼沒問嚴闕為什麼會出現在長樂坊?」如曦問道。
「還用問嗎?那個做事一板一眼的傢伙肯定得罪了誰,才會被刺客亂砍一通。然後你又不小心忘了我的叮嚀,用我安排在你店裡當小廝保護你的打手救了他。」蘭蘭起身後忙著整理床鋪,將繡著龍騰的絲綢被子重新鋪好。
「他是丞相,死了對朝廷沒好處。」如曦解釋道。「我朝間所要審議的繁雜事務,都是由他幫我處理,他是個人才,而且他剛剛還救了我。」
「救了你?意思是你被捲入那件事中?」原本低著頭弄齊被褥的蘭蘭突然轉過頭來,訝異地問道。
「對啊,有把劍還指到了我眼前。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感覺自己離鬼門關這麼近過,差那麼一點點,我就要去見父王和母后了!」如曦想起當時危險的情況,卻半點也沒有驚慌害怕的模樣,事情已過,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新奇。
「皇上,請你有些自覺好嗎?」蘭蘭一張賽若天仙的美麗臉蛋黯了下來。「你若有什麼差地,蘭蘭可擔待不起。」
如曦笑了笑。「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你先幫我更衣吧,就快五更了。」
蘭蘭滿臉無奈地攜來黃袍,天曉得還會不會有下次,人家是君無戲言,但她服侍的這位皇帝,每句話淨是不負責任。
就說前日吧,臨去長樂坊前也說馬上回來,結果一待就是兩天兩夜。上次是這樣,上上次也是這樣,還有上上上次跟上上上上次……
唉,過往記錄多如繁星,實在數都數不清。
「蘭蘭,其實你也十八,是準備出閣的時候了,天天這麼盯著我很煩吧!」如曦將一身皇帝行頭穿戴整齊後,坐在鏡前靜靜地讓蘭蘭替她梳頭。
「你該不會是春心大動,想嫁人了吧!」替她的皇帝戴上天子冠後,蘭蘭沉吟了一聲。
「雖然我很想嫁人,但我還是明白這點是不可能的。」站在銅鏡之前,是個少年模樣,斯文沉穩、丰姿俊秀的帝王。
如曦一旦換上這套衣衫,平日胡作非為的舉動便會有所收欽,神情也肅穆許多。她雖仍處在貪玩好動的年紀,但自己肩上擔著什麼責任,她還是知道的。
「他」是一國之君,銅鏡裡映著的臉孔,肩負著這個國家的興亡。
「我啊,自八歲進宮來就跟著你到現在,吃得好、住得好,沒煩沒惱,倒也沒想過嫁不嫁人的問題。怎麼突然提到這個?」
「你知道嗎?很久很久以前,授業夫子曾經問過我將來想做些什麼,我回答的是治國而後平天下,其實我心裡真正的想法並不是那樣,但是又怕說出來會嚇壞他老人家。」她記得那是在夫子大病痊癒,嚴闕離去後不久所發生的事。
如曦掛著一抹淡笑,週身散發著歷代帝王都有的神采,尊貴而令人目眩神迷。「那你真正的想法是什麼?」蘭蘭順著問。
「我那時最偉大的志向,便是成為平凡女子,做某個教書先生的妻子。我們可能是經由媒妁之言認識的,他長得很嚴肅,沒事總繃著一張臉,可是卻很愛我,對著我時,總會給我一抹暖暖的微笑。我還會替他生個兒子,乖乖在家相夫教子,閒暇之餘就做做女紅,努力侍奉公婆,當個誰都稱讚的好媳婦。」如曦想起嚴闕老是正經八百的臉,不自覺地泛起笑來。這是她連親如蘭蘭都難以說出口的懷春少女夢,夢裡,嚴肅的教書先生姓嚴名闕,是她對愛情最初的憧憬。
蘭蘭張口結舌。
「開玩笑的啦,你別露出這種神情來。」如曦拉著蘭蘭的手,安撫地拍了拍。
「我得不到的,只希望你能得到。所以我想替你物色一個身家背景都傑出的好兒郎,替你辦個風風光光的婚禮,把你給嫁出去。」
