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葉凜一進來就被遺忘了的孟潔和張傑,尷尬地留在現場,目送吉永龍夫離去。過了半晌,孟潔咬緊了唇,衝了出去。張傑也隨即追了出去。
方緒雅怔仲地站在原地,連小提琴都沒有放下,只是深深地凝望著葉凜,以一種接近痛苦的柔情,深深地凝望著他。
「葉大哥,真的是你……拿走了方小姐的琴?打破寂靜的人是吉永司。
葉凜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逕自對緒雅開口:「不錯啊,演奏沒有怯場,才能得到肯定了,自己也有自信了吧?
緒雅望著他,一時間柔腸百轉,說不出話來。
吉永司忍不住質問出聲:「你為什麼那麼過分?拿走方小姐的琴,擾亂她的心情不說……你明知道,家父對不尊重音樂和樂器的人會……你差點毀了方小姐!」他神情激動。
「你好煩哪!」葉凜閒閒地打斷他,「這件事,與你無關吧?他沉下了臉,陰沉地說,「何況,天才是不會被毀掉的!無論是什麼人、什麼事……」他冷冷一笑。
聽出他話語中強烈的嘲弄和戲譴之意,方緒雅心痛如絞,澀聲開口:「你……不想我來演奏吧?你不想我在吉永大師面前演奏吧?
葉凜轉過頭來,盯了她一會兒,悠然點頭:「啊。」
她搖搖欲墜,那種強烈的心痛猶如萬千鋼針扎入心
底:「所以……你……」她下意識咬緊了唇,再難吐出一字一句,連唇被咬出血來也渾然不知疼痛。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學會了全心全意地信賴他?
她明知他是輕狂倔傲、粗暴冷酷、反覆無常的陌生男子啊!她不知道他的真心,不知道他的過去,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可是,從何時起,她竟然已經不知不覺地相信了他,依靠著他。
她望著他,淚光淺然,卻始終不肯落下淚來。
吉永司在旁怔怔地凝視著,一種溫潤憐惜的情愫緩緩在心底湧動。他扭頭望向葉凜,憤怒地斥問出聲:「葉大哥,你還不向方小姐道歉!」
葉凜聳聳肩,微微一曬,他轉身向門外走去,聽若未聞。
望著他挺拔的背影,緒雅悲從中來,卻倔強地不肯抽泣出聲,雙手微顫,她的小提琴砰然落地,重重地摔了下來。
聽得聲響,葉凜下意識地回過頭來,淡淡對地上掃了一眼,卻什麼也沒說,別過頭去,欣然地出門。
緒雅蹲下身來,反覆輕撫著陪伴自己多年的小提琴,淚水終在那一刻奪眶而出。她清淺的淚水綿延不絕地滴在琴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正如她本人,拚命壓抑著鳴咽的聲音。
吉永司望著她,心弦震顫。
「孟潔,孟潔!」張傑追在她身後,大喊著她的名字,企圖制止她的狂奔。
「你追來幹什麼!」後無退路,孟沽在慣常的演奏廳盡頭停下了腳步,滿臉淚水地叫喊出聲,「我丟臉丟得還不夠嗎?你還要看我的笑話嗎?」
張傑走上前來,一臉沉痛:「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造成這種結果……」凝視她含淚的臉龐,他忙出言安慰,「可是,一切還沒有成定局,今晚你的獨奏,才會決定比賽結果……」
他的話語湮沒在她歇斯底里的哭喊聲中:「沒有了,今晚的獨奏……我,再也沒辦法演奏了……」
什麼?張傑震驚地望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再也沒辦法拉小提琴了!」孟潔抬起淚臉,大聲哭訴,「在那種情況下,她……還是拉出了《維也納隨想曲》……那種震懾人心的旋律……我、我再也不能,演奏
小提琴了!我不甘心啊,那、那就是天才與凡人的區別……我再怎樣努力也不行了……」
「孟潔,你聽我說……」張傑按住她的肩頭,竭力想安撫陷入狂亂的她,「不會的……你只要……」
「不行的啊!孟潔用力推開他,淚眼婆娑,「我已經不能再拉小提琴了!只要一碰觸到小提琴,我的手就會顫抖……你看,」她把雙手湊到張傑眼前,「這種顫抖怎麼也無法停止,我,永遠沒辦法再……」她語音硬咽,泣不成聲。
張傑怔怔地凝視著她,歎息著開□:「你、不用這樣吧。不用想著超越方緒雅也罷,今晚你只要平靜地演奏,我相信……」
「你不瞭解啊。」孟潔用力搖頭,「那種面對天才的無力感……我……」
「你和方緒雅最大的區別不是在才能上。」突如其來,冷冷地打斷她斷續吃語的人是不知何時出現在這裡的葉凜。
「你……」張傑震驚地望著他,眸中露出戒備的神情。
葉凜漫不在乎地望著他,悠閒地開口:「你把我的小提琴藏到哪裡去了?
