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她彷彿作了很多夢,夢的片段她早記不清了,印象中只記得見到阿徹和很多陌生女子在一起。
她怔怔地回想那些夢,眼中不由得流下淚來。
為什麼夢中的情景會逼真得那樣刺心呢?原來那不純粹是夢,現實生活中,她確實親眼看見李明徹和其他女子成雙成對。
憶起昨天她在餐廳裡所見到的,心痛的感覺依然深刻。
早就明白自己不是他的唯一,關於李明徹的花心成性,她也時有所聞。
她並不是到現在才無法忍受——她都已經忍了五年,還差這一次嗎?
只是昨天是他們五年前一起約定好的日子,卻讓她撞見那種情景,末免太令人難堪了!
李明徹最近又結交了新歡,難怪她一直找不到他——不,不是她找不到,是李明徹根本故意躲著她。
當然,她的重要性很明顯是遠遠不如那位王氏千金,論家世、身價,她沒有一樣可以跟人家相提並論,能怪李明徹重彼輕己嗎?她自然不敢,但……
他們在五年前彼此約好的呀!
李明徹一直以來都不很重視她,如今連這個約定也不放在心裡了嗎?
難道是他們在一起太久,她留在他身邊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他長久以來這樣輕忽她,是因為厭倦她了嗎?
左千尋漸漸想到這個問題,有些心驚也有些心痛。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是不是暗示她應該離去了?
她越想,淚落越多。打從心裡湧出的淚水和悲傷,幾乎將她淹沒。
不能再想了……別再想了……她這樣告訴自己.隨便抹去臉上的淚痕,掙扎著要起身。
她一坐起來,就發現床邊多了一個人——
李明徹!?
左千尋愣了一下,他怎麼會在這裡?
她揉揉淚眼想看清楚一點,可不就是他嗎?
只見他身上穿著衣服便睡在床上。
他什麼時候來的呢?記得昨夜她吐得一塌糊塗——
她連忙轉頭看看床下,只見地毯上一堆稀薄的嘔吐物。
左千尋不禁紅了臉,顧不得宿醉的不適,連忙下床清理地上那一片狼藉。
他難得來到她這裡,她卻把自己和房間弄成這副德性,實在太不應該了!讓他在這樣髒亂的房間過夜,真是委屈了他……
她一面這樣想,一面拿清潔劑將地毯上的污漬擦拭乾淨,再將稍顯凌亂的房間整理得有條不紊。
都收拾好之後,她到浴室洗了個澡,也把自己弄乾淨,連忙地替李明徹準備午餐。
昨夜的委屈她已經完全拋在腦後,一心只想為李明徹張羅東張羅西的,就像從前一樣。
李明徹說過,只有在她這裡,他才能完全放鬆自己;所以她希望能盡其所能地提供他一個最舒適的環境。
她到小廚房準備了一些簡單的料理,分別放進電鍋和微波爐中;自己則趁這空檔回到李明徹床邊。
見他身上還穿著襯衫,想必睡得極不舒服——她知道他是不習慣穿著衣服睡的,所以輕輕地替他解開襯衫上的鈕扣。
才解了三個,李明徹驀然醒了。
他睜開眼,左千尋連忙把手縮回來。
「你醒了?」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紅丁臉。「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穿著衣服睡不舒服……」
不等她說完,李明徹長手一攬,讓她伏在他懷裡。
「別這樣,我頭髮沒干……」
左千尋微微掙扎了一下,李明徹卻將她抱得更緊。
「昨天怎麼喝成那樣?」他將她髮絲微濕的頭顱按在胸前,不許她起身。
「沒什麼,幾個同事幫我慶生,不小心多喝了幾杯。」她輕描淡寫地說,不願多說。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再提也沒有用,何必讓他覺得自己這麼小心眼?
「對不起。」過了一會兒,李明徹揉揉她輕柔帶著香氣的秀髮,說道。
左千尋知道他說的是昨天的事,雖然不想再多說什麼,卻忍不住流下淚來。
他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呢?一句對不起,又能挽回什麼?
