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硬跟著他上京,事實上她心裡是明瞭的,她好像有點……離不開他;只是她不願意承認,也不悅於他的自作主張。以她宮櫻寧的個性,她若會任一名男子擺佈她的生活,那就不是原來的她了。
他忍讓她的性子,她明白;他刻意寵她,她也明白。每日朝夕相處,除了知心,她總感覺到一份莫名的隱憂,但是她不願想、不願說出口。
「若真遇著了……怎麼辦?」宮櫻寧第無數次地在心底喃喃自問,卻從來沒真切地想過這個答案是什麼。蘇府的事、宮家的事、君家的事,甚至連盛家的事,已經夠多了,她一向不讓自己腦子同時轉太多事情,免得用腦過度徒惹頭疼。
算了,不想了、不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屆時她隨機應變即可。宮櫻寧懶懶地打個呵欠,索性閉上眼蜷起身子,一面暗忖冬陽真好,直教人想睡覺……
似夢還醒,也不曉得睡了多少時間,只貪求煦暖的陽光與微風;寢寐裡,恍若飄來春意,牽引著她進入如馨的花玉仙境,掬滿手的脆殯,留棧那份馨意……
好像哪……這情景就好像她第一次見到君應陽那樣,滿山遍地的桃李,撲鼻而來的香氣猶如粉玉,輕觸著她的頰,這次在夢境裡,她遲疑地望著他英挺的面容、深邃黝黑的眸仍直瞅著她;但她卻不似初遇時那麼防他,只覺貪看著他,抑不住地怦然心動……
就算是冬陽似春,也不該有春天的花香味呀?宮櫻寧留皺了皺鼻子,隱約地擰起眉告訴自己。可她確信她沒聞錯,那真是花香味,但在夢裡還真聞得到花的氣味嗎?
嗅了嗅,沒聞錯;再嗅一次,她真的沒聞錯。哪來的花味?宮櫻寧心不甘情不願地半睜水眸,一時反應不過來地瞪著圍著頰旁花玉,心想就是這花味了。
「在這裡睡了,會著涼的。」君應陽含笑地望著她睡眼惺忪的臉龐緩緩地挑高一邊眉頭,氤氳的秋瞳中,有著深濃的疑問。
「我怎麼身旁一堆花?」宮櫻寧皺著眉,仍賴在地上懶得起身。
「我搬來的,方才到過花坊一巡,見紅梅開得正興,順手便帶了一些回來。」
「一些?這最起碼有好幾棵梅樹慘遭你毒手吧?」她週身全是花,哪能叫「一些」?
君應陽淺笑,捻著手邊的花瓣,緩緩地撤在她的白袍上。「初次見到你,我就想這麼做了;將你整個人埋入花中,為你做成一座花砌,用著與你相仿的花玉掩去你的鹵容。好讓別的男人別瞧著你的模樣。」
花砌?宮櫻寧突覺心弦微微一甜,聽他這麼說.她真連起身也捨不得了。她瞅著他溫柔的臉容,不覺微勾唇瓣。「我不似紅梅,這樣糟蹋花,既可惜又殘忍。」
「的確紅梅過艷,襯不出你的清靈;若是粉櫻,則與你相得益彰。」君應陽若有似無地拂過她的頰畔,感覺她臉頰的觸感猶勝花玉。「等過幾個月時節到了,我便可以櫻鋪置你,就如你的名,櫻寧。」
「你真……」她真想罵他有病,居然第一次見到她,就想用花把她埋起來?她又沒死。偏偏她又說不出這些讓他失望的話,因為……連她自己都感覺到他的用心,和自己備受嬌寵的感動。
花砌哪,好雅……從沒有人這麼寵她,她實在說不出診怎麼承受。宮櫻寧漾著笑意,撥開她臉旁的花瓣。「總該讓我起身了吧?」
「別動。」他貪念著她的笑顏,阻止她起身。「我好不容易為你砌了這些花,你怎麼捨得一醒過來就漠視了我這份心?」
「真讓我睡在這座花砌裡,你也用不著赴京趕考了。」宮櫻寧微微地抿唇,閉著眼感覺他的氣息混合著梅香,深深地借由撫觸沁進她的心版。「快一個月了吧?如果不早點趕到京師,就遲了報到的時間了。」
「嗯。」他輕劃著她的頰、心思有一半專注在她與花爭艷的嬌容。
「你決定應舉,真是為了你大哥嗎?」那天他和君應廷爭吵的事情她仍記得,雖然君應廷並沒有給他回覆,但她知道他臨時決定趕考,君應廷絕對佔了非常大的原因。
「只要有機會讓他願意步出那問書閣,教我做什麼都願意。」短短數語,道盡了手足的情深。「過去,大哥在我心底,是我最敬重的人;但是那場火災,卻奪去了他所有的光彩,還有他的自信。」
