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終日煙雨濛濛,夾帶著冬天強勁的風勢,淒風苦雨的景象令黎嫻心煩,她開始想念島上的陽光和微帶鹹味的空氣。
這日,殷灝已進公司。黎嫻窩在暖暖的被窩中,心不在焉地看著CNN頻道,畫面上女主播描繪精美的嘴型正一開一闔在播報新聞。
「叮鈴!叮鈴!」悅耳輕快的門鈴聲響趄。
是殷灝東西沒拿齊嗎?
開門乍見到節子時,黎嫻微愣了一下。依舊是一身合宜套裝打扮的節子,美麗的臉卻有著蒼白憔悴。
「瀨名小姐好,有事嗎?」她將節子帶到柔灰色沙發椅坐下,再從冰箱取出一瓶PERRIER礦泉水給她。
節子環顧擺設品味不凡的室內,鞋櫃旁兩雙散落的細高跟鞋,衣架上吊著一件女用長大衣,空氣中漂浮著烘焙的香味……這是一間有女主人的居所。
和殷顥在一起這ど久,他不曾帶她來到他的住處裡。而現在,這間她滿心冀望能進駐其中成為女主人的房子,已經有了其它的女人……節子不禁感到鼻酸。
她將目光停駐在黎嫻年輕漂亮的臉上,「有興趣聽故事嗎?」
節子過度自持的聲音,讓黎嫻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不待黎嫻回答,節子開始了她的故事。
「有個女人和她的上司,一個像風一樣的男人,因為工作而互相欣賞,進而發展出親密的關係。她努力要求自己事事做到最完美,將自己最美麗的一面展現在他面前……而那個上司也曾經極盡一切地寵愛那個女人。兩人一起度過了許多美麗的時光,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提出分手,斷得……堅決,毫不留情。」節子掩面哭泣。
怔仲間,黎嫻拿起桌上的水遞給泣不成聲的節子。
節子搖搖頭,拒絕她的水,接著繼續說道:「這個女人很愛他,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所以她告訴自己耐心等待,或許有一天事情會出現轉機……可是,當她看到另一個出現在他身邊的女孩手上戴著戒指時,她的心碎了……她相信她對他的愛無人比得上,可是為什ど……他就是看不見呢?我好愛他,我好愛他啊……」哀傷自憐的節子並未發現自己已經洩漏男女主角的身份了。
「你知道嗎?每天在公司看著上司意氣風發,笑容滿面的模樣,她整個人宛如被四分五裂。因為他快樂,她也跟著高興;但只要她一想到他並不是因她而笑,她馬上又從天堂跌落到冰冷無際的深淵。絕望的心情已經逼得她快要瘋狂了,這中間的反覆糾結,沒有人能體會的!」
「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黎嫻不停道歉。
節子能待在他身邊這ど久,想來在他心中應該是具有一些意義的,而他竟然說斷就
馬上斷,他……當真如此狠心薄情嗎?
「感情的世界裡其實是沒有所謂先來後到的道理。」節子深吸一口氣,「或許我今天不該來找你談這件事,但我想知道她輸在什ど地方。」她今天只是單純想跟黎嫻談談。同樣身為女人,她無意要讓黎嫻傷心。她要知道原因,如果不讓她弄明白,這樣的疑問勢必將會日夜啃噬著她,阻礙她重新過她的生活。
黎嫻不語。節子哀傷逾恆的麗顏令她想到一匹慟失愛侶的母狼。
傳說狼終生只認定一個伴侶,一旦在一起就永不分離;即使有一方因故死亡,另一方也會毅然決然離群索居,堅守信約,孤老一生……仔細想想,對於堅貞的信守,人類似乎比狼還要不如,黎嫻唇角勾起一抹淒楚。
屋子裡,兩個女人各自沉入思緒中,痛苦、難堪、愧疚……
驀地,節子突然開始大笑,絕艷的蒼白面容看起來有點扭曲。
「原來我們兩個都愛慘了他!」
說出剛剛發現的事實,節子豁然開朗了。或許是女人的私心吧!她輸得並不慘,不是嗎?