蘭蘭聽出了一些端倪來。「把我嫁出去,沒人盯著你看,然後你高興去哪就去哪,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再也沒有人攔得住你了,對不對?」
「嘿嘿!」如曦吐了吐舌,一改先前溫文儒雅的模樣,再度露出本性來。「怎麼這麼快就被猜到,所以說,知我者真是莫若蘭蘭你了!」
「作夢!」蘭蘭敲了一下如曦的頭。「給我好好的當你的皇帝吧!我這輩子早就決定耗在你身上了。」真是,害她還亂感動一把的,原來這小妮子是想把她支開,好讓自己沒人管、可以玩到瘋。
「別這樣啦,我畢竟是個皇帝耶!」蘭蘭老是不聽她的話,令如曦感到很無奈。
「你是皇帝沒錯,但我可是奉太后遺命囑咐規範你一言一行的。如果有絲毫懈怠,難保太后不會由九泉之下爬上來找我。」
「我知道你是愛之深責之切,恨鐵不成鋼,但也別管我管得這麼嚴啊!你是我表妹耶,我比你大兩個月,這樣長幼之序不是顛倒了嗎?」
「如果嫌我煩,請儘管砍我頭。」
「你有母后御賜的免死金牌,誰敢碰你一根寒毛。」母后辭世之前早已看得出蘭蘭能夠托付,所以給了她免死金牌,要蘭蘭儘管放心管好她,別怕會有什麼後顧之憂。
「知道就好。」蘭蘭拉著如曦起身,自己則先行一步替如曦開啟房門。「待會兒上朝,記得要把聲音壓低,別讓聲音洩了底。」
「曉得啦!」如曦在臨出門前,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喉嚨,刻意擠出又沈又低的嗓音來。「蘭妹妹,這樣可以嗎?」
「沒半點正經!」蘭蘭斥了聲。
守候在外的宮女太監們見到蘭蘭出現,則一個一個地立刻將頭低了下去,因為照以往的慣例,之後便是如曦要步出寢宮,沒有人敢抬頭直視皇上的面容。
「其實我一晚沒睡已經很睏了,待會兒在早朝上如果打起瞌睡來怎麼辦?」雙眼滿佈血絲的如曦打了個呵欠。
「那我就拆了你的長樂坊。」如曦經過身邊時,蘭蘭小聲地說著,以免被外頭的人聽到。
「不行!」長樂坊可是她的心肝寶貝命根子,沒了它,她可是會日日夜夜槌心肝的。
「所以你最好乖一點,努力撐完早朝。」
殿外擊鼓聲響,文武百官會聚大殿,如曦坐於最高處由金龍盤踞成的龍椅之上,前方有薄如蟬翼的白色紗幔將她與百官隔絕,朦朧不清中,沒人見得到她的真面目。
這法子也是母后所設,假借巫卜之言,說她天生命格有損,不能讓百官太過接近,所以弄來了這道簾幔,直接阻絕眾人的視線。
殿前有聲宣告。「百官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她在話句停頓下來那刻,忍不住地打了個呵欠。唉,不是她當皇帝不盡責,實在是昨兒個晚被那群黑衣人和嚴闕弄得全身緊繃,累得好像死了一遍又活過來似的,所以她的精神才會這麼渙散。
「臣有嶺南乾旱一事上告。」
有位臣子出列,如曦惺忪的眼裡看不清那人是誰,她隨便應了聲,那名臣子就抱著笏板上奏,嘰哩呱啦地講了半個時辰有的沒有的。
她聽得一頭霧水,成串成串的「之乎者也」如同應試一般,記得科舉明明還沒到,這人怎麼就像從考場裡跑出來的,說了些她理解範圍以外的文藻字彙,逼不得已,她只好左耳進右耳出,以免傷到向來不堪一系的腦袋瓜子。
接著又有幾人提了賑災之法,然後一群人站在大殿之上齊聲喊道:「請皇上裁奪!」
