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桐倒抽一口氣,他的笑容沒有溫度,薄唇卻又暖又軟,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侵入,她只能全身僵直地承受,初吻連同反應能力都叫他奪了去。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她的頭好暈,不由自主閉上眼睛,她的神智就要被那炙熱的暈眩感給蒸融了。然而,深植於心的戒備忽然滋長了抗拒的力量,她的手立刻往前推。
「不要!」她偏過頭,劇烈地喘息,補足失去的氣息。
「現在才說不要,不覺太晚了嗎?」葛翊幽深詭魅的眸子閃動嘲諷之光,低緩寒淡的語調彷彿令四周溫度也變低了。
莫雨桐無懼地迎向他的目光,忽然領悟他也沒有小登科的喜悅,甚至在瞧清了她的容貌後,也沒有改變他對這場婚姻的深惡痛絕。
寧死抗拒媒妁之言——她家丫鬟是這麼說他的。
「你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她抿緊唇,眉宇乍露倔強。
倔強,一種不屬於清靈美女的特質,卻在她臉上揉合成奇特的鮮活魅力。
「喔?」他劍眉一挑。「嫁給我這聲名狼藉的紈挎子弟,確實是委屈莫才女你了。」雖然他確是迫於無奈才娶,可不代表他會高興這美女的輕視。
「我的意願與你是否聲名狼藉無關。」她蹙眉聲明,況且葛翊絕非尋常的紈挎子弟。氣質不同,那是裝不來的。但無論他是怎樣的一表人才、英俊挺拔,他之於她終是陌生。
那麼她是芳心另有所屬了?這懷疑令他劍眉一蹙,幽眸閃過冷怒。
女人於他向來只是縱情洩慾的對象,他的心在五湖四海,若非老太君手腕高明,他又豈會至今仍然被局困在一方京城?家室是老人家的王牌,也是將他緊緊繫在身邊最有力的羈絆,是以他抗拒,不想任何一個女人與他生命相系。
但想到莫雨桐或許心有所屬,卻令他燃起怒懣情緒。
「不管你願不願意,成為我葛翊的妻子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履行為妻之道,理所當然。」冷硬語調中,霞披被扯落,即使她驚嚇得嬌呼,倘臉頓時蒼白,也阻止不了他剝除她衣衫的堅定意志。
「不要……」嫁衣轉眼已被剝落,葛翊的唇落在她柔細的頸項,她荏弱的身軀貼著他剛健似鐵的胸膛,她微弱的抗拒就像蚍蜉撼樹,毫無成效。
乖順與反抗,她挑了後者,受到羞辱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當真面臨時,還是令人感到難受、不堪。然而,乖順地接受陌生人的佔有,於她也是相同程度的羞辱。盲婚啞嫁的婚姻實在大大違反了人性。
深深的無助揪出了她心底強抑的脆弱,她的力量實在太單薄,無法對他造成絲毫的威脅,但她絕不可能搖尾乞憐,只有強忍著淚水,心中滿是不甘。
莫雨桐是名滿京城的才女,並非無知愚婦,卻在洞房花燭夜選擇反抗。拋開大男人的尊嚴,他倒有些欽佩她的勇氣,起碼她敢於表現出她的不情願。
發現了她盈滿眼眶的淚,葛翊勾起冰冷的諷笑,女人於他從不需強要。
「你以為你有選擇的餘地嗎?」他淡淡地嘲弄。
「我知道我沒有!」她泛著淚光的水眸憤然射向他,最糟的已經要發生了,她還怕什麼?「可你也不能期望我歡天喜地、心甘情願地接受。儘管你是我的夫婿,究竟仍是陌生人!」難道身為女兒身,她不願意的事,也得咬著牙忍受?!不,她就是做不到。
陌生人……很有意思。他們的確是,而他竟然真的替她感到委屈了。從這一刻起,他正式將她當作一個有思想、有自主能力的人看待了。像她這樣的女人會誘引出男人的征服欲,可他想征服她嗎?一個他不想生命相系的女人,為何要征服?
葛翊放開了她,獨自踱到窗畔,推開窗,微風拂進新房,墨色芎蒼中,有一輪明月高掛,閃亮的星子就像他新婚妻子的眼睛。驀地,一抹莫測高深的微笑躍上了他薄而誘人的唇。他要一個生命不相系的女人,不已經得到了嗎?呵,太君這回失算了。
轉過身,莫雨桐獨坐椅上,雙手抓著衣襟,神情戒備卻仍是尊貴傲然。
「如果你是男人,或許你我能成為莫逆之交。」他淡笑。
莫雨桐一怔,反射道:「女人為何不能?」那神情好似在說——女人哪裡不如男人了?
