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邵、唐三個家族的成員。」克樵在她耳邊說著。當然還加上柯、桑這二家姻親。宮青雲和方逸也來了。
紫織看呆了。「我的天——大家族。」
克樵領著紫織和文郁走向那一大群人。
「克樵,你等很久了吧?」世剛推著雙胞胎嬰兒車走向他。
克樵看著嬰兒車上的娃兒,「這是小舞、小梵、小穎?」伸手輕觸粉嫩的臉頰,一個勁兒的發笑著,「嘿——她們對我笑了。」
「這是小舞和小穎。小梵在黎薔手上抱著。」世剛搖頭說著。
「我看都一樣。」克樵還是看不出有什麼不一樣?他是別想當三胞胎的乾爸爸了。
世剛好大聲地得意的笑了起來。
做了一番介紹後,他們大隊人馬浩浩蕩湧地走進了牧場。這是他們合資買下的牧場,他們已在計劃當中,建小木屋、休閒遊樂區等等。
牧場綠草如茵的草坪,一眼望去,全是綠意盎然,感受著大地的寬闊。
孩子們已開始興奮的尖叫了起來,快樂的叫嚷著,稍大的孩子拿著飛盤玩了起來。
「文郁,你不過去和他們玩。」克樵看著從車上下車到現在一直沒開過口的文郁。這一個月來相處,她已經改變很多了,說話也不再那麼尖刻。但是晚上還是堅持一個人獨睡,快把他逼瘋了。
「他們都是臭男生。」文郁不屑的哼了一聲,眼中有著渴望,卻硬是不肯承認。她的視線移開,注意力被三個小寶寶吸引。
「想不想抱抱?」黎薔說著。她聽克樵談起文郁的淒涼身世。
「我不敢。她們好漂亮喔!她們怎會長得一模一樣呢?」文郁露出孩子似的好奇心和笑容。
克樵和紫織互望了一眼,露出驚愕的表情。
可恩和芙苓剛滿一週歲的兒子搖搖晃晃的走向文郁,他正在學走路。
翟陽和庭於牽著一歲十個月大的柯斯翟也走向文郁。
大人們聽著文郁和兩個還不大會說話的小貝比說話,說著童言童語,隨後在翟陽和庭於的牽引下加入他們玩飛盤。
「她沒有你們說的嚴重嘛!瞧她臉上露出了她真正的純真笑容。」黎薔說著。
「那是孩子的天性,再怎樣她終究是個孩子。」世剛媽媽王琳說著。
「帶她來是對了。」克樵說著。
紫織點頭。她述說了艾美和她的童年生活給他們聽,他們只能感慨在心,無奈的歎息。
「克樵,樹森怎沒來?」??承問著。這一大群人裡少了樹森。
「這一個月怎麼不見他人影?」芙苓這時才發現沒有三哥的蹤影。
「他去了香港,不過已回來了。」克樵真搞不懂樹森的遮遮掩掩,這一個月來幾乎是難得見到他,偶爾才到公司拿些資料,然後又不見人影,不知他在搞什麼飛機?
「香港——?」芙苓一怔,問可恩,「你知道?」
黎薔看著世剛,似乎他們男人都知道樹森的行蹤去處。
「別逼供,我們承認知道樹森在幹什麼,但他威脅我們不得插手管他的事,否則他要跟我們絕交。」世剛說著。
「絕交?這麼嚴重?我想想……香港,咦——莫非他到香港看於薇?是不是?」芙苓的女人直覺告訴她應該是的。
「拜託!別在我身上挖,間克樵他最知道。」可恩可不想被樹森的拳頭打到。
克樵瞪他一眼,不知要不要回答時,紫織迸出一句話來。「於薇是誰?」
他們面面相覷,不知該從何說起?