噢,裁什麼奪啊,她就照原先想的,將事情全部推給嚴闕。「聞卿所奏,但因事關重大,還得持丞相嚴闕仔細審議利弊……」
話都還沒說完,如曦便見列於西排武官的永掖侯「度止慟」發聲道:「今日當朝所論議題牽連嶺南眾多百姓的生死存亡,幾天前皇上就已下令百官必得上朝面聖不得擅離職守。今日殿上,為何獨缺丞相嚴闕一人?」
度止慟為當朝武官之首,長得孔武有力滿臉鬍子,身形健壯高大魁梧,遠看是有點像從深山裡跑出來的大熊。他堅守京師統領三軍,是蠻族口中用兵如神的焊獅,與丞相嚴闕齊列函陽城二猛將,十分受人民愛戴。
因度止慟的質問,眾臣面面相覷,殿下一片低聲嘩然。
「皇上,嚴丞相身為朝廷重臣,此次失職未到殿前商討國家大事,的確值得爭議。臣懇請皇上定奪。」
另有臣子趕緊出列落井下石,看來嚴闕的確得罪過不少人。不然怎麼他才一次沒出現,就那麼多人要來踩他的小辮子。
「嚴闕另有要務在身,所以今日無須上朝。」如曦隨口胡謅了句。度止慟跟嚴闕一武一文,從以前就不是很合得來,這下若讓他借題發揮,可能又要當著朝臣的面數落嚴闕的不是了。
「敢問皇上,滿朝文武百官單單指派嚴闕,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機密!」如曦亂說一通。
「機密?」度止慟看來仍不罷休,還想繼續追問。
「說了是機密你還問,如果能告訴你,朕老早就告訴你了。」
文武百官將這情形看在眼裡,他們原以為朝廷之上,嚴闕與度止慟兩人勢力相當,皇上總是保持中立態度從不偏頗任何一人。
但如今皇上將所謂機密事件,交由嚴闕而去度止慟於外,不啻言明,嚴闕才是皇上的心腹臣子,度止慟沒那麼重要。
底下滿是議論紛紛的竊語,如曦吁了口氣,簾前的太監將所有大臣的建言全都抄錄了下來,她算算也沒什麼重要事,打算退朝了。
但卻在這時,大殿入口,有個人在眾所注目之下走了進來。
如曦低叫了聲。「天啊,我才剛胡謅完而已,你怎麼跑來了!」
嚴闕並未換上官服,昨夜穿著的青衣上仍沾染著觸目驚心的血漬,但他仍是步履堅定,毫不拖泥帶水筆直前行。
昨日那直直貫穿後背的嚴重劍傷似乎完全動搖不了他,他輪廓分明的俊毅臉上看不出絲毫痛楚。筆直走至台階之下,凝視了簾幔後的帝王一眼。
那如寒冰般令人戰慄的冷眸,令如曦不自覺地往後一縮。
有種獨特的魅力隨之席捲而來,如曦深吸了口氣,不由自主被迷得暈眩了一下。
雙頰一抹緋紅,燙熱了她的小小臉蛋。
「臣來遲,還望皇上恕罪。」
「不……沒關係……沒關係……」該死,她的聲音怎麼在發抖。還有她的胸口撲通撲通地狂跳著,心都快跳出來了。
接著下來,情況完全改觀,原先散亂毫無秩序,還交頭接耳的百官們個個閉起了嘴,在嚴闕的掌控之下,一個一個重新上奏,將自己救災的法子再說了一遍。
如前一般講話拉哩拉雜的官員被嚴闕喝了聲。「簡明扼要,說清楚一點,不然皇上哪聽得懂?」
呃,意思是說她笨嘍!如曦的臉部開始抽搐,方才沸騰的情緒在瞬間完全冷卻,就像由春暖花開的明媚時節裡,被活活拖到風雪呼嘯的隆冬一般。
完全凍結。
就是因為嚴闕越來越容易傷到她脆弱的心,所以她沒辦法全心投入去喜歡他。
猶記那年楓紅時節,她因為得知教書夫子的病就快好,嚴闕將不再踏入無為閣教她聖賢之道,因此心情低落許久,半點兒也沒將嚴闕授課的內容聽人耳裡。
她恍恍惚惚,也不曉得嚴闕到底教了她什麼,結果,他鐵青著臉直到黃昏。
最後,嚴闕說了句話:「汝子朽木,實難雕矣!」
對啦,她是朽木,她是資質魯純,但她是皇上耶,他居然這麼罵她!