葛翊的笑意加深,對她的爭強好勝感到有趣。纖弱嬌美的外貌下,居然是那般不協調的鋼鐵意志。「紅粉永遠不可能是知己,只有男人才能真正瞭解男人。」
莫雨桐不再置啄,更無從反駁起。起碼,她不瞭解他。
「你不想嫁給我,我也不想娶你,那麼,你可以不做我妻子,也不需將我當作丈夫。」
莫雨桐靈動的水眸遞出疑問,戒備而不解。
葛翊揚起寒淡的笑容,懶於解釋。
「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了,我這陌生人的想法並不重要,咱們只要在外人面前扮演好相敬如賓的夫妻即可。」他關上窗,準備就寢。
這是說,他答應不碰她?她纖足撐起嬌軀,搞不懂這個變幻莫測的男人,她曾設想過幾百種新婚之夜的可怕情境,卻不敢妄想這個結果,然而葛翊卻成全她了。
「為什麼?」基於她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她想知道理由。
「我不需要妻子。」
莫雨桐愣愣地看著他寬衣解帶,然後接到他瞟向床鋪示意的眼神。
「裡面的位置是你的,早點休息,明天一早,你必須去見很多人。」
她在他的注視下走向床鋪躺好,聽到他吹熄燭火的聲音。不知是她狂震的心跳阻礙,還是他走路輕如鬼魅,她沒聽到他走近就感覺到他在她身畔躺下。她身軀僵直,眼睛睜得大大的凝著床頂。黑夜幽暗得令人感覺像睜眼瞎子,鼻端嗅著燈蕊熄滅後飄來的焦煙味,空氣中混合著淡淡的酒香以及身旁男子的陽剛氣息。
……她睡不著。
日昇,雞啼。
春陽刺目,喚醒了一夜安睡的莫雨桐,她眨動惺忪睡眸,發現自己居然靠在葛翊寬闊的肩上,這才突然想起自己成親嫁人了。然而,這種現實反而更像夢。
昨夜沉入夢鄉前,她原以為自己不可能睡得著,畢竟,身旁躺著一名陌生男子。然而,她不但睡著了,還睡得很沈,而且……居然還靠在他身上。這事實宛若一桶冷水當頭澆下,令她腦子霍然清醒。
她坐起身,纖指輕梳秀髮,咬著唇尷尬了好一會兒。幸好葛翊仍在夢鄉,他睡著的模樣極其俊秀,稍稍收斂了那如影隨形的冷漠和危險氣質。在清晨陽光的映照下,那俊拔的劍眉、高挺的鼻樑以及誘人的薄唇綜合成非常獨特的幽魅俊帥。這個人絲毫沒有古聖先賢的嶔崎磊落,更不像爹爹莫廉盛的嚴謹嶙峋,可他又不似一般紈挎子弟,更不像汲汲營營的商賈腐儒。葛翊是她無法歸類的男人。
忽覺自己瞧他瞧出了神,莫雨桐俏臉立刻染上嫣紅。這麼大一副軀體橫在這兒,她該如何下床?為難地估量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跨過他,思量著最好在他醒前更衣完畢。
誰知她一腿才剛跨過,臀部突然被頂了一下,身不由己地往前撲。她「啊」地驚呼一聲,整個人跌到葛翊身上,唇神准地印上他的,一時之間,她腦中一片空白。
眼前晶亮的瞳眸躍入淡淡笑意,葛翊不客氣地含吮起她送上的香唇,那嬌柔的身軀立刻輕顫,純潔的反應刺激了他清晨精力旺盛的慾望。莫雨桐這才一驚,忙撐起身軀,而這個昨夜才答應以禮相待的新婚夫婿,居然也跟著起身,唇始終沒有離開她的。莫雨桐就這麼跨坐在他大腿上,被他貼摟在胸前,像昨夜一般被他恣意地探吻她舌內的芬芳。
是一回生、二回熟的關係嗎?他的侵犯燃燒了她體內奔竄的血液,身體因奇異的感覺而緊繃、顫抖,她情不自禁地輕吟出聲,同時逗引得他的手指拉開了白襯衣衫,露出了僅剩蔽體的小肚兜。
「你……」強烈的羞意染紅了俏臉耳際,紅潮氾濫到優美柔細的頸項,乃至於雪白粉嫩的胸前。天,他是何時醒的?