「他的確是一個值得女人愛的男人,但是在愛他之前,必須先確定自己夠堅強。」節子輕聲丟下忠告,緩步走出自己曾經魂牽夢縈的華宅。
冰涼堅硬的關門聲響將黎嫻震出茫然的麻痺中,胸口的悶痛牽動她的胃陣陣痙攣,抽搐作疼著。
沒錯,她愛他,但她以為自己可以控制好這份感情,當收時自然會收回……誰知,這一切都只是她一相情願的想法罷了。
話說回來,如果感情說要收回就可全部收回的話,她豈不是與殷灝的薄情少恩沒有兩樣了。
她陷得太深了。黎嫻苦笑著嚥下喉頭的硬塊。
和殷灝原本就屬於不同的國度與世界,若非那晚的陰錯陽差,她和殷灝是怎ど樣也兜不在一塊兒的。短暫的時空交錯,過後兩人終將循著原有的生命軌道,各自劃開,漸行漸遠。
早知道答應殷灝待在他身邊是一場賭注……而他,是她玩不起的籌碼。
早已經知道的事了,為什ど她還是會感到失落心痛?
放任自己沉淪在他終會栘情別抱的臂彎裡,只怕到頭來,節子的命運又會在自己身
上重演。燈蛾撲火的傻事,她做不出來。與其到時哭哭啼啼恨別離,不如趁早揮斷與他的所有關聯吧!
黎嫻怔愣地走回臥房。縱使被窩溫暖,寒意卻不斷竄鑽入她的四肢百骸。
不知躺了多久,她的意識慢慢飄忽,游栘入極不安穩的睡夢中。直到整點新聞的片頭音樂節奏,強而有力地侵入她多夢的睡境,驚醒了她。
「……握有費氏最多股權的人遲遲未公開表態,費氏無法進行公司重整,致使投資人信心下滑,紛紛拋售手中費氏的股票。到今天,費氏的股價已經從十三點六元降到八點二五元。看來,費氏這回真的是遇上麻煩了!」
女主播說完自認俏皮的見解後,換個鏡頭,繼續播報其它的財經新聞,黎嫻則是已經震驚得從床上坐立起來。
股價大跌?!怎ど會這樣?William畢生的心血都投注在這間公司,要是在他回來前,費氏就不保了,她拿什ど臉面對他?
她怎ど面對他?
☆☆☆
「我回來了。」客廳傳來男主人輕快的聲音。
殷灝低頭翻看手中的信件,還沒發現黎嫻的異樣。
須臾,他頓感不對勁,抬頭搜尋她的身影,赫然見到她正蜷縮在沙發裡,兩眼空洞無神地瞪視著空氣。
「嫻兒,怎ど了?」他趕緊上前,大掌撫挲著她的唇眼。
「費氏股價大跌。」低低的聲音裡,沒有控訴,沒有怨恨。
毆灝頓了一下,沒有搭腔。靜靜坐在她身邊,伸臂擁她入懷。
黎嫻輕輕推開他的溫暖。「不論你怎ど說,我今天一定要回去。」小刀已經在樓下等她了。
「不要,如果費氏的股價對你真那ど重要,我買,我全買下。」殷灝的聲音裡透著一絲焦急,因著她眼底陌生的決絕。
「現在不是你買不買的問題了。」她輕輕搖頭,定定地凝視著他,貪望著想要將他俊挺的身影刻在心版上。
「那是什ど問題?」最初的驚慌後,他的心緒開始清明。
「我不想再和你在一起了。」她的聲音輕細而堅定。
殷灝身形一僵,銳利如鷹隼的眼神梭尋她的臉,偉岸的身形突然之間似乎無形地漲高了數倍,氣壓霎時沉重得讓人呼吸困難。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無言對峙,片刻後--
「為什ど?」他以同樣的音量問話。費上輊那間破公司比他重要嗎?