此言一出,連孟潔也不自覺止住了抽泣,退後一步,站到張傑身後。
「你、你在說什麼?」張傑勉強開口。
葉凜冷例的目光射向孟潔,「你不能拉琴的更大原因是因為發現自己即使耍了手段也贏不了對手吧?」
張傑慌忙反駁:「你胡說什麼……」
他的話被孟潔重又響起的哭聲打斷,他回過頭,望著身後失聲痛哭的孟潔,訥訥地收回了下半句話,低下頭去。
葉凜冷冷地望看她,悠然道:「果然是這樣……」
孟潔說不出話來,淚水猶如遠山的清泉,綿延不絕地流下臉龐。
「不是的!」張傑忍不住疾聲開口,「把方緒雅的小提琴拿走的不是孟潔,是我!這主意也完全是我一個人出的,與她無關!」
「是嗎……」葉凜冷冷地看著她,「但是她是知道的,不是嗎?
張傑說不出話來。
葉凜望著他們,沉歇了半晌,終於開口:「你失敗的主要原因,不是因為才能,「他炯炯注視著孟沾,「而是你從一開始,就弄錯了方向!
「……方向?孟潔怔怔地重複。
「你是——為了什麼而演奏小提琴?葉凜冷笑著質問。
「……為了什麼?她止住了啜泣,怔仲出神。
葉凜淡淡一曬:「拚命練習、反覆演奏,你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但是,你不是為了音樂吧?他犀利的眼神彷彿洞穿了她的內心,「為了出人頭地,為了當上樂團首席,為了飛黃騰達一舉成名吧?」
孟潔怔怔地望著他,口唇張開,卻啞口無言。
「你想過是為了音樂本身嗎?葉凜撇撇唇角,「別忘了,音樂是最能夠反映人心的藝術,你演奏時,你的內心全都明明白白展現在你詮釋的樂曲中了……抱著功利的目的去演奏、你的音樂的確太低劣了!」他輕扯唇角,微微一笑,「如果真要區分天才或庸人的話,相信這就是唯一的標準了。天才,是為了音樂本身而演奏的!
孟潔滿眼震懾,卻說不出話來。
「對了,拿來吧。」他扭頭望向張傑,「還我的小提琴來。」
張傑呆呆地取過小提琴給他,他皺了皺眉,示意張傑直接放進他拿來的琴盒,隨即舉步離開,再沒說話。
孟潔怔怔地目送他遠去,本已干潤的眼角再度沁下了一滴晶瑩的淚珠。
「方小姐、方小姐!」
吉永司的連聲呼喚終於讓方緒雅由怔仲中回過神來。」啊,對不起。」緒雅斂眉點頭,「什麼事?
