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睡了?那就吃點東西吧。」他朝她笑笑,揚揚手中的早餐袋。
她點點頭,同時司寇的腹中傳出好大一聲「咕嚕嚕」,邢儀非一愣,嘴角微微上彎,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一起吃。」
護士小姐笑瞇瞇地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出去了。邢儀非用牙籤撥弄著切成小塊的蘋果,司寇認為該是談正事的時候了,再憋下去他一定得內傷。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問,「不是普通的車禍吧!」用的是肯定口氣。
邢儀非停下動作,遲疑了一下,「還不知道。」
「否則韋斯利會在這兒?」他不滿意這個回答。
她沉默下來,司寇突然想起韋斯利同時是國家毒品管理局的地方負責人。
「你手上在辦的案子不會和毒品有關吧?』他皺起眉。
邢儀非仍然沒有說話,但她的神色有了微妙的變化。兩人相知甚深,司寇明白自己說對了,擔心的程度立即升高數級,「車禍是毒販要阻止調查?是本地的黑幫還是外地的黑幫?你既然已經受傷,案子就交給別人去做吧…」
「司寇。」邢儀非打斷他的滔滔不絕,「我是檢察官。」
檢察官,這是她的工作,她的理想。
他明白,但是再優秀再出色的檢察官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軀,會流血、會受傷、會……死!他去看她的眼神,那裡面一如既往,坦坦蕩蕩冷冷清清,毫不躲避與他對視。
他強迫自己用一種心平氣和的語氣說話:「我會擔心。」
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銳利的氣息轉為柔和,烏黑的瞳眸裡光芒變幻。
「我知道。」她最後點頭,「我會小心。」語氣中甚至帶一點點懇求,他都懷疑自己聽錯了。
面對這樣的她,你能怎麼樣呢?司寇認命地想,開始考慮去找一個二十四小時的保鏢。
「工作忙嗎?」
非常罕見地她會主動提起話題,顯然她不願再繼續先前的對話,不想同他多談正在辦的案子。司寇歎氣,為什麼就不懂得為自己擔心呢?他基本上不相信她會照顧好自己的保證。
「還行。」一邊想一邊隨口回答,「你手頭積累的案子還多嗎?」
「跟以前一樣。」那就是很多。地檢署一直人手就不足,邢儀非去年的年假只休了一半就得回去上班。
「做事不要那麼拚命。」他的手指把玩著她的頭髮,她髮質很好,可惜懶於打理,所以永遠是短髮。
「工作很多。」她有點睏,受傷很容易讓人疲倦。
「既然受傷了就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別老想著公事。」
「嗯……」她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他的嘮嘮叨叨讓她有一種安心感,令人能夠放心地睡去。
「睡著了?」司寇輕輕為她蓋好被子,將幾縷額上的髮絲撥到旁邊。早上的陽光透過窗簾斑斑點點地照進來,映在病床上形成淡淡的陰影,那張清瘦白皙的睡臉如孩子般純淨。這個,比較像他的Allen。常常看見她在法庭上耀眼奪目鋒芒畢露,那是眾人所看見的她,也是她血液中不可替代的一部分,所以只是說,這個,比較像他的Alien,他愛上的那個邢儀非。
☆☆☆