芙苓長話短說將四年多前的一段故事,娓娓敘述給他們聽。
三個媽媽聽了哭了起來,??承的媽媽哭得最厲害。
「媽——瞧你,又不是生離死別,」第六感生死戀「前年上映完了。」??承拿出手帕遞給她。
「你又懂了,一年多前你不也是那個樣子,腦子想什麼嘛!愛就愛,還分那麼清楚,什麼迷戀、吸引、衝動、慾望……這麼多名詞。」邵母王華拭去眼淚,瞪他一眼。
黎愛看??承的臉都漲紅了。
他們全笑了起來。
「爺爺、奶奶,玩棒球——」三四個孩子對他們喊著。
「爸爸——,拿我們的棒球手套。」有的孩子衝向這邊來。
「走,打棒球的時間到了。」大人們紛紛站了起來,加入孩子們。
他們分成二對,輪流互相攻守。
文郁起先不願意,但她看著五個小玩伴都熟睡了,她只好硬著頭皮下去玩。
不分男女老幼,一夥人都上場去玩,留下有孩子的四個年輕媽媽照顧熟睡的孩子。
黎薔似發現新大陸的眼睛亮了起來。「你們看,克樵的眼睛。」她看著正在揮棒的紫織,而她發現了有趣的事。
「這麼遠你看得到?」黎夢懷疑的看她一眼。
「我是說他的眼神,像不像一頭獅子盯著獵物?」
「你的形容詞太恐怖了吧?豈不是要吞下她?」黎夢故做驚駭的表情。
「沒錯。」黎薔笑著說。
「聽你這一提起,我倒覺得我每天都在獅子大口下生存,別瞪我,你們不也是嗎?」芙苓朝她們眨眼。
「溫柔的獅子。」方逸想起青雲的體貼,她微微一笑。
她們六隻眼睛瞪著她看。她們似乎才發現她的存在,一逕的盯著她看。
方逸被她們看得雙頰緋紅,「瞧你們把我當怪物似的。」
「不是的,只是嚇了一跳,你很少開口講話。」芙苓說著。
「因為我不太認識你們,又不知能不能和你們打成一片?說老實話,我除了青雲他以外,就沒有熟識的朋友,他一直鼓勵我接受你們的友誼,我正在給自己機會,希望認識你們。」
「你太客氣了。雖然青雲不說什麼,但我們都知道你是他重要的人,我們待你就如朋友一樣尊重你。」黎薔誠摯的說著。
「謝謝!你們一定對我和青雲的事感到好奇,這麼長的日於,不是三言兩語就說得完的,我也該找個人訴一訴,傾吐多年來壓在心頭上的夢魘……」方逸無論如何還是開不了口告訴青雲她的從前。
「我們很願意聽聽。女人嘛!總是有難以對男人開口的事,否則姊妹淘是幹什麼的?」黎夢誠心接納她。
「我看我們也該有女人的聚餐時間,談談心事的,否則老是讓那些男人找到機會聚餐找酒喝,可真不公平。」芙苓說著。
她們點頭附和,承諾找時間聚聚,談女人心事。
***
紫織揮棒落空,抱怨是頭髮妨礙了她。她對克樵喊著下一輪一定打到他投出來的球。
她走向在樹蔭下談天的黎薔她們。
「你們有人有橡皮圈嗎?」說著,將綠色髮帶從頭上取下。
「我這兒有一條。」黎薔說著,遞給她。
「謝謝。」
「你的頭髮可以和黎薔比長了。」芙苓看她將頭髮往上攏起,自己編了一條馬尾辮。
「有個傢伙說我留長髮不好看,我偏不信,就這樣一直留著,工作太忙也忘了剪了。」紫織說著朝克樵方向望去。她還記得十六歲生日那天,她許心願要把頭髮留長,因為那時有個長頭髮的女生,一直在克樵身邊。可是他說不好看,氣得她發誓高中畢業考上大學以後,一定要留長髮。
「駱克樵嗎?」黎薔循著她的視線看去。
「他看我不順眼,老是用教訓的口氣說話。」
「你們一起長大。」芙苓感興趣的說著。
「認識他時我七歲,他是國中生了。我知道他全部的秘密,包括……」紫織慘叫了,聲,頭往後仰著:「唐紫織,你在背後說什麼我的壞話?」克樵從她身後突然出現,拉著她的馬尾辮。