吉永司眷戀地凝視她微帶哀愁的眉宇,輕聲道:「你還在為……葉凜的事……」
「不、不是。」她忙搖頭否認,勉強扯出一朵微笑,「我只是有點出神而已。」
吉永司沉默下來,望了她半晌,忽而含笑問道:「菜合不合胃口?不如再點些……」
方緒雅微微一愕,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面前的餐盤,發現自己作出神時已把盤中的菜餚攪得不成模樣。有些尷尬地抬起頭,她羞澀一笑,「不必了……真不好意思,我失態了……」
吉永司寬容一笑,連連搖頭:「不是,其實是我不好,選了這種餐廳。方小姐更習慣吃中式餐點吧?」
「啊。」方緒雅微微點頭,態度自然起來,「其實我很少在外面吃,因為習慣了自己做飯。」
「啊?吉永司微帶驚喜地抬起頭,「方小姐擅長烹飪嗎?有機會的話,很想嘗嘗方小姐的手藝啊。」
被他誇得害羞起來,緒雅低下頭去:「也不是擅長,只是從小做慣了。一些家常菜而已,怎麼好意思讓吉永先生品嚐……」
「不,有機會我一定要嘗嘗。」他認真地要求。
她微微一愕,將他的認真盡收眼底,若有所悟,緩緩點了點頭。
餐桌上一時陷入了寂靜之中。
「呵,對了……」為緩和氣氛,兩人不自在地開口,又不期異口同聲,忙不迭收回了話語,互相尷尬地含笑解嘲。
互相推讓了一陣後,緒雅含羞輕聲道:「吉永先生的演奏,我至今還未在現場聆聽過。我很期待早日聽到……」
吉永司望了她一眼,含笑開口:「只要方小姐想聽,我隨時可以獻拙。」
聽出了些微的弦外之音,緒雅楞然望向他的雙眸,被他深邃的眼神捕獲,心弦輕顫。低垂了眼瞼,她輕聲說:「這次吉永大師能肯定我的才能,使我可以和你們同台演奏,好像做夢一樣,總覺得不像真的……」
「怎麼會呢?他不解地反問,含笑開導:」你的才能就如沙礫中的黃金,璀璨耀眼,怎樣也不會被埋沒啊。我也很期待同你的合作。」
緒雅緘默不語,靜靜地望著對面溫文含笑的年輕臉龐,如水的眼波卻巳透過他,看見了另一張年輕俊朗的倔傲面孔。
她若是漫漫黃沙中的金屑,葉凜就是那個慧眼識珠的淘金人…
然而,葉凜他是本著什麼樣的心態去激發她,挖掘她、栽培她的呢?音樂伯樂?憐才之心?興之所致?又抑或,只是想要以她作為平淡人生中一時的調劑品?
她情不自禁握緊了身畔琴盒的背帶。」方小姐,「注視了她片刻,吉永司試探著開口,「如果不嫌我冒昧,我想諸問一下,你和葉凜…」
話沒有問完,緒雅已深深低下頭去,咬緊了唇。
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吉永司忙改變了話題:「你的提琴因為這次偶發事件不見了,你不能總用現在這把小提琴吧?畢竟……」
緒雅怔怔地抬起頭來。
「不嫌棄的話,我有一把備用的琴,送給方小姐你,請接受吧。」他合笑述說。
她望著他,心頭震懾,說不出話來。
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下心頭的迷亂,方緒雅走進了樂團。
不出所料,在步入置物室前,她在走廊上遇見了葉凜。
猶如心靈感應,不約而同地,兩人刻意放慢了腳步,眸光糾纏,擦身而過。那種潮水般的悸動無聲地在胸口湧動,他望著她,口唇張開,欲言又止。
她注意到他神情的動搖,甚至眼角餘光膘到他手中那具琴盒,卻緘默不語,漠然地走過他的身畔,任憑心底苦澀的情瀾狂亂地掀起滔天巨浪,終是沒有回頭。一一不能信賴你的話,就讓我遠遠離開吧。她的眸中有霧氣氤氳而生。
「緒雅,你終於來了!」董亞梅興高采烈地從置物室中迎出來,老遠就在嚷,「大新聞,大新聞,快來看啊!」
方緒雅微微一愕,詫然問道:「什麼事?
「來看就知道了!一直唯董亞梅馬首是瞻的劉芝和王蕾也恢復了以往的態度,熱絡地對緒雅招手,「管保你大吃一驚!
「是嗎?緒雅淡淡地反問,應聲走上前去,果然吃了一驚。
「你好,緒雅。」孟潔含笑向她點頭。
含笑……她在笑耶!而且,她
一直緊緊盤在頭頂的髮髻放了下來,長長的黑髮顯然精心修剪過,在柔和的燈光下泛出清麗的光澤。平日就算擔任獨奏也只是簡單化妝了事的樸素臉龐上,經過了美容師的精心妝點,秀眉絳唇,明艷照人,與平時「老姑婆」的形象簡直叛若兩人。
「……漂亮……」方緒雅怔怔地凝視著她,情不自禁囈語出聲,「好漂亮啊!」
董亞梅湊在她耳邊,小聲咕濃說:「吃驚吧?她今天來的時候,第一個看到的是看門的霍老頭,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還以為今天太陽搬家從西邊出來了呢。」
「但是、很漂亮。」緒雅用力點頭以強調語意,「亞梅,你覺得呢?
