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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緣未了 第一章 作者:蕭心華

  白薔看看手錶,六點過十分了。她實在不願這麼早回家。

   自從父親去世後,偌大的洋房別墅裡,空空湯湯的,幾乎沒有人說話交談的聲音,只有擺著昂貴的傢俱,擺飾十分洋化豪華,卻也不得寵的失去了光彩;客廳裡少有人走動,除了僕人們打掃、整理穿梭於各角落,樓層中,其他時刻更顯得一片死寂。

   白家少了女主人,沒有了賓客來造訪,沒有了喧嘩熱鬧,沒有五彩繽紛的霓虹燈光……,她從不喜歡父母親安排的宴會,她就像一顆被展示的寶石,聽著賓客們的讚歎,虛偽相應是她唯一能應對的方法,她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因為她是白氏企業總裁的孫女,誰都想攀上這個代表富裕、權勢的家族,打進上流階層。

   白薔的思緒回到了四年多前,和藍家人相處的那一年,她對家有了新的渴望,渴望它的溫暖,充滿歡笑……,她還是沒辦法將藍樹森忘掉。一年多前,在譚世剛和唐可思的婚禮上,她看見了他,雖只是遠遠的、匆促的一瞥,那份悸動、思念依然不能停止。

   白氏珠寶公司在台北設立分公司,她只在開幕酒會時出席過一次,在世唐廣告公司的贊助下,半年來,已將白氏的知名度打響。這也得歸功於她堂哥白中帆的遠見,當他提出在台北設立分公司時,提出了許多不同的見解和參考,對於珠寶首飾的流行趨勢和設計走向,做了一番深入的研究和調查,她支持同意他的新觀點,珠寶首飾應該不只是限於上流人士配戴,應該是配合著年齡層次、品味、流行、樣式……等設計走向,訴求對象是多層次的。

   雖然遭到保守派的叔叔堂兄們的反對,但爺爺和其他高階層主管們均投以同意票支持堂哥的看法,一致同意他出任分公司總經理的職位。這半年來,從業績逐漸上升的趨勢看來,證明她沒有看錯人,且也明顯的看出爺爺的企業經營理念,已漸漸改變,已從家族企業的管理方式跳脫為公司組織的企業。

   白薔走出辦公主,跨進公司人員專用的電梯,下樓來到停車場。

   她打開車門,將公事包拋向駕駛座旁的座椅上,坐了進去,關上車門,發動引擎,進入香港車流輛最多的交通顛峰時刻。

   每天往返於家和公司,對於外面的街景、閃爍的霓虹燈,她已不知穿梭了幾百回、幾千回,始終對它們是視若無睹,在擁擠的車陣中,她只想快快回到她安靜的窩,雖然是空湯沉寂的家中的一個角落,但那是她的小天地,她所有的秘密、回憶、喜怒哀樂全在那裡,任她發洩、任她揮霍她的淚水……。淚水出其不意的湧進眼眶,後面的車輛叭叭聲催促她,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抹掉不該流的淚,驅車前進。

   轉進另一個車道時,她從後視鏡看到了那輛白色轎車,它什麼時候跟在她車身後的?從她一出停車場,就看見它了,只是她並沒有刻意去注意,她看不清車裡的人,黑鴉鴉的一片,沒有看到什麼?她倏地一驚,硬生生的被恐懼吞噬了,那部車在碰撞她的車身,她加快了速度,想擺脫掉,心中千萬個不可能凝聚在她心中,不會的……,但那輛車緊追著她不放。

   不——,她絕不能被它追上,父親被綁架的陰影在她腦海中一幕幕浮現,憤怒取代了恐懼,她心一橫,加快速度,決心和它展開追逐戰。

   週遭響起激烈的煞車聲,輪胎嘎吱的尖銳聲,許多車子瘋狂的打轉,車道彷彿成了碰碰車遊樂場。

   她衝過紅綠燈,轉個彎進入另一個車道時,一輛車突然在她視線不遠處,她倒抽一口氣,猛踩煞車,但她發現煞車失靈,眼看幾秒內,就要撞上前面的車了,她的冷汗直流,手心濕濡的,她錯愕的張大著眼,她看到了公園的一排圍牆,心中狂跳不已,她做了選擇,用力將方向盤打到底,失去控制的她,任憑車子衝向公園柵欄牆,連人帶車地撞上去,那一剎那間,她只覺得頭撞上了擋風玻璃,有東西刺進她的皮膚,然後在四周連串的驚喊尖叫聲中,她漸漸失去知覺。

