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的短暫片刻,有恍如隔世的幻覺,分不清自己置身何處。
望著天花板,昨夜荒唐而令人臉紅心跳的記憶,一點一滴回籠,血液轟地往臉部集中,雙頰酡紅。
她側首瞥見身旁猶然熟睡的男人,既滿足又隱隱作痛,心情十分複雜。
他俊逸出色的儀表,確實是令她移不開視線的主因。
且他渾然天成的優雅姿態和才華洋溢、自信不凡的王者氣質,讓她對他印象深刻、念念不忘。
雖然對他目前的職業和生活狀況幾近一無所知,可是,感情一旦出閘,便如洪流無法控制。
只能任憑自己在情海中載浮載沉,靠不了岸。
想談個奮不顧身的深切戀愛,為何那麼難?
無聲的喟歎了聲,她強迫自己別開眼,不能再沉溺在他的魅力中。
躡手躡腳的翻下床,抓起散落一地的衣物到浴室以最快的速度清洗、整裝。
十分鐘後──
她一身清爽的踏出浴室,站在床邊凝睇仍在睡夢中的卓岳,輕聲的向他道聲再見。
臨去前,她帶走掉落在地板上他的襯衫,遮掩頸部和胸前的暗紅色吻痕。
然後,迅速轉身匆忙離開有他的房間,多逗留一秒、對他的眷戀便增一分。
她以為,從今以後,能就此與他一刀兩斷、毫無瓜葛。
他娶了大企業千金後便成為名副其實的駙馬爺,而她依舊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市井小民,交集的機會更是微乎其微。
就算忘不了,也要逼迫自己、用盡辦法忘記他。
這是在把自己交給他之前,對自己許下的承諾……
來到玄關,手才剛搭上門把,門鈴也恰巧叮哆響起,嚇了安蕾一大跳。
瞬間,她也亂了方寸,愣愣地杵在門前,進退兩難。
門鈴聲越形急促,她就越感到慌張,無所適從。
為了不吵醒卓岳,她還是硬著頭皮開門,說不定只是來收報費的,不要自己嚇自己。
寬下心打開門,見到的人卻出乎安蕾意料之外。
「你為什麼在這裡?」
朱碧雅的好心情和笑臉剎那間消失,惡狠狠的瞪著她,咬牙切齒的暴吼,變臉速度堪稱一絕。
她迫不及待的想親自把好消息告訴卓岳,怎料,還沒進門便被兜頭澆了冷水。
「我……」
被質問的安蕾心虛的啞口無言。
「說話啊?」朱碧雅推了她一把,咄咄逼人。「勾引別人的未婚夫,勾引到家裡來了!賤人!」
安蕾踉蹌的退了幾步,垂著頭一臉歉意,任憑難聽的字眼加諸在她身上。
氣不過,朱碧雅衝上前去,二話不說便摑了她響亮的一耳光,力道之大,讓她霎時間頭暈目眩,臉頰一片火燙。
朱碧雅當然下肯就此罷休,隨手抓了木質擺飾朝她身上砸去。
安蕾閃躲不及,硬生生被丟個正著,但心裡所受的責難遠勝於皮肉之痛。
嫉妒和憤怒蒙蔽了朱碧雅的心智,她陸續抓了幾樣物品扔向她,所幸客聽並未擺置具有殺傷力的東西,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自知理虧,安蕾默默承受對方在言語上和行為上的羞辱,並沒有加以辯駁、抵抗。
「你為什麼這麼不要臉?為什麼不肯放過我?!天底下男人那麼多,偏偏要跟我搶男人?!」
朱碧雅冒出一連串的責罵,表情仿如母夜叉般猙獰,十分駭人。
嘶叫完畢,轉頭又抓起電視遙控器,奮力地擲向她……
驀地,一道修長的身形迅速閃了進來,擋在安蕾面前,俐落的揮掉迎面而來的飛行物體。
「大清早的,吵什麼?」
卓岳打著赤膊,下半身僅圍著一條浴巾,剛睡醒的他頭髮微亂、俊俏狂捐的模樣,和他總是衣冠楚楚的形象大相逕庭,卻毫不削減他的魅力。
他冷睨著打扮的花枝招展、姿態傲如孔雀的朱碧雅,口吻不佳。
繼而轉向安蕾,嚴厲的瞪她一眼,無言的譴責她不告而別的行徑。
深刻的感覺到他眸中的不悅,她別開眼,閃避他銳利的眼神。
「阿岳……」一見到他,朱碧雅旋即拉下臉,挨到他身旁,哭喪著口氣忿忿地指控:「為什麼她一大早就在你家?而且是她開的門?」
「一大早的,你來幹什麼?」他氣定神閒的彎身揀起散落滿地的物品,不答反問。
「我已經把我們的結婚喜帖發出去了。」她把來此的目的告知他。
本來,她昨晚就打算告訴他這件事,可是他的手機和家裡電話一直沒人接聽。
所以一大早,她連早餐都沒吃便趕過來,結果卻令她心碎。
「我……我先走了。」安蕾低垂螓首,態度低調的欲逃離現場,不想再瞠這渾水。
雖然,這場爭執是因她而起。
「等一下!」
「站住。」
卓岳和朱碧雅這回倒是有志一同,同時出聲叫住她。
安蕾頓住倉皇的步伐,立於門前,雙手緊抓著裙側,像個接受審判的犯人,靜候發落。
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希望這次是最後一次面對這種場面。
她累了,還是平淡踏實的日子適合她。
緩緩轉過身,坦然的面對即將締結良緣的才子佳人,亦是近日來在她生活掀起波濤的兩位要角。
「不把事情解釋清楚,我絕不善罷甘休。」
朱碧雅拔尖了嗓子,不客氣的撂狠話?