「啊,這麼說是啊。」董亞梅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悶聲說,「老姑婆打扮起來也像模像樣呢。不過緒雅,你不覺得古怪嗎?
她楞然睜大了美眸,「啊?」
「這種反常的行為啊!」董亞梅附在她耳邊小聲說,「今晚她的獨奏也是和你未完的比試啊,說不定她想耍什麼陰謀!」
「不會吧。」緒雅被她的口氣逗得失聲而笑。
「怎麼不會?」亞梅理直氣壯地辯駁,「她為了往上爬絕對會不擇手段的!緒雅你一定要當心。」劉芝湊過頭來,小聲說:「難不成她想用美人計勾引吉永龍夫?」
「才不呢。」王蕾出言反駁,「她的目標一定是吉永司。」
「不會吧?緒誰苦笑著望向這群嘰嘰喳喳的女孩子,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而此前一直縈繞心頭的哀愁和悵惘,終於慢慢消散無蹤了……
「不如我們在她演奏時出時使絆吧!」劉芝忽發奇想。
「不行不行!董亞梅大聲反對,「我怕葉凜會炒我們一一」
王蕾揚揚眉:「怎麼會!我們是幫緒雅啊,以他跟緒雅的關係……」
劉芝笑出聲來:「就是嘛!他心愛的小雅……」她特意扮出嬌哆嗓音唸了一聲,引起一陣哄笑,眾人的目光也均饒有趣味地投向方緒雅。
她微咬著唇,勉強在臉上綻開了一朵溫雅的微笑,低聲說:「我想,比試憑實力取勝才是對的。」
董亞梅說道:「緒雅的琴藝,不用別人幫忙,也一定能贏老姑婆!」因為,只有她一人,只有董亞梅一人,察覺了隱藏在緒雅含笑美眸中的哀愁和傷痛是的,方緒雅是她董亞梅所深深厭惡又深深喜愛的摯交好友。
柴可夫斯基的作品,在孟潔往昔的演繹下,這種孤獨壓抑的感覺強調得更加明顯。縱然作品主基調是熱情奔放的,從她指尖流瀉出來的樂曲依舊擺脫不了那種低沉鬱悶的隱痛,猶如終年不見陽光的黑暗牢獄……
然而,今天,孟潔的演奏卻彷彿淋浴了春風和陽光,音色明亮而溫暖。或許在表現力的激烈強度方面比以前還稍有不如,但,卻令人從心底深處體會到溫柔和諧的感覺。
方緒雅情不自禁抬眼望向孟潔,那張經過了精心修飾的美麗臉龐在柔和的燈光下泛出清淺的光澤,眼波如醉,巧笑嫣然……是她所見過的,最美麗的孟潔。
「緒雅,對不起。」演出結束後,孟潔含笑對緒雅說出心平氣和的道歉。
緒雅怔怔地凝視著她,迷惑不解。
「我為了贏你,做了卑鄙的事呢。」她含笑解釋,「那個時候,被利祿沖昏了頭腦,我差點忘記我是為了什麼而學習音樂,演奏音樂的了!」盂潔頓了一頓,思索的眸光靜靜停留在了遠處的葉凜身上,自嘲地一笑,「倒是葉指揮點醒了我,真想不到啊。」
緒雅心弦微顫,若有所悟卻又疑團未釋,欲言又止。
孟潔低垂眸光,看見了她未曾放下的小提琴,訝然問道:「葉指揮還沒把琴給你嗎?你用的是這把琴?」
緒雅疑雲更深,反問道:「什麼意思?」
「那天,我和張傑已經把琴交還給葉指揮了!」
孟潔淡淡的一句話語,卻使緒雅心潮起伏:「拿走那把小提琴的,是……」緒雅語調顫抖。
孟潔終於察覺了她的神情變化,心中恍然,歎息著說:「是吧,使出卑鄙手段的人,是我……與葉指揮無關!」
「但……」她眸光驚慄。
盂潔看在眼中,歎息更深:「那天在吉永大師面前,我不知道葉指揮為什麼那樣含混不清地說話,引起誤導。但是,為勝過你而採用卑劣手段,拿走你小提琴的人,確實是我和張傑,和葉指揮一點關係也沒有!」
緒雅震驚得動彈不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不大瞭解你和他之間的事。」孟潔眸光低視,惋歎著說,「如果是我上次的卑劣舉動導致了你們之間的誤會的話,我深感抱歉……我現在很清楚地知道,你是以無可置疑的才華和靈性,以及大多數人,包括我都遺忘了的,對音樂的熱愛去演奏,並博得讚賞的。我從前