葛翊盡情汲取她的芳香,這清幽馨香正是困擾他整夜、伴著他入夢的味道。當枕靠著他肩膀的頭顱移動時,他就警醒了。他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發現她動靜都顯得清麗優雅,而絕俗的姿容是如此動人心魂。
「你……想出爾反爾?」顫抖緊張的柔嫩嗓音喚回他心醉神迷的神智。
該死!做為一個丈夫,為何要答應不碰自己的妻子?她這身清白為誰保留?「月老牽線、緣分既定。你藉以脫困的說辭,指得不正是我嗎?」他淡笑,涼涼地輕諷她。
莫雨桐心弦一震。「你怎知那是我?」
「笛子吹得這麼好的姑娘,京城中怕也找不出第二人。」葛翊勾起她的下巴。「我會遵守承諾,這小小意外只能怪你生就模樣太誘人。」
她決定此時以不接辭為妙。他為何非得靠得這麼近才能說話?可恨地分薄了她的空氣。還有,他一定要如此嘲諷嗎?
「說,方才為何看我看那麼久?」
她俏臉立刻如火燒般赤紅。自己也不知怎會失了神,如何回答?
「你既已醒,為何裝睡?」莫雨桐微嗔,毫未發覺自己的裸露,直到他逗弄的目光游移,手指跟著滑上她雪白粉臂上的一點殷紅印記。
「這是什麼?」他好奇地按搓著那紅點。是痣還是胎記?可惜懷中佳人立刻小氣地趕緊拉上衣服,他幽魅的眸子嘲弄加深,諷刺她的後知後覺。
莫雨桐抿緊唇,回答了他的問題。「守宮砂,若有朝一日它無故消失,你就吊死我吧!」
葛翊揚起眉,原來是清白的印記,這聰慧而烈性的女子究竟是如何打算自身的未來?半晌,他環起她的纖腰將她移下床。「更衣後,咱們去向太君請安。」她的問題,與他無關。
葛太君,主導請旨降婚的始作俑者,娘親說她可以算得上是女中豪傑。
她的大伯葛翔是相貌清瞿的男人,身為葛府的支柱,自然有股威嚴。現任大明朝禮部侍郎,位高權重,聲名頗佳。擁有一妻二妾,以及一雙兒女。
葛太君端詳著莫雨桐清麗的容貌,愈瞧愈是滿意。「雨桐,你娘是老身的忘年之交,那樣賢良聰慧的婦人,慎重地將愛女托付予我,葛家決計不會虧待你的。」
「雨桐明白,謝太君厚愛。」莫雨桐垂首斂道。面對葛家最德高望重的老祖母,想輕鬆也輕鬆不起來。
真是個大方得體的姑娘,葛太君心中暗讚,撐著柺杖走過去,親切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這孫子打小被我給寵壞了,若他敢欺負你、給你氣受,儘管來跟太君告狀,葛家的女人不用忍氣吞聲,受男人的氣。」
莫雨桐淺淺地笑了,嬌美得如春花初綻。自與她見面,兩人一直是繃著臉說話,沒想到她笑起來竟美得惑人。葛翊定定地瞧著她。
見了太君,莫雨桐終於瞭解娘親為何認為嫁入葛家是最好的安排了。
「誰能給葛家的女人氣受了?大哥你說呢?」葛翊冷哼。
葛翊不自然地咳了咳。在敬愛的老祖母面前,他可不像小弟一般慣於忤逆。
「我給你安排了這樣才貌雙全的姑娘為妻,你還有啥好抱怨的?」葛太君瞪了孫兒一眼。「雨桐,別擔心,他就是性情古怪了些。你娘說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嗎?有空就來找太君下棋品茗,知道嗎?老人家獨個兒,少人關心,兩個孫兒一天到晚流連在外,心裡難得想到老奶奶年事已高、行將就木,幸好你嫁了進來,也好常來陪老身解解悶。」
看出老太君是真的寂寞,於是說道:「雨桐一定天天來叨擾太君。」
「好,好。」太君撫著她的手背,甚是欣慰。
老太君說什麼都要數落數落他,對莫雨桐說的那番話,大半倒是衝著他來的,大哥只是受他牽連,永遠恭謹地聆聽教誨,而他要是能不回嘴,他就不是葛翊了。「太君身強力健、精神爽,所以做孫子的才會放心在外流連啊!這就叫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一旁的人都強忍著笑,只有莫雨桐驚詫地眨動水眸。
葛太君怒震柺杖,罵道:「渾小子,你就是巴不得我病得連話都說不出,省得叨念你,是不是?!」
「太君若能明白自身缺點,進而改去,末始不是功德一件。」葛翊翻轉折扇,站起身,無視太君氣呼呼的老臉。「娘子,為夫領你熟悉葛府,陪太君聊天來日方長。」
莫雨桐水眸詢問地瞟向葛太君,得到了首肯。
「去吧!合該如此。」葛翊竟會主動提出這種要求,她欣慰都來不及了,哪會反對。原本她還擔心葛翊會冷落嬌妻,這下終於可以放心了。