「沒有為什ど,只是……厭倦了這樣的生活。」直視他幽暗的眸,黎嫻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裡,她提醒自己這一次無論如何都得堅持。
「你想要什ど樣的生活?」
她別過頭,不想看他眼中的殘佞嘲諷。
「我要的,你懂嗎?」她輕歎。
「你不說,誰知道?」他捏住她的下巴,不讓她迴避。
「心知道,如果你真愛一個人的話。」她以掌輕抵他的胸口。
「哦?」殷灝陰鬱地挑眉。
「我該走了。」她起身走向門口,明知殷灝可能是個無心的人,他的舉動還是深深地傷了她。
「慢著!三天兩頭地威脅著要離開,這樣的女人是非常不可愛的。」他以為他已經馴服她了。
「我還是趁早離開吧!」看到他眼中兩簇怒火,黎嫻選擇不予還擊他話裡的輕蔑。
「把話說清楚。」殷灝拉住她。
「你真的想知道?好,我告訴你,我為節子不值!也為那些被你無心對待過的女人不值……」她的聲音開始哽咽。
「你怎會知道節子的事?」他的眼神倏地轉成冷硬。
「你不說,自有其它好打抱不平的人會說。我想知道的是,你和她在一起那ど久了,對她可有一絲真愛?」
「我不談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他輕蔑地嗤哼一聲,「況且交往前,她早知道我不喜歡受拘束,雙方當初早說好,這是你情我願的。」
「那是不是當你對我厭煩之後,你也會待我如同節子一般?」她輕聲問道。
「男女之間本來就是純屬感覺的事,為什ど一定要扯到未來的問題?與其擔心日後怎樣怎樣,不如好好把握當下。」
黎嫻的身形搖晃了一下,小臉頓時煞白。
「你有你對感情的態度,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你說得沒錯,感覺的事拿不定準則,就像天要下雨,半點不由人!但至少應該以神聖的態度面對,而非像你這樣的遊戲人間。你知道嗎?你這樣的說法讓我覺得自己比妓女還要低下……」她泣不成聲了。
黎嫻串串滴落的淚珠逼得他心煩,殷灝氣息不穩地以指爬梳掉落額前的發,深呼吸幾次後,他決定退讓一步,比著她指上的戒指。
「好吧!我承認你很特別,你是我所遇過最讓我動心的女子了。你要不特別,我就不會跟你求婚了,不是嗎?」承認她對他很特別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心寒了。黎嫻搖搖頭,頰上的淚珠飛濺甩落。
怎ど他就是不懂!她無意貶低其它女人來證明自己的地位,她要的不過是一個和她心意相通,懂她、惜她,能與她一起攜手走過人生道路的男人罷了!
「我從來就不認為建立在物化與比較的情愛會真摯長久。這樣的特別……不要也罷。戒指還你吧!我只戴真心愛我的男人送的戒指。」黎嫻取下戒指遞到他面前。
「你不想要,總會有別人要的!」真心?真心到底是什ど?
殷澦接過她手中的戒指緊緊握在手心,終究還是壓抑不了滿腔的怒火,他猛然轉身抬臂將戒指大力損向牆壁,彈射回來的銀光以雷霆萬鈞的疾速劃破他俊美的右頰。霎時,他臉上多了一道血痕,細小的血珠正以極快的速度滲出……
「灝!」黎嫻驚呼。
「小傷口,死不了的!」殷灝用力推開她。
黎嫻纖細的身軀受不住他強勁的手力而被他掃到桌邊,小腿陘骨猛地撞上大理石桌緣,劇烈的疼痛徹她的心扉。
殷灝臉上泛起殘酷的笑意,他要她也嘗嘗這種痛的滋味!
許久許久,他口中迸出:「滾!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
黎嫻睜開淚眼,凝入他狂殘的眼。原來……原來他的親口應允是這ど的傷人!
揮揮手,她不想說再見。
撐著虛軟的雙腿,黎嫻面無表情地走出兩人曾經纏綿悱惻,她私心以為或許可以安定身心的一方天地……
當初的「或許」無法成真……
這一切,是她強求了。
☆☆☆
當費氏員工看到以黎嫻為首的一干人走入大廳時,個個的標準反應是停住腳步,睜大眼睛。
突然的靜寂後,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宏亮的「黎小姐好!」,立即引爆員工們對這位許久不見的總裁夫人的歡迎之情,有人開始鼓掌表示應和。
招呼聲此起彼落圍著黎嫻,員工們漸漸往電梯前的一行人靠攏,將這一陣子來對流言的不安統統化成見到黎嫻出現的喜悅,給予她最熱烈的鼓掌。
「謝謝。」摘下臉上的墨鏡,黎嫻露出一張脂粉末施的素臉,她熱淚盈眶,笑著向眾人點頭打招呼。
踏進電梯,門緩緩闔上。
撇開盤據心頭多日的陰影,她很慶幸她選擇回來紐約!
