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對方都是聰明世故的人,很快便會轉移目標,沒有追問,沒有執著,大家優雅地在尋愛途中靖蜒點水般隨起隨落。
這才是成人世界令人激賞的方式啊,何必令彼此為難呢?天涯何處無芳草。
只有這個白癡,總是問了又問,卻又彆扭而敏感得像個小男孩,令我無所適從。
我不是傻子,明白自己對他是有感情的,只是,這又怎樣呢?我願意與他理性地交往,合則聚,不合則散,可惜,他不是那塊材料;更麻煩的是,在他面前,我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那塊材料。
所以,最安全的方式是,隔得遠遠的,介於情人與朋友之間,優雅地彼此關懷對方的存在。
他卻總是不知進退地逼近,受了傷,又騰地離去,剩我一人莫名其妙地再次逃離。
戀愛使人變白癡,就這點而言,根據我現在的狀況,我有些相信,至少有一點點,自己是在戀愛。
從羽山秋人那問不出什麼,隋意決心直接去找事情的關鍵人物——羽山雅人。
再見羽山雅人,隋意有些吃驚。
他的病情顯然有很大好轉,不再靠維生儀器來生存了,神志也已恢復清明,只是,那透明虛幻的感覺更強了。
「你來,是以什麼身份?」揮退身邊的人,羽山雅人第一句話便這樣問道。
什麼身份?隋意怔住了。
羽山秋人的妻子?總覺自己名不副實了;他的朋友,大牽強,追究到底,隋意還真發現自己沒什麼立場跑到這來,還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羽山雅人見狀淺淺一笑。
「隋小姐,我只能奉勸你,秋人是個好孩子;你別傷了他。」他輕輕一喘,道,「我希望有可能的話,你考慮一下他的心情,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可以相愛一場,並不容易。」說完,他蒼白著臉,輕輕喘氣調整自己的呼吸。
良久,又輕輕對著露出擔心神色的隋意擺擺手,「沒關係,老毛病了。」
「我只怕我給不起。」隋意但白他說,「我是個再自私不過的人,他大需要人無私的愛,我恐怕滿足不了他。」
在羽山雅人面前,她知道自己無需、也根本無法隱藏心意。
「自私?」羽山雅人若有所思般輕輕一笑,「相信我,論自私,你是怎樣也比不過我的。自私又算什麼?假如可以相愛。」他抬頭,認真地看著她,「不是每個人都有幸愛一場的,也不是都能愛得盡興。你們還年輕、健康,未來有很長的日子。後悔、痛苦都是一種幸福,說明你們還活著,所以,給你們自己一個機會,好好地別浪費掉這麼長的生命。」他喘息著,斷斷續續說完,臉上有莫名的神思。
是想到自己活不長嗎?隋意有所感觸。
未來日子確實很長,給自己一個機會去愛。去痛苦、去後悔?
隋意確定自己回去要再想一想。
「喂,十五分鐘已到。」一道好聽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隋意回頭一看,心中一窒。
第一次明白,「女人中的女人」是什麼意思,不單是美麗。風情,還有那一身由內而外的光芒與氣勢,端的是一個女王般的人物。這樣的人,即使遠遠瞄過一眼,也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女子踏著情懶的步伐走進來,向隋意一笑打了個招呼,隨後將氧氣罩給羽山雅人帶上,然後身子往床上軟軟地坐靠下去,自然地將羽山雅人孱弱的身子擁在了懷裡。動作霸道卻不突兀,讓人覺得他們之間的相處似乎天生就該如此。
羽山雅人的表情也令隋意難忘,自女子一出現,他身上便似有了光,也有了幾分實在感,只是溫柔地注視著女子,那神情,只覺他是用整個生命在看她。
隋意識趣地要離開。
「隋小姐。」身後傳來羽山雅人輕輕柔柔的聲音。
隋意轉過身,看見羽山雅人摘下氧氣罩,安撫地緊緊一握抓住女子的手,誠摯地看著隋意。
「請您轉告秋人,說我對不起他,但不祈求他原諒。
隋意默默地點頭離去。
事情首尾如何不是很清楚,但羽山雅人的道歉,羽山秋人的避而不談,她也能猜出幾分端倪。
回到羽山秋人的住處,看見羽山秋人在和小槿下棋,大的溫柔寵溺,小的天真愛嬌。
隋意在心中歎一口氣,要如何給自己一個機會?看著他們,只能感覺自己在謀劃做第三者。
對於羽山秋人的態度,自己是不是一開始就領悟錯了?他只是需要一個支持他的朋友而已,與愛情無關。
隋意心不在焉地慢慢上樓去自己的房間休息,懶得和他們打招呼掃渾然不覺身後一道炙熱的視線緊緊跟隨著。
一輩子,還剩下四五十年,就要這樣平淡地度過?