   ***

   「哦!我的上帝。」駱克樵低聲叫道。眼睛望向樹森。「對。他在,我再告訴他。」說著,然後掛上電話。他不知如何開口?

   走向樹森,還沒開口,他先打斷他的話。「誰打來的?」

   「世剛。」

   樹森見他面色凝重,他的直覺告訴他有事情不對勁。「發生了什麼事?」心頭一驚,站了起來。

   克樵困難的說著:「車禍事故……香港。」

   香港?是昕承?不——不可能,昕承前天才回來的。他們的眼神交會在一起,「是誰?」

   「白薔。」

   於薇。他的心臟為之一縮。「怎麼發生的?」

   「不大清楚。世剛說根據目擊者的說法是有部車子在追趕她,在追逐混亂的場面,突然間她衝向公園柵欄護牆……,詳細情形香港警方正在調查中。」克樵語聲沉重地說。

   「她……她受了傷?」樹森心中慌亂交纏,聲音破裂。

   「是……,她尚未脫離險境,昏迷當中。」

   哦!天——,不要是……,天——不!……不會。樹森轉過身,閉上眼,痛苦發自心深處;胸口頓時有如千斤重壓碎他的肋骨,悶哼的喘不過氣來,如果萬一於薇她……不——,他的心沉了下去,充滿了恐懼。

   克樵聽見他的呻吟聲。他轉過身,看見他痛苦的眼神。

   「公司交給你,我得去香港一趟。」

   「樹森——」克樵擋住他。「你去幹什麼?你和她已無瓜葛了,別讓自己再陷進泥沼,你會爬不出來的……四年多了,你還能回頭嗎?她會嗎?你要告訴她什麼?告訴她你一直愛著她……。」他並不想說得如此過分。

   「別阻止我,它告訴我不去見她會悔恨一生的,我控制不了它。」樹森指著自己的心房,??啞痛苦的聲音。「別阻止我。」

   然後一陣沉寂。

   克樵開口了,「我不會阻止你了。去告訴她,你真正的感情。」「我……,我會盡快回來。」樹森沒有想那麼多,他只想看到她平安無事,感情的事暫時放一旁。

   克樵看著他的背影離去。對於他的感情一事,克樵是怎麼也不能瞭解的。

   ***

   到香港這一趟路程對樹森而言,真是漫長難挨,在飛機上,他不斷想著、害怕著,百千萬個如果,揣測她的情況。

   一下飛機,他叫了車直奔醫院。

   在醫院的服務台,他詢問著她的情形。但護士小姐顯然對他有質疑,沒有告訴他什麼,無助的憤怒、焦慮不安在他心中交纏。

   樹森在極端的挫折與折磨下,他撥了電話給白正鵬——白氏企業總裁,白薔,也是於薇的祖父。他只能求助他了。

   在經過秘書的通報下,樹森聽到長者威嚴的聲音,他認出是白正鵬的聲音。他這回才覺得自己太貿然了,沉重且緊張的等候著。

   「白先生,你好,我是藍樹森……」但他下面的話,硬生生的被打斷了。

   「我記得你,藍樹森。你也接到薔兒發生車禍事故的消息嗎?」

   他記得自己,樹森頗為訝異。「是的。我人在香港,正在醫院外面。」

   「為以防萬一,交代醫院的人封鎖消息,安全人員二十四小時守衛,防止記者和歹徒潛入。」

   樹森聽出他語氣的沉重。「我可以見她嗎?」不知道會不會答應他的請求?