「放手啦——」紫織小心不弄疼自己,轉過身瞪著他。
「揮棒落空,跑來這裡背後說我壞話,卑鄙小人。」
「我沒有——,偷襲人家背後,算什麼君子嘛——」紫織漲紅著臉,伸出腳踢他。
「一定有。」克樵閃得快,躲過一腳。
「你要我說出來?好吧!我說我知道你全部的秘密,用鏡子偷看女生的內褲,偷看黃色小說、花花公子……」
克樵見狀,飛快抓住她摀住她的嘴,把她強拉到一旁,不顧她們竊笑著。
她們看著他們一個邊罵一個還嘴,聲音漸漸遠去。
「這一對如何?」黎夢笑得快岔了氣。
「天知道。」芙苓笑著仰頭看天空。
「就看他們能否躲過愛神邱比特的箭。」黎薔可以預見上天又再支配男女的愛情了。
方逸贊同的點頭。
***
一天時光很快地就飛逝了,夜晚漸漸降臨。
他們在小木屋前,圍了一個營火,吃著簡單的晚餐,看著孩子們表演歌唱和舞蹈,翟陽和庭於合唱著民歌和流行情歌,一首又一首。可恩和??承在一旁鼓噪,要聽世剛唱歌,世剛要求和黎薔一起唱,他們唱了一首曲子「我的世界只有你知道」,不輸給阿B和B嫂這對銀色夫妻,將歌詞的意境表達出夫妻間濃濃的情意。
「不是我自誇自豪,我的溫柔你們比不上的。」世剛得到他們的安可,自己誇自己的說著,舉起黎薔的手親吻著。
「喂——別教壞純純的少男少女。」斯衛說著。
「不害臊。還敢在女兒面前說這種話。你不也常常對媽媽做親密的動作,想不看都難。」庭於將家中的事大公開。
「佟庭於——」黎夢瞪著她,臉上一片緋紅。
斯衛有苦難言,有這麼一個大女孩要教養,還真不知如何應付?今年考大學,如果考上外地的學校,他的煩惱憂慮又要增加了。
談話聲、小孩子的笑鬧聲,將黑暗寂靜的大地,傳送著快樂聲不斷的樂章。
當夜幕更低垂時,談話聲漸小,孩子們的眼睛惺忪欲睡,玩了一天都累了。大人們帶著筋疲力竭的身體趕孩子們上樓睡覺。
??承和黎愛幫著世剛將三胞胎抱上樓。
「文郁,你不去睡嗎?」黎薔看她已在打盹了,打了好幾個呵欠。
她搖頭
「你怕一個人睡嗎?」黎薔以為是的。
她再搖頭,看著紫織和克樵。
「來吧!看看能不能找到小房間給你。」克樵拉著她起來,說著。
他們走遠後,紫織才開口。「她喜歡獨睡。」。
「那孩子怎麼了?」方逸也發覺到她的不親近。
「她媽媽丟下她和男人走了。」黎薔說著。
方逸不禁倒抽著氣。
紫織到台北已一個月了,還是打聽不出艾美的蹤影。狄士超公司的職員堅持不肯透露他的行蹤。
「她沒有父親嗎?」方逸同情憐憫之心油然生起。
「我不太清楚,艾美說他死了。」紫織曾懷疑艾美恨本沒有結婚,只是和男人同居,文郁姓唐就是個證明。
「紫織,找出你堂姊將文郁交給她,並不是好辦法,搞不好她的情形更加嚴重。」黎薔提醒她。
「我沒有辦法,我已一個月沒有工作了,這樣下去我的生活都搞亂了,已開學了,總不能每天麻煩克樵送她到松山上課。」她自己更是人生地不熱的。
「你們說得我都糊塗了,她有什麼問題嗎?」方逸不解她們怎會將一個孩子的問題看得那麼嚴重。
「問題可大呢?」紫織歎了一口氣,語氣沉重的說著,「文郁的童年已毀在她媽媽手裡,連她的一生可能也會毀掉,我真的不知該如何幫助她?」紫織,想到文郁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和冷漠,心就涼了半截。
黎薔將艾美拋棄文郁的原委說給方逸聽。
「我的天——,那豈不是很可憐,我難以想像會有母親如此對待女兒。」方逸難以理解一個母親狠心將女兒拋下,獨自亨受快樂。她才感到文旎是多麼地幸福。有愛她的媽媽和疼她的爸爸。爸爸,對,青雲一直就是文旎真正的父親,雖不是親生的,但文旎就像是他的寶,疼到他骨子裡。
