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盡地主之誼,柳學仁租了一艘遊船,邀請兩位貴客遊覽湖光山色。
「那群女人,簡直像麻雀吱吱喳喳的,從上船就一直吵個不停!吵得人頭疼死了。」皇帝一副恨得牙癢癢的說。
「小郡王一向很有女人緣。」柳學仁笑說。
「哼!」
這一聲,由兩人鼻中發出。
柳學仁莫名地瞧向皇帝,他哪裡知道皇帝正醋勁大發。而皇帝則看向不遠處的柳姿妍,她也一樣瞧著船首那一群人跺腳生氣。
誰教她口風不緊,讓她那一群姊妹淘知道了,今天一早,她們便齊等在渡船口,開心地讓父親邀來一同遊船。
「小郡王,前天不知道您的尊貴身份,有冒犯之處,請您不要見怪喔!」鍾雲眼裡閃著欽慕的光芒。
「小郡王,您真的和柳家有婚約嗎?那是好久以前的約定了,還算數嗎?」詹連珠抱著一絲希望問。
楚仁懷對這些問題只是笑而不答,轉而笑問彭玉梅,「聽說,最近岳陽城內的名門巨賈十之八九都到貴府提親,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彭玉梅低垂巧顏,羞然以對。「不知怎麼地,最近忽然湧來不少提親者,真不知該如何面對,實在很困擾。」
雖說是困擾,但瞧她腮邊猶有笑意,想必這種困擾還真教人喜悅呢!
「你真不知是何原因嗎?」
「不知。」
楚仁懷指著遠遠的岳陽樓塔說:「孔雀東南飛,西北有高樓。」
塔樓雖不在西北方向,但足以讓彭玉梅明白所指為何。
「喔……」彭玉梅有所頹悟,下意識想去找某人的身影,但又克制下來。
「『西北有高樓』作的媒,可得好好把握!」
「是!」彭玉梅領會,蹲身一福,抬眼和他的目光交接,看見意會的光芒。
楚仁懷滿意地點頭,轉身以雙手搭在船舷上,眺望湖面粼粼波光。說不清此時的心情,是成全一件好事的滋味,還是惋惜某人的才情與卑微。
「柳葉!」
船上的一聲叫喚,引他扭頭回來尋找那人的身影。
柳葉走向柳姿妍,正認真聆聽主人的叮囑。
「知道了嗎?記清楚了?」
「是,記清楚了,小姐。」
「很好。」柳姿妍走向船首,大刺刺地一站,昂首說:「接下來要請各位玩一個遊戲,就是抽籤配對。一個顏色有兩支,抽到同樣顏色的就是一組,然後同乘一艘小船划向對岸那座霧峰,哪一組先到達就算勝利,可以得到楚公子的——」
「不准!」
眾人轉頭瞧去,只見說話的皇帝踱步過來。
「我還沒說完呢!」自一見面,柳姿妍對皇帝就不假辭色。
「不論你說什麼,我就是不同意。」皇帝一副我說了算的模樣,氣得柳姿妍想跳腳。
「那這樣吧,」楚仁懷笑說;「讓壽兄拿主意可好?」
「好!」這下皇帝樂了。「勝的人我賞一片金葉子,喔不,兩片,一人一片,如何?」
在場的千金們都見過金葉子,個個稱好。
「好,各位抽籤吧,柳葉也來抽,人多些才好玩。」
大家抽完之後,柳葉的簽是黃色的,正尋找著誰和她一樣顏色,只見楚仁懷揚揚手中的簽對她微笑,而他手上的簽正是黃色。
柳姿妍在一旁暗笑,作弊成功。
八人四艘小船,整備待發,一聲令下,划槳出發。
一開始,大家興致高昂,努力划槳,待劃了一段距離,都相繼停下來休息。
「我們的方向走偏了!」柳葉輕叫,急忙划槳補救。
「算啦,反正想得第一名的人多得是,你也不缺一片金葉於是不是?」
柳葉聽了放下槳,一抹頑皮的笑容浮現上來。
「公子想不想嘗嘗我做的手卷?看,我剛好有帶。」
「剛好?」楚仁懷看著柳葉拿出食盒,笑說;「不是早準備好的吧?」
「嘻嘻,被你說中了。」柳葉忙著張羅,「從小姐那裡知道是比體力的遊戲,我就知道勝利無望,所以就準備一些吃的。請公子享用。」
「那麼誰跟你同一組不就有口福了?」他不客氣地伸手拈起一塊手卷。「你也一起用啊,別教我一個人全吃光了。」
