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自以為無心,而是確確實實沒有了心,對一切都放開,所以無心。
龍始不明白,他只是想要回她的溫柔,有這麼難嗎?
「你若不乖乖和我說話,我就殺了隨吾!」他暴吼。
可她依然沒反應,再也不會拉住他的衣袖了。
這下,真的絕望了。
他是貪心的,她不在時,他願以一切換回她,到找到時,卻因她已在身邊,而不願放棄她討厭的事業。
但他這一生必須在你爭我奪的環境下生存,天生好戰的人,沒有戰爭,根本無法生存。
但沒有她,他又可以生存嗎?哦,可以,只不過活得比死更難受。
他不懂!事業和她之間,根本沒有衝突,她何必逼他放棄其中一樣?她說害怕他有事,但意外這種事,做任何事都有的!
就在龍始和任隨風如常地說話時,女僕突來通知龍余到訪。
他不無驚訝,雖說每個人都知道他在德國「度假」,但來者若是阿余就太奇怪了,他不是在逃亡嗎?逃離龍易身邊的逃亡。
龍始好奇,所以決定下去接見他。
「來,風,我抱你上床休息。」他把她放上床,為她蓋好被子。「你好乖,若不再醒來,便會乖乖聽我的話,永遠在我身邊。」
若她在清醒時要逼他選擇,那他寧可她不醒。
醒了,就會沒日沒夜地和他吵,他已經厭倦了這種相處模式,寧可她不吵不鬧。
就這樣也很好啊,起碼,不會再想離開他。
「沒關係的,風,你是我的了!」他笑了,笑得瘋狂。
☆ ☆ ☆
龍余的出現,多少令龍始吃驚,而他的憔悴更在龍始預料之外,那對被龍余抱住的雙胞胎更叫龍始驚訝。
「她……死了。」龍余一開口就這麼一句。
龍始挑眉,靜待下文。
「本來,我們一起自殺的——」
自殺!龍始無法相信,一向不笨的龍余,怎會走上自殺這一途?
「可是,她把我的安眠藥換成維他命,當中只有四顆是安眠藥……而她的……三十顆全是安眠藥……」末了,龍余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留下來,然後道:「她騙了我呀!大哥,我龍余竟然會被一個小鬼騙了!她怎麼可以騙我!我們說好下一世做夫妻的……她怎麼可以丟下我……」龍余沙啞地吼著、喊著,明顯地在壓抑感情。
當年,風也丟下他,讓他以為這一生再也見不著她,可是他卻又再次幸運地擁有了她。
可是現在的擁有,和過去的失去,又有什麼分別?
「那麼……」龍始也是在壓抑自己的情緒。「這是你們的孩子?」
龍餘點點頭,激動的情緒讓他的聲音不斷走調。「哥哥叫浩澄,弟弟叫浩澈。」
「你來找我,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龍始問道。
「我只是來見見大哥你……因為我不會再回龍家了……」龍余眼神堅決,不像一時間的意氣用事。
「是龍易?他逼那女孩——」龍始因而作出猜測。
龍余卻怪異地笑了起來,點點頭,之後又搖頭。
「逼死她的……是我……要不是我怎麼也要她……」龍余笑到哭起來,突然風馬牛不相及地道:「大哥,原來傳聞是真的……我們真的還有一個哥哥……」
這和那少女有關嗎?龍始想不到有共通點,因為他沒親眼見過這種事,耳聞根本不深刻,所以他怎麼也不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家兄弟身上。
那種為世不容,只可稱作罪的事。
「阿余,之後呢?你要去哪裡?」龍始覺得傳聞真假都不干他的事,反正現在龍大少爺是他。
「我要回台灣,讓浩澄和浩澈健康地長大,我不能讓他們在龍家這種變態的環境下成長。」他深吸一口氣,希望可以維持冷靜。「我要回台灣。」因為,她說過喜歡台灣,也說過想和他那那裡結婚……
「去了那邊,你要怎麼過?龍家在那邊也有分公司——」
「我不會再管龍氏的事。」龍余十分反感。「我回去之後,會開書店,滄雲喜歡看書。」
滄雲,那個少女滄涼幽冷的名字。
「好、好。」龍始知道他很激動,唯有改問:「你需要資金嗎?若要開連鎖式書店——」
「不是!我要開的是書店,不是上市公司!」龍余哭吼起來。「滄雲和我說好的,結婚之後開一家小小的書店,平平凡凡地生活!大哥,你根本不懂!你和爸一樣,滿腦子都是生意、生意!你們全是瘋子!」他失控了。
你瘋了!
「你們以姓龍為傲,但我告訴你,認識滄雲之後,我以姓龍為恥!骯髒、冷血、殘酷!我不要姓龍,我不要呀!我不要做龍家四少、我不要做龍家人!」
不要做龍家人?
