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連喜袖與他所說的那番話,總在他的心裡縈迴著。
其實他一點也不想恨爹的,只是心中那股矛盾的情感,不知該如何宣洩,又想起娘去世的時候,他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他不懂爹為何要這麼做?
連喜袖坐在李痕的旁邊,見到李痕臉色略白,額上還冒出了幾顆汗水,她深覺不對勁,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的側臉瞧,最後忍不住抬起手,往他的額際一貼,手心傳來的熱燙,頓時讓她慌了心。
「少爺得了風寒。」她皺緊眉尖,這麼脫口而出,讓夫子停止了說課。
「發生什麼事?」夫子放下畫冊,來到李痕的身旁。
「少爺全身都好燙。」連喜袖一抿唇。「喜書,你快去通知爺兒,順便喚大夫來。」
「好。」連喜書急忙地跑出書閣。
李痕雖然頭昏腦脹,卻倔強地將連喜袖的手揮開。「我沒有關係的。」
「不行,都那麼燙了。」連喜袖將他扶了起來。「我們先回房等大夫,你別逞強。」連喜袖愁容滿面,硬是將他扶起,與夫子一同走向李痕的房間。
李痕不願乖乖就範,一揮手,將夫子及連喜袖都揮了開來,自己的身子軟了下來,頓時感到頭重腳輕。
「你……」連喜袖再次來到他的身邊,輕聲道。
「別、別管我。」李痕咬唇道,他在心底告訴自己別讓任何人瞧見他的軟弱。
連喜袖一個女孩家的力氣,根本無力將李痕扶起,最後只能站在一旁,等待其他人來幫忙。
約莫過了一刻鐘,書閣裡忽然旋進一抹身影,連喜袖抬眸,便見到李兌高大的身軀,他手臂一伸,便抄起了李痕的身子。
「快去喚大夫。」李兌出聲低吼,臉上有著慌亂的神情。「準備冷水和濕巾,送入少爺的房裡。」接著,又看向連喜袖。「你能不能幫我?」
連喜袖站了起來,急忙的點點頭。「我能幫爺兒做什麼呢?」
李兌橫抱起李痕。「跟我一起來。」話畢,緊抱著已失去神智的李痕,急忙往廂房裡奔去。
連喜袖根本不敢有所耽誤,也尾隨在李兌身後。
府裡,一堆人都慌了手腳,分寸大亂。
忙了幾近快一個時辰,所有人才鬆了一口氣,好在府裡的少爺沒出什麼事,只得了一點風寒,加上睡眠不足,才導致這場意外,其他並無大礙。
連喜袖將濡濕的巾子,疊放在李痕的額上,這時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站在李兌的身旁,看著熟睡的李痕。
「還好少爺沒什麼大礙。」連喜袖輕聲開口,怕吵醒床上的人兒。
「是啊!」李兌仍放不下心的看著熟睡中的兒子。
連喜袖悄悄退到一旁,為李兌斟了一杯茶。「爺兒,大夫說少爺沒事了,只是染了風寒,都怪小的昨晚讓少爺在夜裡吹了風。」
「不是你的錯。」李兌接過她手上的茶茗,長指不經易拂過她的手心,細緻的觸感,讓他忍不住抬起俊顏,盯著連喜袖一張單純的面容。
明明映在他眸裡的,是一張斯文俊顏,可為何總有一種怪異縈上心頭,錯將眼前的男子當成女子呢?
真是錯覺嗎?李兌暗自咬牙,甩去腦海這異象。
若說是錯覺,倒不如說是他心裡的希望嗎?!一驚,手上的茶茗顫了一下,灑出水來。
喪妻四年了,從不為誰心動過的他,為何今日卻輕易的對一名年輕男子,動搖了磐石般的心?
一時之間,他看著面前清秀的臉龐,不由得怔忡出神了。
面對李兌熾熱的眼光,連喜袖也彆扭的別開眼光,艱澀的嚥下唾沫之後,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爺兒?」為何,他的眼光總將她的身子盯得發熱?