芙苓和黎夢加入她們的談話。
「他們說累了先休息去了。」黎夢說著。她樂得讓庭於帶斯翟睡覺。
「今天他們是玩瘋了。」黎薔說著自己也有點倦意。
「我從沒看過精力這麼旺盛的孩子,可把他們的爸媽累壞了。你們分得清誰是誰的孩子嗎?」紫織從他們一下車,看著同樣式的衣服,光分辨衣服上圖案不同,她還是分不清楚。
「當然囉!」芙苓說著,朝她們神秘一笑。「告訴你們,他們這三大家族的廣告會在電視上播放,策畫好久了。這是秘密。」眨著眼。
「不可能的吧?要集合這麼一大堆頭的人,何況拍攝小孩子是最難控制場面的。」方逸覺得不太可能。
「嘿嘿——,今天拍攝到了好多趣味鏡頭呢?」芙苓露齒一笑。
紫織突然領悟,叫了起來,興奮的說著:「V8——。」
「Yes。」芙苓朝她點頭。
「老天——你搶了老畢的飯碗。」方逸翻著眼珠子。
「別說出去,在場的都有份。」芙苓得意的笑了起來。
方逸和她們在一起愈久,就愈感受到她們會幸福的微笑,背後是付出了相對的愛與關懷。
紫織喜歡這些人,誰說台北人冷漠無情的,她相信這是要靠相處長久下來,才能瞭解台北人的另一面。
***
樹森從香港回到台北將近一個多月,他是亦步亦趨的隨侍在白薔身旁,她的眼睛尚未復明。
「樹森,是你嗎?」從浴室傳來白薔的聲音。
樹森一驚,衝進浴室。
白薔聽見有人闖入嚇得尖叫了起來,蓮蓬頭從她手上掉下來,向四周噴去,濺濕了她也噴濕了樹森。
樹森皺著眉頭,將蓮蓬頭撿起來,咕噥的說些含糊不清的話,聽起來像是咒罵的字眼。
白薔驚魂未定,濕濡的頭髮在滴水,她摸索著欲拿乾毛巾擦頭。
「以後我不在的時候,別隨便走動,尤其是浴室、廚房。」樹森將大毛巾從她頭上蓋住,待她擦乾頭髮。他是怎麼了?奔進浴室幹什麼?幸好她只是在洗頭而不是……,他搖掉那個鏡頭,免得想入非非。
「我已經摸熟了,可以自由走動了。」白薔將毛巾扯下,摸索著牆壁,走出浴室門口。樹森想拉她的手時,她甩掉了,看著她摸索進了房間。
片刻都沒有聽到動靜,樹森在她房門口輕敲著門,「於薇,回答我。」裡頭沒有聲音。於是,他打開門進去了。她站在落地窗前的陽台。
白薔聞聲並沒有回頭。「我想出去。」她說著。
樹森聽得出她的沮喪,她仍在失明狀態下,外出對她來說是極為不便。
「來吧!我們今天晚餐就到外面吃。」樹森能明白被關在屋子裡的惶恐,更加上她的恐懼,恐懼自己的雙眼再也看不見。目前她的表現一切都很鎮靜,出乎他意料的沒有驚慌失措,能不靠他的扶持自己摸索著走動。他唯一能幫忙的是幫她取衣物,帶食物給她。
他一直認為她會在沒有僕人的服侍下,什麼都不做或是和他吵一頓,但她都沒有,他也以為她會受不了而要求他送她回香港。
「樹森,如果我真的再也看不見東西……,我……」白薔悠悠的說。她抓著他的手,害怕成為事實。
「不會的。醫生說你復元得很快,上一次你不是已能看見一點點亮光,會復明的。」樹森凝視著那對美眸,令他如癡如醉的望著她。
白薔膩在他懷裡,感受著失去已久的親近和滿足感,她想靠這份力量的支撐,重拾自己對他的愛的信心。
樹森輕歎了一聲,回擁著她,他是愈來愈難以抗拒自己的脆弱,或許等她眼睛復明後,他要再次的離開她。想到這裡,他不禁擁著她愈緊。
***
日復一日,白薔還是不能抓住他的心思,即使是在同一個屋簷下,他時而溫柔體貼入微,時而冷漠得有如陌生人,將她視為工作、責任。她痛恨這種近在咫尺卻相隔遙遠的生活,為此她和他吵了一頤。
