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爸爸帶我去註冊時,無意間讓我看到戶口簿,那時我才知道自己是爸媽領養的小孩,也才明白為什麼我的爸媽比別的同學的爸媽老。這個發現並沒有對我造成任何打擊,因為現在的爸媽對我很好,我很喜歡它們。是不是親生的,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事後,媽媽有跟我提到我的身世,我就像聽別人的故事一樣,聽過就算了,並不打算去尋找親生父母。因為那是很累的一件事,沒有什麼線索,只有一個我原來的名字……─郭麗敏。用這麼薄弱的線索去茫茫人海找人,實在是不智之舉,再說,找到了又如何?當初他們既然丟下我,如今會再要我嗎?不論他們有什麼理由,決定捨棄我了,就沒有再要回我的權利了。除非,有一天,我現在的爸媽不要我了,我也許會考慮去'尋親'。不過,依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機會不大。
由於這所學校是升學掛帥的學校,所以教育部雖然明文規定學校不得采能力分班,但是明的不行,就來暗的;表面上是隨機分配,實際上是根據國一的成績將學生重新排列組合。把資優的學生集中在某幾個班級中而這些班級再散佈至班別中。
如此一來,只有學校知道「菁英」班級是哪幾班,而且每年的班別都不一樣。瞧!
多天衣無縫的手法啊,標準的陽奉陰違、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是嗎?
當然,以我優秀的成績,自然而然是那些菁英之一,還是排名數一數二的班級哩。
既是菁英的成員,大家都有共同的認知……若不努力力爭上游,隨時都有可能被貶為「庶民」。所以,多數同學都在下課後向補習班報到,有人甚至還加請家教個別指導。唉!想一想,他們還真可憐。
因為向來對自己的實力很有信心,加上不願增加父母的負擔,所以我並沒有另外再補習或延請家教,篤信憑自己的力量當能毅力不搖。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老師的老謀深算。幾次小考下來的平均成績,讓我硬是落在平均成績之下。
老師的家庭訪問,將情況的嚴重性「過分」地告知父母。但心愛女成不了鳳凰的爸媽輕易上了老師'誘敵深入'的計,頻頻催我去上老師的家教班。
實在不忍心戳破老師的罩門,我告訴爸媽那些小考的試題早在老師的家教班裡先讓同學做過一遍了,所以才會造成全班平均成績九十八分,而我只考九十六分的結果。
如果我是老師,鐵定切腹自殺。題目都先給同學做過一遍了,照理說,每個人都應該考一百分才是,怎麼還會有人失誤?這不是證明他的功力尚嫌不足?放水至此,卻還無法達成百分之百的完美,這樣的結果要我心服,實在不可能。如果全班都考一百,而只有我一人分數落後,或許我還會稍稍服他一點。
不服!心裡著實對這位老師不屑到了極點。但是對於我這「漏網之魚」,老師依然鍥而不捨地要我「歸案」,加上父母擔憂的眼神,原本堅持的心開始動搖。
父母年紀都大了,父親的健康一日不如一日,實在不該再讓他為我的功課煩心。
但是又不願意順了那位老師的心,所以權衡了一下,決定到補習班補習,而不願意到老師的家教班去。我給父母的理由是:老師家太遠,晚上回來我會怕;給自己的理由是:為了讓父母安心,也為了加強自己的實力畢竟是自己實力不足,才會差了幾分若自己真的實力堅強,即使沒有事先做過試題,一樣可以考個滿分。
心意一定,我便選了一家位在學校與我家中間的補習班,既不繞路,也不用擔心太晚不敢回家。只是如此一來,我成了老師的眼中釘,兩年下來從未給過我好臉色。理所當然的,每學期成績單上的評語也不會好到哪裡……像是不合群啦、團隊精神不佳啦,或是不夠謙虛……等等。當然,這些都不是真的,因為我的人際關係還是很好。父母也來過學校幾次(參加家長會、校慶等等活動),看了我與同學實際相處情形,也就不在意老師的評語了。
而老師的那副「死人」表情,在我高中聯考放榜時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令人作惡的虛偽笑臉,連說出來的話都令人差點當場噴飯。
「我就知道你是一匹黑馬,這兩年來也不枉我對你的用心了。」
唉!孔老夫子若地下有知,會不會從棺材裡爬出來,海K他一頓呢?最好是把他也一併拉入棺材吧。
想不到我這麼壞心,真是大逆不道啊。
※ ※ ※
既然已經在補習班報了名,錢也繳了,我只好乖乖去上課嘍。只是一時之間還沒有認知自己下課後另有「要務」,所以才會在上課第一天差點遲到。
匆匆忙忙跑上位在二樓的教室,甫一進門,硬是撞上了一堵肉牆。撫著撞疼的鼻子,還沒抬頭看清者何人,不滿的話已出口:「哪個不長眼睛的冒失鬼,站在這等人撞啊!」
被撞的人沒有反應,倒是他身後那些坐在位子上等待上課的學生發出一陣陣的抽氣聲。
見鬼了,難道我撞到的是老師?
