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細細濛濛的雨絲叮咚敲響簷瓦,晚風挾帶水氣徐拂而來,四周清涼怡爽;屋內大廳,卻正掀起一陣凝重的風暴。
蒙古扎薩克圖部的新任年輕大汗──達爾漢親王屹立於廳央,昂抬著俊朗剛毅的容顏,英姿威儀,散發一身不羈和野傲的氣息。
甫開口,他便將此時、此刻、來到這裡的唯一目的,毫無隱晦地一言以蔽之──
「對不起,我不能娶媛格格,我要退婚!」
怡沁郡王一愣。「你……胡說什麼?」
當年這年輕人和女兒德媛訂定婚事後,隨即奉皇上密令離開紫禁城,回到蒙古,監控他意圖叛亂的叔叔。一連六年,幾乎未通任何信息。適逢德媛今年芳齡屆滿十八,郡王於是修書至蒙古,通知他實踐婚約。而這男子回到京城沒幾天,便來到郡王面前,張口拋出如此「擲地有聲」的話語!
怡沁郡王不敢相信地愕默了半晌,直到從達爾漢眸中理解,此事已是無從折衷、無以轉圜後,他憤怒地拍案咆哮!
「混帳東西!當初這婚約是你所求,現在才說『不能娶』?婚事已經準備得緊鑼密鼓,你卻在這時候出爾反爾,是將媛格格置於何地?又將我怡沁郡王府置於何地?」
「訂下這婚約,是我當時太衝動。這次回京城後我仔細考慮過,媛格格身子贏弱,恐怕經不起跟我千里跋涉前往喀爾喀,更甭提要在蒙古生活了!再者,我並不……」達爾漢頓了頓,「我並不愛她,甚至連一點喜歡也沒有,她嫁給我,不會得到幸福。」
而今他已心有所屬,無論如何都要緊緊保住,捨去一切也在所不惜!
「你……你……」怡沁郡王簡直氣煞!「倘若不愛我們媛兒,你當初為什麼要來求訂婚約,招惹我怡沁郡王府?!」
達爾漢搖頭,無比堅決,「『當初』已經是成定局的過去,多說無益;我要的是『現在』懸崖勒馬,阻止這錯誤繼續下去。」
「你──」怡沁郡王怒不可遏,直想當下叫人狠狠擰斷這蠻子的頸!
忽地,廳門口傳來一聲柔細呼喊,「阿瑪,請您息怒。」
兩個男人一同睇向廳門,見丫鬟攙扶著纖纖體弱的德媛格格入廳。
「媛兒,你怎麼來了?」郡王心疼地放柔聲調,不願女兒面對這不堪的場面。
「你們剛剛說的事,我都知道了。」德媛望了望達爾漢,「我答應解除此樁婚約,今後達爾漢親王任意婚娶,與我無關。」
怡沁郡王大驚!「媛兒,你這是做什麼?」
「阿瑪,我答應退婚。」德媛微微一笑,「因為我改變主意,不想嫁到那麼遠的蒙古去,而且……我已經另有心儀的人了。」
聞言,郡王詫甚,「媛兒,你這是真話,或是在替他胡編開脫的理由?」女兒平素絕少有所交遊,哪來另一個心儀的男子?
「是真的。所以,阿瑪,請您答應退了這個婚約,這樣對女兒、對達爾漢,才是最好的結果。」
「這……」出乎預料的變數,令怡沁郡王難以招架。他瞪了瞪達爾漢,又覷了覷唯一的愛女,面對兩個年輕人同樣充滿期望的目光,他咬牙,袖子一甩──
「達爾漢,你可以滾了!從此我怡沁郡王府永遠不許你踏進半步!」
情勢忽得逆轉,達爾漢真是喜出望外。
他抱拳向怡沁郡王一揖,「多謝成全!」又轉向德媛,點頭致謝,「謝謝你!」隨後邁出輕快的步伐,如草原疾風般,飛迅地旋離了郡王府。
望著年輕男子那得意的背影呼嘯而去,怡沁郡王心裡著實不甘,更為女兒不值!那蒙古男人沒有福氣娶德媛,可不表示王府與格格的顏面就活該要被他折損啊!
握緊主座的把手,怡沁郡王暗自決定──
婚禮各項準備事宜絕不會因此打住,無論如何,他定要讓女兒得到一段屬於她的好姻緣!