吐了一口氣,安蕾暗自替自己打氣、決定勇敢地解決問題。
「我……」
她啟齒,一句話都還沒說完,便馬上被卓岳斬釘截鐵的打斷。
「跟她無關。」
話一出,朱碧雅和安蕾都詫異不已,紛紛望向他,猜不出他的心意,摸不透他的心思。
「阿岳,你怎麼可以維護她。」朱碧雅噘著水嫩的唇,不依的瞠怨。「事實擺在眼前,她三番兩次勾引你。」
安蕾擰起秀眉,抬眼偷瞄著他的神色變化。心裡卻因他的偏袒而感到竊喜。
「那又怎麼樣?」他不以為然的冷嗤。
他冷漠的語氣使朱碧雅的心涼了泰半,不可置信的瞪大美眸,愣怔的看著他,答不上話。
卓岳信步走到安蕾面前,覷著她好一會。
在他炯熠深邃的黑眸盯視下,她羞赧的垂下頸子,雙頰燥熱、蔓延至耳根。
她似乎從他宛如黑曜石般的瞳仁中,讀到了炙熱的感情……
是她太多心、自作多情了吧?安蕾兀自否決,認定是自己的錯覺。
好半晌,朱碧雅才顫著聲音問道:「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被這個賤女人迷住了?」
卓岳斂起眉,揚聲警告:「別開口閉口就是賤女人。」維護安蕾之意,昭然若揭。
朱碧雅頻頻搖頭,眼前的男人真是那個她所熟悉、溫柔體貼的翩翩貴公子卓岳嗎?
「阿岳,你是不是還沒睡醒……」太過震驚,無法接受他態度丕變的事實,她於是只好自欺欺人。
「我很清醒。」他手一撈,把身旁呆若木雞、幾乎化為雕像的安蕾攬入懷裡。
她愕然的張大嘴巴,彷彿被下了定身咒般,動彈不得,連呼吸都忘了……
「我是被她迷住了。」卓岳字字鏗鏘,毫不拐彎抹角的坦承。
聞言,不僅朱碧雅瞠目結舌,眼珠子都快爆出來,安蕾更是如雷轟頂,腦子裡不斷迴盪著他的宣告。
「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我們都要結婚了呀!」
朱碧雅哽咽的提醒他,盈盈大眼蓄滿淚水。
看著她難過哀怨的表情,安蕾覺得她好像是硬把一對佳偶拆散的劊子手,心裡十分難受且自責。
在愛情與道德之間煎熬,她也不好受。
突然,她覺得男人好自私。讓女人受苦,最後受益的卻都是男人。
不知打哪來的勇氣和力氣,安蕾猛然掙開他如鐵箝的手,以一種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漠然口氣說道:
「你們結不成婚,別怪到我頭上來。」
「誰說跟你沒關係?」卓岳絲毫不因她的撇清而惱怒,唇邊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就是要把她拖下水。
本來,她不在他的計劃之內,不過,有她的加入,這場預定的戲碼勢必更加精彩。
對付朱碧雅這個商業間諜是一回事,接近安蕾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從未想過要利用她達到讓朱碧雅難堪、痛苦的手段,之所以接近她,純粹對她有興趣,並且想挫挫她的銳氣。
只是這個念頭,在歷經昨晚一連串的事件後,他對她有了不一樣的感觸。
總之,無論基於何種因素,短時間內,他都不想放開她。
「昨晚的事,你都忘得一乾二淨了?」他的墨瞳透露著曖昧春光,熱心的「提醒」她。
聽在安蕾耳中,自然認定他是惡意挑起誤會和戰火,非常不能苟同。
偏偏,昨夜的纏綿又是不爭的事實,她沒有立場辯駁。
他是故意的!
為什麼要在他未婚妻面前這麼做?那等於放棄一步登天、少奮鬥三十年的大好機會呀!
安蕾對他「誠實」的動機感到十二萬分的困惑。
「你們?!」
朱碧雅氣得七竅生煙,雙手握拳、目露凶光的瞪住已被她歸於狐狸精之流的安蕾。
隨後,川劇變臉神技似的,她淚眼汪汪望著捨不得恨、也恨不了的男人。
「阿岳,我不會因此取消婚約,也不會跟其他人提這件事。」朱碧雅表態,嫁意甚堅。
卓岳一臉肅穆,語氣涼薄。「何必委屈自己?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高傲千金大小姐朱碧雅。」
他是在嘲諷,抑或勸退她死心?