葛翊與莫雨桐相偕而出。
三個嫂嫂看著她的目光帶著憐憫,像小叔這種陰晴不定的男人,服侍起來是很辛苦的。
莫雨桐約三寸金蓮走不快,葛翊只有放緩步伐配合她。持續了一段距離的沉默後,他才開口道:「大哥的正室朱氏是皇室遠親,在家中負責管帳,葛府用度支出大抵需經她手。然而,因她多年來始終未孕,至今尚無子嗣,她擔心自己地位滑落,是以有時略微嚴苛。不過,只要你不讓她感覺與她爭權,便容易相處。」
莫雨桐沒想到他會跟她說這些,這份細心與體貼令她在心中暗暗感激。進了他家門,與姑嫂相處的時間只怕比跟丈夫在一起的時候多,早些瞭解家人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我會盡量多多徵詢她的意見。」隨著葛翊穿堂過室,五進大宅裡,一家人的居所甚是獨立。見過老太君後,她忐忑的心已安定許多。
葛翊讚賞地瞧她一眼,她確實是一點便通。「侄子、侄女都是三夫人所生,她性格溫順,只要兒女安好即一切無爭。較為麻煩的倒是剛進門不久的小妾,她自恃年輕貌美,等懷了身孕只怕氣焰會更囂張,不過一切在老太君眼皮底下,誰也沒法翻雲覆雨。大哥那兒的女人問題,你少沾惹些腥為妙。」
男人已經有妻有妾、有子有女了,為何還不滿足,還要再娶一個女人來攪亂平靜的生活呢?莫雨桐秀眉微蹙,始終無法瞭解男人的貪心慾望。
「多謝你的提點,我會看著辦的。」她誠懇地稱謝。
瞧她那一臉不以為然,葛翊不覺失笑。其實葛家已經算是相當單純的了,別的王公大臣,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大哥要是不納妾,恐怕反要遭朝中同袍恥笑了。
「你毋須跟我客氣,其實我還必須倚重你甚多。」穿過了庭園,他邊介紹大哥家室的居所位置,邊與奴僕領首打招呼。
「倚重我?」她不解地凝望他俊魅的側臉,他的話總讓人猜不透。
「不錯。我仔細思量過了,你不願嫁人,卻遲早必須婚配,所以嫁給我,等於是我幫你解決了一個棘手的問題,你就安心在這兒當葛家少奶奶。至於我,你只要幫我安撫好太君即可,我發覺你真是最佳人選。」
「安撫太君?」這是何意?他愈說她愈迷糊了。
「你只要記住,以後無論有什麼事,你都得幫襯著我,這是你欠我的。」
她欠了他?好吧,就當她欠了他的人情。他的確提供了她所需——一個安全無害的婚姻,讓她不需誠惶誠恐地尊他為天。那麼,她也的確該處處替他想著點,不是嗎?
「我會盡我所能。」
葛翊浮起滿意的笑容。太君要用嬌妻綁住他,怎能料想到最終會讓他拿來楚材晉用,來日反而幫助他展翅翱翔?
轉眼兩人來到書房,跨進滿是書墨味的敞室,莫雨桐胸口浮起親切感。
「你是名滿京城的才女,想必愛讀書,書房內的藏書,你可隨意取閱。」
「你甭才女不才女地叫我了,聽起來像極了嘲諷。」她微窘地抗議。
葛翊哈哈一笑。「我的脾氣就是古怪,將來太君肯定會告訴你,我有多古怪,你最好早點有心理準備。
可偏偏他的脾氣就是比不古怪的人還要對她的味,或許這樣說會很奇怪,然而葛翊卻是她嫁進葛家後,第一個也是目前為止唯一的朋友。也許正如他所言,若她是男人,他們會成為莫逆好友。
轉回了他倆所居住的宅落,瞥見可梅正忙著指揮新認識的僕傭。
可梅一瞧見小姐、姑爺的身影,立刻興沖沖地奔了過去請安,也該拜見新姑爺了。
「小姐早。」可梅精神爽朗地朝著他們身後打招呼。
兩人收住腳回身。「這是可梅,你見過的。」走了這麼一大段路,莫雨桐早已累了,可她倔強地撐著,葛翊也無意扶她,只偶爾找地方讓她喘口氣休息。
可梅瞪大了驚詫莫名的眼睛瞧著葛翊,那眼神不經意地讓莫雨桐胸口忽然泛起奇特的滋味,想起可梅對他毫不掩飾的傾心,一股難解的酸刺直鑽著心口。
「我記得。」葛翊的反應十分冷淡。
「姑……姑爺。」可梅沒想到自己還能見著他,更沒想到他竟就是新姑爺,一時瞧傻了眼。喔,如果他能對她笑一笑該有多好。
葛翊微微點頭就當聽到,目光移向莫雨桐。「娘子,你休息會兒,毋須等我用午膳。」在外人面前,他總會稱呼她娘子。
他……他要走了?「相公……要出府?」不期然上湧的悵然令她覺得陌生而離懂。
他薄唇上勾,展露一貫的弧線,折扇輕桃地勾起她美麗的下巴,俊臉湊近她,壓低了聲音諷笑。「你不該過問,美麗的陌生人。」