「你怎能出爾反爾?說好我可以在你的陪伴下外出,現在又限制我。」白薔有如籠中之鳥想飛出去。她恨這場車禍讓她成為無用之人。
「你的安全第一。」樹森不得不這麼做,他也知道躲藏下去不是長久的辦法。
他接到白正鵬電話後,心情沉重了起來。警方已證實不排除熟人的可能性,根據車子的煞車失靈來看,他們研判的結果是有人切斷了煞車油管,欲置她於死地。
欲置她於死地的最終原因只有一個可能:白氏企業總裁繼承人。
「安全。我都快要被自己弄瘋了。」
「你目前仍在歹徒的窺伺中,警方已在白氏家族中找尋可疑的成員。」熟人的話很難防範,躲在暗處隨時伺機下手。樹森覺得她的性命足以威脅他脆弱的心。如果她有不測,他將該如何面對呢?
「一天抓不到,我就得過這種日子嗎?我恨自己生在白氏家庭,害死了爸爸,我恨——,如果要我選擇,我會希望我生長在平凡的家庭、平凡的生活……,金錢財富這些我都不想要……」白薔雙手掩面低泣著。
「於薇……」樹森不知如何安慰她。
她抬起頭,茫然的瞪視黑暗的世界。「別安慰我,你怎會瞭解我想要的是什麼?你沒有想過我也是個女人,我需要的是什麼?你一直當我是陌生人,高不可攀的千金小姐,白氏企業的下一任總裁,我……你怎可能知道背後的努力、辛酸與矛盾,扛在肩上的重擔讓我喘不過氣來。好幾次想離開那個家,到沒有人認得我的地方,厭倦了公事化、一成不變的生活,應酬不斷,永遠是那些客套虛偽的話題……,我幾乎沒有女性的朋友,好羨慕她們有知心的談話……,好枯燥、孤獨寂寞的生活,我的生活裡只有這些,……。」常久累積的孤寂,讓她好幾次沮喪頹廢的萌生離開家的念頭,但每每想到爺爺喪子之痛,媽媽的精神異常,他們都是孤獨的無依靠,她只能藉著鋼琴、素描、設計打發她胸中的痛苦。在幾次的大哭一場,她毅然決然扛起了白氏企業的重擔。
樹森走向她,捧起她的臉,看著淚水盈盈的雙眸,「別哭,我不知道那種感受是什麼,我願意聽你傾訴。」他從不知道她背負的是什麼,這些年來她是如何撐下去的呢?他強烈的自責曾帶給她的傷害。
「不要——,明天你又會變回陌生人,我承受不起你的冷淡,收回你的憐憫、同情,我需要的不是這些。」白薔推開他。
樹森完全不知道這四年多來她的生活情形,他只有和她相處的一年時間,在那個時候參與進入她的生活。她除了和他家裡的人有接觸外,幾乎和外界的人沒有聯繫,記得有一次,他在執行勤務時,芙苓擅自帶她出入,兩個人回來時,大家都吁了一口氣,她直說著從沒那麼快樂過,如數家珍的說著百貨公司的衣服好漂亮,化妝品貴得離譜,愛吃夜市的小吃,還央求他一定要再帶她出去逛……,當時他以為她是悶慌了,才把第一次的外出說得那麼興奮。
沉默了片刻,樹森開口向她道歉,又說著,「你的安危,你爺爺全托付給我,我不能讓你受到一點傷害,真的,我也不希望這樣子,只是我的責任太大了,希望你能瞭解。」
白薔把眼淚眨掉,想著他那番話。她其至沒有替他設想,他和她是一樣的,他幾乎沒有離開這房間超過二十分鐘,被關在這間屋子裡,他和她是一樣的坐立難安,他一定有其他的工作,卻在這裡浪費時間。
「對不起,我太任性了。你一定覺得很沉悶,男人有自己的世界,卻為了我讓你沒有時間和朋友聚會,你可以出去的,我知道男人需要鬆弛一天的工作疲累。我要去睡了,我不會亂走動的。」
樹森拉著她坐下來。「我也有不對。你在這裡沒有什麼朋友,我還限制你的自由,換作是我,我也會瘋掉的。」
白薔歎著氣,他真的讓她捉摸不定他的情緒。
