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奇在迴旋梯的頂端等著她,他穿著一身無可挑剔的黑色禮服及雪白襯衫。他的鞠躬也是正式、無可挑剔的。他們一起下樓,走進大廚房。
「女人應該看而不是聽。」約翰正在訓琳娜。
「女人應該被看而不是去聽。」維奇平靜地更正他。「瞧,連爵爺都同意我的話。」約翰得意地道。
安妮氣惱地看了他一眼,望向維奇的目光則是輕蔑的。「那麼爵爺是個天殺的狒狒……」
突然間她察覺到有聲音自餐室傳來,他們說的是法語,她不認為那是僕人。
「約翰,去把藍小姐的旅行袋拿下來吧。」他轉向安妮,示意她先進入餐室。
三名穿著絲緞的紳士看見她進門,立刻站起來。
維奇神情自若地說道:「容我介紹我們的客人,親愛的,這位是巴瑞斯子爵……他美麗的妻子……及女兒們。」
這名法國貴族親吻安妮的手。「沙夫人,我很榮幸,」他的口音很重,他明顯地不常說英文。安妮告訴自己不能瞪人,但女士們幾乎全身都是蕾絲,戴著高高的假髮並撲白粉。
維奇為她介紹另外兩個人。「梅恩斯公爵、桑西門伯爵。」
安妮開始在想她該斂裙行禮。
「風采迷人。」梅公爵道。
「美若天仙。」桑伯爵以指觸唇。
維奇自背心的口袋掏出鑰匙。「甜心,為這兩位紳士打開神廟的門,那兒的貨是他們的。等到巴家人吃完了早餐,我會送他們安然上船。」
安妮不知該怎麼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手上的鑰匙還留有維奇身上的餘溫。他要她把槍交給這些法國人?她想要將鑰匙朝他臉上砸過去,但在這些舉止高貴的法國人面前,她覺得有必要表現得像個淑女。她迷惑、禮貌地走出了房間,法國人跟隨其後。
外面的車道上排了一整打的車子,法國人對車伕們說話,明顯地馬車是他們的。老天!藏在神廟裡的軍火一定很可觀。
安妮深吸了口氣,將鑰匙插入鎖中,打開厚重的鐵門。「噢!」她發出一聲驚歎,眼前堆滿了珍品。精雕細琢的路易十四傢俱、鍍金的器皿、紅木櫃子、琳琅滿目的藝術品、繪畫、鑲金鏡子,及其他無價的傢俱、精緻的瓷器及銀器。它就像是阿拉丁的寶窟。為什麼可惡的沙維奇要讓她以為神廟裡藏著槍?
她朝公爵斂裙為禮,走回到屋內。感謝天布約翰仍坐鎮廚房。
「那些人是誰?」她追問。「神廟裡那些無價的傢俱是怎麼來的?」
「啊,你真是不知人間疾苦。你不知道法國貴族正像老鼠般被趕進監獄裡嗎?他們是幸運者,其他人就在臥室裡被暴民殺掉了。」他朝餐室點點頭。「昨夜爵爺載那家人過來的。他每個星期都跑三趟,趕著在暴民砸碎、放火燒燬一切前搶救出財寶。」
安妮立刻明白到梅公爵及桑伯爵是稍早由法國被接過來的,現在他們來取回維奇為他們保存的財寶。
「這些日子以來法蘭西是個極不適於居住的地方,暴民在街上遊蕩,尖叫著要求人人平等,但那永遠是不可能的,因為每個人都不是平等的。」他搖搖頭。「我們英國人永遠無法了解法國人。」
維奇高大的身影填滿了門框。「走吧,藍小姐,我們準備要啟航了。」
她的臉紅了。為什麼她總是要把他想成最壞的?她也生氣了,她認為他故意拿她取笑。
「我還沒吃早餐。」她任性地道。
「麥先生的神奇廚藝等著你。」
她感到想吐,但很快地壓抑下去。他確實是拿她取笑,這個邪惡的混帳!