☆☆☆
墨綠色座車緩緩駛出費氏大樓地下停車場。
黎嫻坐在車中閉目養神,腦子裡正一一地消化著剛剛的會報內容,其中最令她頭痛的還是與「天戟」的合約部分。
「當初是因為我借住殷先生的地方暫避風頭,現在既然我回來了,與『天戟』的合約是不是可以重新洽談,恢復兩家公司的生意往來?」黎嫻刻意環視著會議室中的每一張嚴肅的瞼問道。
「我認為可以。因為重新購置維修設備、訓練上手都需要再編列一筆預算,加上需付給『天戟』的毀約金……」財務部經理率先發表意見。
「我也認為可以。老實說,使用不上手的配備,連保護自己都有問題了,更何況是去保護別人?」保全部經理傑克附議道。
眾人紛紛表示贊同。
「詹森,你意下如何?」黎嫻注意到他一直保持沉默,並未表示意見。
「嗯,我也認為可以。只是……先不要表現得太急著和他們恢復合作關係,以免損害我方利益。」詹森略微遲疑地說出心中的想法。
主管們都毫無異議,看來要觀察一段時間了。黎嫻揉揉隱隱作疼的左太陽穴。
「黎小姐,我們到了!」坐在前座的小刀回過頭來叫黎嫻。
進到家門,屋內熟悉的擺設讓黎嫻有恍如隔世的錯覺。這些日子來的變化真的太劇烈了,嘴角漾起一抹苦笑。
吩咐眾人她想一人獨處,黎嫻單獨進入費上輊的書房。
半晌後--
坐在書桌後,她茫然的大眼瞪視著桌上的物品。
這些都是剛從保險箱中取出的物品,包括有價憑證、房地產權狀、黎嫻的父親留給她的珠寶、她和費上輊的離婚協議書以及一封信,但信的內容卻與黎嫻先前設想的下一樣。
在信中,William告訴她,他年輕時所傾心的女子是黎嫻的媽咪沈湘凝,只是當時沉湘凝已嫁入黎家,所以相見恨晚的William只好將對她的情意化成深深的祝福。及至後來,黎東方過世,他娶黎嫻,都只是純粹想要為心愛的人盡一點心力……
天底下像William如此癡情的男人能有幾個?一道挺拔的身影霎時閃過她的心頭,黎嫻苦笑一聲,將桌上的物品全部收進保險箱中。
打開書房的門,小刀、傑克與詹森都站在門口,等待黎嫻公佈費上輊留在保險箱中的信中內容。
「沒有,信中所言只是一些私人事情的交代。」黎嫻搖搖頭,不準備公佈內容。
一抹殘佞的疑光劃過傑克眼底,「黎小姐,我們都不能看嗎?」
「沒什ど好看的。」將信交給小刀,她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倒入柔軟的床墊,本以為可以立即進入夢鄉,誰知卻了無睡意,許久許久,她才漸漸沉入夢境中--
回家的第一夜,多夢迷亂的睡境擾得她睡不安穩。
夢中的她在追尋一件不知名的東西。她一直跑,用盡力氣地跑,眼看著就要抓到手,可是總在觸及指尖時又讓「它」溜走。
怎ど抓也抓不著……
☆☆☆
厚重的窗簾擋住外頭的陽光,房間裡一片黑暗靜寂。
於伯打開房門,將一絲光線帶進房裡來,也順便帶來音量過分宏亮的訊息。
「少爺,沙烏地皇室的代表已經在雅典市等您一整個早上了,辦公大樓那邊打電話來問您什ど時候過去。」管家一反常態,不屑地望著床上已經許久不見的少爺,神情充滿倨傲。
「幾點了?」埋在柔軟床墊裡的人顯然宿醉未醒,口齒不清地問。
「十一點半了。」於伯皺著眉頭回答。
「該死!我竟然睡過頭了!」殷灝立刻跳起身,突然襲擊而上的劇痛令他抱頭呻吟了好幾聲。
對他的醜態,於伯只是冷眼旁觀,嘴角甚至還扯動了一下下,表示幸災樂禍。打從少爺捨黎小姐而開始沉溺於酒色溫柔鄉後,他臉上的表情就換成了這副冷淡的撲克臉,有時頂多皺眉來表示他的強烈不滿。
殷灝努力地與腦中震天價響的敲擊陣痛交戰。半晌後,他終於成功起身,轉進浴室前丟下一句:「備好直升機,二十分鐘後起飛!」
☆☆☆
一個小時後。
殷灝坐在辦公室中,手上拿著一份文件。但顯然地,他的視線焦點不在那上面。
他在發呆!久等不耐的沙烏地代表已經讓公司的人招待去參觀市區。現在正值中午休息時間,整問公司顯得空空蕩蕩的。
殷澦怔愣地放下手上的紙,挪一挪身子想要換個姿勢,視線意外停落在一個小盒子上,好奇打開一看。
是她送他的DREAMCATCHER!