   「你找一位衛醫生,他會讓你進去的。」

   「謝謝……於薇她脫離危險期了嗎?」他的語氣稍嫌急切。

   「你自己看看吧!藍樹森,薔兒會很高興你來看她。待會兒見了。」說完,電話掛斷了。

   樹森沒有浪費心思花在思考和白正鵬的簡短談話,雖然有些愕然詫異,但他沒有心情思索。他一心一意只想看見她,看她完好如初。

   樹森再次回到服務台,詢問那名護士可以在哪裡找到衛醫生,她的態度馬上改變,親自領著他見衛醫生。

   衛醫生告訴他於薇受傷不輕,頭部輕微腦震湯,手臂肩膀和鎖骨骨折,那是因為衝撞的力量將她震得頭部撞上擋風玻璃,雖然繫上安全帶,仍將她撞向駕駛盤上,胸部有輕微的淤血。

   她已從加護病房移至普通病房。

   樹森隨著他走向衣間病房,和兩位各站在病房外守衛的安全人員打了招呼。

   他們進去了。

   樹森走近病床前,看著躺在病床上的人兒。「於薇——」聲音沙啞的輕輕喚著她。他坐在床沿,伸出椅只手,輕輕碰觸她因撞擊而腫脹的臉,青的青、紫的紫;還有一些傷口,似破碎玻璃割傷的,他的眼睛觸及她纏著繃帶的雙眼和頭部。他望向衛醫生,詢問的眼光。

   「她的頭部受到撞擊,靠近右眼太陽穴附近有一道很深的傷口。稍早,她醒來時,說看不見東西,頭痛得厲害,我們請了眼科大夫替她診斷,目前她暫時看不見東西。」衛醫生語氣裡有著一絲不安。

   「暫時性?你確定不會因而永久失明?」樹森心中一陣抽痛。他極力克制自己的不安焦慮。失明?不——,上天不能對她如此殘忍。

   衛醫生耐心的安撫他,「我看過病歷表,她是眼內組織腫傷引起的,得依她的腫傷消退快慢情形而視,她會恢復的,只是暫時性的。」語氣中是自責的,身為一個醫生不能讓外露的感情影響病患或者是家屬。

   「她知道這種情形?」樹森想知道她是否會對自己的看不見東西感到害怕、驚慌失措。

   「我們解釋過這種情形,她接受了。」

   「她很勇敢,一點也不驚慌?」他不知道她何時變得如此堅強,他以為她會崩潰的。

   衛醫生讀出他眼底的駭怕,心不在焉的拍拍他的肩,「是啊!她醒來會高興聽見你的聲訂,她很快會復元的,愛情的力量勝過一切。」

   「不,你……」樹森想反駁他的話,但被開門的聲音打斷了。他轉過頭看來人。

   白正鵬走向他們。衛醫生有事先行退出病房。

   「藍樹森。好久不見了。」白正鵬依然記得他,其實不為什麼,雖然已是年近八旬的老人,但他的眼睛可是看得非常犀利,他知道薔兒和藍樹森之間一定有著什麼,一對男女,除了愛情,還會發生什麼事?

   「是,白先生。」白氏企業的領袖老者,依然是硬朗,給人肅然起敬的威嚴感。

   「聽說你離開警界了。」且他也知道為什麼辭職的原因?

   「是的,現在我和朋友合夥開了一家徵信公司。」樹森沒想到他知道自己的事。

   「還是不脫刑警本色。但至少能隨心所欲,不受束縛的選擇,查與不查、接不接案子。」白正鵬沒有明白點破他以前受到壓力的障礙。

   樹森緊繃的臉上明顯的放鬆不少,更教他驚訝的是他們能如此輕鬆的話家常。

   白薔虛弱地想要從黑暗中醒來,她的耳朵傳入談話的聲音;伴隨著間歇性的頭痛,使她聽不太清楚,她聽得出一個是她爺爺的聲音,另一個聲音是低沉的,依稀有一點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似乎好遙遠……。她的頭轉向聲音來源處,想看清楚,但她看見的是一片黑睹,她才記起她暫時不能看見東西了,醫生早先已解釋過原因了。她抬起手碰觸纏繞在眼上的繃帶。