「能告訴我原由嗎?為什麼你大哥會不惜生命危險搶救盛家人,盛聞風卻又誤會你大哥?」她只知大概,卻不曾聽過所有的原委。
「這是段很長的故事,往後,我自會完整的說結你聽。」君應陽淺淺地帶過,修長的手指捻碎花瓣,染了手指的殷紅花汁悄悄地點在她的唇上,為她的唇輕柔地染上一片嫩紅。
「為何現在不能說給我聽?」宮櫻寧默歎一聲,任他的手指在她唇間遊走,花汁微澀,緩慢地滲進唇齒。「是我身為你的丫鬟,不配聽嗎?」
「不是。」瞅著她紅艷的雙唇,君應陽禁不住內心想望,緩緩地吻上她的朱唇。「不現在回答,是因為我想吻你。」
她沒有疑慮,也沒有抗拒地受菩他的吻;初時只覺他溫熱的唇帶絲花汁的苦澀,有股新鮮感,卻訝然地引發一股莫名的騷動在胸口問竄著,緊接著她猛喘了口氣,察覺他的舌靈巧地鑽進她的口中翩然起舞,已不似過往數個僅止於唇間的輕觸,而是更猛烈的……
吻……有這麼誘人嗎?宮櫻寧訝異地睜開雙眼,卻撞進他深黝的黑眸裡,玄冥中,似有一抹翻騰的巨龍在天盡的深逐裡敞游,帶著溫柔,卻也帶著絕對的霸氣,輕柔地啄吮著她的唇瓣.掠奪她的心思。
「櫻寧,」君應陽輕輕地歎了聲,瞅視著她瑩靈流轉的水眸,「我想要你。」
「要……我?」宮櫻寧反應不過來地顰眉,渾然未覺她此刻的神韻有多羸弱,令他想狠狠地揉進自己的懷裡,捧著心口呵護一輩子。
君應陽極緩地勾起一抹笑,細細磨蹭她微顫的唇畔,淺啄著她的耳際。「是的,我要你,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幾乎就這麼確定了。」
「第一次……難怪……」宮櫻寧輕吸了口氣,只覺胸臆的鼓噪加劇,無端地令她的臉熱紅起來,同時也份外敏感地感覺到他的輕吻,誘發不由自主的顫抖,和淺淺的喘息。「你初次見我就輕薄我…「
我對你總是淺嘗即止,怎能算輕薄?」君應陽噙著笑意;流連於她的頸項,頑長厚貫的身軀覆上她,雙肘碾過她肩旁的花王。他的唇來到她衣襟的邊緣,在她蝕魂的鎖骨上徘徊不去。「要這樣,才算輕薄。「
「你……」宮櫻寧短短地抽口氣,感覺他的手撫上了她的胸前,他溫熱的氣息則吹拂著她的裸頸,她至然忘了她想說些什麼,眼前的景像似乎迷濛成一片,腦子裡除了心跳的聲音,絲毫厘不出頭緒。
君應陽輕易地解開她的襟帶,兩人白色的紗褂早已沾滿了嫣紅的花汁,他拂開她單衣的襟口。滿意地淺笑,他的唇狂肆在她白皙粉嫩的肌膚上游移,烙上獨屬於他的印記。
「呃……」宮櫻寧不知該做何反應,他的氣息滿滿地盈著她,異樣的熱流卻熄卻不了他雙手與唇滑過的熾熱,她明白他正解著她胸前的布條,她想叫停,偏偏,心裡又不是那麼想叫他住手……
'
合該是那一座花砌魅惑了她,她才那麼輕易讓他給……吃了?
宮櫻寧咬著唇,披著發在月夜裡的涼亭中思索半晌,卻始終找不出好借口來責怪他。反覆想、怎麼想,她都是心甘情願,要真怪,就只得怪到花砌上頭去了。「唉,沒嫁人就失了清白,我是糊塗了嗎?」宮櫻寧再度喃喃自問,卻也察不出自個兒的心底有絲懊悔之意。她蹩了蹩眉,朝自己低聲警告,「宮櫻寧,下次可別讓他拿什麼花再來砌我,遲早總會砌出個問題來的。」
事實上,問題已經砌出來了,只是她不肯去正視;她明白君應陽要她的身心,希望她將他當成遇上的知心人,然她身給了、心也給了,夜裡夢境卻開始擾得她無法成眠,心中橫著一個問題,她難以成眠。
一旦給了身心,就害怕失去他,更害怕與他入分享他,可她現在是什麼地位?一名丫鬟。若她仍是宮家的千金大小姐,她下嫁與他還算他高攀;但她只是名丫鬟,連名字都還留在樂籍上,其充數,只能算是一個逃掉的官妓。
她憑什麼能想獨享著他?他有財有勢,赴京趕考後,人科翰林院更不成問題;到時他是個翰林學士,離她的距離也就更加遙遠,因為,門戶之見是世間打不破的藩籬,她再怎麼努力想趕上他,都是犯臣之後,連當個侍妾都嫌不夠格。
「他若真知我心,又何苦害我啊!」宮櫻寧幽幽地歎息一聲,垂首望著腕間他留下的吻痕。
這五年來遭遇家變,什麼她都捨得,就是捨不去身力宮家人的氣節。她並非是個沉溺於過往傷痛的人,只是……又扯上了身份地位之說,她跟他又怎麼配得上呢?