但你卻始終是龍家大少……
任隨風那抹哀戚幽苦的笑突然浮現於腦海,只因為他是龍家大少,而非是他的事業?
但他的事業,必和龍家畫上等號的!縱使他殺了龍易,他的事業一樣是龍家的事業。
如果,他的事業和龍家沒有那等號了呢?
又如果,他不是龍家人?
但,可能嗎?他……
☆ ☆ ☆
「媽媽,小君好可愛呢。」任隨汝看著小妹妹,對久未見面的母親高聲叫道。
「小汝,別大叫大嚷的,你會嚇著媽媽和小君的。」龍始把任隨風身上的薄毯拉好。
「對不起。」任隨汝馬上降低聲量。
「不用道歉,但記住不可以吵媽媽。」他拍拍她的頭,沒有以往又抱又吻的慈愛動作。
風不醒的話,這些不做也行,還會對小汝好,只不過是她有一張和風極為相像的臉。
「知道了。」
小孩子是敏感的,她知道爸爸沒那麼疼她,哥哥不見了,媽媽又不肯說話,這使她變得不易笑,童年的扭曲也就開始了。
幸好,龍始沒把她丟在龍宅,而是另外給她安排了地方,不然,她的童年會更不辛。
「小汝,爸有事要做,你要乖乖的照顧妹妹。」他吩咐完了,又向一旁的女僕交代幾句,才進屋子裡去。
任隨汝只覺自己可憐,抱著任隨風哭了起來。
而任隨風,仍是沒半點反應。
那個在屋裡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的龍始,這才安下心來。
如果,他不能弄醒風的話,那就別讓人弄醒她,他不想再冒失去她的險了,更不想發覺在她的心中,竟有人比他更重要,重要得可以為她或她而甦醒。
即使,那人是他的孩子。
敲門聲輕輕響起,是丁盈。
「有事嗎?」他自是知道她來的原因,只是明知故問。
她切下手指,送給龍易之後,龍易立刻有了動作,他讓任隨汝來見任隨風,也是為了這件事,龍易已派兩個人來救丁盈。
很不巧,兩個都是他的兒——任隨吾和龍萌月。
不讓他們救走丁盈是可以的,但是,但是……
他不想再做龍家人了。放走丁盈,就是割捨的第一步。
丁盈不是蠢女人,她割下手指,就是逼他們父子快一點解決,同時亦是變相放他自由——他已經不可能回龍家了,除非他照原定計劃,殺掉龍易,取得龍家的一切。
但是風……
丁盈上前,看著龍始,然後靠進龍始懷中,抱住他。
是最後一次見面,彼此也瞭然於心。
她抬起只剩四根手指,裹滿白紗的左手,輕撫他的臉。
「三十九年了,你……比我更高了。」太多年沒抱過他,她不習慣他已經長大,一時間太多感慨,讓丁盈眼眶刺痛,然而,她是龍家主母,絕不可做這種事,她沒資格做這種懦弱的事!
「照顧自己,阿始。」最後,她的情緒仍壓抑在掌控之內,放開了龍始。
看著丁盈走出去,龍始依然默默無語。
對於丁盈,他其實沒太多感情,只覺她是個識大體的龍家主母,一個適合在他們全黑的世界生存的女人。
只是,這一刻,他對她有了一種母親的感覺。
但是,還是容許他惡作劇一下,容許他這個身為兒子的,最後一次惡作劇。
☆ ☆ ☆
「小月姐,你別忘了,你會對付龍始,是因為他不愛你,把你當狗使喚。」任隨吾怕龍萌月意念動搖,不得不再次提醒。
「這點我很清楚,不用你來提醒我。」知道是一回事,讓人場指出又是另一回事,這實在教她難堪得想死。
「小月姐,你我是站在一線的,別因為討厭我而壞了事。」任隨吾聽出她的語氣中對他的憎惡,不得不提醒。
「我知道。」她瞪了他一眼,這小鬼還真以為他是老大啊?在她得到她要的之後,她不把他供出來,讓爸解決他,她就不姓龍!
她夠強的話,爸就會疼她,一如疼那小雜種。
是爸不好、爸偏心,小汝那雜種不強也可以得到他的愛,他不公平!
不過沒關係,爸在瞭解她的強大之後,便會疼愛她了——而方法,就是和爸抗衡。
只有她,才有資格當龍始的小孩,其餘的全是雜種。
她是感激任隨風讓爸站了起來,但任務完成,就該永遠地消失,而不是帶了兩個雜種回來,還敢再生一個雜種。
「小月姐,記住自己的身份。」任隨吾怕她會感情用事。
他不會知道,龍萌月到最後,會是想和龍始一起做掉他。
可是龍萌月也不知道,他們的動作,早早在龍始的掌握之中。
龍始看著電腦,更改陷阱,讓他們順利過關。
兩人突然分道行事,他挑眉,小月似乎沒照隨吾的指示去做……她跑去他的房裡找他?