她在回倫敦的短暫旅程中一直避開他。貝先生駕駛「飛龍號」,讓維奇照顧巴家人。
安妮又覺得想吐,她想起比斯卡灣,記起維奇在法國海岸那些秘密的行動。為什麼她從沒想到過他是冒著自己生命的危險在救人呢?
她回到考南街後,蘿絲訓了她一頓。「看來你的思鄉病倒是回復得很快!你為什麼偷偷摸摸地回去伊甸莊?我來告訴你為什麼,安妮,我相信你是迷戀上你的監護人了,幸好沙先生立刻打發你回家。你需要的是一位丈夫,一個意志堅定、而且有強烈道德感的男人,可以好好管束你。我會和沙先生談這件事。」
「外婆,我很抱歉讓你擔憂了。」她歉疚地道,但心裡她想要大叫、大鬧一番。一回到她的房間,她走到洗臉台邊立即大吐特吐。她用手巾抹乾臉,抬頭看見鏡中自己的影像。她會是懷了孩子嗎?
部分的她立刻否認了,但另一部分的她知道那很有可能。蘿絲的話猶在耳際。「你需要的是個丈夫,我會和沙先生談談。」她對著鏡子像反舌鳥般地學話,但鏡裡的女孩並沒有笑,她的表情淒惻,銀色的淚珠流了滿臉。
次日她甚至還未張開眼睛就覺得想吐——因為廚房飄來的培根香味。安妮很清楚懷孕的症狀,每次女性聚在一起時,就只會談論這些。不過一個小時後,她又覺得健康如昔,她只慶幸這種症狀來得快,去得也快。
蘿絲和一位紳士訪客乘馬車去公園,離開前她要安妮承諾星期三晚上去拜訪葛蘭的艾曼莊。葛弗蘭對倫敦合格的單身漢瞭若指掌。
安妮煩躁地在客廳裡踱步,最後她實在受不了,她跑回樓上,拿起自己的日記,但這次她是讀而不是寫。老天!她把她的心事全傾訴在字裡行間了。維奇無疑地已經知道她是不可救藥地愛上他了!多麼羞恥!她將日記摔過房間。
安妮聽到門鈴響時,心中一沉。她不想見任何人。她打算就這麼告訴柏克,但開門進來的不是管家而是維奇。
她心中矛盾不已,一方面想要將他永遠地驅逐離開她的生命,又想要奔進他懷中。但她兩者都沒有做,他的穿著令她大吃一驚。他穿著一件破舊的外套、舊皮靴,沒有刮鬍子,手上還拎著頂舊布帽。
「安妮,我要你和我一起來,穿你哥哥的衣服,不要穿華麗的,只穿舊的騎馬外套就好。」
她想要大笑出聲,他又來了,對她發號施令,並毫不懷疑她會服從他。她搜索他的臉,他的眼神一向能令她對他唯命是從。
她下樓後,他走到她身邊,將她的頭髮綰成髻,塞到布帽中。她屏住氣息,感覺像被灼到一般。
馬車已經等在門外。她坐上車,馬車朝倫敦市區駛去。她沒有開口詢問,知道他一定有他的理由。沙維奇不同於其他人,他一向自訂規則。
馬車在倫敦橋停了下來,他們下車,馬車開走了。他們走過橋到河的對岸,突然間他們已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你會問我小時候住在哪裡,我帶你去看。」他和顏悅色地道。
那些建築物全都破敗不堪,甚至稱不上是屋子,只是一大片骯髒、發臭、過度擁擠的貧民窟。一排排的破屋像爛掉的牙齒,裡面住著穿著破破爛爛的男女及小孩。
水溝裡全是垃圾,一隻毛茸茸的狗和兩隻大老鼠搶奪一片內臟。安妮咬緊牙關,阻止自己吐出來。她看見所有的女人及孩子都赤著腳,只有男人穿著破爛的靴子。