☆☆☆
六月三十,在節氣上乃惱人的酷熱溽暑過去、轉入涼爽金秋的日子。西風將至,染黃綠茵、催紅楓葉,把原本盎然的一片生意推進蕭索的寂靜,轉眼又到一年的盡頭……
德媛身著隆重吉服,頭蓋紅綢,端坐在高張著大紅喜帳的床畔。遠處花廳上,喜宴的喧嘩嘈雜聲隱約飄來,她輕歎一氣。
這天,是個令京城喧沸的日子。
因為皇城裡兩王府的千金格格,在同一天一起嫁出。德媛是其一,另一位新嫁娘則是她的好友,靖親王之女,和碩格格慶歡。迎娶慶歡的男子,恰是方與怡沁郡王府解除婚約的達爾漢親王。
那日,達爾漢上府懇求退婚,她明白他是為了誰,遂情願退讓。等待許久才再次相見的未婚夫,她竟拱手相讓予人,心坎裡濃重的失落感自是不可言喻,但,卻沒有後悔的感覺。只不過她的阿瑪顯然嚥不下這口氣,是以不僅為她速速講定親事,還刻意擇定和達爾漢成婚的同一天,讓她出閣。
唉!這算不算「禍從口出」?一害,便是自己的一輩子。
此處,是位於伊博圖氏貝勒府內的寒月閣;而這間新房,是她將和鈺貝勒首次見面的地方。
不錯,她和鈺貝勒,其實才要頭一回見面。
在這之前,她只不過略聞此人名號,根本不曾看過他。因為記得他的名號,所以她在父親面前拿他暫充心儀人選,好成全達爾漢解約求去的心願。那是則謊言,用以幫助達爾漢的權宜之計而已,誰知她的阿瑪不但信以為真,甚至叫人說成了這樁婚事!她得知時,早是木已成舟,無力挽回,她就這麼同鈺貝勒送作了堆。
於是,她被風風光光地送進了貝勒府,嫁給這個只聞其名而不識其人的男子。今夜一過,她便成為夫人了。
伊人神傷之餘,新房門戾已被無聲推開。見到同是一身簇新吉服的新郎走進,喜娘們紛紛揚起笑臉道喜。
「貝勒爺吉祥!奴婢恭賀貝勒爺大喜,祝貝勒爺和夫人恩恩愛愛、永結同心!」
「得了,行禮唄!」大手一揮,鈺貝勒催促喜娘快些完成這冗長的婚禮。
娶妻是件人生大事,雖然他與新婚妻子今日之前並不相識,談不上什麼有情人終成眷屬,但這陣子貝勒府裡外高高張掛的紅彩綢、紅雙喜、紅燈籠等一片大紅,今晚又席開百桌,賀禮滿庫、賀客盈門,洋洋喜氣自然也躍上了他的眉梢眼角,讓他這新郎好生春風得意!
執起喜娘捧來的翠玉喜秤,他懷著一點好奇、一點期待,掀開了新娘的紅蓋頭,順勢挑起了地含羞而欲低垂的容貌,詳加娟看。
德媛也不偏不倚地,望見了他。
白皙淨俊的臉上,五官端正漂亮,俊美的面孔,大概就是他常被官家女眷掛在嘴上的原因;一雙盯著她的恃傲眼瞳,梭巡了好一會兒,才聳聳肩,不置可否地丟了一句:「不過爾爾。」然後轉身坐上床沿,開始依著喜娘的指示一一完成新房禮儀。
飲完最後交杯的合巹酒後,喜娘們為他倆脫下繁複的吉服、吉冠,即退出了新房,將龍鳳花燭燦燦的喜房交還給兩人。
「歇息吧!」內室燈火減去,昏暗了下來,鈺自解衫銅,一邊摸上床,放下熾紅帳幔,抱住新婚妻子,大掌上下撫探一番後,心裡有點嘔。
嘖!這麼瘦不拉嘰,敢情怡沁郡王府從沒讓她吃飽過?雖說熄了燈後,可以不用介意她長相是否傾國傾城,可行周公之禮時,雙手觸感騙不了自己呀!肉慾、肉慾,摸不到幾兩肉,教他怎興得起慾念?