李兌咳了一聲,回過神,一口飲盡手上的茶水。「痕兒是個認真的孩子,他每晚總是自己一個人在石亭裡,一遍又一遍的複習書冊上的知識,而我卻只能躲在暗處,不敢走出去陪他……」
連喜袖愣了一下。「原來少爺每晚在石亭……」
「沒錯,痕兒就算是資質再好,所有的一切也是靠他自己努力而來。」李兌又將眼光放在李痕的臉上。
「爺兒。」連喜袖站在一旁,輕道:「少爺與您都是一個性子,他一定不會後悔當您的兒子,要不然他也不會獨自一人,每晚都在石亭裡唸書,想跟上爺兒的腳步,要不是他以爺兒為目標,又何必這麼辛苦呢?」她微笑的看著李兌。
這對父子的心思太相近,連個性、脾氣也幾乎一樣,屬於外剛內柔的人,需探得他們的內心,才會發現他們柔軟的一面。
「他恨我吧?」他苦笑。
「不恨。」她搖搖頭。「少爺一定不恨爺兒的。」
他盯著她清澈的眸子,問道:「你由哪兒得知?」
「父子天性。」精緻的臉上蒙開了笑顏,她輕柔的回答。「你們父子好不容易相見了,想來少爺不會那麼傻,拿相處的時間去恨爺兒的,只是他的心裡不知該如何與您接近吧!」
「為何你這麼瞭解……」他與李痕!
李兌皺起眉尖,似乎心中最隱密的部分都被猜中了,彷彿他的知音人就是眼前的連喜袖!
連喜袖一愣,最後找了一個保守的答案。「因為我也是為人子女啊。」
其實她自己也很疑惑,為何就只有李兌及李痕這對父子的事情,讓她看得如此透徹、明瞭?
「是嗎?」李兌終於笑了,好看的唇角因為淡笑,更添了他的魅力。
莫名的,連喜袖看著地的笑顏,臉頰竟起了一陣紅潮,那是屬於女子的嬌柔。
李兌眼光瞟向她的臉龐,赫然發現那張無瑕的臉蛋,竟添了兩抹雲彩!
堂堂的男子也會臉紅?連白嫩的玉耳也都紅了起來……李兌還以為自己是眼花了,甚至還情不自禁的沉淪在她的笑容中。
在他眼裡,連喜袖是一名長相斯文、俊美的男子,可近來的「錯覺」卻讓他倍增困擾……有時候,他會將連喜袖當成一名女子。
怎會有如此的想法小李兌回過神,發現自己又看得沉迷了,沉淪在連喜袖的長相上。
愈來愈不對勁,他甚至還有一股衝動……
甩掉這荒謬的想法,發現自己竟陷在這團猜疑中。眼前的人,明明是男兒身,為何他總懷疑對方的身份呢?緊握拳頭,強忍著心中怪異的感覺。
連喜袖也深覺怪異,心口怦怦跳個不停,始終覺得他的眸光特別灼人,灼得她整個人熱烘烘的。
她覺得自己如果再被他這麼盯下去,肯定會被他犀利的眼光灼透的,因此她找了個理由,想退離這個讓人喘不過氣的空間裡。
「爺、爺兒,我去交代廚娘燉此稱品,好讓少爺醒來後,能補補身子。」連喜袖找了個借口,離開房裡,留下一臉愕然的李兌。
李兌怔忡的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竟感到一絲不捨?