莫雨桐望著那瀟灑遠去的英偉背影,怔愣撫著折扇輕佻劃過的下顎。是啊,她並不是他的妻子,只是利用這個名分作為掩護的女人。他的輕佻,她為何不氣?他的離去,她為何失落?不懂,不懂……
已嫁作人婦的她與未出閣前相比,似也沒多大不同,她有事沒事總往葛翊的書房跑,有時靜靜地一待就是一日。他的書房內少了些詩詞歌賦,兵書倒有不少,從他寫的文章,她隱約能瞭解自己的丈夫在浪蕩不羈的外表下,那深若汪洋的胸懷。儘管成親以來,他們相見的時間並不多,但她卻一日比一日渴望多瞭解他一些……
微掩的書房門扉被推開了些,本以為是可梅送茶點給她,抬頭卻發現是葛翊。或許是出乎意料且毫無準備,一時之間,她的芳心竟狂跳不已。
「又躲在書房看書了。」葛翊對著她微怔的俏臉泛開了淡笑,語中微含無奈。
莫雨桐俏臉微紅,站起身軀,竟感到有些手足無措。「你……你沒出府嗎?」嫁進葛家後,他待在府中的時間少之又少,見了面也不似剛成親時的針鋒相對,兩人反倒漸漸交了心。尤其她是大家閨秀,一向是孤單單的,有時不免還期待著見他一面,就算說沒幾句便會鬥鬥嘴也甚是有趣。
「這麼希望我出府?」他劍眉微挑,語氣仍是淡淡的。
「不……不是……」莫雨桐窘得俏臉通紅,正急著想解釋,卻見他俊魅的臉上微泛著淡笑,這段時日下來,她已多少瞭解他一些了,他心情不錯時便會這般逗著她玩。
葛翊不禁輕笑起來,她俏臉紅通通的模樣可愛得緊,將手中的兩本書遞給她,淡淡道:「在書攤偶然瞧見的,想看的話便看看吧。」
莫雨桐接過兩本典籍,原來書房內三天兩頭多出來的藏書是他買回來的。這份心思撼動了她,想說句感謝的話兒,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對了,你這書房中有許多兵書,可都讀過了?」她禁不住好奇地問。像他這種一天到晚往外跑的人,哪有時間看書來著?
「當然。」
「科舉考試可不考這些,難道你不想考取功名嗎?」
葛翊淡淡地搖了搖頭。「終有一天我會離開京城,征戰沙場、馬革裹屍,到時候你成了寡婦,倒也輕鬆自在得多。」
莫雨桐俏臉蒼白,嬌軀一晃。「胡……胡說!」他想要離開京城,征戰沙場?!突然間,她沒法思考,只覺胸口一陣陣地疼,難道他說安撫太君指得便是這個?
見她似站立不隱,他長腿一邁扶住了她,讓她坐下。「你怎麼了?病了?」她弱不禁風的模樣總令他覺得她身子骨虛弱。
她突然發現,這個男人終會離她遠去……這不是很好嗎?這不正是她想要的嗎?但,老天,為何她胸口疼得令她想哭?
「沒……我沒事。」她輕輕地道。如果他離開了,那麼將不會有意外的書籍出現在書房令她驚喜;不會令她期待能發現他新寫的文章,更不會在她寫的詩上頭,瞧見他相對應的題詩……她突然發現,他的一切竟對她有著如此的重要性。
「別老是悶在書房裡,遲早會悶出病來的。」他一向不會對人噓寒問暖,瞧她臉色漸漸恢復正常,也不再多問。
「小姐。」這時可梅端著茶碗進來,瞧見葛翊,粉頰頓時羞紅了,眸子也發了光。「姑……姑爺。」她的語調顫抖,是緊張、是興奮,也是激動。
葛翊放開還扶著莫雨桐的手,淡道:「娘子還是多休息吧,為夫出府了。」
莫雨桐忽然衝動地拉住了他的衣袖,葛翊愕然低頭與她四目交接,那彷彿寫著千言萬語的小臉驀地令他心頭一霞。然而下一瞬,她卻宛如大夢初醒般抽回手,頭也撇了開去。
「姑爺,您會回府用晚膳嗎?」可梅問道。
「毋須等我用膳。」他寒淡地拋下這句話,幾步間人已翩然遠去。
可梅望著他離去的方向良久,離心上人這麼近,她愈來愈抑不住強烈的愛意。主僕二人各有各的心思,一時之間書房內靜得針落可聞。
終於,可梅回過神來,刻意揚起輕快的語調道:「小姐,姑爺似乎很忙,不知都在外忙些什麼。」她想多瞭解心上人,卻唯有從莫雨桐這兒下手。
莫雨桐的心情亂成了一片,壓根兒沒心思去回應可梅說的話,只是一逕。凝著手中的書,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見她沒說話,可梅忍不住又試探道:「小姐,聽說姑爺是「尋馨坊」琴惜姑娘的常客,這會兒該不會又到「尋馨坊」去了吧……」這事是她從其他丫鬟口中多方打聽來的。
莫雨桐一震,喃喃道:「「尋馨坊」……」他是去溫柔鄉會老相好去了?所以壓根兒不會在意她,是不?想到這兒,她紛亂的心糾結一片,可令她更困擾的是,為何她竟會這般在意?