如果說過一些傷害及侮辱你和葉指揮的話,我在此一併收回……」
見她們交談了一段時間,張傑有些擔心,悄然走近,站在了孟潔身後,眉宇間有淡淡憂色。
察覺了他的舉動,盂潔回眸一笑,點頭示意,又對緒雅轉回頭來:「我希望你們的感情不會因為誤會面導致變故。畢竟,」她情不自禁又回頭看了張傑一眼,臉上浮現了溫蜂而略帶羞澀的笑容,「情人之間的知心和戀慕是最難能可貫的東西。」
啊?幾乎是下意識地,緒雅睜大了美眸,「你們……」
張傑和孟潔含笑互望一眼。由張傑踏前一步,自然而然地伸於攬住了孟潔的肩頭,笑著宣佈:「我們預定今年十月結婚,到時一定要來喝我們的喜酒。」
「當然,我一定去。」緒雅笑吟吟地點頭,眸光已情不自禁地投向了遠處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個琚傲而立的高瘦男子,那個改變她命運的人……情人之間的知心和戀慕?
她之於他,真的是情人,抑或……
份佛著了魔般,她癡癡地望著他,被本能支配,濛濛懂懂地向他走去,像是無法抗拒的萬有引力,整顆心神全為他帶動,身不由己地再度踏入容易受傷的陷阱-----
盛夏裡特有的熾熱在空調開到極至的房間裡也無法消除,空氣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沉悶。她在一片死寂的靜寂中,聽著自己亂了節奏的心跳聲一步步地問他走去,彷彿撲火蛾,無法抗拒對光明的嚮往----
「啊,是你!他別過頭來,淡淡一曬,「今天的演奏很成功。你的才華也得承認了。」
他說的活流水般滑過她的意識,她睜大了明眸,只是直直地瞪著他,隔了良久了才吐出一字一頓的問話:「那天的小提琴,不是你拿的吧?」
他怔了一怔,隨即含笑點頭:「是啊。」
呼吸急促起來,她深深地凝望著他,明眸如水,滿眼迷離:」你知道是被張傑和孟潔拿走,後來特地去要了回來?」
他劍眉一揚,再度含笑點頭:「是啊。」
「那麼,」她的話語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你為什麼,在那天說出些引人誤導的話?」
究竟人有多少表象,心與形之間的隔閡又有多深?究竟情人之間的戀慕有多少種模糊難辨的樣子?而,我之於你,究竟有著怎樣微妙的牽纏與關連?
她紅唇顫動,美眸迷離再難吐出片言隻語,只是深深的凝視著他,凝視著他那雙亮如點漆的深邃黑眸,彷彿要一直望進他的心底裡去。
他劍眉微蹙,隨即緩緩舒展開來,帶著滿不在乎的笑容,他吐字出聲:「因為想讓你動搖,因為想看你——失敗的樣子!」
深吸了一口氣,緒雅忽而淡淡地笑了起來。凝視眼前這張灑脫微笑的英俊瞼龐,刻毒的用心和冰冷的言語已不能使她有絲毫動搖,瞬息之間,確定了的是迷惘已久的心情——她方緒雅,愛上他了!
不知什麼時候,不知什麼地方。她,已經愛上他了!
軟弱、膽怯、躊躇,猶豫—一然而,真真切切地、無庸置疑地,她愛上他了!
在受傷之後的畏懼不前心態中,從七歲到二十三歲的漫長歲月裡,她不曾、不願、也不敢真正地愛過一個人。長久以來,她甚至還把對熙言的依賴和眷戀誤解為愛情。這一刻,慕然醒悟到的,卻是——愛上了眼前這個陰晴難測、變幻無常的男人的事實!
是為了什麼才會愛上他的呢?
強硬粗暴地將她自混濁的泥沼中挑選出來,罔顧她的哭泣和掙扎—一卻又在,她千辛萬苦綻放了光芒的時刻,將冷酷的打擊加諸於她脆弱的心靈上—一
難以揣測的多變的男人哪!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為什麼會愛上他,在何時間地愛上他;理智所告訴她的,是不應該愛上他,沒有理由愛上地一甚至是在愛上他的時候。也要拚命否認和拒絕愛上他!