為何他心裡會有這樣的心情呢?回答他的,只有一室的寂靜。
不知沉睡多久的李痕,終於悠悠的醒了過來。
他的眉尖打了死結,半坐起身子,看著自己的爹凝望著地,深覺有些彆扭。
「喝點粥?」李兌見兒子醒來,便端來一碗熱粥,挽起袖子餵他,不似平常的冷酷。
李痕看了看四周,房裡除了他,只有李兌及連喜袖兩人,他一時不知該怎麼面對自己的親爹,索性別過頭,不願看著李兌的眼。
「怎麼了?」李兌耐心十足的問著。
李痕沉默半刻,開了口:「你能不能不要管我!」明知道這不是出於自己的真心話,他還是拗著性子說了出來。
李兌一怔,爾後才低沉開口:「我是你爹,不可能不管你的。」
「少爺。」連喜袖見這氣氛似乎又僵硬了起來,於是輕喚一聲。「不久前,你昏倒的那一刻,是爺兒急得將你抱回房的。
他放下手邊的工作,一心只想趕到你身邊,就怕你有什麼意外……今天如果角色換了過來,少爺是不是也會不顧一切的趕到爺兒身邊呢?」她緊握著衣袖,勇敢的把話說出口。
李痕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的抿著唇。
「我相信少爺你會的。」連喜袖的聲音如同輕柔的微風,同時拂進了他們的心裡。「世上最遺憾的事,就是親人之間的誤會。身上流著相同血緣的兩個人,何必互相折磨對方呢?」
李兌應該生氣連喜袖逾了矩,但他卻沒有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反倒激賞她的勇氣,因為她在自己和兒子之間,做一個協調的溝通,他反而要感謝她。
「告訴我,為什麼不讓我回來為娘奔喪?」李痕低啞的問著。
「府裡發生了一些事,我並不想讓你被牽扯進來。」李兌說不出口,那時的秘密。
「我想知道。」李痕堅持。
「我拒絕。」李兌開口就說:「你還小,我不想那麼早就讓你知道這些……」
李痕直視李兌的黑眸。「舅爺每年捎信同我說,要我別忘記是你逼死娘的。」他擰眉。「今年要不是你先來接我,舅爺早派人……」
「住口。」李兌生氣的模樣,著實駭人。
李痕口中的「舅爺」,是李痕母親的兄長,名喚金赤喀,被封為金陵王,在李痕離家四年,不斷捎信告訴他李兌的一舉一動,還說出李兌逼他母親自縊一事。
「金赤喀雖是你娘的兄長,可你不知道金赤喀的野心有多大……」李兌額旁冒出了青筋。「誰都能指責我逼死了你娘,惟獨金赤喀不准!」
「舅爺告訴我,你始終看不起他們……」李痕逐字的吐出心中的疑問。
「是他們的所作所為,讓我深覺厭惡。」李兌咬牙說著。「你是我兒子,我只會助你飛黃騰達,不會害你的。」
李痕眉間的深鎖,始終沒有解開,最後吼出了一句。「我不想成為你的傀儡之一!」
李兌一聽,終於被激起怒火,一氣之下便抬起大手,欲往李痕的臉頰揮去。
「別、別這樣。」連喜袖一見李兌欲動手,情急之下抓住他欲揮下的大手,不願他對李痕動手。
李兌怒氣攻心,用力的甩開連喜袖,可他沒想到自己的力氣太大,反將嬌小的她給甩了出去。
碰的一聲,李兌的手掌尚未碰著兒子的臉頰,一回頭卻發現,連喜袖的身子已狠狠的撞上書櫃。
連喜袖吃痛的叫了一聲,由於李兌正在氣頭上,力道之大,她一時之間沒有穩住身子,頭一偏,便獲上了木櫃的一角。
白玉的額頭冒出了血絲,倏地紅腫起來,痛得她眼眶也溢出淚水來。
李兌一驚,馬上來到她面前。「你沒事吧?」
她輕咬著唇瓣,雖然刺痛,但還是搖了搖頭。「不、不痛。」她難過的揉著額上的傷口。
「別碰。」李兌抓住她白嫩的小手,阻止她以手觸碰傷口,避免感染了傷口。
只是沒想到,他一碰到她,卻發現她的小手格外柔軟,讓他猶豫了好一陣子,又失神的看著在他手掌上的軟綿柔荑……
一個男人的手,竟如此嬌小……李兌的心頭喃喃自問。
「爺、爺兒?」她輕喚著,發現他失神的看著自己的手,他發現什麼了嗎?
「我不是故意的。」李兌將她扶了起來,接著眼光寒冷的望著李痕。「你好好休息幾天,至於金赤喀曾說過的話,你就全忘了吧!不管我做過什麼,你依然是我的兒子。」話一落下,李兌便帶著連喜袖離開,獨留下李痕咬牙切齒。
他不甘心、不甘願……李痕悄悄的握緊拳頭,眼淚卻也落了下來。
抹上了藥膏,李兌還是不放心的左看右看,審視連喜袖額上的傷口。
「我不是有心的。」他略為懊惱的道,食指輕撫著她傷口的四周,發現她的皮膚異常的滑嫩,如同羊脂……
嚇!他又想偏了,趕緊斂回心神,不讓自己再走火入魔。
「沒關係,爺兒。」連喜袖坐在床沿上,前頭站著高大的他,根本沒有後路讓她逃離他的壓迫。
「如果還疼的話,再同我說。」他扯了一抹溫和的笑容。
她搖搖頭。「不疼了。」同樣回以輕笑,她發現自己的胸口跳得又急又快,臉頰不禁微微紅了起來。
「你……」望著連喜袖那無瑕的臉龐,李兌的心竟然不受控制,以食指挑起她的下顎,認真的望著她。「是我的錯覺,還是……你本來就是女兒身?」他皺著眉頭,與其說是猜測,倒不如說是他心底的奢望。
為何,一見到眼前的男子,他的心跳就莫名的加快速度,而這樣的症狀,竟隨著與她相處的時間越久,就越嚴重。
難不成,他有斷袖之癖?