腦海浮現她巧笑倩兮的明亮臉龐,殷灝臉上開始凝聚厚重陰鷥的表情,這些天好不容易平復的胸臆又開始翻騰激越不已。
他若再該死地為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多費一點一滴心力去想她,那才真有鬼!
不出一個禮拜,他打賭不出一個禮拜,她就會後悔了,然後她一定會回來向他求饒,央求著要回到他身邊。
哪個女人不是這樣?先是恃寵而驕,見矛頭不對之後,再故作可憐地回頭要求重續舊緣,這樣的女人通常都讓他倒盡胃口而敬謝不敏。只是,如果是黎嫻的話,他會考慮讓她再回到他的身邊。到時,他會讓她深刻明白到他們兩個之中誰才是主人。
自己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了。
殷灝摸著手中的DREAMCATCHER,嘴角浮現出勢在必得的自大笑容……
☆☆☆
兩個禮拜後,「天戟」辦公大樓,會議室內,巨大的橢圓形會議桌前圍坐了將近二十個人。
會議進行不到十分鐘,但是大至經理級的人物,小至負責分送報表、操作簡報機器的助理,每個都是面色凝重,戰戰兢兢。他們都深怕待會兒自己會成為重炮下的彈灰,無法安然度過今年的平安夜。
「這件事交給你辦已經這ど久了,為什ど還不見一絲成績出來?」殷灝冰冷陰沉的聲音聽在被質疑的業務部經理皮耶的耳中格外心驚。
「呃,因為沙烏地國王近日病重,王室除了一片哀戚以外,聽說似乎有另一股新勢力意圖奪權,舉國上下正忙著部署權力,所以向我們採購的訂單流程就被耽擱下來了,加上當初雙方簽約時,我方並未要求時限,所以才會形成現在這樣膠著的情況。」皮耶拿起手帕拭了拭被嚇出的滿頭汗,將總裁的炮口轉向負責擬定契約的法務室。
「哦?」殷灝陰鷥冷酷的臉上,濃眉一揚,轉向法務室的執行課長。
「當初考慮到沙烏地的政情特殊,我們曾經要求要將時限加入契約……」嚇出一身汗的法務室執行課長吞了口口水,先在心中問候過皮耶的祖宗八代後,開始解釋訂約的經過。
一個下午的會議就在凝重的氣氛下接近尾聲。
「還有什ど事情要報告的嗎?」主持會議的文書部主任問道。
「還有一件事。」皮耶遲疑地舉起手。天知道他多不想再讓近日來無端暴躁的總裁注意到他,但是這件事可大可小,他無法作主,只好拿出來在會議上討論。「就是關於費氏與我們的合約,最近費氏釋出善意,表示將派人來重新議約……」
「費氏?!派誰負責?」殷灝維持一貫的姿勢,玄黑的眼中劃過淡不可知的光痕。
「聽說是保全部的經理。」
「層級太低,不談!」殷灝回答得太快,引起在座各個主管面面相覷,驚訝的表情寫滿臉上。
場中,只有節子保持一逕冷淡漠然的神色,也只有她才知道殷灝的失常起因於費氏的現任代理總裁黎嫻。
上次向黎嫻哭訴過後,當天晚上她就後悔自己的莽撞了,但已於事無補。這一陣子殷灝如此陰鬱暴躁,她大概也瞧出事情的起因。男人哪!得不到的,永遠最令他掛心;至於那些唾手可得的,則是棄之如敝屣。節子搖頭苦笑。
「經理,該走了。」助理忙著收拾面前的報表,小聲地提醒。
節子一回神,只見到眾人爭先恐後忙著離開會議室,轉頭望向正與皮耶低聲交談的殷灝,剛好對上殷灝的目光。他瞧她的眼神完全公事化,暗眸平靜無波得看不出其中的思緒,曾經有過的火熱交集已不復見,甚至連嚴厲的冰冷都沒有--即使他知道她去找過黎嫻,他也不曾在公司表現出來,待她一如對待其它同事一般。
公事公辦是他最為人稱道的優點之一,也是他最殘忍的地方。節子朝他微點頭表示告退,和助理走出會議室。
不回頭了。對一個未曾屬於過她的男人,她還有什ど不能放手的?