她無心記恨,只是覺得悲哀。
如果一句對不起就能解釋一切,為什麼她現在還是覺得心痛?沒用的……
胸膛上傳來的濕意,讓他知道左千尋在哭,但……
除了對不起,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對不起,你別哭了。」他的聲音像在歎氣,低沉而無奈。
左千尋連忙抹去淚水,自他胸前爬起來。
「算了,過去就算了。我不介意,你也不用說對不起了。」她說。
正前方的鏡子裡映照出她一張虛偽的笑臉,像上了濃妝一般,讓她幾乎認不清自己真實的臉孔。
李明徹還想說些什麼,她卻很快地轉身而去。
「我煮了一點東西,我去看看熟了沒有。」
望著她瘦弱的背影,李明徹心中隱隱有些刺痛的異樣感,但卻說不出如何異樣。
他起身進入浴室,替自己梳洗一番。
等到他出來的時候,左千尋已在桌上擺了幾道菜餚等他。
「吃飯了。我不知道你會來,所以沒有準備什麼,你將就一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李明徹來到她身邊坐下,眼睛直看著她。
「你真的不生氣?」看她今天的態度,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反而令他覺得不安。
雖然他以前也常常對她爽約,但好歹都還有正當理由,而且都會事先知會她,不像這次……
他都覺得自己不可原諒了。
如果不是真的事多忘了,他昨天無論如何也不會丟下千尋,去跟那位王氏千金約會的;他真的沒想到,現在自己也覺得很後悔。
他寧可千尋罵他,就算和他賭一下氣也好,不要這樣故作若無其事。
生氣?她能生氣嗎?她有什麼資格生他的氣?就算她真的生氣了,又能怎麼樣?跟他大吵一架嗎?她不會生氣的,明知道沒意義……
左千尋臉上裝著笑,迴避這個問題——
「先吃飯吧。」
她替李明徹盛了一碗飯,放在他面前。
李明徹不滿地拉住她的手。「千尋……」
她神情微變,幾乎是懇求地說:「別再討論這件事好嗎?反正都過了啊。你要我怎麼樣呢?」
要她連笑臉都裝不出來嗎?
長久以來,李明徹對她的輕忽,讓她早已學會如何調適自己的心情、掩飾自己的情緒;無論再怎麼委屈,她永遠會對他微笑,只要他不要逼她洩漏出自己真實的感覺……
已經受創的傷口,讓它慢慢結痂就會好,何苦要一直去挑揭它?
見左千尋如此,李明徹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得放開她。
「好、好,不說了不說了。但你別生悶氣,悶壞了你就不好了。」
「放心吧,沒事的。」她微笑著說。
這倒是說真的。她本來就不是會記恨、翻舊帳的人。
李明徹聽說,這才放心地開始用餐。
「你今天不到公司去了?」吃完飯後,她問。
「你見我多久沒到公司了?也不差這一天。」李明徹慵懶地走到床上躺下來。
雖然最近他比較少到總公司去,但總公司裡有一票他私人的智囊團坐鎮,他依然可以自如操控一切事態,
「是呀,我聽說你最近忙。」她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
李明徹當然知道她聽說到些什麼。
他雙手交叉墊在腦後,仰起頭來看著她。
「你介意啊?別想太多,傻丫頭!都是逢場作戲而已。」他寧可欺騙她,也不願在她面前坦白他的計劃。
商場中的爾虞我詐,不是單純的她所能夠瞭解的;而他也不願意讓她知道這些。
「我明白。」他怎麼說,她怎麼信。
就算不信,又能如何呢?