李兌開始懷疑自己的性向,他竟對眼前這名年輕男子動了心?
多麼讓人錯愕的一件事,為什麼這麼離譜的事情,會發生在他的身上?
因為前妻的背叛,讓他永遠對女人動不了心,反倒對這名白淨男子動了情?!
為何,上天要如此擺弄他?李兌緊握拳頭,臉上俊美的五官,幾乎擰在一起,萬分掙扎的他,心裡有著旁人無法理解的情緒。
這下子,李兌真的弄不清了,他想要逃避這問題,卻又躲避不了心中那分煎熬的痛苦。
「爺、爺兒?」連喜袖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總以為是自己露出了馬腳,讓他看出了什麼端倪。「我、我不懂您的意思。」
「為什麼你是男兒身?」他苦笑著,心裡頭竟冀望眼前的男子,其實是一名女兒身,那麼他就不必承受如此大的矛盾。
她一頭露水,輕咬著櫻唇,不敢答話。
瞧她害怕的表情,李兌瞬時回神,歎了口氣,自嘲的笑一笑。「我竟然被你給吸引了,如果你是女兒身,恐怕早已是我的女人了……」
什、什麼?!她睜大一雙圓滾滾的黑眸,不敢置信堂堂一名西皇竟想讓她……當他的女人?她驚愕的久久回復不了。
兩人眸子一對,在彼此眼裡都看到了對方,卻又無法看透彼此的心思。
「自前妻過世之後,我已不對任何女人動心……」他退後幾步,發現她的眸子太過於澄澈。「可萬萬沒想到,我竟對你、對你……」有了感覺!最後四個字,他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多麼可笑,堂堂一名西皇,竟是有斷袖之癖的男人!
他病了是不是?李兌痛苦的不能自已,為何這樣的感情有增無減,好像每多看她一眼,就愈是對那張姣好的容顏心動不已。
甚至,他們只相談過一次,彷彿他最難以啟齒的心事,連喜袖似乎都能懂、都能明白?但為什麼,在他眼前的,竟是個男人?!
「爺兒……」連喜袖不敢相信,西皇竟然與她一樣的心情。
自己真的吸引他了嗎?讓他對她有了特別的感覺,而她心裡的那抹悸動……
她和他之間,算是……愛上了彼此嗎?
不,不行!她搖搖頭,那雙柳眉皺得死緊。
他是天、她是泥,根本不該有交集,身份上的差距,讓她卻步。
不該想、不要想、不能想!她告誡自己。可為何他們卻又互相有所感應,彼此都對對方有好感?一旦傾訴後,這情感怕是排山倒海湧出,永遠也收不回來了。
不願心傷、不願當個不起眼的小妾,她忍痛的將那感覺深深埋在心裡頭。
連喜袖不願正視──這段身份相差懸殊的畸戀。
「我……」李兌眼神複雜的看著她,朝她走近。
不能露出自己的身份!連喜袖忍痛的站了起來,退到一旁去。
「爺兒,或許是房裡太悶了,讓您有些神志不清。」她退離他好幾步。「蒙爺兒抬舉,但畢竟喜袖是男兒身,受不起爺兒如此疼愛。」她揖了一個身。「小的先下去了。」語畢,她退了下去。
李兌眼睜睜的看著連喜袖離去,倏時心裡惆悵萬分,可他說的對,他什麼都不能做!男人對男人,他能做些什麼呢?他苦笑,為何自己只對連喜袖動心呢?
再歎一口氣,卻無法排出心裡紛擾的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