然而商業仍興盛得很。這些人也許骯髒襤褸,但他們絕不游手好閒。向街的店面、半在地下的屋子,或只在牆上開個洞都可以賣東西,由薑汁酒到大麥水、魚頭、羊頭、長滿虱子的假髮、到死人的靴子應有盡有。
空氣非常的潮濕,由於太靠近泰晤士河邊,石頭路面都是濕濕的。
「漲潮時,大部分的這些地方都會被水蓋過。」維奇指出。
「我不知道在河的這邊是這樣。」
「哦,不只是這邊,」他平靜地道。「我帶你去看白教堂區。」
那些狹窄的街道及巷弄同樣地骯髒卑陋,每一處角落都有家酒店,每處門外都站著幾名流鶯,並盡可能地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貧窮並不總是游手好閒的結果。窮人被付給的薪資甚至連吃都吃不飽。」
「有些妓女看起來還不到十二、三歲。」她同情地道。
「不要把你的同情浪費在她們身上,把它們保留給小孩們。在倫敦城牆外的聖吉勒斯區,有幾座大倉庫裡都睡了四到五百名的孩子,較大的男孩被訓練當小偷,女孩成為妓女,更小的則被賣掉。四歲大的男孩被賣去掃煙囪,他們有半數在煙囪裡被燒死,另外半數則摔成殘廢。小女孩被強迫赤足站在雪地裡賣火柴,為的是她們凍成藍色的小腳可以片刻地贏得紳士淑女們的同情。不過獲利最多的還是來自貴族在床上對小孩的偏好。」
安妮難過地看著他,胸口緊繃。她怎能想像這種事?但她又怎能不曾想過它們?
在倫敦塔的司密斯區,安妮必須用袖子掩住口鼻,因為那惡臭實在令人無法忍受。他們穿過了及膝高的牛糞,那些都是被送往屠宰場的牛只留下來的,肉商門口的街上就直接堆著內臟及廢棄物。「他們還一直不明白斑疹傷寒怎會如此猖獗。」維奇譏誚地道。
安妮不知道她是否能再忍受更多,但她堅定地跟著維奇走下去。「倫敦有一百萬人口,而窮人佔了其中四分之三,他們是沒有臉孔的無名氏,不識字,無數的人最後都進了工廠。國會建立工廠,租給商人僱用廉價勞工,而商人只要不弄死他們就不算犯法。貧窮無助的父母簽約讓他們五歲以下的孩子在磨坊工作,如果他們想逃走,他們就會被銬起來。他們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營養不足,一天工作十五個小時,並像蒼蠅般地死去,幸運的是窮人很會生育。」
安妮的手保護性地護住小腹,想著她可能懷著的孩子。維奇看向她,發現她已滿臉眼淚。他立刻就後悔了。「甜心,你已受夠了。」
他強壯的手臂護著她的後背,走向聖保羅廣場,馬車早已等在那兒,她坐下來後才發覺自己已雙腿虛軟。她靠回皮椅上,閉上眼睛。
「那些沒有進工廠的人就到了那裡。」
她張開眼睛,看見他們剛經過弗立特監獄。
「監獄管理權也可以買賣獲利的。克萊頓爵士剛剛才賣了五千鎊。獄長及獄卒自囚犯的身上搾財致富,那些付不出錢的犯人就被折磨、挨餓、手銬腳鐐。他們通常活不久。囚室就建在大水溝上,他們死於熱病或天花。」