他失笑,這傻孩子,到底憑什麼認為他會疼自己的孩子?誰規定父母一定要疼自己的孩子?父母和孩子根本是兩個個體;再者,世上沒有人像風,可以和他交心又交身,沒有人。
孩子不可以,那還要來幹嘛?愛,不必浪費在沒用的人身上。
一個敢妄想自己得不到的東西的人,要來也沒用。
世上只有風值得他去愛,只有風……
☆ ☆ ☆
任隨吾看了一下手錶,預估時間,他還有四分鐘可以去見見任隨風的。
他被龍易送去美國受訓所學的,終於可以派上用場。
他自陽台潛入任隨風的睡房,看著睡了的母親,並沒有馬上撲上去,因為龍始竟細心到在她的床四周設下紅外線警報。
任隨風猛地睜開眼,但動也沒動,太久以前龍家對她的各項教導和自身的警戒心令她醒來。
任隨風見母親醒了,馬上加快速度,當成功地避開紅外線之後,他立即投入她懷中,緊緊地抱住她。
她沒半點反應。
「媽,本來我不該冒險來見你的,但我實在很想你……你放心,龍易說事成之後,會把你還給我的。」他輕輕訴說著,查看母親的一切,以現實來填補他這些日子以來的記掛。
「到時,你、隨汝和我一起回德國,再開咖啡店。」他貪戀她的香味,終於像個八歲的孩子般撒嬌起來。「我很聰明吧?媽。你說過隨吾是你最乖的孩子,隨吾一直都是。我會賺很多錢,保護你和隨汝……」他細細地數著將來,根本不在乎母親聽不見。
「但是,我不會要龍隨君的,媽,你會原諒我吧?」
龍隨君的出現,代表了他的無能。
他保護不了媽媽,讓龍始捉了她,生下了龍隨君這個污點!而這個污點,將成為他心中的一根刺、一個疙瘩,除不去、消不掉。
「她不該存在的,媽。」
這句話,明顯地刺激了任隨風,她的反應甚至是用力地抱緊任隨風。
太可怕了,這個孩子的心竟和龍家人一模一樣,怎麼可以!
「媽?」任隨吾自她懷中抬頭,媽清醒了?
一滴淚珠在他抬頭時滴到他的小臉上,駭著了他。
任隨風仍是沒有表情,兩眼呆視前方,但淚水卻如斷線珍珠般不斷下滑,手緊緊地抱著他。
「媽!你聽得見我叫你嗎?媽媽!」他喊著,她卻沒反應。
「媽!」他不能接受這種事,她明明抱著他哭了起來,但為什麼仍是醒不了?
「媽媽,醒醒呀!」
突然,警報器響了起來,令任隨吾不得不先走,和龍萌月會合。
而龍始,這才關掉警報器,向守衛和傭人交代一下走進房裡。
他沒有生氣,沒有動怒,甚至可稱是平靜地走向床,沒有向因別人而有反應的任隨風大吼大叫。
「別哭了,乖。」他輕輕地抱住她。「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覺得隨吾變了,是不是?」
她沒半點反應,但眼淚掉個不停,甚至讓他的襯衫也濕了一大片。
「他沒變,風,他是龍家的孩子,殘忍是天性,你該明白的。」他的大手輕輕地撫拍她的背、梳著她的發。「是你在壓抑他,但同時害了他,你又教他這,又教他那,卻什麼也不教隨汝,反而要他保護她,你對他太不公平了,你讓他有了強烈的使命感,才會使他一回龍家,便輕易被激起龍家血統中的凶狠個性。」
「這孩子,真的好像我。」他歎息一聲。「可惜太急躁了,過於自信,讓他有點自以為是,沒有太多的實戰經驗更是他的致命傷,所以,他會輸得很慘,他甚至連自己會輸也不知道,還以為可以照顧你。」末了,他的語氣是不屑的,因為想再刺激她。
兒子做得到,他沒理由做不到!
他說過,他不能弄醒她,就沒有其他人可以弄醒她。
現在有人可以刺激到她,他一樣可以。
「你心疼隨吾,我知道的,你放心,我不會殺他,放心,你放心。」他的強調代表他對隨吾將會更殘忍,他會使隨風更「不放心」。
「知道我會怎麼對他嗎?」他輕輕地笑了起來,輕得叫人心寒。「你討厭我是龍家人,我就徹底把他改造成龍家人,讓他一輩子處於勾心鬥角之中。」
胸前的人兒沒再流淚,靜靜的沒動。
「他將會每一分每一秒都害怕有人暗殺自己,連兄弟姐妹都不能相信,連親生的父親、爺爺、奶奶和叔叔都不能相信!」
她沒有反應,像之前一樣,是處於無心狀態。
他輕輕地拉開她,看著她,她毫無表情的臉教他發狂——怎麼可以!隨吾幾句話她就哭了,但他呢?他每天和她說話,現在又這般做,她怎麼仍是沒反應?