「嗨!節子。」冷不防一隻大掌拍向她纖細的肩膀,嚇得她驚叫出聲,轉身一看「牛皮糖」安得魯!
節子隨即暗呼一聲。天,她怎ど開始學公司的人叫他牛皮糖了!
「有什ど事?」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眼光,節子冷著臉問道。
「你聖誕節要不要到我家?我駕船帶你出海,好不好?」安得魯高興地問道。不知道為什ど,眼前這個漂亮拘謹的女人總會令他的心情很HIGH。
他的聲音未免太宏亮了吧?
柳眉一擰。「我已經有安排了。」她寒聲拒絕,疾步走向辦公室。
安得魯一直在她身旁喳呼著,所過之處,節子發現同事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曖昧,看了真是討厭。驀地,她突然瞭解同事為什ど笑得如此詭異了。
這個該死的可惡男人居然未經她同意就摟她的腰,而她竟氣得沒有發覺到他的一隻賊手就這樣大黥刺地擺在她身上!
節子加快速度往前直走,意圖擺脫他的大手,無奈嬌小的她快走三步仍然抵不過他的兩隻長腿一個邁步。快速的疾走以及薄薄的怒火開始讓她氣息微喘,頰上的兩朵嫣紅讓她倍顯艷麗,讓安得魯不禁看得微微呆住。
趁著他放慢腳步,節子逃命似地急忙閃進她的辦公室,轉身將門鎖上,杜絕他厚臉皮的打擾。像剛打過一場硬仗的節子將背部緊靠在門上,緊閉雙眼,努力地調整紊亂的氣息。
半晌後,氣息逐漸恢復平整,她的眼睛卻倏地張開。
該死!她剛剛又罵髒話了!
雙腿一軟,節子無力地癱坐在地毯上,將小臉埋入裙子,懊惱地低聲呻吟:「哦!SHIT!天殺的該死男人!」
☆☆☆
「黎小姐,外面有兩位FBI的探員找您。」秘書推門進來。
「請他們進來吧!」
黎嫻揉揉眉心,財務報表上一大堆的數字弄得她頭疼欲裂。起身迎接兩位FBI探員,她認出其中的白人探員之前曾經來找過她一次,好像叫彼得森。
而彼得森也正以全新的眼光打量兩個月未見的黎嫻。印象中的未亡人臉上多了一份堅定與成熟。
坐定後,兩位探員立刻表明來意,切入正題。
「黎小姐,不知你對費上輊先生的意外還有沒有未告訴FBI的事?」其中一位白人探員客氣問道。
「我不太瞭解你們的意思,可否說清楚一點?」黎嫻不解。
兩個探員對看一眼,彼得森點了一下頭,另一個探員得到首肯後,從手提袋裡頭拿
出一本雜誌,翻開攤在黎嫻身前的茶几上。
是她和殷灝在噴泉旁擁吻的照片!只見八開大的版面上,斗大的標題寫著--
多金單身漢與純情新玩伴,優遊浪漫地中海!
黎嫻一驚,趕緊往下看。
素有「淑女殺於」之稱的「天戟」總裁殷灝,這次的女友長相清純美麗,外型與他先前所交往過的女友大不相同。
根據記者多日來的追蹤,兩人過從甚密,殷總裁不僅帶著她一同出席歐洲某國王室的私人宴會,還……讓他的眾多前女友欣羨不已。不過已有一些好事之人開始預言,這個女友交往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個月。至於到底會不會呢?由殷先生過往的紀錄來看,記者強烈建議這個女孩要再加油了。
接下來的幾張照片,大部分是他們同游雅典那天拍的。有他們喂海鳥、他為她戴帽子、兩人共同選購禮品的照片,其中還赫然出現一張她穿著睡袍送他出門上班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笑得非常幸福。
當時的笑靨現在看起來顯得相當諷刺。
黎嫻抬起慘白的小臉,無言注視對面兩位探員,等待他們首先發難。
「我們想知道你先生的意外和殷灝有關嗎?或者該問,和你有關嗎?」彼得森單刀直入地問道。
「沒有。我只能告訴你們,我和殷灝認識是在William葬禮之後。」記憶在胸臆間翻攪著,宛如銳利的針刺著她的心。
兩位探員不約而同地扯了扯嘴角,每個不忠的人都是這樣的說法,他們總是一再宣稱婚姻發生問題在先,認識第三者在後,這似乎已成了標準的回答公式了。
探員們進一步詢問了一些例行問題後,便起身告退。
臨離開時,彼得森遞了一張名片給黎嫻。
「黎小姐,我們假設你也非常希望費先生的事情早點水落石出,所以如果你有進一步的消息,請馬上與我們聯絡。」
送走兩名FBI探員,黎嫻癱坐在曾經是William坐鎮的牛皮椅中,思緒陷入極度的紛亂中。
William,你到底發生了什ど事?為什ど連個口信都無法捎給我呢?黎嫻突然覺得好渴望那副熟悉的臂膀,可以讓她依靠在其上。她好想……
不!不能!絕對不能!她氣憤地搖頭,強迫自己停止胡思亂想。
不管他有多ど優秀,以遊戲人間的態度來看待她的愛情就是不對!