他們不再開口,直到他們來到考南街。維奇握住她的手。「明天我會在下議院發表演說,我希望你能在旁聽席上給我支持。現在你的日記上有除了我以外的東西可以記的了。」他拉下她的小帽,讓她一頭絲緞般的黑髮垂在肩上,他的唇輕刷過她的額頭,上車離開了。
那夜她作了噩夢,其中之一是她一直在洗澡,想要洗去貧民窟的骯髒,但擦破了皮也弄不掉。最後她乾脆把頭浸到了水裡,但當她抬起頭來呼吸時,她卻變成了在海中和波濤奮鬥,想回到「海鷗號」上,而且這次她得考慮到腹中的嬰兒。她纏著被單醒來,滿身大汗。她對天祈禱,感謝這只是場夢。
安妮打開衣櫃,覺得自己擁有的衣服超過她想要的兩倍多。她的手撫過那些輕柔的絲緞及天鵝絨,它們變得比她記憶的更美,鮮艷的色澤令她屏住呼吸。她這才明白到自己有多麼地幸運。
想到她曾為了必須穿女性的衣服抗議不休,她覺得自己真是個被寵壞的孩子。身為女人,並能擁有一整櫃昂貴的衣服是一種特權。她決定穿上那個顏色最鮮麗的衣服到下議院去旁聽。
她挑了件橘紅色的禮服,它的裙擺及袖口綴著棕色天鵝絨,耀眼奪目。她刻意將一頭鬈發整理得鬈曲有致,看過巴家婦女可怕的假髮後,她決定不再戴假髮。但她挑了頂綴著橘色緞帶和衣服相稱的寬邊帽。
葛弗蘭正好來拜訪她外婆,準備一道前往公園。
「親愛的安妮,你真是變了個人了。務必告訴我巴斯那邊的最新傳聞。自大的高蓓蓓仍舊主宰著她俗麗的屋子,並自以為是女王嗎?你知道威爵士在背後稱她傻子!」
安妮對巴斯的事一無所知,她技巧地改變了話題。「葛夫人,你是個萬事通,你知道下議會的演講什麼時候開始嗎?」
「安妮,你要去哪裡?他們應該九點就入席了,不過有些人像詹福斯及惡名昭彰的謝立敦只會躺在長椅上睡大覺補足昨晚耗掉的體力。誰要演講?」
「沙維奇,他要求我去給他支持。」她看向她外婆,希望她不會說那正是她迷戀的對象。
「哦,蘿絲,我們和安妮一起去吧!女人迷他迷得要死,旁聽席會擠得水洩不通。沒有人知道他的情婦是誰,但謠傳有好幾個。」
蘿絲嘲澀地道:「我前天才說到迷戀上沙維奇那樣的人有多蠢。」
「哦,蘿絲,只要你體內有一盎司的藍血,你就會無法克制自己。」
安妮不理睬葛夫人的話,但在到達議會大樓後,她沮喪地明白到葛弗蘭真的是說對了。她們走到旁聽席後,她的心一沉,繼之是狂怒。幾乎是所有造訪過半月街的女士都到齊了,倫敦最富有、高貴、美麗的貴族婦女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們禮貌地閒聊,一面瞄著其他人的衣服,在心裡做比較。
蓋喬娜公爵夫人也到了,一如以往地引起騷動。葛弗蘭挑挑眉毛打量著安妮,在扇後低語。「人們在打賭是她。」
安妮氣得咬牙。「至少她沒有帶她該死的猴子來。」她的眼裡閃著怒火,俯身看著下面的人。有人在演講,但他的話不斷被兩邊議員席上的人粗魯地打斷。
安妮輕易地找出了沙維奇。他是那麼地與眾不同,無論是他的髮色、衣著,或他有力的身軀。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他真是夠自負、自大的了!竟邀請所有他征服過的女人來給他道德上的支持!這頭好色的豬根本沒有道德可言!