不曾被人瘋狂愛過,不曾與人兩情相悅過,不曾懷著希望等待過……理性,平順,就要這些就夠了嗎?還有那麼多日子,就這樣一成不變地過。
算一算,愛一場,然後被拋棄,可以失去什麼:一個男人、自信心、自尊心……代價真的龐大。
也不必然吧,自己有工作有能力有氣質,即使無法再重頭來過,也不至於真的愛一場就沒自信沒自尊了吧,自己是這樣沒出息的一個人嗎?
天人交戰的結果是——順其自然吧,只是不再刻意拒絕什麼了。受了傷也好,無論是誰受傷,只要不死,就會有所成長。自己和羽山秋人也不是孩子,都認清了對方的本性了,這樣也忍不住相愛的話,只能說是周瑜打黃蓋了,到最後,痛也要心甘情願。
只是,這戀愛該如何開始呢?
隋意茫然了。
像百米短跑般,戀愛也該有個「預備一開始」吧?
她有點不確信。
披上浴袍,她去敲羽山秋人的房門。
「麻煩給我一杯咖啡。」一見他開門,她便彬彬有禮地請求。
羽山秋人半帶狐疑地遞給她一杯咖啡。
深吸一口氣,隋意發現她真的不懂該如何談情說愛。
「羽山雅人要我轉告你一句話:對不起,但不祈求你的原諒。」沉思半晌,她選擇先說這件事。
羽山秋人苦澀地抿緊唇,背轉身,面向窗外。
隋意以為他會哭,畢竟他對羽山雅人那麼依賴。
「他還好嗎?」良久,羽山秋人低低地問了一句。
「很有起色。」隋意謹慎地措詞。
羽山秋人的聲音猶豫了一下,「她,也在他身邊?」
隋意明白他意指誰,也不意外地聽出他的介意——戀兄情結作祟?
「是的。」她簡單地肯認。
又是一陣沉默。
「傷心嗎?」隋意忍不住問。
「不,早明白的,他眼裡除了她,誰也沒有/羽山秋人的聲音帶著濃濃的苦澀,「他提到我了嗎?」
隋意臉一紅,咬一下唇,「他要我好好珍惜你。」是這個意思吧?
羽山秋人背部一震。
這麼激動,為了羽山雅人的關心,還是為了這句話的意思?隋意略帶酸意地揣測。
「你說什麼了?」羽山秋人的話有不明顯的試探意味。
隋意鬆了一口氣,還好,還算在乎她。
緩緩站起身;走到他後邊,她伸出手,從後面環住他的腰,感覺到他全身一震後,將頭靠向他的肩膀。
「你說什麼了?」羽山秋人還是不回頭,聲音卻更顯沙啞。傻子,這還要她說什麼嗎?
暗歎一口氣,隋意的心卻有絲暖意,這個男人好像、真的很在乎她。
悄悄將手扣向他的小腹,她輕輕地將唇印向他的背部,靖蜒點水般,一下,兩下,三下,四下一
轉瞬,她已被羽山秋人的長臂反手擁在了懷裡。
他看著她,墨石般的眼竟似燃起了火,臉繃得緊緊的,像在壓抑什麼。
「你不要後悔。」他沙啞他說,似威脅,也似在要求承諾。
「笨蛋。」隋意心有點酸,笑慎地看著她。
「不要後悔……」羽山秋人哺哺他說著,將唇印向她的。
像是多年被壓抑的情感突然間打開了閘門,他吻得迫切而且慌亂。隋意也只覺得隨著他的唇在自己身上移動,皮膚上不斷有小火焰燃起。
是情慾,還是愛呢?