安蕾完全摸不著頭緒,猜不透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我愛你啊!只要能嫁給你,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朱碧雅急切的表明心意,願意為愛不計前嫌。
她偉大的情操,卓岳一點也不領情,也乾脆把話挑明了說:「我從來就沒說過要娶你。」
商場上,祭出「美人計」成功的案例比比皆是,而他差點也成為犧牲者。
龐大的家業只准在他的掌控下下斷成長,絕不容許失敗。
「你、你在生我的氣嗎?氣我一大早吵醒你……」
朱碧雅心慌意亂,忽而憤懣、忽而低聲下氣的,精神狀況極不穩定。
「出去。」卓岳截斷她,不留情面的下達逐客令。
「我爸爸不會原諒你的!」她搬出長輩壓他。
他勾起嘴角,輕嗤道:「是嗎?」他敞開門扉。「隨時候教。不送了。」
被當面驅逐還是朱碧雅有生以來頭一遭,面子掛不住之餘,她也沒臉再自取其辱。
離開之前,她咬牙切齒的指著安蕾的鼻子說:「安蕾,我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被指名道姓的恫嚇,安蕾並不感到害怕,只有滿滿的無奈和自責。
待她一走,安蕾板著俏臉,沉聲質問卓岳:「你到底是何居心?」
卓岳關上門,調頭踅回臥室,一邊輕描淡寫道:「我剛才不是說過,我迷上你了?」
他的一番說辭,無法讓安蕾心服口服,再怎麼樣,她都深信他在開玩笑。
安蕾跟在他後頭,堅持追究出答案。
他霍地回身盯住她,手擱在浴巾上,揶揄道:「跟那麼緊,想看我換衣服?昨晚沒看夠?」
她的臉倏地浮現酡紅,沒想到外表溫文儒雅的他,一點都不含蓄,自信的程度到了狂妄的地步。
她又惱又窘的退出房間,守在門口,非要問出個所以然,才肯罷休。
「總而言之,我沒興趣當你們婚姻的第三者,不要再把我拖下水。」她再度明確的表明立場。
卓岳緩緩走到她跟前,重申一遍。「我跟她之間沒有愛情,也從來沒答應要娶她,你也不是第三者。」
他詳細的說明,不禁令她沉默。
那麼,在他心中,她究竟算什麼呢?
她好想知道卻開不了口,攢緊眉心,千頭萬緒梗在心田,一時沒了主張。
凝睇她憂鬱的神情,卓岳伸手撫平她眉間的皺摺。「在想什麼?」他的口氣很輕柔,憐惜的舉動,像在對待情人。
不可否認地,他也患了男人都會有的「處女情結」──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而他也將她視為他的所有物,有著強烈的獨佔欲。
他的指尖帶電般,讓她渾身一陣酥麻,忍不住重重的喘了一口大氣,平息內心的激盪。
「她父親可是大集團的董事長,你不擔心嗎?」安蕾蹙著眉,誠摯的問。
沒有調侃、不是落井下石,他聽得出來她話中的擔憂。
「你這是在關心我?」卓岳認真的反問。
「才不是!」她連忙否認,死鴨子嘴硬的辯駁。「我只是怕你把我拖下水,害我沒工作。」
理由倒是說的冠冕堂皇,只是否決得太武斷,反而令人懷疑。
騙騙三歲小孩還可以,若想搪塞縱橫商場數年、幾乎戰無不勝的他,就免了。
盯著她漲紅的臉,他並沒有當場拆穿她蹩腳的謊言。僅是揚揚眉,淡淡的應了聲:
「是嗎?」
漸漸地,他察覺她有口不對心的壞習慣。
嘴上逞強,事實上又不是那麼一回事,奇怪的女人,卻彆扭的可愛。
「能當上駙馬爺,少奮鬥幾十年,不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嗎?」她不贊同他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駙馬爺?!敢情她是瞧不起他?認定他若不「嫁」入豪門,便沒有出息?
真不知該說她單純還是愚蠢。
即便他不是人們口中銜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子弟,以他的才幹要在商場闖出一片天,也絕非難事。
靠女人陞官發財,他想都沒想過。
更何況,能成為「紘覆集團」執行長,全憑真本事,沒有半點運氣僥倖。
他還不打算讓她曉得他的身份,不過,他會以實際行動讓她明白,究竟誰在攀附誰、誰要求誰。
「等我換衣服,再一起去吃早餐。」
語畢,他轉身進入浴室。再出來時,已不見安蕾人影。
離開卓岳的住宅後,安蕾在途中買了一套簡便的休閒服,在麥當勞替換掉一身昂貴又綁手綁腳的小禮服。
隨後,便驅車到台北火車站買了到高雄的車票。
她的父母和弟弟還住在高雄老家,每當她彷徨無助、或是疲憊不堪時,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回高雄老家。
她不能再沉淪,為了他的前途,也為了使自己不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