「紳士們,我將講席讓給來自格文沙的可敬議員。」原講席上的人說道。
沙維奇站起來,議會中變得一片沉默;旁觀席的女士伸長了頸子。
「首相先生、主席、可敬的同僚們,首先,我要很滿意地宣佈議員諸公的妻子們已合力達成了一項我們所做不到的事。維新及保皇兩黨的妻子們一齊捐棄了黨派之見,為一個高貴的目標效力。她們的慷慨令我們驚訝,她們所籌募到的款項是史無先例的,捐款源源而入,並成立了倫敦第一家孤兒收容所。我提議政府支持這個計劃。」
維奇停了下來,他望向旁聽席上,對女士們一鞠躬。她們不約而同地站起來為他鼓掌。安妮發現自己也加入了她們之中。
主席必須一再地要求安靜,維奇才能繼續下去。
「如果要我念出我打算提議的全部改革法案,我們可能得在這裡一直待到世界末日,因此我會盡可能地簡短。首先我要提出的法案是課徵房屋稅,用這筆稅金在西敏寺一區鋪設石頭路面及路燈,改善下水道。倫敦的衛生系統只能用恐怖一詞形容,紳士們,醒來聞聞下水溝的臭味吧!我們的改良會引起歐陸所有國家的跟進,我們的城市會成為他們的典範。第二項法案是援助窮人法案,藥房應該對窮人開放,如果他們被教導基本的衛生及清潔的知識,我敢保證傷寒的病例會很快地下降。」
安妮看著他,清楚地察覺到由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磁力。她可以看出在場的每一個人也都感覺到了,她的心開始歡唱,她明白到她已不再嫉妒其他女人。
「倫敦的警察毫無效率可言,名義上我們有的是警員、警衛、巡邏及守街人,但他們不能給倫敦的一百萬人帶來法律及秩序。每次我們走在街上,都得冒著失去生命、手腳及財產的危險。你們之中哪一位不曾被搶,或閃躲過某個暴民丟過來的磚塊的?就在上個星期,一輛外國使節的馬車被翻覆!不能讓暴民聚集在一起,不然我們會發現我們並不比法國人好上多少。」
這番話引來了下面如雷般的贊成聲,安妮驚訝地看著議會裡的袞袞諸公用著鞋跟猛敲桌面。
「你們之中或許有許多人不同情獄政的改革,一般人認為罪犯在獄中怎樣都是活該。但我們的獄政系統中充斥著賄賂及腐敗,貧民窟的住民進監獄,房東則進銀行。有錢的被饒恕,貧窮的被虐待。上個星期,一名年僅七歲的男孩因為偷竊湯匙,被公開吊死。」
議會中一片不尋常的岑寂,安妮感到喉中哽咽,她身邊的金夫人眼中已盈滿了淚水。
「謝謝諸位給我這麼多的時間,在議會中還有許多要事待處理時,但如果我沒有提出我的最後一項提議,我的良心永遠不會感到安寧,那就是童工問題。工廠及磨坊現在幾乎完全依賴五到六歲的孩子的勞力,他們被迫一天工作十五個小時。紳士們,那等於是一整個白天,加上半個夜晚,他們不只是站在機器旁睡著,他們站在機械邊死去。我希望國會能通過法案,禁止僱用九歲以下的勞工,而且十五歲以下的孩子每天不得工作超過十二個小時。」
議場中有著眥議,但旁聽席上的女士們全站了起來,拚命鼓掌。
安妮撩起裙擺,開始奔下樓梯。她不知道維奇什麼時候才會出來,但在議院的門打開時,她要是他第一個看到的人。
「維奇,我一點也不知道。」他走向她時,她柔聲道。她的臉龐充滿敬畏及仰慕,綠色的眸子淚光瑩然。
他握住她的手。「不要把我當成聖人了,親愛的。」他低下頭輕觸她的唇,明白到他們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淑女是不會讓紳士在大庭廣眾下親吻她們的。「我想要帶你上床,」他低喃道。「來半月街吧。」
她像被催眠般,跟著他上了他的馬車。他拉上窗簾隔開眾人好奇的目光。他解開她系帽的帶子,丟到一旁,將她拉向他。「我必須做些邪惡的事來平衡剛剛的無私表現。」
「沙維奇,你是個假貨,你並不邪惡,也許從來就不是。」
他淡淡地看進她眼中。「啊,親愛的,不要騙了你自己,」他的眼眸性感地半閉。「我要帶你上床,證明你錯了,而且是好幾次。」