「你想聽我的肺腑之言嗎?我看到了,現在的你是個成功的企業女性,公司上下的職員對你非常尊崇。於薇,四年多以前那個柔弱的女孩,已是有自信且有智慧的女人。」樹森握住她的雙手,合在他的手掌中,傾慕的赤裸裸眼神注視著她,意識到自己的眼光轉化成慾望時,他困難的嚥下喉中的硬塊,將視線移向他們交纏的手,他的手在她的纖細手指上撫摸打著圈。
白薔感覺著他的手指帶給她的一陣暖意,她想求他別這樣對她,可是太久了,她需要碰觸到他,即使是安慰,她也願意背叛一次。
她的雙眼筆直的望進他的眼眸中,幽幽說著,「但我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永遠失去了。」
「於薇……」樹森輕吐出他鍾愛的名字,輕柔得像是在愛撫。
白薔收回她的手,低垂著眼。「請不要介意,每個人都有哀悼感情的方式。」
樹森既是驚懼又是惶恐,這不啻是他帶給她的不幸嗎?
白薔的眼中充滿了悲傷,她無意觸動兩人不愉快的往事。
樹森端詳她美麗哀傷的雙眸,一顆心被她搗碎了,痛楚在體內猛烈爆發,想要傾吐的衝動鼓動著他,不——,他緊閉雙眼,拚命讓自己鎮定。他低歎要聲,攏著她的肩,擁著她。
***
餅完年,譚、邵、唐這大家庭回美國了,寒假假期結束,幾個小男孩也該回學校上課了。
邵家的十二歲男孩邵祈,對文郁留下很好的印象,他要求她做他的朋友,文郁害羞的點了頭。臨上飛機前,邵祈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文郁羞紅著臉,一整天都不敢抬頭見人。
為了不麻煩克樵,紫織替文郁辦了轉學。她發現同學們並沒有依依不捨之情,而文郁更是連說聲再見也沒有,迫不及待要離開。問她也只是聳聳肩說討厭同學。
紫織這些天一直在找工作,她才發現在台北找工作是困難重重,想找份好工作、薪水高,除非是大專程度資格,才能上一流的企業公司。
紫織深知自己的個性不適合坐辦公室。大學剛畢業那一年,她就在一家公司擔任會計小姐,沒想到老闆看上她,常藉口留她下來或是吃晚飯,她只好逃之夭夭,接下來的下作是代書事務所,她看不慣大男人主義作風的老闆,也請辭了,輾轉到徵信公司當調查員,待了一年,感覺提不起勁,老是要她做事務所內的工作,倒茶、聽電話,看起來是小妹的工作,於是她想換個環境,跑到台中,這期間換了二、三次工作。
紫織想來想去,她決定毛遂自薦加入藍駱徵信公司調查員的行列。她知道克樵會是第一個反對的。她才不笨,就算是施苦肉計也要讓樹森給她這個工作。
樹森答應了,基於他有他的理由。
「你答應她?不行——」克樵的吼聲傳出辦公室。
「我是女的嗎?別小看我。」紫織猜得一點也沒錯。
「這不是好玩的工作。」克樵兩眼凸出瞪著她。
「我知道。我有經驗,我曾擔任徵信社調查員,你們居然沒有用得上電腦,擺在那兒好看的嗎?」紫織已看了好幾次,角落裡的電腦始終沒有用上,她找出他們的弱點了。
樹森輕笑兩聲,紫織果然機伶。另一個理由是他的問題,他還有未完的工作,但又不能讓於薇離開他的視線,或許紫織能解決他不在她身旁時的問題。
「克樵,就讓紫織試試好了。況且我們人手不夠,小季到台中查案還沒回來,阿山和漢仔沒有可以接應的人,你和我又經常不在公司,公司需要人接聽電話和整理帳務上的問題。」樹森說著,望向角落那部電腦,皺著眉,「天曉得那部電腦買來幹什麼?紫織,你會使用它吧?」