已分不清了,只覺滿心歡喜。
已弄不清是第二天的什麼時候,隋意眨眨睡醒的眼睛,以避開刺目的陽光。
「早啊。」耳畔響起一聲神清氣爽的問候。
意識慢慢甦醒,看著男子一臉得意地笑,昨夜的一切又彷彿歷歷在目。
「早。」隋意醒來的聲音略帶沙啞,聽起來好不性感。
羽山秋人的眼神隨之一暗。
「現在不行。」隋意馬上反應,掙扎著酸疼的身子想去沖個澡。
「別走。」
感覺腰被人摟住,轉瞬她就到了他懷裡,臉貼著他寬闊的胸膛。
「我什麼都不做,你讓我抱一會兒。」羽山秋人的聲音半霸氣半撒嬌的,聽得她心軟。
靜靜地聽著他的心跳聲,隋意又困起來。膝隴中彷彿又聽見他在霸道地宣告:「你是我的了。」那語氣,像偶然拾得珍寶的小孩。
「不,我還是我的。」她腦裡自動響起一句話回應,但,好睏,已不記得說沒說出口。
這一個回籠覺直到傍晚才醒來,昏暗中,她只看見他還保持著她人睡前的姿勢,雙手環抱著她的腰,腿壓住她的,在沉沉睡著,臉上的表情似孩童般放鬆而且顯得無邪。
情不自禁地,她又吻上了他的唇。他睜開惺忪的雙眼,半睡半醒間,更急切地吮著她的唇,手腳漸漸也不安分起來。
唉,留待半夜吃點夜宵來補充體力吧。隋意想著,忽覺得身子一緊,歡悅的低吟逸出了紅唇。
羽山秋人發出一聲低吼,極致的歡愉中隋意只聽到兩個字:「不准……」
不准什麼?不准後悔?不准離開?
唉,這個白癡男人。
第二日,隋意再次驚覺,在自己和羽山秋人的世界裡還有一個人的存在——小槿,只是她總也分辨不出,自己和小槿,誰更像個闖入二人世界的第三者,偶爾會覺得,自己更像些。還好,小槿姑娘很懂得如何提醒他人她的存在,她連夜失蹤。這種事件,隋意記得很久以前就已有過,也因此她更確定這小女孩對羽山秋人的重要性。
現在,羽山秋人的表現更是強調了這一點。
他發動了所有人脈,誇張得只差沒在全國範圍內進行地毯式搜查,自己更是寢食不安,四處奔走。
隋意冷冷地看著這一切,只覺自己像個壞心巫婆,一名純情少女因自己的「第三者插足」而失蹤,自己竟然元動於衷,是嫉妒嗎?也不盡然,根本原因在於自己天生的自私冷血,小姑娘與她非親非故,她沒有那種急切的心情,只能冷眼旁觀,盡一盡陌生人的人道義務而已。
只是,心裡有一部分似乎又在慢慢冷卻、退縮,她選擇忽視。
與江風起的故事可能重演,這是她一開始就知道的,就算她放開心懷去愛又如何,始終還有另一個女人存在著。
她只是等,等自己和羽山秋人,誰能更先理清自己的情緒。
看得出來,羽山秋人對小槿視若珍寶,但,尚沒有把她定位於情人,一旦他對她的感情被證明是一種男女之愛,隋意不會爭,也不會讓他二選一。她要的是全部,否則,寧肯痛到死也是全盤放棄。她是這樣的一個人,勉強不來自己,自私也好,冷血也好,善妒也好,她改正不了,本性如此。
現下,也只有慢慢等。
只是也慢慢奇怪小槿是何許人也,身世來歷,隋意是從未打聽過,沒興趣。不過,現在或許有瞭解的必要,或許能發掘出她和羽山秋人之間究竟存在什麼感情。
勿庸置疑,小槿姑娘很快找到,她跑得不遠,躲在同學家裡而已。
由此,隋意瞭解到,小槿姑娘芳齡二十二,正值大四學生的青春年華,看來小姑娘不顯老,隋意真的一直
以為她年年十六。
這麼大一個姑娘為何住在羽山秋人家中,隋意狐
疑地微挑起右眉。
羽山秋人忙著安撫小槿。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小槿抽抽噎噎地靠在他懷裡。
「我怎可能不要你。」羽山秋人惱怒地大聲否認。
「你不會要我離開?」小槿抬起汪汪的大眼,可憐兮兮地問。
「不會,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羽山秋人斬釘截鐵地回答,一把又將小槿擁在了他懷裡。