安妮的心在歡唱。她對這個男人的直覺一直是對的。她深深地愛著他,知道她永遠不可能對其他人懷有這樣的感覺,知道她會永遠愛他。她以他為傲,她感覺她的心要因為歡樂而爆開來了。他高貴、正直、有責任感,而且還是全倫敦最富肉體魅力的人。她今天要他、明天要他、永遠要他,他是所有的男性角色融合為一,父親、監護人、愛人、丈夫——
安妮的氣息一屏,冷靜了下來。萬一他不要她當他的妻子呢?他一定要的,一定!她懷著他的孩子!她只需要對他坦白。約翰說維奇想要孩子,他要建立一個王朝。
今天她知道了他很關心孩子。他的孩子對他會是極珍貴的,他也會珍惜孩子的母親。然而安妮就是無法說出她的秘密。她的頭靠在他寬闊的胸前,閉上眼睛。她感覺到臉頰下他緩慢的心跳,而她希望那只為她一個人跳動。她祈禱他的心裡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
維奇以指托起她的下顎,望進她美麗的臉。他看見了她的淚水,立刻坐直身子,抱著她坐在他膝上。「哪兒不對了,甜心?」
在他安全的懷抱中,她幾乎脫口說出她的恐懼。他堅定如岩石,她只需要坦白她的問題,他就會立刻為她解決。她深吸了口氣,卻聽見自己說道:「沒什麼,我只是太快樂了。」
安妮會遵從她的直覺的引導。她是個女人,不是女孩了。沙維奇需要的是個女人,她要他的愛,但也要他的尊敬,更重要的是她自己的自尊。
安妮的手指插入他漆黑的發中,低語道:「你的眼睛藍得像比斯卡灣。」她獻上唇等著他親吻,知道她的話總可以激起熱情的反應。
他的親吻熾熱、灼人。「我為你燃燒。」他低吼道。
馬車慢了下來。「你能等到我們上樓嗎?」他吵嗄地問。
「你能嗎?」她喘氣道,他的腫脹貼著她的女性,他們都無法確定自己能捱過去。他們屏著氣下了馬車,緩慢、僵硬地,他們維持著尊嚴進了大門。他們朝僕人點點頭,嚴肅地向施雷恩打過招呼,小心翼翼地上了樓梯。
她喜悅地扭動著身子,他嫻熟地築起她的高潮,又不至於太快褪去。現在她明白到正是他過去和女性的豐富經驗使他成為最優秀的愛人。她該慶幸她收穫的是最豐碩的果實,感謝天是他是她的啟蒙者,他把她調教得很好,教她如何給予、如何盡取所歡。
維奇懸宕在她身上,品味著她的顫抖,用眼神崇拜她。老天!她是十足的女性。通常他們在一起時,總是太快喚起得先有「性」,而後有「愛」。但最教人驚奇的是,他們都享受它。通常男性偏好「性」,女性偏好「愛」,但他們不同,他們的熱情奔放,他的男性激發她的女性,反之亦然。他們的性愛是神奇的,他們親吻、擁抱、倚偎、融化,他們熱情的風暴先是持續了一個小時,緩慢、嚴肅的做愛又持續了兩個小時。
終於維奇想要談話了。他們的親暱已幾近結束,此刻他們的精神及身體相融合。他平躺著,她絲般的長腿裹著他,跨坐在他身上。這是維奇最喜歡的談話姿勢,他的眼光可以愛撫她的秀髮、她的唇、雙峰,他的手撫弄她苗條修長的腿。
「昨天我帶你去那些可怕的地方,為的是讓你瞭解是什麼驅使我奮鬥至現在。在貧窮逼死我父親時,我無能為力。我痛恨那種無助感,發誓要積聚足夠的財富,之後我才可以和倫敦的貧窮對抗。」他咧開個苦笑。「恐怕在我無情地追逐財富的過程中,我已抹黑了我的靈魂,因此我現在偶爾會試著贖罪。」
「你今天在議會中的演講已經做到這一點了,」她柔聲道。「光是兒童勞工法案已可以保證你上天堂了。」
「聖瑪莉,有時我認為你配我實在太純潔了。」
她的目光迎上了他的。「意思是?」
「我知道我是個憤世嫉俗的豬,但我們這個社會仍充滿了野蠻人。兒童勞工法案可能要再二十或三十年才會通過。」
安妮的臉龐因失望而垮了下來。
他伸出手。「過來。」
她偎在他身邊,他拉過棉被覆住兩人,他執住她的手,手指插入她發中。「這是場打不完的戰役,我需要你的幫忙。我愛你,而伊甸莊也正好需要個女主人。我知道這對你是種大轉變,但你可否考慮將你的英國頭銜換個愛爾蘭的?」
她無法置信地屏住氣息。他真的在要求她嫁給他?