   「爺爺?」她喚著爺爺,忍著手臂和鎖骨上的痛楚,她強自坐起來。

   「薔兒,你醒來了?別亂動。」正鵬的手按在她肩上,阻止她的動作。

   「是衛伯伯嗎?」她意識到有人站在她眼前。

   「不是的,薔兒,你會高興見到他的。」正鵬拍拍她的手,離開她,朝樹森說著:「你們談談,你們一定有許多話要說。」不等樹森有所反應,走向門口,打開門走出去。

   「爺爺——」她有些驚慌,然後聽到關門聲。頭轉向爺爺剛才和對方說話的方向,「是誰站在那裡?」

   樹森的喉嚨發緊,竟有些害怕她認不出他的聲音來。他坐在床沿,正對著她。「於薇……你還記得我的聲音嗎?」

   這個聲音現在聽起來很是接近,且很耳熟,他叫她於薇,莫非是……有如愛撫般的低沉嗓音,喚起了對他的記憶,藍樹森……他在這裡?

   突然地,熱淚湧進眼裡,刺痛了她,她的手絞著床單,她怎麼也想不到會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再次和他相逢……

   「於薇……」樹森握起她的手,緊緊包住她的手。

   白薔反手抓著他的手,緊緊的,霎時淚流如泉,滑下臉頰,泣不成聲,將繃帶浸濕了。她耳語般輕喚著他。「樹森——」「不要……」樹森為之動容,輕柔地抬起一隻手,輕輕拭去她不停止的眼淚。

   白薔僵直的一驚,放開他的手,雙手掩著臉,聲音從指縫中溢出,「不要這樣對我……;你不該來的……。」

   「我仍關心你。」樹森拉下她的雙手握在手掌心裡。

   她低垂著臉,輕搖著頭。「你不會是突然出現的吧?是我爺爺他……」

   樹森截斷她的話。「不是,我真的是關心你的安危來探視你。」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頭,迎上他注視的目光。「我會好起來的。謝謝你來看我,你可以走了。」趁她看不到他,她要驅走對他的記憶,就當做是作了一場夢,在夢中出現。

   「別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我是來幫助你的……。」

   「不要——,我不要再見到你。」她衝口說了出來,她不能再受傷一次,四年多來,她受傷的心尚未痊癒。

   「你還記恨我,恨我的拒絕,傷害了你。」樹森眼中有著畏縮,他當然記得,且時常在午夜夢迴時啃噬著他的心。

   「你怎能這麼冷靜的對我說這些?突然地又出現在我面前……,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好殘忍。」白薔雙手緊握成拳頭,對著他嘶吼著。從心底深處吶喊著對他依然的眷戀,怎奈心中矛盾,對他的那份執著的思慕之心,說什麼也不能從她心頭上揮之而去;她氣憤自己的難以斬斷情絲,承受相思之苦,他卻依然故我,絲毫不受影響,還膽敢在她面前賣弄他的溫柔。

   「對不起,對不起……」樹森將她摟進懷裡,內心掙扎著,告訴她你愛她,他的心催促著。

   白薔在他懷裡掙扎,抗拒在他的懷裡融化,「不要這樣對我,你傷害我還不夠嗎?」

   「噓——別哭,你讓我不知如何對你?聽我說,我們根本不相配,即使是喜歡你,我們也不適合,更不可能在一起。」樹森捧著她的臉,手指拂開她臉上散亂的髮絲。

   她的嘴張開了一下又閉上,還能說什麼呢?她不願再聽下去,再聽下去只會讓自己更恨自己的矛盾和脆弱。

   「我累了,我要休息了。請你離開。」

   樹森小心的扶著她的頭,放在枕頭上,替她蓋上被子,佇立了一會兒,才走出病房。

   ***

   在病房外的白正鵬,在虛掩的門旁,將裡面他們二人的談話全聽進耳裡。他恍然明白了,原來藍樹森一直就是薔兒愛慕的男人,至今依然是深情不變。

   至於藍樹森這個男人,他還未能瞭解對薔兒抱持的心和熊度,他在乎她嗎?他說到不相配,難道是指身份不相配?有可能。像他這種剛正不阿的個性,也許有可能因為某些因素,不願太坦白表露真正的情感。