第二天的報紙第三版右下角刊登了寥寥數語的一段消息,說邢儀非檢察官遭遇車禍受傷,正在醫院治療,所幸並無生命危險。報道沒有提及具體的時間地點,也沒說車禍性質。司寇看到便明白警方在刻意低調,只按一般交通事故提供消息給媒體。
邢儀非雖然不肯跟他多講,但若就此袖手他就不叫司寇了。同在司法界,司寇當然有他的渠道。下午時分,他從熟識的警員那裡得知肇事司機已經被捕。而且那人在警局亦有案底,提供消息的警員並不清楚案情,只是告訴他此案由刑事組的專人負責,正在集中審訊嫌犯,除了知道那傢伙似乎是個道上的打手外,其餘情況一概不明。
本地的黑幫嗎?司寇思忖片刻,打電話去找遲衡——他很有些道上的背景,在地下世界極有影響力,論消息之靈通,連警方也比不上他。正在睡午覺的遲衡被司寇的電話吵醒,頗有點起床氣,總算念在多年老友的份上沒跟他計較。
在本市司法界的金牌律師中,司寇一向以長袖善舞處事靈活而聞名,進退合宜。做事留人餘地,從來都是一副陽光形象。不過遲衡知道,事關邢儀非,司寇也可以變得很暴力。當年邢儀非連續接到恐嚇信。後來查出寄信者是以前被她送進監獄的一個案犯。那傢伙後來因為在獄中精神分裂而被送人精神病院,由於是精神病人而無法起訴,所以他有恃無恐。於是司寇決定去看他,請他保留一點高尚風度。遲衡問司寇要是不成呢?司寇答:「我自己就會失去高尚風度。」
那人根本沒把律師放在眼裡,出言侮辱。司寇回來準備一番,第二次去看他,沒有交談,直接將他暴揍一頓。司寇的拳頭有多硬遲衡是知道的,那傢伙住了三個月醫院搞不好還是他自我克制後的結果。傷好之後直接被送進高危精神病人中心,原因是同病友打架有嚴重的暴力傾向,估計現在還在那邊籠子裡穿緊束服呢。
後來邢儀非知道了這件事,比較不贊同。她是固執的法律守護者,從為法律程序本身同法律一樣重要。司寇則反問一句:如果你我對調,你怎樣做?邢儀非沉默半晌,不再多言。
遲衡聽聞之後感歎:你那位邢檢……終究還是個人啊!
很久很久以前,據說邢儀非有過一個非常出名的綽號,叫「人形法典」。
☆☆☆
自十二歲以後,邢儀非還從來沒有度過像這樣一個極其無聊無所事事的星期——如果說養傷不算有意義的話。原本想至少可以讀讀案卷,而司寇堅決不答應。病人需要休養,而公事這種東西向來是和休養水火不容的。
司寇態度之堅決令邢儀非不再爭辯。只是因為百無聊賴,心情難免低落。
看見她少有地露出黯然神色,一向明亮銳利的逼人瞳眸也失去了光芒,司寇開始心疼,不過每天只要他在,病房的氣氛就會安詳許多。他們一起吃飯、看報、聊天——所謂聊天,就是司寇負責說話,邢儀非負責沉默,這是他們一貫以來多數時候的交流方式。堪稱最瞭解司寇的方修羅對這一點都動了好奇心,現代社會最講投資回報率,司寇更絕對是那種精打細算有回報才肯投人的人,他與邢儀非,怎麼可能成為戀人?
當日司寇回答:我肯對她說,她肯聽我講,世上難得彼此。
茫茫人海,聚散無常、所謂愛情,大概就是找到這麼一個人,你願意用心去講,她也願意用心來聽。
此言一出,連方修羅都對他刮目相看,「你一向用這種情話去騙女孩子的嗎?果然功力非凡。」
司寇微笑不語。
到了一個月後,邢儀非的傷勢好轉,情緒則相反,司寇大力安慰她:「就當是休假吧,去年年假才七天而已,玩到一半半途而廢,現在多難得,沒人三番五次退你去上工。」
「不一樣。」她悶悶地說。
的確是不一樣,年假他們在日本,懷石料理、紅楓、溫泉,空氣中飄著淡淡的硫磺味、蒸氣氤氳籠罩在兩人週身,她臉上精緻而過於銳利的線條似乎也柔和了下來,霧氣中美得不似真人,還有溫泉水滑洗凝脂……凝脂……他咕咚吞一口口水,啊!那張日式旅館裡的榻榻米是天堂,他們在那上面消磨了很長很長一段美好的時光……