「可不是?」可梅語調單純而輕快,然而卻注意著莫雨桐的每一個反應。「上回在觀音廟回莫府的路上,小姐的轎子便是被擋在「尋馨坊」外的。」其實她好羨慕也好嫉妒小姐,甚至連妓院的琴惜她都嫉妒。但要當一個得寵的丫鬟,她早已學會如何察言觀色,否則又怎能得到主子的疼愛,甚至讓莫雨桐將她當作妹妹一般照顧、疼愛?
「嗯。」莫雨桐秀眉輕蹙。
「其實姑爺便是幫小姐解危的少年俠士啊。」可梅再也忍不住提及此事。莫雨桐是個聰明人,說得這麼明白,她也該想起當日她早已對葛翊傾心之事了吧?!
「嗯。」難道說他不在府中便是在「尋馨坊」作樂?!他……愛的女人難道便是「尋馨坊」的名妓琴惜嗎?!莫雨桐的思緒亂成一片。
「小姐早已知道此事了嗎?」見她似乎毫不意外,可梅忍不住又問。
原來他心中早有意中人……是不?莫雨桐只覺整顆心糾成一團,淚水似乎威脅著要泛流,然而她的倔強不允許自己在別人面前掉淚,就算是親如姊妹的可梅也一樣。「可梅,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她方寸大亂,她真的需要好好靜下來想想。
「是。」可梅暗咬著牙退了出去,氣得想哭。見莫雨桐不提,她才忍不住刺探,更有意提及「尋馨坊」喚起她的記憶。豈料,原來她早已知道當日的俠士便是姑爺,那麼她必定不會不知道她早已愛上姑爺了,可她卻什麼也沒表示,根本是存心想將姑爺據為己有了。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尋常之事,她本來還存著幻想,以小姐待她的情誼,必定會成全她的一片癡心。她本是個低三下四的丫鬟,注定要做小的,她也沒存著心跟她爭,只要能嫁給心上人便已心滿意足,可瞧她今天的反應……她壓根兒沒替她著想過。
說什麼情同姊妹!她還道她是因為沒發現所以沒提起,她真是太天真了。莫雨桐既然如此提防她,不為她的終身大事作主,那麼她只好靠自己了。是她先對她無情,就別怪她對她無義了。可梅臉上閃過決心與一絲陰狠,手中的磁碗幾乎被她捏碎……
風吹窗欞,寒涼淒清,另一個無眠夜。
衣衫單薄的倩影就著燭火,眸光凝注書卷,久久沒翻頁。葛翊是脫韁野馬,正如太君所言,他成天流連在外,明明是無所事事的浪蕩子,偏不知忙些什麼,日日不到夜半見不到人影。她當然不是在等他,只是無法入眠罷了,莫雨桐執拗地告訴自己。
新婚期間,他顧及她的顏面,總會在晚膳前返回,而今月餘過去,他歸巢的時辰愈來愈遲,丫鬟們的耳語,她又豈會不知?美如少夫人,同樣管不動翊少爺。
沒人綁得住那男人,文武雙全的他不求功名,反而渴望高飛,醉心於沙場征戰。而她也終於明白自己的「作用」。葛太君對這孫兒過於疼愛,怎麼也放不開手,而她莫雨桐不過是條繩子,一條等著被利用的繩子。太君希冀她能綁住葛翊的心、絆住葛翊的腳;而葛翊卻要她去縛太君的手,好放他自由。
倦歸的浪子推門而入,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瞧見她,葛翊幽魅的眸子並未顯露任何意緒,她夜半末寐也不是頭一遭了。
「怎地還不就寢?」他清冷地問,等著千篇一律的答案。
莫雨桐合上書,淡淡回道:「無法入眠。」
葛翊邊解開衣衫,邊道:「明兒不是還得去跟太君請安?睡得這般少,怎成?」
「太君說何時前去都可以,並非得大清早不可。」她站起身,不料腳坐麻了,突然地起身使得雙腿支撐不住而往後仰跌,一隻有力的臂膀迅速扶住了纖腰,免於她摔跌的橫禍。
「怎麼了?」葛翊急問,幽眸乍現關懷。
她一張臉布上羞澀的紅潮,輕咬下唇,不好意思地低喃。「腳麻了。」
葛翊好笑地搖搖頭,讀書專注到這種程度,未免太過。他一把抱起她,朝床鋪走去,莫雨桐一手繞過他頸後,軌軟地靠在他懷中,淡淡的胭脂香味忽然飄入鼻端,不期然地鑽刺進心底,也刺痛了眼眶。他的晚歸是跟別的女人在一起?!