   正鵬看著他走出來。

   「她說累了,想休息。」樹森說著。其實他知道她是在下逐客令,他又傷害了她。他輕歎了氣。

   「我在外間聽到你們的談話了。」正鵬眼睛看著他。

   「我……我不是故意要傷害她,既然她不願再見到我,我會離開的。很抱歉這麼唐突就來了。她應該會很快好起來的。」他也不知自己所指為何了。

   「你別急著走,我有事要拜託你。這裡不方便談話,我們到別處談。」正鵬心中有了譜了。

   樹森看著他面色沉重,混合著擔憂,不知他要談什麼?

   樹森頷首點頭。

   ***

   薔兒就交給你了,帶她離開香港,這裡太危險了,保護她的安全。我只信任你了,請答應我這個老人的請求,薔兒是我疼愛的孫女,唯一的孫女,我失去一個兒子,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孫女了。白正鵬的話一字一句令他感動。

   樹森不知要如何回答?他沒有回絕也沒有答應,他真正的煩惱是他自己的心,他封閉已久的感情不能再開啟。

   他在飯店房間裡踱步,思索著和白正鵬的談話,真的讓他為難了。

   這二天於薇拒絕見他,安全人員將他擋在病房門口。他傷她太深了。

   他躺在床上,回想著四年多前第一次見到於薇的情景,深深的,目光被她的清麗可人的模樣吸引,就像一塊磁石,把他的一顆心吸住了;素淨粉嫩的一張臉,在粉紅色的薄絹上衣襯托下,臉龐是泛著桃花紅般非常亮眼,直而長的秀髮柔和的垂落在她背後……。樹森甩了甩頭,想揮掉纏繞心頭的身影。她離開的那一段日子,他每一天的日子實在是難捱,不論走到哪兒,他的眼睛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搜巡著,回到家中時,每個角落都有她的味道,似乎她不曾離開過,淡淡的素心蘭的清新芳香,混合著茉莉、玫瑰花香。

   他不瞭解這份愛是怎麼開始的?他就是這麼樣的自然就愛上了她,一頭栽進去,內心也開始感到恐慌、茫然、無助,這樣的愛究竟會有什麼結果?

   被通知解除保護她的任務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該來的一刻還是來了。

   當白正鵬來接她時,現實將他的夢打碎了,白正鵬的出現讓他真正覺悟了,他和她當然不能在一起,無論是身份、地位和財勢,都是他望塵莫及的。

   他每天都在躲避她,希望不看見她能少掉一天的記憶,少一天的愛,自己一個人找到可以舔傷口的地方,麻醉自己……。

   他還記得那一天,在她要離開的前一天晚上,他很晚回家,稍有些酒意,躺在床上,看著時鐘一分一秒的過去,愈來愈接近離別的時刻。

   門上叩叩的敲門聲。他知道門外的人是誰。

   「樹森,開門,我知道你在裡面。」於薇在門外喊著,語氣是急切的。

   「我正要休息,太晚了,明天再說。」他不準備開門。

   「你不開門,我就站上一夜。」

   他忍不下心,開了門,站在門前。「有什麼事?」沒有請她入內的打算,想二三句打發她。

   她推開門再推著他進到房間內,轉過身,眼中有著懇求,「樹森,還有一點時間,我還沒有告訴你……」

   他硬生生的切斷她下面的話,「你爺爺已經向警局道過謝了。回房間去睡覺,我今天忙了一整天,明天……」

   「不——,你在躲著我。」她瞪著雙眼指控的語氣,看著他的雙眼是痛苦的。「請你……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要告訴你,說出我對你的感覺……」