抬頭往上看去一張熟悉的臉孔映入眼簾。
是他?!徐焉騰!「你遲到了。」他眼中亦閃過一絲驚訝,但隨即冷靜下來,淡淡地陳述:「你的位子是第五排第一列,快點坐好。老師快來了。」
我沒再說話,默默地走進教室,找到我的位子後坐下。感受到其它同學投來關注的眼光,有好奇的、有佩服的、也有……─擔憂?!為什麼?
因為我坐在第一列,所以無法得知他坐在哪,直到第一堂課下課,我才有機會回頭探視。他坐在後一列。準備起身去向他打招呼,身旁的同學卻在此時拉了拉我衣袖。我不解地望向她,臉上的表情大概讓她看出了我的疑問。
「你認識班長?」她清聲地問我。
「班長?」我想了一下,伸出食指指向他。「他嗎?」原來他是這班的班長。
好像我犯了什麼大忌似的,身旁的同學趕緊拉回我的手,緊張兮兮地說:「你不要命啦,當心班長砍了你的手。」
好可怕!才用手指指了一下,就會被砍,難道他是黑社會的嗎?
「有那麼嚴重嗎?」我依然不信。
「嗯!」她很用力地點頭。「班長是『立和國中』的老大,打起架來是很狠,連前任老大也敗在他手下。每個人都怕他。」停了一下,她擔憂地看著我「你剛剛還罵他,我勸你下課後去向他道歉。」
原來如此,難怪當時會有一聲聲抽氣聲。想不到我初來乍到,竟無意間得罪了「地下教父」,真是榮幸。只是,他怎麼變成了「立和」的老大了呢?
似乎是發現了我的心不在焉,我的衣袖又被拉了一下。
「雖然沒聽過他打女生,不過你還是去賠了不是比較好。」同學好心地再次提醒。
「如果不去,是不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我打趣地問她。
「有可能。因為你的眼睛被打腫得睜不開。」她也幽默地回答。「哇!那多醜啊。」我怪叫。
「對呀,所以為了你的美麗,委屈一點,向惡勢力低頭吧。」她一副無奈的表情逗笑了我。她也笑了。
「你是哪一班的?」看見她跟我穿著相同的制服,知道她是同校的同學。
「七班。你呢?」
「九班。」
「你是九班的?!」她一臉的不置信,在看到我點頭確認後,神情轉為崇拜。「那你的功課一定很好嘍?」
我聳聳肩,不置可否,因為每個人對好的定義不同,也不知道她所謂的好是好到什麼程度。
「我叫邊麗敏。你呢?」我想交她這個朋友。
「吳秀香。」她也大方地回答。「你的姓好特別喔。」她提出一般人都會問的話。
「嗯,每個人都這麼說。」
就這樣,我認識了在補習班的第一個朋友。我們兩個很投緣、也很有話聊,直到現在,我們依然有聊不完的話。
結束了在補習班的第一天,下課後,我採納吳秀香的「部分」提議……去找他,但不是去道歉,老朋友見面打聲招呼是基本的禮貌。
其實也不用我特意去找他。因為我已經看見他等在門口了。我帶著笑容走向他。
「好久不見。」有一年多了吧。
「好久不見。你長高了。」他淡淡地回答,又是那張熟悉的笑容……欠扁的笑臉。我開始有點明白他為什麼會成為老大了。
「一百四十七,還會長哩。」我看看他。「你也長高了,還是比我高那麼多。」
因為看他的仰角依照沒變,脖子一樣不舒服。習慣性地退了兩步,這樣舒服多了。
「一百七十一,跟你一樣,還是會繼續長。」他揉揉我的頭。「走吧,我陪你走。」
兩個人並肩而走,沿路上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無意間發現他臉頰、手臂上有幾處傷疤,這讓我想起了吳秀香的話。