莫雨桐身軀條地僵硬,粉拳憤然捶打著他的胸膛,怒道:「放開我!放開我!」
他劍眉微蹙。這女人還是那麼排斥他的碰觸。他將她往床上一放,雙手環胸,退開兩步。犯得著反應這般強烈嗎?「娘子今日似乎心情不佳,誰得罪你了?」
他會喚她娘子只有兩種情況,不是叫給外人聽,就是為了嘲弄。但她的胸口為何刺痛得這般難受?她撇過頭,倔強地背著他躺下。為何他不回來,她就睡不著?強忍著眼前泛起的潮濕,她才不會為這個混帳男人流淚。
這段時日他們慣於以朋友之誼相待,這在夫妻來說確實是超乎尋常,而他們卻有了自己的默契,但葛翊可不會忍受刻意的漠視。
「把話說清楚。」他一把將她拉起,她臉上所有的意緒早已被倔強取代。
「我的事,與你無關!」天天將她獨自放在家中,她早知道他不關心,那還何必問?
「你在葛家發生的事,都與我有關。」到底是誰跟天借膽敢欺負她?擺明就是欺到他頭上來了。
她的武裝瞬間被擊潰,委屈一股腦兒地狂瀉而出,全往他射去。
「那你就早點兒回來,別叫我給下人們笑話。」
葛翊輕撫那忽顯脆弱的嫩臉,柔細滑膩的觸感讓人心旌搖蕩,然而他卻像被蛇咬般突然抽回。有意無意地避開她,或許也是為了躲避那如影隨形的誘惑。「就為了這個?」
那冷漠的語調刺傷了她,他不在意她,自然也不會在意她的處境。
葛翊背過身去繼續寬衣,莫雨桐忽然感到無限的疲倦。「太君好幾日沒瞧見你了,她一日沒被你氣一氣,心裡就不舒坦,明兒你瞧瞧她去。」
「知道了。」他淡漠地答,捻熄燭火。黑暗中,眼前隱約可見她柔弱的肩背,又背對他側躺。
莫雨桐緩緩地睜開眼,旋又合上,發現自己醒來的姿勢總是靠在他肩上,而不該有的幸福感瞬間沖刷過全身。也只有在清晨才能汲取這短暫的溫暖,他對她的影響一天天加深。短暫的相處令她回味,分離的空虛令她思念,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時開始分秒記掛著他的事。這份莫名的依戀,叫她不知所措又復柔腸百折。
「小姐、姑爺。」可梅在門外喚道。一早她總會來幫莫雨桐梳妝打扮,有時甚至會紅著微羞的俏臉為葛翊更衣。
莫雨桐坐起身,葛翊也醒了,下床去拉開了門栓。
可梅端著盛滿清水的臉盆跨入,展露朝氣蓬勃的可人笑臉。「姑爺早。」
「嗯。」他淡淡地回應,眼睛瞥向臉色微顯蒼白,仍呆坐床上的妻子。
「姑爺,您請先洗臉。」可梅放下了臉盆,這才注意到毫無動靜的莫雨桐。「小姐,您臉色不太好看,是病了嗎?」
莫雨桐撫著頰,不好看嗎?在葛翊的目光下突然感到羞慚,她只是睡眠不足。
「我很好。」扶著可梅的手,她將三寸金蓮套入繡花鞋中。
「如果不舒服就別逞強硬撐著,回頭我叫大夫來瞧瞧。」葛翊邊說、邊用布巾掏水拭臉。好吧,他承認自己關心她,再怎麼說她都是他倚重的人才嘛!