   「別說——」他伸出一隻手摀住她的嘴,阻止她說,搖著頭。

   她覆住他的手,眼淚滴落下來,滴在他手指上,他放開手,心軟的將她圈進懷裡。

   「我不願離開你,我愛你。」她偎在他懷裡訴說著對他的愛意。

   他推開她,「你別亂下結論,我和你是不同身份的人。」

   「我是真心的,我愛你——」她哭喊著,淚眼汪汪的看著他。

   他敵不過她的眼淚和自己的意志力,他抓著她的雙臂,低下頭就是一記強烈的吻,攫取她的唇,四片唇互相需索,恣意的吻著,他聽到她的呻吟聲,渴望的任他需索,不——不能這樣,他怎會讓這種事發生呢?他猛地推開了她。

   「對不起,這是錯誤的,忘掉它。」他急促的喘息著,狠著心不去看她的眼睛。他咬緊牙關,深吸了一口氣。

   「為什麼?你不愛我?」

   他轉過身背對她。「我沒有愛上你。」

   「我不信,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的溫柔都是假的嗎?」

   「你是我的責任,必須保護你。」

   「沒有其他的?那剛才的吻呢?」

   「那個吻和愛無關,是兩碼子事,別混淆了。」

   「你……我不信,你怎能說這樣的話?」

   「別把男人看成全是好人,包括我在內,投懷送抱誰不要,只是……你的身份提醒了我,差點被一時的情慾沖昏了頭,毀了我的前途。」他說得很是絕情冷漠。

   「你……說得太殘忍了,我會永遠記得,我恨你——」她的淚水刺痛一雙眼,模糊的盯著他寬闊的背後,受羞辱的嚶嚀一聲,奪門而出。

   樹森從床上躍起,傷害她羞辱她的一幕幕景象,一一浮現在他眼前。

   懊死!天知道他有多愛她。他一驚,痛苦的呻吟著,事實依然明顯、存在,這四年多來,他逃避著封閉的感情,如影隨形的,每一天都跟著他,從未離開他心間。

   ***

   連著三天的輾轉反覆思考,樹森答應了白正鵬所托。他給自己找的理由藉口是工作、責任,基於這二項他答應了。心中對白己發誓,他要保護她的安全,免於受到傷害,他欠她的感情,他會設法幫她找個適當的人選,彌補她受到創傷的感情,他會的,會找出好的男人來愛她。

   白王鵬正在說服白薔。

   「爺爺,你不能這麼做,他……你這是在強人所難,不能因為信任他就把我強托給他,你沒有問過我的意思。」白薔極力反對,她不敢相信爺爺會做如此的安排。

   「我這就是在問你了。薔兒,你朝思暮想的人不就是他嗎?」王鵬疼愛的眼光看著她,瞭解的拍拍她的手。

   她低垂著眼,不敢正視爺爺。眼睛上的紗布已拿掉了。

   「你和他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不——不——別說你要忘掉他,愛一個人不會輕易的說忘就忘的。」他阻止她插嘴。

   「爺爺……,你不知道的,你怎會知道我受的羞屏?是他不要我的愛,他從未愛過我。」她搖搖頭,拭去眼角的淚水,在爺爺面前承認自己所受的委屈。

   「他出現在你眼前,難道只是順道來探望你?一個男人會千里迢迢來這裡看一個曾被他拒絕的女人嗎?」

   「他以前就是這樣的男人。」

   王鵬歎著氣,揪了她一眼。心中已有了個譜,是他昨晚想好的。他刺探的口氣,「想不想探究男人的心理。」

   「探究男人的心理?」她不解的看著爺爺。

   他點頭,說著:「想不想和爺爺賭一賭?」

   「賭?」爺爺賣什麼關子?

   他說著:「藍樹森還是個單身漢,據說每個女人見到他都想釣他,是炙手可熱的單身都會男子,至今還沒有女人贏得他的心。」他瞥了孫女一眼。這也是昨晚他打電話得來的可靠消息,於是他才有了結論,且是賭定了心。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他愛和哪個女人上床睡覺是他的事。」白薔有些吃味兒,心頭上不是滋味。

   「他的心,你難道不想瞭解、探究?」

   「不——我不願再見到他。」

   「這麼輕易就投降、放棄?聽著,你比那些女人更有機會接近他,佔了上風,再來就是誘惑,女人最大的武器。」

   她張大了眼,覺得很不可思議,爺爺怎麼會出這種主意來?