「當然。等我搞定它,再來教你們使用。」在徵信社時她常使用電腦查資料,她奇怪樹森怎沒請人教他們使用或是請個事務小姐。
「樹森,別加重我們的負擔,她是個女人,還得照顧她,太麻煩了。」克樵竭力反對。他的生活已被她搞得一團糟,現在又要讓她來影響公司的業務,他真的會被她搞瘋了。
紫織氣得七竅生煙,瞪著他。「我又沒要你保護,我自己照顧自己好多年,也沒出什麼事。」當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又在哪裡?紫織至今仍不肯原諒他的不告而別。
「我有需要用到紫織的時候,就這麼安排了。紫織,歡迎你加入。」樹森不管克樵的反應,他宣佈了這個消息。
紫織朝克樵做勝利的手勢,阿山和漢仔拍手鼓掌歡迎她的加入。
「我就看你能拿出什麼成績來。」克樵想滅她的銳氣。
「打分數嗎?行。給我一個case。」紫織不服輸的個性露出來了。
「阿山,拿B12的資料給她。」克樵有意刁難她。
「是。可是……」阿山瞪大眼睛看克樵。
「B12?克樵,你不會是要她混入酒吧,這太強人所難了。」樹森替紫織抱屈。
「阿山,還不拿給她。」
阿山不敢違逆他的命令,將一份資料交給紫織。
紫織看了資料及調查報告書。委託人是一位太太,調查對象是委託人的丈夫——某公司經理和紅酒吧的老闆娘,她委託調查丈夫和情婦的通姦證據,做為離婚和要求贍養費的籌碼。調查報告書上寫著尚未有結果,沒有抓到有力充分的證據顯示有姦情;另一個調查發現到紅酒吧有賣春應召站的嫌疑。
「這個我接。」紫織以前曾協助同事調查此類似案件。
「別逞強。」亞樵懷疑她能勝任。
「兩位老闆,可不可以先借支,我總得買幾套入時的衣服和化妝品吧?」紫織興致勃勃的說著。
「可以。」樹森也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對了,讓她參與調查工作行列。她讓他想到芙苓,桀驁不馴的悍馬。
樹森開了二萬元的支票給她。
紫織接下支票,臉上充滿信心的說著,「我會準備好的。」然後離開辦公室。
「她要準備什麼?」克樵不解的說著。
「我怎會知道女人那一套?」樹森也是。
他們對女人都有一個同感:愈是接近她們,生活會被她們弄亂步調,變得紊亂不堪,心思沒有一刻安寧。
下午,紫織一個人到了紅酒吧。
她推門進去,還沒開始營業,只有一個服務生。
「小姐,你走錯地方了吧?我們這裡只招待男客人。」服務生上下打量她。
「對不起,是有人介紹我到這裡。」紫織開始說著她預備好的台詞。
「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我當然知道。我急需要錢,朋友告訴我這裡的待遇比別家好又高。」其實她是翻閱了報紙上刊登坐台小姐的廣告,得知這個行業是以日為基準,看看價錢真令人咋舌,無怪乎是能賺到錢最快的行業。
小斑挑高著眉,眼中露出曖昧之神情,像她這麼漂亮的女人,確實會得到很好的待遇,客人們就喜歡這種漂亮清純的調調,一展大男人雄風,對於老手反而生厭感到乏味沒有新鮮感。
「你等一下,我去請老闆娘來。」說著,然後離開,上樓。
片刻,老闆娘終於出現了,四十左石的美艷女人。
她上下打量紫織。
「你很漂亮,為什麼要來這裡工作?」於虹看著她。
紫織低垂著睫毛,假裝有著難言的苦衷。
「不想說出來,是吧?每個人都有隱私,我不勉強。你知道酒吧服務的對象是什麼人嗎?」
「我知道。」紫織抬頭看她。
「你能忍受酒客的不規矩嗎?」當然少不了帶出場。