左千尋不禁對自己苦笑了一下。
都收拾好之後,她走出小廚房,李明徹在床上對她招手。
她走過去,順從地伏在他懷裡。
李明徹輕輕拍撫著她。「你現在覺得還好嗎?胃有沒有不舒服?要不要到醫院看看?」他還是記掛著她昨天喝了酒。
左千尋搖搖頭。
其實她到現在頭還昏沉沉的,胃裡隱隱有些抽痛,但她不想理會,也不想讓李明徹作無謂的擔心。
「以後別喝酒了,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
她沒有回答。
雖然昨天她醉得很不舒服,但她卻發現折磨自己的身體,彷彿會讓心裡的痛稍稍得到解脫。
如果只有那樣才能讓她忘了現實生活裡的悲哀,她倒寧願長醉不醒……
當然這些話,她不可能對李明徹說的。
你以後也別常常不到公司去,身為負責人,多少也做出個樣子才好。」她笑著勸道。「哪有個集團總裁成天在外面遊蕩的?」
「你不懂,這叫作「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
「說嘴!」左千尋笑拍了他一下。
「嘴不用來說,用來做什麼?親你。」李明徹說著,真的側過身子將她摟在懷中亂吻一通。
他騷擾似的吻弄得左千尋有點癢,頻頻嬌笑。
她微微推開他,整理一下自己凌亂的長髮。
「別鬧了啦。什麼時候走?」
聽到她這麼一問,李明徹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無力地放開她。
「這時候你能不能別提這種掃興的問題?」他躺回床上,雙手又墊回腦下。
說她掃興,但他還不是一樣要走,又有什麼差別呢?左千尋心中這麼想,臉上卻不表現出來。
「什麼時候走嘛!」她纏著問。
先告訴她,讓她先作好心理準備也好。
她知道李明徹來到她這裡停留的時間不會太長:雖然他離開的時候,總是會露出一副不捨的神情。
但,結果是一樣。
李明徹被她纏不過,才說:「晚上。」
她就知道……
雖然她早就可以預料得到,但神情仍不免有些落寞。
李明徹察覺到了,伸手重新將她攬回懷中。
「別這樣,我跟人家有約,又不能不去。下次再多陪你幾天,嗯?」
她能說什麼?
於是她笑了一笑,沒說什麼。
她知道,很多話他都是說過了就算,從來也不放在心上。
她能當真嗎?她惶恐。
有時候,累積了太多的無奈,讓她只能習慣於沉默;但李明徹卻從不明白。
「又不說話了?只管笑。」李明徹覺得拿她這一點沒辦法。
左千尋靜靜地伏在他懷裡。
只要現在她還能陪著他,那就夠了;以後的事……她並不敢妄想太多。
她常常有一種感覺——她沒有所謂的以後。
「這樣吧,下個週末我有空,我們來趟小旅行——兩天一夜,你覺得如何?」他笑著提議。「你以前不是很想一起去旅行嗎?」
是呀,以前,五年前。
以前她是曾經妄想過,漸漸地,她明白她是不應該妄想的。
現在突然聽到李明徹這麼說,她不禁雙眼發亮。
「真的嗎?」她立刻抬頭看他。
「當然是真的,難不成哄你?說說你想去哪?」。
左千尋高興沒有一會兒,秀眉微蹙,「不會又只是說著好玩的吧?」
她實在信不過他。
「什麼態度啊?這次我是認真的。」他佯裝不悅。「如果你不想去,那就算了。」
「我想!」她連忙說。
「那就說想去哪裡吧。」
左千尋聽他這麼說,認真地思索起來。
她以前幻想過很多地方,但都沒有機會去。其實她和別人去也不是不行,只是她只想跟阿徹一起。
現在要她想,她一下子就想到了。
「只有兩天不能跑太遠,那我們去九份好嗎?」
「你高興就好。對了,到時候記得提醒我。」
左千尋臉上的笑僵了一下,很快掩飾地笑說道:「提醒你有什麼問題,只怕到時候找不到你。」
她真懷疑自己的臉究竟是什麼做的,說著這句話的同時,臉上居然還可以帶著微笑……
長久來習慣以笑偽裝起自己,竟已經如此麻木了嗎?