   「別張大眼睛看我,接不接受挑戰?」

   這簡直太荒唐了,她才不願意且是倒迫的一方。她是女人,豈可丟了全天下女人的臉,如果又再次……,她不敢往下想了。

   「你不在香港的話,我倒要看看還有誰想動白氏企業的主意。」正鵬轉移話題,讓她明白他的苦心。在經過警方這些天的追查,有了個結論,就是公司內部有人想擊垮白氏企業,加害白氏企業的繼承人,目標就是取白薔的性命。

   「你是說真的有人要置我於死地?」她聽到守衛的安全人員的談話。她沒有想到會有人要加害她。

   正鵬實在不願去猜測是誰想要奪取白氏企業的一切,這幾年公司內部的組織、制度有些改變,且他已把薔兒從繼承者的名單上刪除掉,其中的內容,他和律師已擬好一個形式上的計劃,更更改了遺囑的大部分內容,在他過世後,始生法律效力。

   自從兒子遭人綁架撕票後,家族們有些不諒解和怨言,指陳他的不公和偏心,讓薔兒傳承他的總裁位子,其實那只是他的權宜之計,他擔心害怕萬一家族的成員和歹徒有所勾結,想找出家族內的異類分子,在抓到了匪徒後,他才安了心。於是為了不再讓危險靠近白家,他將薔兒從名單上剔除,但她得到的是他的不動產和三分之一股份,且她的子女可以繼承這項財產。現在應該是告訴她的時候了,只是他必須確定她找到一個好男人有個歸宿。

   他要和她賭的是她的未來、她的辛福。

   「撇開那些不談,薔兒,和爺爺賭個注,能不能贏得藍樹森的心?期限是一年。」

   「爺爺你是當真的嗎?我……」白薔完全失去了主張,矛盾又迷惑,爺爺為何要如此?動機何在?

   「不願意?這麼快就投降了。我白正鵬的孫女兒怎會是怯懦的女子?白氏企業交到你手上豈不垮了。」

   「你太狡詐了,爺爺,你這是激將法。」

   見她遲疑,他目光銳利地、嚴肅的說著,「如果贏不了他的愛,你得回來繼任總裁的位子,接不接受?」

   「老狐狸,你明知我對白氏企業總裁的位子沒興趣,卻拿這個來要脅我,白氏企業和藍樹森根本一點關係也沒有。」她沒想到爺爺會拿總裁的位子壓在她頭頂上,當賭注的籌碼,她已明白表示過,她也以為爺爺會明白瞭解。

   「有一年的相處時間,你不心動?再想想吧?這個機會很誘惑的,不是嗎?想想如何抓住男人的心?」正鵬拍她的手,笑了起來,起身,走到門口時,回過頭朝她眨眼。

   白薔一怔,她似乎看見爺爺的眼睛亮了起來。她搞不懂爺爺怎會這麼熱心,豈不太矛盾了。她瞭解爺爺一心一意的想栽培她來護住白氏企業的地位,更不願將總裁寶座讓給家族的其他成員,白氏企業是他的心血、血汗,她可以瞭解這種感覺。但是又為何讓她和樹森有在一起的機會,她真的不懂了。

   一年。的確讓她心動,可是她能再承受一次嗎?

   ***

   白薔從模糊的視力看出一個人的形體,關上門走進來。她知道是他,除了樹森還會有誰的身高比他高大。

   她很想表現友善,可是昨夜裡一整晚都睡不著覺,想著爺爺的賭注,焦躁的心情得不到安撫。

   樹森站定在她的床邊,貪婪地欣賞她美麗依舊的臉龐。

   「你不吭聲就進來。」她的口氣是不悅的。

   「你的眼睛看得見了嗎?」樹森的聲音中透露著他的感情。

   「沒有,很模糊。」

   樹森掩住擔憂的表情和失望,他希望她快好起來。

   沉默了片刻,她開口說話了。「你怎麼還不離開?你不用工作嗎?」

   「我等你好起來,我們一起離開。」

   「這裡沒有你的事,我又不是你的責任。」她的情緒因他那句話更加焦躁。

   「欠你的,我必須償還彌補,而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償還什麼?彌補什麼?我不要你的憐憫,該死——我恨你。」她的火氣上升,氣急敗壞的、不爭氣的淚水湧進眼眶裡。「出去,出去——」雙手推打他寬闊的胸膛。