更何況她是為他傷神,他卻一點也不瞭解。
「臣尚有要事上奏。」度家第二個了不起的兒子康王「度止厄」走上前來。
有別於異母大哥的虎背熊腰,度止厄俊美無儔秀逸雍容,細眸如月唇透淡紅,是京城少女狂害相思的對象。
他的官階比其兄高上許多,除非要事,否則平日上朝鮮少出聲。
在如曦眼裡,他是個難得的好臣子,安分守己,不像丞相和永掖侯總是言語犀利一來一往,非要將朝堂吵翻不可。
「說吧!」如曦簡單地應了句。
「皇上繼位已久,歷代君王年至十五就當大婚,皇上為先帝嫡傳孤子,懇請皇上早日立後,以續皇室香煙。」
度止厄才說完,馬上又有朝臣起而附和,個個磕頭要她早日完婚。
「請皇上盡早生下子嗣。」
她愣了愣,過半晌才趕忙說:「如今天下子民尚未富足,朕怎可在百姓窮困之時成婚呢?關於此事,且慢再說吧!」
「喂!」小聲喊了階前傳話的一聲,那官員得令便揚起高昂的嗓音道:「退朝!」
大什麼婚,生什麼子啊?
她總不能隨便抓個男人,搞個男扮女裝,然後再把他送進宮來當她的皇后吧?
她可是女的耶,成親不就露餡了嗎?
一把火在肚子裡悶悶地燒,下朝後她繞過龍椅,由大殿後方先走,耳邊儘是其餘的臣子對嚴闕的阿諛奉承詞句,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個不停。
「丞相大人,能不能透露一下皇上到底是派您去做什麼事?怎麼傷成了這樣回來?大人為了朝廷,真是盡心盡力啊!」所有人都在打量著巴結上嚴闕,能夠撈到多少好處。
「你們在說些什麼?」嚴闕離去的腳步並未停歇,厭煩這群無故纏著他不放的朝臣。
「啊,說的也是,皇上既然都說是機密,丞相大人怎能輕易透露呢?」
「是啊是啊,機密機密,我們能夠瞭解的,大人不說也無妨。」一群人虛偽地笑了起來。
後來,嶺南的事在嚴闕調度下先開倉放糧賑災,再這專員前往通渠道引水源灌溉枯竭農田,接著指導農民重新耕種,很快地便恢復了當地原有生機。
撤除那些傷人的話,其實嚴闕還是很有才幹的。
不過,如曦實在很難過,為什麼滿朝文武百官找不到一個比較普通的官員呢?眼前這些一人包括嚴闕在內,個個都是聰明絕頂的良相將才,有他們在,她這個皇帝就顯得有些笨拙,有些多餘了。
尤其是嚴闕,未至而立就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說話老是帶刺,刺得她體無完膚心靈受創。
回至寢宮,宮娥關上房門,如曦第一眼看見窩在長椅上吃著糕點的蘭蘭,開口就道:「蘭蘭,我可能真的是動了春心,想嫁人了!你曉得嗎?嚴闕昨天被黑衣人一掌打得撞上了我胸口,然後他小心翼翼抱著我滾啊滾地滾下了樓,實在是……唉……」
「你說什麼?」頃爾,蘭蘭被來不及吞下肚的桂花糕噎著,咳到臉都紅了,才順過氣來。
「你該不會相中嚴闕了吧!」蘭蘭急問。
「你先聽我說完啦!今天啊,那個「肚子痛」看見嚴闕沒來……」她卸下天子冠,坐回床榻上,有氣沒力地低下頭來。
「別亂改人家的名字,是度止慟。」
「別插嘴好不好?」
「好好好,你繼續說。」蘭蘭喝了口水。
「我不知道中了什麼邪,居然說嚴闕替我辦事情去了,並不是無故不到。而且啊,那個嚴闕好死不死,還跑來上朝,害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圓謊才好。」當初無為閣內的感覺又再死灰復燃,如曦猜想,多半是嚴闕捨身救她所帶來的後遺症。經過這麼多年,她本來已經可以把嚴闕給拋諸腦後了,畢竟嚴闕老是刺中她的痛處,在朝臣面前給她難堪,可是那天嚴闕在長樂坊英雄救美,救了她一條小命,這情況下要不動容,那實在是一件很難的事。