「是。」柳葉拈起一塊放在嘴邊,心思繞著一件事。「小郡王……」
「嗯?」楚仁懷一停伸向食盒的手,警告性地睨她一眼。
「喔,楚公子,你……喜歡吃什麼?」她連忙改口,開始執行小姐交代的任務。
「這個。」楚仁懷就地取材,展示兩指間的手卷。「你做的?」
「嗯,是。」柳葉心不在焉的回答。「那……你喜歡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素色。」
「嗯。」柳葉用心默記下來。「那……逍遣呢?」
「你指哪方面?」
「呃?這還有分嗎?」
「有!」楚仁懷一面吃,一面心不在焉的說:「一種是物,譬如騎馬、射獵、擲壺,或是賭博遊戲,或是一種是人。」
「人?」柳葉好奇的睜大眼,「可以把人當遊戲?」
楚仁懷見她不解世故的模樣,就知道她心思單純,不想教壞她,便簡單地說:「就是女人啦。」
「喔!我懂了。」她笑逐顏開,終於聊到小姐交代的最重要話題了。
「你懂?!」他則以不可思議的表情問她,「你說說看。」
「就是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對不對?」
「呵呵呵……對,對。」
柳葉天真無邪的答案,意外幫了楚仁懷一個大忙,頓時他覺得臉上微熱起來,幸好只是虛驚一場。
「楚公子喜歡什麼樣子的女子?」
「嗯……這個……」思索片刻的他突然一怔,他為何這麼努力的想答案?眼珠子一轉,他笑問:「你問來做什麼?」
「我……」柳葉低首吶吶不語。
「該不會連你也對我有仰慕之意吧?」楚仁懷故意逗她。
這下,她更抬不起頭來。
「嗯……嗯……」
「什麼?我聽不見!」楚仁懷故作傾聽手式,大聲問。
「公子文才武略精通、英氣不凡,又是貴胄子弟,自然是人人欽羨的對象。」說完,她一時不知該怎麼辦,只好把手中的手卷捏成一小塊一小塊的丟進湖裡餵魚。
「食盒空了,你一塊手卷也沒吃,都給我吃光了。」
那溫柔的嗓音自封面飄來,柳葉愕然抬頭,隨即羞窘起來。
「沒關係,我不餓。」
「瞧,我喜歡吃你做的食物,和你一樣穿素色衣服,你的問題三題有兩題與你合意,至於喜歡的女子嘛……」楚仁懷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將柳葉上下打量一眼才說:「只要情投意合,什麼樣的女子我都喜歡。」
「像……像、像我這樣身材的人也可以嗎?」
終於鼓足勇氣問出來了。柳葉整顆心怦怦作響地等待對方的答案。
而他臉上沒有訝異之色,反而溫煦地笑道:「是,像你也可以。」
柳葉不自覺的發出一聲驚喜的讚歎聲。
「有這麼值得高興嗎?」楚仁懷笑問。
「第一次有人這麼肯定我,所以高興。」她感到又羞又喜。
「你為何問這些問題?」他突然說,「總不是問好玩的吧?」
「嗯……」柳葉把目光移開,囁嚼說:「我家小姐想事先瞭解楚公子的喜好,才好迎合你。」
「事先?她是指結婚之後吧?」楚仁懷一哼,「教她甭操這份心了,你跟她說,只要你跟著陪嫁過來,就足以彌補她永遠趕不上的不足了。」
柳葉心懷悸動,卻也明白自己身為下人的作用。
「公子是看在柳葉做事用心的份上嗎?」
「嗯!不只,還貼心。」說著,他笑逗地用折扇點了下她的鼻子。
她微笑地應和,心裡卻是苦澀的。
舌隆——天空雷聲作響。
不知何時,原本的晴空已散佈著烏雲,且有聚集之象。
「看來咱們想輕鬆的繼續遊湖也不能了,」楚仁懷瞧了一眼天空,「來,我們一起劃,這時候他們也快到岸了吧。」
* * *
雨淅瀝嘩啦地下。
楚仁懷和柳葉兩人奮力地划槳,還沒到岸,兩人早已淋成落湯雞。
「那邊可以停靠!」柳葉勉強睜著被雨水打瞇的眼睛,辨出岸邊的形勢。
「就那裡吧!」
楚仁懷不在意全身濕透,照著一定的速度划槳來到岸邊。
上了岸,兩人舉目張望四周環境。