腦中浮現前些天才從花樓贖回來的侍妾荷姬,那股狐媚風情,擁有一雙豪乳、水蛇腰、豐臀的標準葫蘆身材,和高明過人的銷魂床技……他頓覺全身起火,胯間因而勃發,只想盡快做完例行公事,再覽至荷姬那裡好好快活。
要和這個甫見面的男人,體驗從未體驗過的事,德媛已經心慌得很;他突然的躁進,更使她緊張得快要不能呼吸,結結巴巴地想求他鬆鬆手。「夫、夫君……我……我不行……」疲勞了一天的身體,經不起過度刺激,她開始喘得頭暈目眩。
「怎麼,等不及了?」直把身下人兒無力的吐喘當興奮,鈺旋而動手扯下她的單衣和褻褲,讓她用身體感受他的火熱。
德媛對鈺的需索毫無心理準備,他的觸摸沒有讓她感到一絲絲愉悅,只有害怕、慌張。她想躲、想逃,可是卻覺得身體好累,真的……太累了……
「夫人?」身下的女子莫名地沒了動彈,鈺不禁一愣,喚了她幾聲,不見應答,於是伸指往她鼻端一探──
「來人!來人哪!」他又驚又怒地奔下喜床,拉開房門大吼,「馬上叫大夫過來──」
新婚之夜,剛過門的夫人竟昏了過去,未能順利圓房,而憤怒的貝勒爺當下轉往荷姬處過夜,過了數晚也未回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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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
「您是說,夫人又厥過去了?」奉上一再涼茶給男人消火,只穿著肚兜薄紗的荷姬妖嬈的花容略帶訝異。
「哼!掃興!分明給臉不要臉!當初要不是看怡沁郡王府給的嫁妝夠份量,我才不會急著娶這麼一個要死不活的病秧子回來給自己找氣受!」將瓷盅重重拍回桌面,鈺急速起伏的胸膛像只風爐似的,把滿腔火氣燃得暢旺。
說她身子荏弱,大喜那天太過虛疲,故而新婚夜那晚給他難堪便也罷了;難得今晚他大發慈悲,不想她因遲遲沒圓房而落了別人口實,剛進門就被人看作棄婦,而回房去想和她共寢一夜,以盡義務。
憑她那副乾癟樣,他肯碰已經是莫大施捨,她倒好,居然又當著他的面暈過去!教他體內焚身的慾火無從發洩,甚至還有種被鄙視的感覺!
「老子不會再去受罪了!」他氣憤拍桌,「人已經娶進門了,往後她只消穩穩當當地當她的夫人就好,我們是倆不相欠了!」
「別氣,別氣,我的貝勒爺,氣壞了,荷姬可捨不得喲……」荷姬坐上他大腿,玉手在他胸前摩挲畫圓,讓豐滿的胸脯在他目光可及的地方擠出深深乳溝。「夫人不好,荷姬可沒有不好;夫人讓您不開心,荷姬卻只會讓您開心……」
「是嗎?」長指托起她尖細的下巴,男人前一刻還怒氣沖沖的俊臉,轉眼就換上了微笑,眸神邪濁,「那就讓我瞧瞧,你要怎麼讓我開心?」
「貝勒爺……」荷姬輕喚一聲,艷紅的雙唇隨之覆上他的。
一場荒唐過後,兩人倒進床帳放鬆喘息。憑著經驗準確衡量鈺的體力該已恢復,荷姬馬上又把他拉入另一場肉體欲愛,交纏翻滾。
吟哦嬌喘間,荷姬如絲的媚眼緊鎖著在她身上恣意馳騁的男人,戀戀癡繞那張英俊面孔,為他瘋、為他狂。
雖在青樓送往迎來多年,生張熟魏、朝秦暮楚,有錢的就是大爺,可誰能說妓女就當真無情無心?
當初會特別費心討好鈺,並不只是為了攀附貝勒的榮華富貴、想他贖她出火坑,更有甚者,是因為她把整顆心都繫在這男人身上,她毫無選擇地愛上了他!