「這不公平,風,這不公平!」他禁不住大吼。「就因為他是你生的,就可以得到你的溫柔,但我呢?我是你的男人!你的男人,這世上,我才是你最親密的人,不是他呀,沒有我,你也不可能有他,我才是你最重要的男人,是我!是我龍始!」他像失去所有般絕望地咆哮、狂吼。
之後,空氣之中只有他因為大吼而致使肺部換氣過快的劇烈喘氣聲,然後慢慢放緩、放緩,再告平息。
「風,是不是我不做龍家大少爺,你就會和我在一起?」他輕輕地問,充滿期盼。
可是過了一個世紀之久,空氣之中仍沒有第二種聲音響起,於是,他的呼吸又開始變急。
「風,你回答我,是不是我不做龍家大少、不待在龍家、不做讓你擔心的事,你會和我一起?我們開咖啡店,你煮咖啡,我洗碗,有空時,你教我煮咖啡,我們一起送小汝和小君上學,教她們做功課……總之,我不再顯赫、不再富貴,和你一起平凡就行了吧?」
沒有回答。
他的呼吸進一步急速。
「風,九年前,我們在東翼房中很快樂的,對不對?我……當年我冷靜下來之後,想了好多好多,是真的,你的眼神騙不了人,你愛我,可是我……對不起……對不起,那時候我真的……」他的聲音沙啞,沙啞到一度失去了聲音,沙啞到喉嚨發燙,痛感直湧眼眶,使眼眶也刺痛起來。
「我以為你騙我……傷害了你,我真的很抱歉……」他第一次向她正正式式的道歉,她卻全無反應。
「我以為,擁有你的人也是好的,可是不是,你不會和我說話,不會對我笑,我好難過……是我把你弄成這樣子……我可以叫醒你一次,卻不能喚醒你第二次,因為你已經不敢再愛我了。」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去懂。
「成功,沒人分享,還要來幹什麼?」他不要了,什麼也不要了。
「沒有你,我就算得到全世界也沒用。我愛你,風,我真的好愛你,在你九歲時,我在你身上知道了第一種人類該有的感情——憐惜;然後在你十七歲時讓我學會了愛、恨、感動和嫉妒;失去了你,我懂得體諒,也明白什麼叫珍惜;現在,我知道什麼叫悔恨、內疚……還有,生不如死。」
他拿出口袋裡的利刀,握起她的手腕。
「我讓你成了廢人,卻弄不醒你,既是如此,我就有責任讓你長眠……沒有人會騷擾你,我會讓你安安靜靜地睡,我會讓你解脫。」
他在她的手腕上用力劃下了第一刀,鮮血馬上湧出,但流出的,竟是他的生命。
「原諒我,我實在放不開你,我放不了手,所以,容我和你一起走。」他更用力地在自己左腕劃了一刀、再刀、三刀……鮮血比她的流得更快。
他上床,背靠牆,像九年前第一次相遇時那樣,把她置於身前,讓她的背靠他的胸,這樣令他更能緊抱她,像連體嬰似的分不開。
「風,我愛你……」他閉上眼,腦中湧起自己幻想的情景,在咖啡店裡,她煮咖啡,他洗碗……
那種夢,原來也是幸福的,是一種他在龍家永遠也得不到、學不會的特別感覺——只因有她在身邊。有她在,在哪裡都是幸福。
「我不再是龍家大少……」他已經沒有力氣了,但抱住她的手卻仍未鬆開,緊緊交握。
他的頭擱在她肩上。
「我愛你……」
「不!」
明明已經自我封閉,明明已經不想多想,明明想要死心,明明已經……
可是,怎麼仍有眼淚?
第一次肯醒,是因為愛他;第二次不肯醒來,也因為愛他。
因為傷害,因為擔憂,因為害怕,因為自私,因為太愛,因為太恨,因為太強,因為太弱,因為差距,因為生存,因為死亡。
不是不感動,只是不敢再愛,太累了呀!
可是一個女人怎可能看著最愛的男人死在自己眼前?
「始哥……不可以……」她自己也好不了他多少,她自身也流了很多血。「始……」
她極困難地掙開了他的手,想下床找人救他,但手腳卻已無力,砰的一聲跌倒在地。
在快失去意識之前,她見到龍始動了,下了床,大手向自己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