「你是『立和』的老大?」終於問出心中的疑惑。
他停了一下腳步,看了我一眼。「你會怕?」
我搖搖頭,印象中,唯一怕的是被他發現我翻牆入校的那一次。之後就沒有了,知道他現場是「老大」,只是令我有些驚訝而已。
他繼續走,從書包裡拿出煙來,點了一根。我自然而然地與他拉開距離,因為我不喜歡煙味,很討厭。但是我沒有權利禁止他抽煙,因為大馬路上沒有禁煙。
大概是發現了我的「異樣」,他遲疑了一下,索性捻熄了煙,再慢慢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國一時,之前的老大看我不順眼,因為他的馬子看上我。」他淡淡地開口,「我不想惹麻煩,處處躲人。但是他以為我怕他,得寸進尺地找我麻煩。我忍無可忍跟他單挑,後來我贏了,其它兄弟都服我,只是有少部分他的忠心跟班仍處處找機會挑釁。」
「所以你就成了新任老大,繼續為非作歹?」我很不客氣地接話。他的情形在我意料之中,就是他那副欠扁的笑容害的。
「我沒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的臉沉了下去,那是我沒見過的陌生表表,有點冷漠、有點無情,也有點孤單。
「你爸媽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問及他家人的事,不過好像不應該問,因為他的臉更黑了。
「哼!有時候我懷疑我真的有爸媽嗎?」他笑得很奇怪,好像很……諷刺。
我沒有再說話,他也沒有,兩人就靜靜地走著,直到看到我進了家門,他才離開。
他好像很孤單,可是他不是有一票兄弟嗎?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腦中浮現的一直是這個問題。
※ ※ ※
自從在補習班認識吳秀香後,平時上下課我們會一起走,因為她家離我家不遠,相約一起上下學,路上也有個伴只是每個一、三、五要去補習班,就沒有辦法一起走了。
國二時因為我是在升學班,所以要上第八節課。吳秀香第七課上完就可以先到補習班自習,而我卻要上完第八節課才能匆匆趕至補習班。
由於是「趕場」,所以我沒有時間吃過晚飯後才去補習班,因此在上課中途常常會聽到我肚子咕嚕咕嚕的叫聲。心細的吳秀香會幫我買好晚餐,讓我在中途的休息時間止饑一下。這份友情實在令我感動,以後定要找機會報答她。下課後我們便結伴回家,一路上聊著學校、補習班發生的種種。
從她口中得知徐焉騰其實並不常來上課。不曉得為什麼,只知道他每次來上課,總會在他身上找到一、兩個新傷痕。唉!好慘。
我到補習班上課也已經一個月了,的確沒看過他來上幾次課,只不過他有來上課的日子,下課後他一定陪我走回家。吳秀香很怕他,所以不敢跟我們一起走,這樣也好,只有我跟他兩個人,他也比較願意開口。平常他是理都懶得理人的,難怪別人看他不順眼,活該!
今天他難得出現,所以今天吳秀香就不會跟我一起回去了。下課的時候,她在我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邊邊,雖然你和班長以前是同學,可是現在你是好學生,他是壞學生,你還是少跟他在一起,以免被人誤會你也是壞學生。」匆匆交代完,她拎起書包,一溜煙不見人影了。好學生?壞學生?