隋意決定自己聽夠了也看夠了,就算對她,羽山秋人也沒說過這麼動聽的情話。
她靜靜地離開,誰也沒有發覺。
瘋狂地在東京各大品牌店中購物。隋意再次相信女性應該獨立有經濟基礎,否則,生氣要逃家也只能躲在同學家,還得哭求著怕人家離開她。她喜歡由自己控制發洩的方式。
「隋女士,隋女士,真的是你嗎」
背後傳來驚喜的男聲。
隋意回頭一看,是認識的有川先生。他正一臉驚喜地自一輛轎車上下來。
隋意想一想自己手中的五六個衣服袋,不由自主地衝他擺出最嫵媚的笑。
「隋女士,真是好久不見。」
坐在冷飲店裡,有川彬彬有禮地對隋意溫文地笑。
「是啊,有川先生一切都順利吧。」隋意恭禮地回禮。
「托您的福,都還好。」
時間在不溫不火的對話中但慢逝去。
隋意發現,同樣是溫文的人,有川和江風起給她的感覺卻不同。對有川,她無動於衷,純屬應付,和江風起在一起,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令她有如沐春風的感受,是對;日愛的親切感使然嗎?她比較相信是因為這兩個男人的質感不同。
「那,隋女士,我有這個榮幸嗎?」
一直在神遊的心思回到現實,就聽見這句有禮的詢問。
「啊,抱歉,我現在不能確定呢,因為隨時可能回中國。」這樣的回答最保險。
「那麼,我會將票先送至府上,有機會請您一定給我這個榮幸。」有川有禮他說。
「真是不好意思,如此麻煩您。耽誤了這麼長時間,
又承蒙您的盛情邀請,我無論如何一定努力將時間空出來。」隋意十分「抱歉」地回應。
禮來禮去,兩人又說了一段時間。隋意暗惱日本人的形式主義,也不得萬分有禮地虛應著。
待有川送隋意下車時,己是傍晚時分。隋意不得不驚歎自己的忍耐力一和有川耗了四個小時。
不過,購物歸來,心情大好,隋意輕盈地邁著步伐走進大廳,渾然不覺她與人揮別的場面已被羽山秋人看見。
「你哪去了?!」陰沉的聲音突然響起。
隋意一驚,按捺下被人干涉的感覺,回頭迎向身後的人。羽山秋人正坐在大廳一角喝酒,一瓶威士忌己快見底。
懶得勸他別喝,隋意拿起他的杯子,將瓶中的酒全部倒人,一飲而盡。
「喂,你!」羽山秋人阻止不及,見她無甚反應,倒少了幾分怒氣,當下決心不提有川的事。
「你出去為什麼也不說一聲。」他低聲埋怨。
「你會找我嗎?」隋意脫口而出,聲音低微不可聞。
「什麼?」羽山秋人疑惑地看向她。
「沒什麼。我購物去了。」伸伸懶腰,隋意不打算追究。暫時,她不想知道答案。
「我們去度蜜月吧。」羽山秋人湊近她,興奮地問。
有川,他會記住這個名字的。
「咦?」隋意有點發愣。
「我們都沒度過蜜月。你說,你想去哪?」他興致勃勃地摟著她又問。
蜜月那?兩人世界,隋意也開始感覺到它的吸引力了。
「AA制呀?」她擔心他失業了沒錢。
「什麼AA制?」羽山秋人聽所未聞。
「各付各的呀!」她坦白。
「喂,你什麼意思!你是我女人。」羽山秋人火大地狠咬她一口。
「嘿,你擔心我失業沒錢是不是。」他忽地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隋意眨眨眼,怕他突然大男子主義爆發要發狂。
「我好歹以前是個cEO,雅人哥高薪聘我的呢。」他驕做地抬抬頭。
「多少年薪?」隋意很現實。
羽山秋人比一個數目。
隋意不語。她擔心個屁呀。
「不過,小槿也想去。」羽山秋人試探地開口。
隋意一怔,然後回頭面向他非常「溫柔」地一笑,「你可以考慮帶她去迪斯尼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