「啊!不對啊,這裡不是靠岸地點,而且……」柳葉四下顧盼,「也沒有迎客亭,我們好像劃到後山來了!怎麼辦?」
楚仁懷鎮定地指著山腰冒著炊煙的地方說:「你看,那裡有戶人家,咱們暫且去投靠,等雨停了再說。」
* * *
山腰上,只有一戶農家。
楚仁懷和柳葉兩人這時正舒適地坐在火塘邊,穿著老夫
婦給的衣裳烤火,並吃著他們煮的地瓜粥。
大雨滂沱仍下個不停,沒有停歇的跡象。
「這裡實在簡陋得緊,讓兩位跟我們夫婦倆擠在這火塘邊睡也不成樣,若你倆不嫌棄,我們還有間柴房。」兩夫婦帶著鄉下人憨實的神情,滿是歉意地提出這個建議。「不然,我們到柴房去睡——」
「不了,老人家,」楚仁懷連忙說:「已經叨擾兩位了,什麼地方都好,只要能避雨就行。」
柴房就在緊臨屋子的一個小隔間,老農夫還特地給他們一盞油燈以供照明。
「哇!有稻草耶。」來到柴房裡的柳葉立刻動手把堆放的稻草鋪平。「公子,今晚您就躺這兒吧。」
「嗯。」楚仁懷隨意瀏覽一眼,同時檢查有無漏雨的地方,然後才在鋪好的稻草床上坐下來。「這裡倒是滿堅固的。」
柴房內,一陣沉寂。
楚仁懷呆了一會,才發覺柳葉規規矩矩的坐在柴堆上,像是隨時等候主人差遣。
「你不必這樣。」他笑說:「我和你不是主僕,這裡不是總督府也不是王府,只是一間避雨的柴房。過來這兒坐,這裡稻草還很多。」
「是。」柳葉過去,略微整理一下草堆便坐下來。
兩人現在隔著一人寬的距離並肩而坐。
沒有聲音的靜坐,對兩個清醒的人來說,確實有點難熬。
「昨晚交代給你的信,交給管家了吧?」楚仁懷的嗓音低沉而輕柔。
柳葉點了點頭後,才發現他視線並沒有看過來。
「交給管家了。」
「嗯。」
接下來又一陣沉默。
「你正在想什麼?」
「唔?」柳葉轉頭看向他。
「此情此景,」楚仁懷對她笑說:「讓你聯想到什麼?」
「唔……」她仰頭忖想,目光彷彿透過屋頂穿透出去,看到外面的天空,福至心靈,念道:「風飄飄,雨瀟瀟,便做陳搏也睡不著。懊惱傷懷抱,撲簌簌淚點拋。秋蟬兒噪罷寒蛩兒叫,淅零零細雨灑芭蕉。」
「嗯,還有呢?」
柳葉不知道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又念道:「銀燭秋光冷畫屏,輕蘿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臥看牽牛織女星……」楚仁懷仰躺在稻草上,兩手交握枕在腦後,放眼望去,彷彿屋頂不再,外面夜雨已晴,在滿天星空下尋找牛郎和織女星。
「看!」楚仁懷忽指著一個方向,「那是什麼?牛郎星還是織女星?」
柳葉循線看去,不禁莞爾,屋角一隻蜘姝正在努力結網,妹網給燈火照得閃閃發亮,仰觀望去,像是一個小蒼穹。
「牛郎星!」柳葉童心未泯地答道。
「不,織女星。」
「嗯!」柳葉愉悅應和。
楚仁懷定定地看著她,心裡感受到她的善體人意。
「你還不知道吧?」
「不知道什麼?」
「你幫彭小姐做了一次紅娘,而且是大大的成功。」
經過他一番說明,柳葉怔訝不語。
「一句詩詞的力量可以這麼大!」
「傻丫頭,」楚仁懷寵溺地笑斥她,「你不知道,俗話雖說娶妻要娶賢,但要長久相處,還是貴在知心,有個溫柔又具才情的妻子,還怕不能攜手到老?!」
「唔……」柳葉沉吟起來。
「別替你家小姐費心了。」楚仁懷似乎讀出了她的心思,「你我會抽同樣的色簽,想必也是你家小姐安排的吧?」
「晤,什麼事都瞞不過你。」
「最好別瞞我。該知道的事,我一樣也不會少知道。」
柳葉乖巧地點頭。
楚仁懷笑看了她一會兒,無來由的歎了口氣。
「睡吧,晚安。」他閉上雙眼道。
「晚安。」
油燈逐漸熄滅,一切趨於黑暗。
黑暗中,楚仁懷翻轉身來,看到柳葉仍維持著坐姿,靠在牆邊縮成一團睡著了。