「布萊克瓦子爵夫人。」她試著唸唸看。她閉上眼睛,在心中祈禱感謝,強烈的釋然令她感覺一陣虛軟。她張開眼睛時,他正在密切地審視著她,冰藍色的眸子強迫她回答。一串笑聲逸出了她唇間。他真的認為她會拒絕他?
他聽見她的笑聲時身軀一僵。「也許伊甸莊對你的口味是太浮誇了些。」他冰冷、輕蔑地看著她。
安妮抱著膝蓋,笑得在床上打滾。她剛見識到了她崇拜的男人的另一面。他那熟悉的冰冷、輕蔑的目光只是副保護的面具。高高在上的沙維奇事實上是脆弱的,特別是牽涉到她時。瞭解到這一點,令她一直興奮到了指尖。
安妮坐起身子,俯在他身上。她是如此地靠近,她可以在他藍色的瞳孔裡看見自己的倒影。
他那天生的傲慢又回來了。「多久?」他追問。
「自從你試著要使我變成男人,並要我抽煙喝白蘭地的那一天。」
「你太過浪漫了。」
「不,我撒謊,早在我遇見你之前,我就要你當我的丈夫了。」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安妮笑望進他眼中。「那是在我第一次看見你浮誇的伊甸莊時。事實上,是我把它弄得那麼華麗的,我一定是早就預感到它有一天會屬於我。我說服韋先生做種種價格昂貴的改進。」
「譬如是?」維奇問,他的聲音變得像冰。
「嗯,讓我想想,」她道,手指梭巡過他的唇緣。「我建議他把西邊的窗台延伸成陽台,還有不用諾佛克石頭,我說服他用進口的意大利大理石。」
「你怎麼說服他的?」維奇再次追問道。
「哦,容易得很,他有一半愛上了我。我決定我們應該有一座溫室,浴室我則建議用威尼斯鏡子及手繪的瓷磚。」她的手指離開他的唇,梭巡過自己的。
他立刻托起她的臀部,讓她躺在他身上。「我對我們兩個在那個浴室中頗有一些幻想,我敢打賭韋先生也是。」
「威廉及我相得甚歡,」她故意用雙關語說道。「他對我解釋力量的重要,我相信就因為這樣,我決定再多花一些錢。」
「再多一些?」他的眼神警告地瞇起。
「是的,請。」她道,她的女性摩弄著他的男性。
「你是個邪惡的女人。」他捧住她的臀部,要她貼近他。
「我說應該在壁爐上做雕飾,在天花板上彩繪。哦,我還建議他用真的十四K金鍍金。哦,親愛的,那是不是多花了一些?」她純真地問。
「是多一些。」他證實道。
「哦,我還以為你不會開口問呢!」
「你真是不知饜足,安妮,我試著要認真的。」
「嗯,我可以感覺你是,爵爺。」
「我們的話還沒談完,我們還有問題要處理。」他堅定地道。
安妮陶醉於自己對他的力量中,驚訝自己一開始怎會怕他的。最早她一直急於贏得他的認可,現在他向她求婚了,她變得信心十足。所有的焦慮都消逝了。
「我們幾個月內還不能結婚。」他的話像一桶冷水澆下,熄滅了她所有的自信。
她的唇做出「為什麼」的形狀,但卻沒有聲音發出來,它們顫抖得太厲害了。
「我必須回錫蘭,我還有些事必須處理妥當,一等我由錫蘭回來了,我們就結婚。」