「我真的沒事。」
既然她這麼說,他也不再堅持,靜默地梳洗完畢,他拿起衣衫自行往身上穿。
「姑爺,讓可梅幫你吧!」可梅主動而伶俐地要接過他的穿衣工作,卻被葛翊伸手一堆拒絕了。
「你幫娘子梳頭吧!我可以自己來。」可梅對他的好感幾乎毫不掩飾,偏偏莫雨桐像是毫無知覺。或許她是不以為意,但他卻不是個吃窩邊草的男人。
可梅抿著唇,臉上掩不住失望傷心。
莫雨桐心中歎了口氣,然而多少也竊喜於他的推拒。當葛翊穿戴整齊時,她的頭才梳好一半。
「我先去跟太君請安。」拋下這句話,他拿起折扇,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會兒他又不重視假扮恩愛夫妻了。莫雨桐的心隨著消失門外的背影而沉落,他們之間的事,誰也不能說。她從來沒有可談心的對象,就算是如姊妹般情深的可梅也不能。
「小姐,姑爺成天往外跑,您不擔心嗎?」可梅梳著她柔細的髮絲問。
「擔心什麼?」她根本沒資格過問他的事,因為她並不是他「真正」的妻子。
「擔心他被別的女人搶走啊!姑爺風流倜儻,為他傾心的姑娘也不知有多少,我聽大夫人的貼身丫鬟春菊說,姑爺說過青樓女子比千金小姐有趣多了,小姐你可不能被比下去。」可梅顯得氣憤地道。小姐跟姑爺這對夫妻間發生的大小事,都是下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她是故意要讓葛翊說過的這句話教莫雨桐知道的,她怨莫雨桐,卻也同時嫉妒琴惜,琴惜起碼還有機會得到葛翊的憐愛,更甚者佔去了葛翊那麼多的時間與注意,教他日夜地不在府中,唯有他留在府中才有機會讓他注意到她對他的愛意,而此事除了借助莫雨桐的力量外,別無他法。
莫雨桐肩膀一僵,青樓女子比她有趣?所以他才會夜不歸營?!「腳長在他身上,丈夫要去哪兒,做妻子的又怎能過問?隨他去吧!」她輕歎。除了歎息,又能如何?
「小姐這麼說就太消沉了,難道小姐不喜歡姑爺嗎?」
可梅這問題實在太難回答了。「這麼愛嚼舌根,我才不跟你說呢!」莫雨桐從鏡中睨了她一眼。「快梳吧,否則我在太君面前告你的狀。」
可梅吐了吐舌頭,拍拍心口道:「小姐嫁人之後真可怕,嚇死可梅了。」
「可梅在葛府可住得慣?」莫雨桐唇染胭脂,關心地問。
「很好啊!跟在家中一樣地好。」
「若受了什麼委屈,別往心裡放,就算我幫不了你,也還有姑爺。」
可梅眼睛一亮,姑爺有提過她、關心過她嗎?她一顆心瞬間雀躍飛舞,宛如置身天堂。
「可梅知道,多謝小姐和姑爺關心。」她相信葛翊心中也一定是有她的!
梳妝完畢後,莫雨桐獨自前往太君寢居請安,抵達時祖孫倆正在對奔,她瞧著葛翊一臉被迫的無奈神情,不覺笑了出來。
「娘子來得正好,快來幫為夫解套。」葛翊對著她招手,莫雨桐走過去一瞧,他的白子果然已呈敗象。
「桐丫頭別理他,觀棋不語真君子。這渾小子心不在焉,輸了竟還敢厚顏討救兵。」葛太君瞪了孫子一眼,這小子還真不是大丈夫。
「娘子是美嬌娘,自然不是真君子。如今美色在前,更教我如何專心?太君就算贏了我,也是勝之不武。」葛翊笑道。
莫雨桐笑靨染霞,芳心卻泛起甜。
葛太君一聽更是啼笑皆非。「偏有這許多歪理!」
「娘子你說,這子該落何處?」他笑問,深幽的眸光流向佳人,著迷於她難得的笑容。但這如花的笑靨卻是他生平所遇最大的難題,時時刻刻都在挑戰著他不欲搖動的心。
莫雨桐接過他手中白子,素手住棋盤上一落。「就下這兒吧!」
「連你也偏幫丈夫,太君真是白疼你了。」老太君佯怒地自了小倆口一眼,內心卻充滿歡喜欣慰。瞧這對小夫妻處得好,她比什麼都高興。
「太君棋力高明,就算我夫妻聯手,也不是太君的對手啊。」莫雨桐笑盈盛地討好。
「你這丫頭就是嘴甜。」太君目注棋盤,落下一子,隨口問道:「何時給太君生個白胖曾孫啊?」
莫雨桐心一顫,她怎可能懷孕?自新婚隔早的「小小意外」後,葛翊總若即若離,與她保持以禮相待的距離。她明白自己對他的「作用」,這顆開始浮動的芳心,怎也不該轉變成愛戀,否則日後就是無窮無盡的傷心相伴啊。
她纖腰突被摟住,然後是葛翊穩若泰山的淡笑。「我們夫妻努力便是。」
莫雨桐胸口泛起一絲惆悵,這樣的話他怎能說得如此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