「這個故事就是在告訴你,沒事別說謊!」
「可我是怕那個「肚子痛」藉機給他安個什麼罪名,然後讓他蒙受不白之冤啊!他始終也是因為我才受傷,我得把我的良心拿出來才行。」如曦講了講,突然想到一件事。「對了,你猜嚴闕昨日遇襲,會不會是「肚子痛」幹的好事?」
「你想太多了!度止慟跟嚴闕不合完全只是為了朝務問題。」蘭蘭不以為意。
「是嗎?那好吧,我就不亂懷疑。可是你知道嗎?我今天看見嚴闕出現在大殿上,那對深邃的眼睛直直盯著我看時,我的胸口有多痛,痛到啊就好像心快裂開那樣,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吸不到半口氣的感覺……」
「你愛上嚴闕了?」向來冷靜的蘭蘭突然間大叫了一聲。
「……」如曦雙唇微啟,愣了愣。「你別瞎猜啦!雖然我一見到他,目光自然而然就會被吸到他身上,可是只要他在朝堂上一開口,我心底一把火就冷了下來,應該不可能愛上他吧……」對嚴闕,她有的只是最初的憧憬,應該還談不上愛不愛的……
蘭蘭狐疑地望著如曦,當然察覺到她猶豫的語氣。
如曦接著說:「我只是在想,或許真的是年紀到了,不然怎麼會如此最頭轉向,連龍椅也坐不住?你說,我是不是也該找個人來愛愛?還有,方才「肚子痛」他弟弟「肚子餓」還上奏要我趕緊成婚呢……」
如曦沒說完,卻見蘭蘭慢條斯理地由長椅上起身,然後打開門,隨便朝某個宮女喊道:「那個誰……別左顧右盼的……對……就是你……馬上去把御醫給叫過來,皇上身體不適。」
「幹麼?我沒有不適啊!」如曦一頭露水。
不到半炷香時間,穿著素色羅裙的御醫——葉鞠——飛奔而來,並將如曦全身上下、由頭到腳仔仔細細診視過了一遍。
「如何?」蘭蘭問了句。
葉鞠是她親自安排入宮的自己人,雖是女子,但醫術超群而且貌美不可方物,只是性格淡漠,平時只愛埋首藥草堆中研究藥性,向來不喜與人交往。
葉鞠美麗的臉上,有一處明顯的疤痕,就在美麗的杏眸旁,葉鞠說那是採藥時弄傷的,傷痕也已變淡。因為沒有醜陋到有礙觀瞻,也就不想費心思去弄好它。
葉鞠與蘭蘭屬同門,自幼在弦月山莊長大,除了蘭蘭以外,葉鞠向來和別人說話不超過三句,是個以冷淡出名的美人。蘭蘭向來信任葉鞠,所以讓葉鞠照顧如曦的身子;除了蘭蘭,葉鞠是第二個,也是最後一個曉得如曦這個皇帝是女兒身的人。
葉鞠拉開如曦的衣襟,冷得如曦打了個哆嗉。
「瘀傷,所以胸口痛。」葉鞠淡淡地道。
「再來?」蘭蘭繼續問。
葉鞠為如曦切脈後,說:「太過勞累,尚未歇息,引致頭暈目眩。」
「原來!」蘭蘭會意地搖頭。
「啊!」如曦張大了嘴。「我還以為……」她胸口那一大塊發育的瘀傷,想必是昨夜嚴闕速撞兩次造成的,還有她的天旋地轉原來只是沒睡覺所引起。對了,她都忘記只要一入長樂坊,為了把握寶貴時間,她都會沒日沒夜待在廚房不上榻的。
這麼說,她不是被撞得春心大動,而是被撞得春心大「痛」啊!
「你啊,有時間胡思亂想,還不如趕緊休息吧!」蘭蘭脫下如曦的黃袍,輕輕推了一把,將如曦給送到了床上。
替她蓋好了被子,蘭蘭說:「睡吧,別太累了!」之後偕同葉鞠,放輕腳步走了出去。
寢宮裡沒人了,但如曦的腦袋卻也靜不下來,若這種感覺不是動了心,那是什麼呢?