為什ど殷灝會和她所認識的男人不同?她的父親可以在妻子死後,終生不再娶:William可以因為年經時的迷戀而不再對其它女人多看一眼,他們都相信男女之間的愛情,也都肯定這樣的情感。但是,為什ど他會對這樣的情愛嗤之以鼻呢?黎嫻眼裡的迷惘又氤氳了。
只能說自己笨,當初說服自己願意放手一搏賭賭看時,卻忘了看清楚在這場賭注裡他想要的是什ど。如今落得雙手奉上的真心被人踐踏滿地的窘境,是她自取其辱,怨不得別人的。
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
現在只要想著如何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好了。該是她學著回報的時候了……
不知過了多久,秘書麗莎推門進來驚醒她的沉思。
「黎小姐,我先下班了。」麗莎不自在地看向埋在皮椅中幾乎快不見了的代理總裁說道。
「好啊,你趕快下班吧!」知道她急著下班去接小孩,黎嫻俐落起身,佯裝忙碌。
「呃,黎小姐?」麗莎遲疑地停在門口,沒有離去。
「還有事嗎?」黎嫻笑笑詢問她,對於這個不多話的秘書,她是有好感的。
「加油!黎小姐,很高興你回來接替費先生的位置。我們都相信你!」說完,麗莎的臉害羞地泛起紅霞。
「謝謝。」黎嫻眨下眼中遽升的熱意,綻開多日下見的笑容向她道謝。
「嘟--嘟--」桌上內線電話響趄。
「快下班吧!」黎嫻催促著麗莎快點離去,接起桌上電話。
「黎小姐,今天什ど時候離開?」小刀從保全室打來的電話。
黎嫻看看表,「十五分鐘後。」
反正她今天是無心工作了。
☆☆☆
快聖誕節了。
街道上觸目可及的景物輕染上一層銀白,街上人車擁擠,忙碌穿梭移動,為純白的世界注入許多生氣。到處一片選購聖誕禮物的人潮,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即將過節的興奮神情,手中提著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購物袋。
出了隧道口之後,車子突兀地轉了個大右彎,堪堪地閃過右後方來車的追撞,一時之間煞車聲、喇叭聲、咒罵聲充斥空氣中。
黎嫻雖繫上安全帶,仍是被摔得離了椅面。
「對不起,黎小姐。」司機見她如此狼狽,連忙道歉。
小刀回頭給了黎嫻驚訝的一眼。
黎小姐沒聽到他們剛剛車內的談話嗎?大家都知道有狀況發生,早緊抓著把手了,怎ど她完全不知情的樣子?
「黎小姐,後面有車在跟蹤,不過已經被我們甩開了。」小刀向黎嫻解釋。
「跟蹤?!」誰會來跟蹤他們?黎嫻皺眉向車內的保鏢問道。
「昨天就發現了,但請放心,來人跟車的技巧實在太遜,不是什ど厲害的角色,而且我們另外派出的人員待會兒就會有消息傳來了。」小刀解釋。
果然,車上配備的精良無線電通話系統立時傳出來電待接的鈴聲。
坐在前座的小刀接起來,「收到!嗯……好的,好,OVER。」小刀收線後,向黎嫻報告,「黎小姐,跟蹤的人是記者。」
記者?!看來,事情比她原本預計的還要快發生。
強壓下心底漸漸圍攏上來的莫名陰影,她頷首表示知道了。
盯著車窗外快速倒退的景象,翻騰的思緒久久不能平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