老天!應該不會太過分吧?上一回她也曾碰到對她毛手毛腳的客人,幸好只是客串了一個晚上,調查便有了結果,這一回,她不能預測她會碰到什麼了。
「其實啊!在客人面前最好別裝模作樣,大方上道世故老練點,他們會對你另眼相看的。」如果她猜測得沒錯,這個女孩會帶來更多的客人。
「我懂。」紫織看過日本劇場中,總是有酒吧出現,更少不了鶯鶯燕燕的陪酒女郎和酒客打情罵俏。
「好,就這麼說定了。今晚你可以嗎?」
這未免太快了。紫織在心裡盤算著。「幾點上班?」
「七點是最早的了。你八點來吧!客人是愈晚來得愈多。」事實上客人是從下午四、五點就會上門。
「好。」紫織得先回去報備一下,總得有人接應她,和她裡應外和。
「拜託——織丫頭,你怎麼一個人就跑去了呢?」樹森沒想到她動作這麼快就混進去了,他是一點也沒有準備。
「愈快愈好,速戰速決。誰要跟我配合?」紫織看著辦公室內沒有半個人影,只有他們二人。
「真的要在今晚?」樹森失去主張。克樵正在查艾美的下落,根據剛接獲的消息,狄士超已從香港回來。
「拜託——,我都已準備好了,沒有人接應怎麼行?」況且,她已拜託庭於和翟陽陪文郁一晚,順便幫她複習功課。
「怎麼跟芙苓一樣,做事這麼魯莽?」樹森自語,在她身上可以看到芙苓的影子。他歎著氣,真不知是福還是禍?
「什麼?」
「沒有。」樹森含糊的應了一聲,搖搖頭。「今晚幾點?」得先知道時間他才能找到人。
「七點。最晚八點。」
七點?老天——現在已是六點快七點了。這些人怎麼還不回來?他也怕留下於薇在家太久,萬一……
「我得走了。」紫織說著,拎了一包東西,走向門口,她要做準備工作。
「等等——,這個帶在身上,若是八點我還是找不到他們,這個呼叫器會響,記得要撤退,明白嗎?」樹森如今之際只好把呼叫器交給她,以備緊急狀況發生。
「嗯!」紫織點頭以示明白之意。
她走後,樹森聯絡了克承,不巧克承外出值勤務,他又打了電話回公寓,告訴於薇會晚一點回去,他真的放不下心她一個人,可是他尚有工作未完,把心一橫將她留在家裡。他沒有告訴克樵以及任何人於薇在台北的事。他實在不願讓他們插手管他的事。
接著他又call了好幾次呼叫阿山和漢仔,沒有用,他們似乎將呼叫器關掉了,他們一定又跑去哪裡摸魚了!
八點整時,他call了紫織,但沒有接收到,他急得快抓掉頭髮了,這個織丫頭一定已混進紅酒吧了。他得趕去把她救回來,否則他難以向克樵交代。
正當他六神無主之際,克樵回來了。
先不管他的反應如何了,樹森將紫織下午的行蹤告訴了他。
「什麼——?這個瘋丫頭自己一個人跑去?」克樵的反應如樹森所預料,是暴跳如雷,氣急敗壞。
「你要去哪裡?」
「找到她非把她臭罵一頓。我告訴過你的,她是惹禍精、製造問題專家。」克樵轉回頭看他,一副我告訴過你了的表情,既是懊惱又無奈。
「……呃……我現在有同感了。」樹森不知下面的話該不該繼續,「織丫頭她……沒有回去……她……」他沒有看克樵,眼睛是瞪著天花板在說話。
「你還有什麼事沒有告訴我?」克樵發現他話中的吞吐異樣表情,老天——會不會是……?
「我阻止過的,她執意今晚行動,我call過了,但她沒有回應,她答應要撤退的……我正要趕過去。」樹森責怪自己的無果斷力失措,最近自己是怎麼了:讓旁邊的事務干擾到他正常的生活和工作情緒。
亞樵嘶吼了一聲,發洩這些天的挫折和莫名情緒,然後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