卑微的出身,讓她只能屈居侍妾之位,也讓她無從阻止鈺迎娶高貴的郡王千金。她焦躁、慌亂,怕極了鈺娶了素有「病西施」之稱的媛格格後,就把她給忘了。
然而現在看來,事情似乎沒有她所想的那麼糟,能真正擁有鈺的人,不是那個居於正位的格格,而是她。
這個男人雖然暴躁又自私,卻有種不可抵擋的魅力,吸引著她。她相信,只要持續真心對待,他總有一天會瞭解她的心意,也會有所回饋……
「啊啊……貝勒爺……」擁緊他,她這輩子都不想放。
這個男人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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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勒府的人都知道,府裡真正當家主事的,除了正主兒鈺貝勒,另一個,並不是出身郡王府格格的正位夫人,而是那個玉臂千人枕過、朱唇萬人嘗過,貝勒爺卻還是愛用得很的侍妾──荷姬。
奴才們雖打心底不大看得起荷姬,可到底人家是個主子,背後又有貝勒爺挺著,如果還想保命、保飯碗,也只得乖乖夾緊尾巴當差了。
至於身子欠安的夫人,深居寒月閣,平日不曾稍離,久而久之,大伙都把她當成了隱形人。任憑荷姬專擅逾矩地下令對寒月閣裁減人手、剋扣飲食,也埋頭照辦;看著荷姬三天兩頭到庫房去,從夫人陪嫁的妝奩裡揀首飾、挑衣料,亦司空見慣地視而不見。
寒月閣的日子,平淡淡,冷清清,德媛無心相爭,只是潛心靜氣地獨嘗每一天的孤寒寂冷。一日又一日的空白,全是她被喜怒、笑罵等情緒排擠在外的紀錄,除了愈形病弱的身體,她幾乎不覺時光流逝,惟察窗外景色變換,讓她春感殘花、夏傷霏,秋懷落葉、冬悲雪而已。
心情再度出現波動,是在慶歡回京,前來探望她的那一天。這時,距離她們出閣的日子,已經過了兩年多了。
初聞昔日好友來訪,她才有了出嫁後頭一次的歡喜,期盼能再執著慶歡的手,像從前尚未嫁為人婦時一樣,聊夢想、談情懷,卻在看達爾漢攙摟著身懷六甲、滿臉甜蜜也隱含愧疚的慶歡來到她面前時,霎然怔住了。
慶歡問她在貝勒府過得可好,她不得不笑著撒謊;當慶歡笑言起蒙古生活、夫妻種種、乃至懷孕甘苦時,她更是沒來由地恍神,魂遊太虛……眼光,離不開他倆始終交握的手。
送走兩人後,她獨坐房中,看外頭落雲成雨,而她,落愁成淚。
上天待她不公啊!
是幾時的事?不知不覺,慶歡已到了那端,只有她,還留在原地。
她羨慕,她嫉妒!羨慕達爾漢對妻子的柔情,嫉妒慶歡如此幸福美滿的生活!若非她出讓,慶歡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該是她的!
為什麼她不能有如斯際遇?體弱多病不是她所願,為何她要因此埋葬青春、絕望未來?她也有希望呀!她也想試試愛與被愛的滋味,想知道一雙手讓溫熱的大掌包覆,是怎樣的感覺?身體讓另一個溫暖的身軀圈擁,又是怎樣的感覺?
呵,多可笑!她也成親了不是?她也有丈夫不是?可哪有機會夫妻拌嘴?又談什麼身懷有孕?兩年多了,她和鈺甚至連圓房都沒有!鈺懶得理會她,她也不知該怎樣接受鈺,兩個不交心乃至根本沒有交集的人,只有在必要的時候在眾人面前扮夫妻。
時至今日,她才徹底看清,當初一個無心之過,是把自己推進了什麼樣難堪的境地,宛似深淵泥沼般,這一生,恐怕是沒有脫身的機會了。
生已無歡,卻偏得苟且偷生,她真的活得苦……好苦……
達爾漢同慶歡欲離京前,特地又來向她辭行,懷中抱著一對孿生姊弟,一家四口的幸福畫面,把她心口刷得好深好深……
一地的血和淚,無人探問。
☆☆☆
成婚後第三個年頭,某日,鈺忽然一反常態地走進了寒月閣。
「夫君……」德媛意外,擱下手申的佛經,想從躺椅上起身相迎。
鈺伸掌制止,「甭起來。你身子弱,還是躺著好。」他隨手抄來一把紫檀圓凳,坐至她身旁,難得的輕聲細語。「近日,我打算下江南一遊,特來問問你,願不願跟著同行?」
「我?」她受寵若驚。
「是啊!」他俊顏含笑,「打成婚以後,我好像一直冷落了你,想想實在很過意不去。不管怎麼樣,夫妻是要過一輩子的,所以我想,這回出遊邀你一同成行,就算是賠罪,也當作是為往後日子重新開始的起頭,如何?」
重新……開始?鈺希望他倆能夠重新建構這份情感嗎?他們也有可能相知相愛,而不只是兩條一生一世的並行線嗎?