甭說身份上的差距,就連她的腳也差了一截。當年拆了臣腳布,早已明白她要認命,捨棄大小姐的身份當個下人,平穩地過日子;現在看著腳,卻反倒不任命,做著一個下人絕不能奢想的可笑幻夢……
「我真是不認份……嗎?」宮櫻寧朝月色輕問,萬分不想讓君應陽見著她此刻脆弱的模樣;在他面前,她顯少露出猶豫不決的伸態,然事實上,從在書院詩宴險些失身在他懷裡哭訴,她就明白她的心深陷了,只是宮家人的性子讓她從不承認。
她靜靜等著誰來給她一個答案,眼角卻瞟見一抹飛快的黑影閃過林間枝梢,她警覺地蹙了蹙眉,深深地歎了口氣出聲,「盛間風,你出來吧,我又看到你了。」
寧靜的樹梢沒有任何反應,但宮櫻寧可不認為她和空氣說話,夜色這麼深,就算是飛鳥也早已返巢歇著,沒道理會有影子飛過去。她靜等了半晌、擰起眉來瞪著樹梢。「常愈,若你當我是朋友的話就出來。」
「蘇念學,為什麼每回總被你壞了我的好事?」盛聞風的聲首似有一絲惱怒,精瘦的身軀矯健地躍下樹梢,隔著一段距離與她對望。
「因為我們兩個有緣。」宮櫻寧一點也不避諱在他面前散了發、女態畢露,就如她明白常愈就是盛聞風一樣的道理。「畢竟,我還欠你一命,當初若不是你從湖底救起我,如今我也不在這個世上。」
「救你,是不忍蕭明郎那兩個鼠輩無法無天。」他並非刻意救她,但是當他的頭被按進水裡時,他聽得到她的怒咆;那是他一時的心軟,根本不需她記在心上。
「但是,你殺了他們。」宮櫻寧眨了眨眼,揮去腦中殘忍的景象。「以牙還牙,這就是你心裡一直隱藏的怨氣;他們沒能殺了你,你卻不會放過他們。」無怪乎在詩宴見到他時,才覺他眼裡深藏的怨毒教人吃驚。
「不錯,下一個我要殺的人,就是君應陽,」盛聞風黑夜中的眼瞳閃著濃烈的殺機。「他欠我盛家六口的命,今晚就要他償還。」
「殺了君家三條人命,你盛家的六個親人就會活過來嗎?」雖明瞭她怎麼勸。他都不可能聽得進去,宮櫻寧還是忍不住地開口。「我是旁觀者,自然沒立場干涉你們之間的仇事。但你死了六個家人,君應廷也毀了;姑且不論你想殺多少人來抵命,平你心中的怨氣,你仔細捫心自問,你死去的家人願意見你生活在仇恨之中,也成為殺人的兇手?」
盛聞風擰了擰眉,唇角微微地顫動,「這你不用管。」
「我是不想管、也不該管;但我寧願我見著的是在書院裡靦腆怕生,會為我的安危而通風報信的常愈,而不是滿心報復、滿手血腥的盛聞風。」宮櫻寧直瞅著他,聲調平淡而柔和。
「你會救我,足見你並未被仇恨之心蒙蔽了雙眼。你不齒於蕭明郎那夥人意圖殺人的行為而殺了他們;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當你殺了他們的同時,也把你自己變成和他們相同的冷血禽獸?」
「住口!」盛聞風猛然地暴吼,卻止不住震驚地退了一步。「我和他們不同。我是替天行道;他們卻早該千刀萬剮!」
「替天行道和為私行兇,只在一念之間;當你心存仇恨的時候,那就已然不是主持公理了。」宮櫻寧短呼了口氣。「我希望你能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兇惡肅殺的恨意扭曲了你的面容,讓你自己也開始認不清自己原本的模樣;但我看過真正的你,常愈善良的模樣絕不是我現在所見的盛聞風。」
「住口、住口!這世上根本沒有常愈這個人,他是我偽善的假面具!」
宮櫻寧聽著他咆哮,眼皮眨也不眨。「偽差也好、真善也罷,我當常愈是恩人、是朋友;可盛聞風卻只有仇人,沒有朋友。」