「我不會失敗的」她嫣然一笑,「你也應該知道這一點才是。畢竟,我是你親自相中的有才華和能力的小提琴手。那種程度的挫折和打擊,又怎能妨礙得了我?」
他愕然回望地,自那張清麗含笑的玉靨上讀不出動搖和受傷,映入視野的,是她黑白分明的翦水雙眸中閃爍的自信和堅定,是她一臉的決絕!
「開始、成長了啊……」他淡淡地吃語,眸光深邃難測。
沉默地對視了半晌,他舉起了手中的琴盒:「那麼,物歸原主吧。我送給你的小提琴,你可要保存好了,不要再遺失了!
美眸一轉,她輕輕搖了搖頭:「拿了回去的東西,又怎麼能再送出手呢?她眸光閃爍,「我不能再接受一次了!」
「你……」葉凜情不自禁微蹙了劍眉。
緒雅淡然一笑,背過了身去,起步離開。
臉上的笑容適度而得體,行走的步伐優雅而從容,甚至連呼吸的節奏都平穩一如常態。她全身上下一絲破綻也沒有。
唯一的破綻,是心上的那道傷口,每離開他一步,痛楚就逐漸擴散,一直深入到骨髓裡面……痛、徹、心、肺。
不能、絕對不能愛上這個人啊!
即便是逐漸成長和蛻變了的今日,即使是她已初步滋生了愛的勇氣的今日,她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他是她最不該愛上的人。
不能忘懷的,是她千瘡百孔的內心毫無防備地被他強行窺視,是她拚命守護的記憶毫無保留地被他冷酷洞察……在明悟了自已初戀心情的同時,湧上心頭的,只有暴露在最需要隱藏的人面前時無法扼止的恐懼和戰慄。
絕對不該——愛上這個人啊!
那種一方在明,而一方絕對在暗的戀情,注定是一場心碎神傷的痛苦……既然如此,就讓它早點終結了吧!她是一個,只會在絕對的愛和形同陌路間作出抉擇的女人…
「就算你成長了,離找到正確的生存之道還遠著呢!」葉凜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朗聲開口,「羽翼末豐就想離開了嗎?
她停下腳步,情不自禁回過頭去,迎上他的視線,心弦震顫。
「我所挑選的小提琴手,」他黑眸含笑,卻語音清冷,「你真的、不會失敗了嗎?
她望著他,深深地望著他,所有的強悍和武裝終於在一瞬間卸落。淚如雨下,她顫聲問出了口:「你就真的、這麼討厭我?你就非得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戲弄我嗎?
被她清淺的淚水震懾,他緩緩走上前來,收斂了一貫的玩世不恭的嬉笑,迎上了她含淚的明眸,良久無語。
淚水潸然而下,她無法抑制地硬咽出聲,纖瘦的肩頭也顫動起來,此情此景,令人側然生憐。
「我怎麼會、討厭你呢……」歎息般的低沉嗓音,從那雙深邃黑眸中湧出的,是憐惜和痛楚交織的複雜眼神,「……對不起……」他低暗地說。
她震驚地抬起凝淚的美眸。
被她無邪的眼波吸引,葉凜看著她,深深地看著她,幾乎是意識恍忽地,俯下頭去,吻上她清冷的芳唇。
那只握慣了指揮棒的大手輕輕捧住她淚痕未乾的嬌美臉龐,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反覆擦拭著猶帶溫熱的淚液,他吻著她,難分難捨。
這是一個冰冷而鹹澀的吻。----冰冷的是他的唇,而唇上沾儒的是她清芬的淚水,鹹澀一如深幽的海水—一沒有慾望和熱情的吻,然而卻又是,他更加刻骨銘心的眩惑之吻—一
眸中的陰翳只是遠處燈光下一道淺淺的暗影,即使然起更多的燈燭,無法消除的事實仍然不能改變。
不由自主地把纖弱的少女擁得更緊,禁錮在心底深處的黑暗邪念卻更加欲破土而出,在啃嚙著內心的,是僅在的人格良知和道德觀嗎?
緊蹩的眉宇間,他痛苦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