德媛黯沉無神的水眸乍現光彩,蒼白的小臉漾開淡淡緋紅,一抹淺笑勾在唇間。「好,我願意。什麼時候起程?」
「三天後。」
於是,三天後他們乘著氣派的大舫,隨運河一路南下。
是夜,鈺帶著德媛和也跟來的荷姬、數名貼侍,居於一艘泊在河心的船舲上。
春寒料峭,才剛開春不久的晚上,被風寒凜,尤其飽含河面上的水氣,更加濕寒。
德媛坐在甲板上靠著船緣,想藉冷風吹去一路以來嚴重的暈眩不適。她不大能應付行水路所帶來的搖晃蕩漾,從上路至今每餐都食不知味,噁心想吐,成日在船艙裡頭暈難受,原先設想的江南風光,沒有一件見識到。
鈺也很奇怪,到達江南後,故意避開各處名勝景點,偏往不知名的小河僻處而去。然而她更不懂的是,鈺不是特地帶地出來培養感情的嗎?可他為什麼不但攜著荷姬一道成行,且仍夜夜與荷姬同床共枕,卻把她丟在一邊?
她不懂,真的不懂……
「姊姊,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吹風呢?」倏地,荷姬嬌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旋過玉首,荷姬滿是濃郁香氛的身子已經偎過來,刻意扶她站起。「你身子嬌貴,經不起折騰,快些回去吧!來,妹妹扶你。」
「謝謝。」德媛只能應允。荷姬力氣比她大,隨手就把她從座椅拉了起來,她壓根無從拒絕。
甫站起身,她又目眩了一瞬,剛要穩住腳步,不意猛被一股力量硬生生推出船邊!她出自本能反應,順手抓住了荷姬的衣袖不敢放手,憑著手上隨時可能破裂的錦緞,半懸在船外。
「你……你推我?」望著荷姬,她驚駭不已。
荷姬艷麗的臉上,掛了抹陰沉的笑。「沒錯,我送你一程。識相的,就自己放手!」
「不……快來人啊!」德媛慌忙求救。
光線不明的甲板上,很快出現了人影。「怎麼回事?」
「救命啊……」看清楚立在荷姬背後的人,德媛直覺救星到來。「鈺!荷姬想害我,你快救我上去……你這是幹什麼?!」愕瞠的雙眸中,映現了自己的丈夫竟伸出手來,要扳開她抓在荷姬袖上的小手!
「鈺?」她不敢相信,雙手抓得死緊。
「這邊離京城有千里遠,把你帶來,你還當真以為我是想要重修舊好嗎?別傻了!」男人面露鄙色,扭曲了原本俊好的容貌。「像你這種帶不上檯面的夫人,養在家裡我都嫌浪費米糧,更何況每個月還得花大筆銀兩買藥、請大夫來幫你這個要死不活的藥罐子續命!早死晚死一樣是死,你就認命一點,我可不想被你拖垮!」
「你……」他討厭她,大可以休了她、趕她出貝勒府,為什麼偏要殺她?
像是察覺她絞亂髒俯的疑問,鈺冷冷笑云:「為了你,怡沁郡王府每個月都會送來一筆錢,貼補你的藥錢和診金。我若是和你斷絕夫妻情分,就等於損失了一筆財富。然而要是你自己厭世自盡,那麼怡沁郡王就剩下我這個半子了,他不會捨得讓我鬧窮的。」否則,誰知道哪天這女人忍不住,跑回娘家去哭訴他的不是,讓他努力在郡王夫婦面前假裝的模範丈夫樣露了餡,白白丟失這筆收入呢?
言罷,他從靴子抽出一柄寒光凜凜的匕首,狠逼她至絕路。
「放手!你應該不會希望黃泉路上,自己連雙可以收冥銀的手部沒有吧?」
「你……」眼看他毫不容情地把鋒利的匕偎向脆弱的手腕,德媛只能無奈鬆手,撲通一聲落入深不見底的河央。
「唔……咕嚕……」
河水冰凍刺骨,全身脈搏瞬間收縮,教她幾乎承受不住。平靜的河面下,潮水不止息地流走,轟轟的水流朝不會泅水的她襲來,承受著窒息的痛苦,胸口好悶,忽起忽落的痛苦掙扎中,她陡然瞥見船上那一男一女得意的笑容。
她忽然妒恨!恨這對狗男女,更恨透那個欺騙了她信任的男人!
鈺……我恨……我恨你!如果今生不會再見這張臉,但願來生也不要再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