不管了,困得很,她還是先睡個覺吧,一切等醒了後再說。
寢宮之外,御花園內,百花齊開爭妍鬥艷,彩蝶翩翩飛舞景色怡人。但是,卻只有她的心還是裡在陰暗的土裡,探不出頭來。
好像就要發芽了吧,或者,還需要一點灌溉、一點滋潤,幫助她掙脫出四周牢籠,得到些從來難求的緣分。
她想要,她好想要,想要平凡、想要自由、想要能去愛某個人、想要某個可以愛著她的人。
闔上門後,兩人遠離了如曦的寢宮。
「你覺得如何?」蘭蘭問著身旁的葉鞠,她已經把嚴闕和如曦的事都告訴了葉鞠。
「她都這麼大了,要是喜歡上誰也沒什麼好奇怪的。」葉鞠不以為意。
「偏偏她的身份不能曝光,我是怕事情最後會難以收拾。」
「有什麼事是你司徒蘭收拾不了的?」葉鞠仍是一張冷冰冰的面孔。
「你猜嚴闕會不會發現皇上的真實身份?」
「嚴闕既然有本事年紀輕輕坐上丞相之位,我想還是小心為上。」
「見機行事吧!」蘭蘭只能這麼說。
「現在呢?」葉鞠問。
「暫時別讓皇上去長樂坊,我猜嚴闕會去那裡守著。經過這件事後,嚴闕肯定會對長樂坊和皇上起了興趣,那傢伙不太好搞,必須小心為上。」
「皇上若想去,你也無法攔住她。」
「咳!」蘭蘭歎了一口氣。「我已經很煩了,你別再沒事戳我痛點好嗎!」如曦只要想做一件事,就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努力完成,她有時也拿如曦沒辦法。
三日後,如蘭蘭所料,嚴闕的背傷好了些後,又再度只身前往長樂坊,他指明只要當日那間廂房,而且就此包下,不再與其他客人共用。
為免多生枝節,之前就被吩咐不許多話的小廝立刻點頭應允,而且在引嚴闕入內後,迅速端上他慣用的糕點就立即閃人。
長樂坊內的小廝步伐穩健身手不凡,嚴闕正想開口釐清心中疑點,小廝卻已經逃得不見蹤影。
嚴闕當然明白小廝動作如此迅速,是在防他問長問短。當日受人所救,今日人家不願多談,嚴闕也不便追問。
房內歸於平靜,唯有壺內茗茶氤氳出香氣,望著桌上精緻糕點,嚴闕背上的傷還隱隱作痛著。
推開的窗外沒有薑汁湯圓的香氣飄入,這一天,廂房樓下廚房靜悄悄沒有開伙,但他卻好像能聞到那股甜而不膩的香氣在四周縈繞,久久不散。
嚴闕靜默地憑窗而立,俯視窗外林園美景,直至夜了,月娘露臉、星辰閃爍,他仍然無心食用桌上的精緻糕點。
背後傷口的疼痛沒有間斷過,失血的雙唇從未恢復原有的色澤,但他冷漠依然的臉卻顯露不出半點異樣,神色平靜如常。
末了,等至長樂坊燈火熄了,打烊,收鋪,嚴闕才離去。
他負傷前來,為的是再見那日救他的姑娘,但是她始終沒有出現,他感到有股莫名悵然。
原來他那天聞到的甜湯香是她所煮食,她送湯給他,他卻將她捲入了意外當中。
那位姑娘應該沒受傷吧!
嚴闕向來平靜的雙眸中,起了波瀾。
他憶起她驚慌地響在他身上胡亂叫的神情,和她空靈出塵的容貌,他的心緒在這些天時醒時睡完全混亂不堪,活生生地被她所攪亂。
他來,是為了她。
一部分,是為了她精湛廚藝下的甜點;另一部分,是為了她的人。
見不著她,他的心便懸巖著無法平靜。
夜深時離開長樂坊,嚴闕的步履沉重異常。
他忘了已經多久未曾有過這種異樣的感覺了,那位姑娘的出現,令他陷入了無法自拔的泥沼當中。他的腦海裡滿滿地都是她的容貌與聲音,他的鼻腔裡只聞得到薑汁湯圓的香氣。
遺留在桌上的甜食他無心去動,他掛念著她的安危,此時無論再吃什麼,也都是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