李明徹連忙摟緊她,「對不起,下一次不會了,我保證!」
左千尋笑了笑,慢慢靠回他堅實寬厚的胸膛上,沒說什麼。
「怎麼又不說話?」
「我累了。」她閉上眼睛,背對著他的臉孔是一片漠然。
再說下去,她會連偽裝的力氣都沒有。
真的好累……
「那你休息,我也正想小睡一下。」李明徹拍拍她,自己閉上眼睛。
她好期待下個週末。兩天的時間,只有他們兩個人……她真的好期待。
待在台北,阿徹事太多,總會因為某些因素而忽略了她;在九份的那兩天,應該就不會了吧?因為只有他們兩個。
她並不敢奢望能獨佔他,想也沒想過;只是希望他偶爾能多在意她一些……
其實,到哪裡都無所謂,她也不是真的那麼想去旅行;她不過想多些時間待在阿徹身邊罷了。
* * *
距離他們約好的那個假日還有四五天,左千尋就興致高昂地查詢九份當地的旅社資料,準備預先訂房。
坐在她旁邊的黃文芳也感受到她的喜悅,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喂!千尋,最近有什麼好事,瞧你高興成這樣,一個人也自己笑得這麼開心?」
「我要去旅行。」
「旅行就旅行,有什麼大不了的,也值得這麼興奮?」聽到她的回答,黃文芳不禁大覺沒趣。「你真的跟小學生差不多喔,這麼容易開心;前些日子還看你成天愁眉不展的呢。」
左千尋笑而不答,那笑意卻是打從內心流露出來的。
「不過這樣也好啦,我也寧願你開心點,別老是悶悶不樂的。」黃文芳含笑地說。「去哪裡玩啊?」
「九份。」
「哦,不錯。」她點點頭。「跟誰呢?」
「秘密。」
「呵,你最近也這樣神秘起來了,難不成交了男朋友,怕我知道不成?」
「不跟你說。」左千尋繼續翻看她的旅行導覽。
黃文芳原本就只是隨意說說,所以對於她的回答也不是很在意。
她看看壁上的掛鐘,快十二點了。
「喂,走,吃飯了。」她一邊整理手提包,一邊對左千尋說。
「我不吃了,你去就好。」
黃文芳聽說,不禁皺了皺眉頭。
「你又來了,今天不吃明天也不吃。我拜託你行行好,多照顧自己一點,再這樣下去,你的胃遲早會壞掉。」黃文芳忍不住說她。「你最近胃不是就不太舒服?我看你常常在吃胃藥。」
「我沒事,而且真的不餓。」
「我不管,你今天中午一定要吃飯。」黃文芳說著,劈手奪過她手中的旅遊導覽。
左千尋見她如此堅持,只得答應跟她一起出去用餐。
「好好,我去就是了。」
她站起身來,隨手拿起小外套跟皮包,跟著黃文芳走。
「瞧你,最近又瘦多了,好像我一隻手就拎得起來似的。」黃文芳一邊走一邊念她。
走到一樓服務台大廳,她們正巧跟一名身穿高級套裝的麗人擦身而過。
那名麗人走遠了,一股香奈兒五號香水的香氣仍縈留在她們鼻間。
等到走出這棟商業辦公大樓的大門,黃文方才問左千尋道:
「你認得剛才那個美女是誰嗎?」
左千尋搖搖頭,「我沒留意。」
她剛才一心只盤算著要走哪倏路線到九份,連黃文芳念她什麼她都沒聽清楚。
「那是咱們總裁的新任女友,王氏企業的大小姐,好像叫作王臻吧。上一次我們在餐廳曾遇見過的,不過沒看清楚。今天仔細一看,長得還真美呢,大概跟你有得比。」
左千尋發了一會兒愣,說道:「我怎麼跟人家比?」
「這倒也是啦!你看看,你雖長得美,但也不過跟我一樣是公司裡的一個小職員;人家可是我們總裁捧在手心的寶貝呢。確實是不能比。」黃文芳點頭歎道。
「王大小姐這個時間到我們公司來,一定是要找我們總裁共進午餐吧。真是一對兒如膠似漆呢。」
左千尋靜靜地聽著,心裡有些難過。
但過了一會兒,她自己又想到:她和王氏企業的千金小姐在阿徹眼中的差別,她是早就知道的,現在又難過些什麼呢?難道她還認不清楚自己的斤兩嗎?
算了吧,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王氏千金現在可以跟阿徹一起吃飯,但再過幾天,她就可以跟阿徹去旅行了。
她只要這樣就夠了。
想到這裡,左千尋心裡又覺得開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