她終於找到了聲音:「不!那會太遲了!」驚慌像野火般燒開來。
「親愛的,我也不喜歡這段耽擱,但我非去不可。」
她綠色的眸子瞇了起來。「為什麼?」
他給了她一半的真相。「我必須告訴你母親我打算娶你。」
她的眼神變得柔和了。「哦,維奇,你真是老式的人,只會緊守規矩。那完全是沒有必要的。」
「你還要再一年才成年,你需要她的許可。」
「我媽一點也不在乎,過去她從不曾關心過我,我相信她也不會從現在才開始。」
罪惡感啃噬著他。「你的父親指派我為你的監護人,這項責任不只是財務上,還有道德層面上的。瞧我做得有多成功,我無法不碰你。」維奇只希望她能相信他「監護人」的說法,對伊芙他並未感到歉疚感。他從沒告訴過她他愛她,他們彼此都非常坦白。他們之間並不是真正的訂婚,事實上只是一種商業協議。他希望伊甸莊有女主人,她則要他的錢。她還表明了除非他得到一個頭銜,她絕不會考慮嫁給他。
安妮心中委決不下。維奇有著如此強的責任感,她知道如果她坦白了她的情況,孩子會佔第一優先。但她決定她可以再等上幾個月。他們會一齊到錫蘭,由她母親那兒獲得許可,跟著立刻結婚。她不會強迫扭曲他的正直感。
「我決定和你一起去,我一直想去看看錫蘭。你可以完成你高貴的責任,然後我們可以有一個充滿異國風味的熱帶婚禮;安利可以送我出閣。」
維奇在心中呻吟。
安妮的信心垮了更多,他明顯地不要她跟著去。她感覺被困住了,她不能等到他由印度回來,那得耗上五到六個月!安妮正要吞下驕傲懇求他,但怒氣卻挽救了她。
她掀開被單,傲然地離開床上,推開翡翠色的幃幔。「如果你能等我六個月,你就可以等上永遠!祝你一帆風順了!」
綠色的幃幔似霧般飄蕩,綠得就像她的眼睛。她的頭髮隨意披散,她的雙峰及唇因他野蠻的吸吮而紅腫。這一刻他知道他不可能等上六個月才擁有她。
他緩慢地移到床沿,有若伺機出擊的豹,突然他撲擊了。他抓住她的膝蓋,將她困在他雙腿間。他的唇降了下來,烙印她是屬於他的。「甜心吾愛,我必須去錫蘭還有另一個理由。」
她詢問地看著他。「我留下你安全地在愛爾蘭,好可以除去藍伯納。我挾持他上了『火龍號』,並命令船上的人在馬達加斯加丟下他。船啟航後的隔日我才得知安利仍活著,不然我絕不會送伯納到距離安利三千里內的地方。」
她驚駭無比。「你不會是認為他會去錫蘭吧?」但她知道藍伯納有多麼地危險,及是個多麼可畏的敵人。「這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懇求你救我,安利就不會有危險!」
「不要說了!」他命令道。「我應該乾脆宰了那個小子,而不是留他一命。做好事和做壞事一樣無法有好的結局。」
「我們什麼時候啟航?就算你拒絕了我,我也會躲在船艙裡跟去!」
她真是個固執的小妞,敢於面對各種生命的挑戰。而他也絕不想改變她的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