分界何在?據我所知,他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難道因為他成績不好,又是小太保一個,所以沒有資格與我這樣的好學生交朋友?
「她跟你說什麼?」他已走到我身邊,幫我背起書包。因為他覺得我的書包太重,會把我壓壞的,所以他自願幫我背書包;我則是怕書包太重,會妨礙我長高,所以樂得將書包丟給他背,最好把他壓矮一點。
「她說你好帥。」我朝他皮皮一笑,不打算說實話,因為實話很傷人。我不希望他再度受傷,尤其是心靈上的傷害。
「是嗎?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他挑高眉問。
「不信拉倒。」我聳聳肩,繞過他,走出教室。他隨後跟了上來,靜靜地走在我身邊。
「你常缺課?」我打破沉默。
「嗯,不是很想來。」他回答得很簡單,不過不能滿足我的好奇心。
「不想來幹嘛浪費那個錢?」父母賺錢辛苦,一分一毫都不能浪費才是。
「補習班只是我沒地方去時的暫時棲身之處。」
「沒地方去?你可以回家啊?」
「哼!家!」他從鼻子裡哼出不屑。
好吧,話題太敏感,換一個好了。
「你打算當多久的老大?」
「不知道。」他看了我一眼。「你覺得丟臉?」
「丟臉?丟什麼臉,當老大的是你又不我。」「你不怕跟我在一起,會被別人誤會你是太妹?」他停下腳步,看著我的反應。
思考了一下,我才回答:「倒是不怕,因為我看起來就不太像,不過另外一點比較麻煩。」
「什麼?」
「你的背景資料不在我父母的『好學生』範圍內……」
「你的意思是你父母不贊成我們做朋友?」
「雖然很遺憾,但是必須承認,你說對了。」事實上爸媽已經知道補習班有他這號人物存在了,特別囑咐我少惹他為妙。
「那你呢?你會不會做我的朋友?」看得出來他很在意我的回答,因為他的拳頭都握了起來。
「不把你當朋友就不會跟你講這麼多了。」我停了一下又道:「只是父母的話不能不聽。」我不會讓爸媽擔心的。
「也就是說,如果他們反對,你就會跟我絕交?」他的眼睛瞇了起來。
「嗯。」我實話實說,畢竟父母比較重要。
他甩過頭,努力地深呼吸兩次,看樣子是想藉此壓下心中的不滿,不過似乎無效,因為他的拳頭在空中揮舞了好幾下才停下來。
「走吧。」大概是已經平復了情緒,他淡淡地開口。背對著我,沒有回頭,走在我的前方。
直到我家巷口他才停下來,將書包交還給我。「再見。」
這次他沒有看著我進門就先離開了,可見我剛剛說的話令他很生氣。
甩甩頭,不想了轉身欲回家,赫然看見佇立在門外的人。
「爸!你怎麼會在這裡?」我上前扶住他。「那個人是誰?」父親微顫的手指著徐焉騰剛剛離去的方向,無神的目光卻凝聚著一股怒氣看著我。
「補習班的同學。」我淡淡帶過「爸,天氣冷,我們進屋去。」我扶著他老邁的身軀進入屋內,迎上母親慈愛的眼光。
「回來啦。」她一邊打著毛衣,一邊抬頭迎視甫入門的父親與我。
將父親扶坐在椅子上,我打算回房去,卻被父親給喚住了:「小敏,坐下。」
「喔。」大概是要問我徐焉騰的事吧。我乖乖地坐在父親的對面,等待他的詢問。
「剛剛那位同學是不是補習班的小太保?」開門見山,毫不拐彎抹角,果然是軍人本色。
「嗯。」
聽到我的回答,母親也停下手邊的動作,抬頭注視著我「小敏,不是叫你離那孩子遠一點嗎?」
「他是我國小同學,不是壞人」我自然地替他辯白。
「不是壞人?咳……咳……」父親激動地猛咳。
「守成,你別氣,小心身子。」母親趕緊上前替父親送上茶水,並拍拍父親的背,替他順順氣。
「逃學、打架、不讀書,這還不叫壞學生,難道等他殺人、放火了才是壞學生嗎?」
父親仍是激動地指責。「我讓你去補習班補習,是要你把書念好,不是要你去交壞朋友的!」
「他沒有害我。」我仍試圖替他辯白。「現在沒有,不表示以後不會,你沒聽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父親的臉愈脹紅,我開始擔心他的身體。
「爸,你不要氣了,身體要緊。」