連這時候,她仍不忘身為婢女的本分,讓自己這樣可憐兮兮的睡著。他搖搖頭,悄悄地爬起來,把一些稻草加在她身上
他放心地躺回原位,不久即睡去。
一會兒後,柳葉悄悄地睜開眼睛,她並沒有睡。
這樣難得的夜,她怎會睡得著。
整晚,她瞧著楚仁懷的背影睜眼沒睡,聽了一夜他的呼吸聲,彷彿這就是幸福的時刻……柳葉抓著如螢火般短暫的幸福時光,感受著像夫妻般幸福的初夜。
* * *
天未亮,柳葉便起身出了柴房,而老夫婦也起床了。
「早。」
「你也早。」老夫婦點頭回笑。
再回到柴房,柳葉已換上烤乾的衣服,並帶回楚仁懷的,小心地放在他身旁。
凝望著他的睡臉,她想,如果這輩子只有一次機會可以和小姐享同等待遇,那麼就是這時候了——不是奴婢,也不是小姐呼喝的丫環,只是個姑娘家,看著一個她愛戀的公子,心裡既甜又苦。
她俯身在沉睡的他臉龐印下一吻,怔了一會兒,才絕然地起身高去。
經過這一夜,她覺得得償所願了。
對身為奴婢的她而言,能和楚公子有這樣的經歷她已心滿意足了。
她告訴自己,此後她不會再自怨自艾,也不會再奢求妄想,從此認清自己奴婢的身份,不再苦戀高不可攀的未來郡王,只因為剛才那一吻,就已讓她此生無憾。
* * *
楚仁懷睡到自然醒,看見自己身上一層厚厚的稻草,心想定是柳葉為他加上去的。
她人呢?
「柳葉?」
他坐起來一看,柴房裡只有他一人。
見著身旁一疊衣服,他拿起來翻看,是他的衣服。
他穿好並整整身,走出柴房,遇到老農婦。
「老婆婆,請問跟我一起來的姑娘呢?」
「啊?」老農婦有些中聽,大聲回問。
「就是那個胖胖的姑娘。」楚仁懷在她耳邊大聲再問。
「她呀,走啦,下山去,說要叫人來接你。」
楚仁懷一聽,不禁皺眉。
雙手叉腰在原地踱步的他,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人。
「這個傻丫頭!連給自己找自由都不會,傻瓜!」他心疼柳葉的憨直。
「吃粥吧,這位公子。」老農婦端來一碗粥。
「多謝。」
楚仁懷接過,看著粥裡只有幾片撕碎的草菇,心想這戶農家似乎過得滿刻苦的。
喝完了粥,他決定先行下山,不再等下去了。臨走前,他塞了一錠銀元寶給老農婦。
「收下吧。」 『
「這個……」老農婦看著他手中的銀元寶,有些為難。
「怎麼?不夠嗎?」楚仁懷訝問。
「不是,那位姑娘臨走前已經給過了,這個……還是還你吧。」
楚仁懷一笑,推讓回去。
「那位姑娘知道我會給,所以額外給您的。您還是收下吧,告辭了。」
「多謝!」老農婦追前兩步,滿臉熱情道別。「那姑娘是你媳婦吧?代老身向她道謝!」
楚仁懷啼笑皆非,想辯白又覺得多此一舉。
「您看她像我媳婦?」
「像!她長得一臉福氣相,當然要配像公子這樣的俊才!」
他笑笑以對,原來老農婦喜歡胖媳婦,只要是胖的,便認為是福氣。
「可惜胖了些。」他故意如此說。
「不,怎會?胖好,福氣!」
他呵呵笑著別了老農婦,精神十足的步下山去。
* * *
走到山腳下,楚仁懷遠遠便看見湖上劃來接他的遊船。
上了遊船,他再次吃了一頓豐富的早飯。
「對了,柳葉呢?她不是提早回來嗎?怎麼不見她的人?」
「呃……是,她先乘船回去了。」
楚仁懷看出管家似有難言之隱,便問:「吞吞吐吐的,有什麼事?」
「沒、沒什麼,柳葉給奶娘接回去了,沒別的吩咐,小的告退了。」
「不忙,我托柳葉給你的信交給驛站了嗎?」
管家心裡一嚇,他記得有這回事,但那封信卻……不翼而飛了!
「交……交給驛站了!」管家決定扯謊。
楚仁懷雖心裡質疑,卻也不當場拆穿。「你下去吧。」
管家匆匆退下。
望著遊船快速滑過湖面,楚仁懷隱約感到有事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