   「於薇……,對不起。我總是讓你生氣流淚,我真的是關心你,真心的。」他順勢將她擁在懷裡,閉上眼晴。

   她幾乎融在他的懷裡,閉上雙眼,讓自己沉浸在他的溫暖懷抱,這幾年來她需要的就是他強而有力溫柔的臂彎。她在心中有了決定,她接受爺爺的挑戰——征服男人的心,藍樹森的心,眼前的這個男人。如果她的心不是這麼愛他、依戀他,她就不會如此痛苦了,既然愛他,何不轟轟烈烈的大膽的去愛,她有一年的時間和他相處,總比兩地遙隔受盡相思之苦來得好。

   白薔雙手悄悄的放在他背上,貪婪的吸取他身上的男人氣息。

   樹森暗自呻吟著,不讓自己的心思出軌,她是如此地靠近,他又情不自禁的抱著她,一年的日子教他如何抗拒這種甜蜜的誘惑?

   上帝!我該如何抗拒?他的雙手更加抱緊她,深深的埋進她布下的誘惑陷阱中。

   ***

   二星期後,白薔出院了。

   她,回到家中,就到她的小綁樓裡。

   樹森帶著她上樓,站在一扇門前,然後打開。

   「就是這間?」他看見一台鋼琴,還有放在地上的畫,牆上也掛了許多幅。

   他握著她的手進去。

   「鋼琴,帶我到那裡。」她的聲音在抖,因為他闖入了她的小天地。

   「我知道。你要彈是嗎?」他記得她常彈的曲子旋律,也是他逃離家的原因。

   「謝謝。」她已坐在椅子上,摸索著,打開琴蓋,碰觸琴鍵。

   屋間裡頓時充滿了鋼琴美妙的音樂,樹森倚在鋼琴旁,入神地聽著,似乎回到了四年多前的情景。

   「我喜歡這首歌——鍾愛一生。」白薔用充滿感情的口吻說著。

   「會的,你會擁有的。」他的語氣是苦澀的。

   她抬起頭,想看清他的表情,雖然四週一片模糊,她依稀仍能感覺他的凝視。

   「樹森,你在台灣有女人嗎?」她覺得自己很狡猾。

   「為什麼問?」

   「有或沒有?」

   「沒有。」

   她感到些許釋然,但還是無法不去想這四年間和他有過接觸的女人。

   「為什麼?」

   「我沒有必要一一告訴你我的私人生活。」

   「意思是有需要還是會到外面找女人發洩。」她的嫉妒心啃噬著她。

   「我不是聖人,我是男人。」

   「投懷送抱來者不拒。」

   樹森不知她說這些幹什麼,他有些惱怒,離開她走向門口,回過頭說著,「我去打電話。」帶上門出去。

   他的驟然離開,使她又恨他起來。

   她摸索著走向站立在牆角上的畫架,她掀開了覆蓋著的畫布。

   她閉上眼睛,在心中將畫中的人勾勒出來。每天她總是站在畫架前注視著栩栩如生的木炭畫人物素描,她的愛、最初的愛情,不能停止的思念。

   描繪他時,愛與恨交織著,在她腦中浮現的是他的溫柔眼神、他的笑、被擁在懷裡的感覺、他的吻……,他卻深深地傷害了她,如今又把他帶進她的生活裡,上天為什麼要如此安排呢?和他會有結果嗎?或是又一次的傷害呢?

   她的夢曾經是那麼的真實,被溫柔懷抱包圍著,這一次會是再次被無情的推向痛苦深淵裡嗎?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項煉,一顆顆的滴落下來。

   她將畫布覆蓋上去,這是她最大的秘密,她不願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樹森,她最不需要的是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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