「要我別氣行,你以後不准跟那個小太保來往了!」父親又咳了好幾聲,母親急得輕拍他胸口安撫他。
「小敏,你聽話,爸媽是為你好,怕你交了壞朋友,被帶壞了。」母親擔心地在一旁勸話。
父母的心意我豈會不瞭解,他們擔心我會因交友不慎而誤入歧途。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採用隔離政策,讓損友無法接近我。
我並不想讓父母為我的事操心。「我知道了,以後,我會離他遠一點的。」只有得到我的保證,才能讓他們安心。
「乖,爸媽不是反對你交朋友,只是要你懂得如何選擇朋友。」父親的口氣和緩下來。
「我知道了,爸。」
得到了我的保證後,父親安心地讓母親扶回房裡躺著,這一躺,他就沒有再起來了。
※ ※ ※
也許是老天懲罰我不該讓父母擔心吧,才會收回我的父愛;讓父親離開了我,算是對我的警告吧。
我一直對父親的死無法釋懷,總認為他是被我氣死的。如果沒有讓他看見徐焉騰送我回來的那一幕,或許他還可以多陪我幾年。
所以我怪自己,也怪徐焉騰那時,我總是把過錯推到他身上,如果他不是壞學生,父親也不會反對我們來往,也不會因為看見他送我回來而生氣,也不會因生氣而……不管理由多麼牽強,我就是遷怒於他。可能是因為這樣子想,會讓我覺得心裡好過一點,不再那麼自責吧。
「邊邊,你好久沒來補習班上課了。」
中午,我和吳秀香拿著便當在校園的榕樹下用餐,她關心我的近況,怕我因父親的死而意志消沉。
「我不想去了。」父親要我離徐焉騰遠一點,我唯一想到的方法就是乾脆別去補習班了。
而且,父親死後,只剩下母親與我相依為命。我想多留一些時間陪陪她。畢竟,我是她目前唯一的伴父親去世後,最孤單的就是母親了。如果我再不多陪在她身旁,她心裡的寂寞是可想而知的。
「你不會因邊伯伯去世而自暴自棄吧。」
「放心,當初我會去補習也是為了要讓我爸媽安心,如今家裡只剩我媽和我,我當然要多陪陪她嘍。功課的事,我倒不擔心。」我給她一個自信的笑。
「那就好,我還以為……」
「以為我會從此一蹶不振?我沒那麼脆弱吧。」吳秀香尷尬的笑一笑,顯然是被我猜中她的心思了。
「那個……班長有來問你的事。」她囁嚅地開口。
我挑高眉,等待她的下文。
「我告訴他,邊伯伯去世了。」
「喔」原來他知道了。
「你不生氣?」她問得很小心。
「生氣?為什麼要生氣?」我反問。
「因為我把你家的事告訴他。」「這有什麼好氣的?」我失笑。「我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為了一點小事就生氣。」難道我給別人的感覺真是如此?嗯,要檢討了。
「邊邊,」她推推我,確定我的注意力。「我們是好朋友,如果你有困難,一定要告訴我。」
「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利用你這個好朋友的。」我捏捏她的鼻子,兩個人就在打打鬧鬧中用完午餐。直到上課鐘響起,我們才各自回教室上課。
求學時的友情是最真誠的,沒有利害關係,沒有人情世故。純粹是單純的相互扶持、相互關懷。吳秀香陪我走出失去父親的低潮,在精神上不斷給我支持與鼓勵;
在實際行動上,每天準時在我家門口接我一起上學。沒有補習的日子,她也會刻意留在學校自習,等我上完第八節課,兩人一起回家。
雖然,成績方面,她不如升學班同學優秀,但是她體貼的心,確是那些鎮日埋首於書本中的資優生所無法望其項背的。
很慶幸自己認識了她,在我失去父愛之時,這一份友愛適時補足了我內心的空缺,老天爺畢竟還是眷顧我的。
今天是星期三,吳秀香要補習,所以只有我一個人獨自回家。當我漫步在回家的紅磚道上時,一個人影擋住了我的去路。
他就站在那兒,鬆垮垮的書包甩在身後,裡面大概沒放什麼東西吧。上衣沒有扎進褲子裡,扣子也只扣了兩顆,多標準的「太保」裝啊。最礙眼的就是他嘴角的那片青紫色瘀血,看來應該是新傷,沒有人會認為那是跌倒所致,他全身上下找不出一點可以說服別人他不是「壞學生」的地方。想到此,心裡竟有股陌名的怒氣隱隱竄升……他為什麼不表現得像「好學生」?