「你……」沒有朋友?他當真沒有朋友嗎?聽著她親口說出這些年來他心中所害怕的事實,盛聞風頓時怔住,冪然發覺每當他感到孤寂的時候,他沒有朋友可以交心,只能將無盡的孤獨化做仇恨,想著若非君家人害死了他的家人,他不至於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我明白當君應陽一上京趕了考,他有了官銜,你定無法輕易地取他的性命;所以我料準了你這幾晚會有所行動,趕在他進京前殺了他。」宮櫻寧淺淺地扯出一個認命的微笑,「但是,我現在只當你是常愈,我的朋友;若你真想殺他,不如以我的命換他的命;我天命微賤,不忍心見你殺了一個能幫我達成我完成不了的夢想之人。」
「蘇念學,你……」盛聞風眼裡盈動著震撼,無法置信她要以她的命抵君應陽的命?為什麼?她對君應陽已用情至深嗎?「你為什麼要幫他?」
「我說過,他能幫我完成我做不到的夢想。」宮櫻寧撫著髮絲,苦澀地輕道:「你也看得出,我是女兒身。五年前我爹因觸怒龍顏而遭罷黜,男的充軍。女眷成為官妓,逃出來的我身為宮家的後代,最不服的便是不能科考取仕,將我的家人重聚在一起;如今君應陽可以取仕,我反而有一絲機會讓我的家人團聚,那麼,就算是犧牲我的一條命又何妨?」
「只有如此?」雖然她這麼說,但盛聞風不會錯看她眼裡對君應陽隱含的情意,她……已經愛上了君應陽!
「或許也有我的私心,我不想見他死。」宮櫻寧自嘲地笑道,凝眸瞅著他動搖的瞼孔。「若你是常愈,就走吧;若你是盛聞風,就殺了我,我絕不怪你。」
一瞬間,盛聞風已逼近到她的身邊,袖邊閃過一道冷光,直逼她的喉際。宮櫻寧直視著他的瞼孔,清澈的瞳映著月色,卻有著瞭然的覺悟。感覺著喉邊的冷鐵逼壓著她的頸項,她緩緩閉上眼,給他一個毫無猶豫可殺她的機會。
時間消逝,卻久久等不到他下手,只聽聞他愈來愈沉重的呼吸聲,似乎內心無法平息那份深濃的怨怒。
「你還等什麼?「要死也讓她死快一點,這麼懸著,她會先嚇昏過去。
盛聞風咬著牙,怎麼也無法狠下心殺她。她是蘇念學啊!第一個書院裡主動跟他攀談暢飲的執友,他喜歡她;可她是女人,一個心儀君應陽的女人!
狠狠地拋下手中的匕首,金屬落地的聲響令宮櫻寧睜開了眼。
進入她服簾的不是冷酷可憎的盛聞風,而是面露困惑猶豫的常愈。她緩緩地漾出笑容,語音輕柔地開口,「你現在是常愈。」
「我現在是常愈;但往後若再見到我,我仍是盛聞風。」盛聞風仍無法放下他的血海深仇,他發狠地瞅著她,氣她為何能以數語動搖他的心智。「為什麼?為什麼讓我遇見你?」
「因為我們有緣。」宮櫻寧聞言淺笑。
「為什麼你是女的?」她若是男子,便能與他成莫逆之交,該有多好?!
「我改不了。」緊繃過後,他的問題直令她想笑。
「你已經……許了他?」盛聞風近距離地瞪著她頸上些許的紅澤,不需深想,他就該明白她已經……
「嗯。」宮櫻寧坦然地承認,既是朋友,她並不想瞞他。
盛聞風捏了捏拳,神情頗為惱恨,他背過身良久不語,本想掉頭就走;但他走了數步,又回頭望她。「下次見面,我就不是常愈了。」
「我明白。」盛聞風五年根深的仇恨,不是她一個入就能動得了的。
「我以常愈的身份給你一句勸告,」盛聞風深深地瞅了她一眼,回過身望著遠方。「你得離開他,跟著他你不會有幸福的。」
宮櫻寧不語地望著盛聞風縱身躍上屋簷,隨即消失了蹤影;直到夜色恢復了他來之前的平靜,但他的話猶如一句最接近真實的詛咒,狠狠地啃噬她的心。
她明白,她當然明白;跟著君應陽,她什麼都不是,又怎會有幸福可言?嬌寵只是一時,待他對她失去了興趣;她將失去一切……
跟著他,不會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