不想先開口,又受不了兩人對視的氣氛,低下頭,欲繞過他離開。他卻一個箭步橫跨過來擋住我離去,逼得我向後退了一步,抬頭怒視他。
「你擋到我的路了!」我不友善地指控。
「我知道。」他看了我一會兒才道:「你一直沒來上課,我……我來問你,怎麼回事?」「沒什麼事,就是不想去。」
「你爸爸的事我聽說了,」他看了我肩上的麻布一眼。「因為這樣才不去上課?」
「嗯。」我點頭。
「你爸爸知道了會生氣的。」他認為我是因為情緒低落才不去補習班上課。
「他不會的。」我答得肯定。
「哦?」他的口氣表示出他的懷疑。
存心想傷害他似的,我冷冷地開口:「他的遺言是叮嚀我要離你遠一點。我想,最好的辦法就是別去補習班了。」
「所以你要跟我絕交?「他的臉沉了下來,一雙銳眼直視著我。
「因為你是別人眼中的『壞學生』。」我並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提出我的控訴這也是我對他的不滿,為什麼他要變成這個樣子?什麼他不再是以前雄赳赳、氣昂昂的糾察隊隊長?
「壞學生就不能有好學生的朋友嗎?」
能!當然能,只是我週遭的人並不這麼認為。為了順應眾人的期許(尤其是我父母),我只能被迫茍同。只歎我微弱的力量無法扭轉乾坤,要讓大多數人安心,我只能選擇傷他的心。
「等你變成『好學生』,我們就能做朋友了。」不想把話講絕,各留一步台階給雙方退,期望他能浪子回頭。
「哼!」他冷笑。「我知道了,你沒事就好,我只是以班長的身份來關心一下同學的情況。對不起,邊同學,耽誤你那麼多時間,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了,你大可放心去補習班上課。」
他說完,露出一抹極冷、極冷的笑容,然後轉身離去。彷彿看見他眼底的失望,我竟有一股想上前拉住他的衝動。此刻的他,心裡一定很難過,因為我的表現讓他覺得自己被朋友背叛、唾棄!是的,他是把我當朋友,這點我很肯定,但是,我又何嘗不是呢?
我還是提不起勇氣喚住他,只能看著他孤獨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任憑失望籠罩他周圍才國中二年級,我已經知道何謂「力不從心」了。雖然他要我放心地去補習班上課,但是我依然選擇了逃避,不再去補習班。因為無法裝作沒看到他,與其讓自己尷尬,不如不見、心不煩哈!很鴕鳥吧。
從吳秀香口中得知,那次之後,他去補習班的次數更少了,常常中途走人,最後他甚至沒有出現了。
心裡有一絲自責;會是我的緣故嗎?希望不是。不相信自己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只能自我安慰:是他自暴自棄,與我無關!
那次之後,我們有一段時間沒再見過面,以為此後兩人將天崖兩茫茫時,他卻又在三年後出現了。
那是我高二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