護士小姐推門而人,打斷司寇關於溫泉的美好回憶。回過神來,空氣中漂浮的不是硫磺而是消毒水味。唉……長長吸一口氣,壓抑身體深處傳來的燥熱感。伊人就在眼前,能看而不能吃是身為男人最大的悲哀,好想……
「有位雷先生來探望邢小姐。」』
雷先生?司寇霍然從色情的幻想中徹底回魂,一時想不起來哪位姓雷的「先生」和Allen有淵源。
眼睜睜看著一個全套高級西裝背挺得筆直的男人大步地走進來,喔——他恍然,站起身,露出一個優雅得體的笑容。
這位男士一愣,有些措不及防地停下腳步。他可沒想到邢儀非的病房裡會有男人。
兩人同時伸出手。
「司律。」司寇律師。
「雷檢。」雷壑檢察官。
握過手,兩人目光都停在雷壑胸前那一大捧怒放的鮮花上,有那麼一刻氣氛有些奇怪。雷壑不自然地轉開臉,看向坐在病床上的邢儀非,有點笨拙地打招呼:「邢檢,你好些了嗎?」
「我去吸煙室,你們慢慢聊。」司寇彬彬有禮地說,向雷壑點點頭轉身出去,風度無懈可擊。
吸煙室,司寇點起一根香煙。他認得雷壑,大家在法庭上也做過幾回對手。雷壑相貌端正,行事風評很好,就是嚴謹死板了點兒,其實在檢察官裡他是很出色的一位,可惜邢儀非鋒芒太盛一時無兩,他可算生不逢時——真沒想到他會是Allen的傾慕者!
司寇倒沒有吃醋,只是他突然想到,這幾年來,論到相處時間,做她的同事都比做她的情人要長得多。
香煙裊裊升起,像溫泉上空的霧氣。那次的年假休到一半邢儀非就被召回,司寇為此很是惱怒,畢竟他們計劃了半年好不容易才成行。兩人興致都很高,好長時間沒那麼開心了。結果幾通電話就令她放棄休假,留下他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度假好沒意思,最後居然恥辱地提前結束行程回去上班。
冷戰由此而起。邢儀非心高氣傲不肯道歉,他亦死撐,就算晚上孤枕難眠無數次暗中後悔。本來這種悲慘日子不知還得過多久,結果她遇上車禍,兩人莫名其妙,也可以說是自自然然藉此和好,但是問題只是被掩蓋而不是自動消失。
香煙燃到盡頭,余霧繚繞。
回到病房後,雷壑表示告辭。邢儀非與他都不善閒談,剛才一段時間不知是誰更加難過一些——司寇有點壞心地想。雷壑離開之後,他看著窗台上嬌艷欲滴的鮮花,半開玩笑地說:「你的仰慕者真的很用心啊!」
「他是代表署裡來的。」邢儀非安靜地說。
「你呀……」司寇笑。這回真開心她的目中無人與遲鈍。
邢儀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天性中那種目下無塵的脾氣佔了上風,根本不去理他。
——據說在某些方面極為優秀的人可能在其他同等程度的方面表現為弱智,這樣人格才會平衡。
☆☆☆
兩個月後,邢儀非終於獲准出院。司寇大清早起來,刮臉刷牙,用過早餐,灑上一點古龍水,挑了一件休閒外套和淡灰色亞麻長褲,對著鏡子照了照,自我感覺帥到完美。神清氣爽正要出門,電話鈴適時響起。
不會是方修羅吧?他有點猶豫地隔了三米遠盯著話筒。自己已經斷斷續續蹺班近兩個月了,但是今天Allen出院,他還準備在家做大餐呢,肯定會繼續蹺班一整天。
方很囉嗦的……司寇決定靜觀其變。片刻後,答錄機開始自動接聽:「你好……」
「司寇,接電話!」一個不大耐煩的好聽聲音響起。
遲衡!司寇摸摸鼻子走過去拿起聽筒,應該是拜託他查的事有眉目了。
遲衡告知他的消息是:最近半年黑市裡毒品數量一直在增長,有常見的搖頭丸、快克、海洛因、中國白,還夾雜著一些新品種。至於襲擊邢儀非的那傢伙,的確是道上青竹幫的一個小頭目,不過去年年底脫離原來的幫派後就離開了本埠。撞傷邢儀非是他回來後做的第一件事。
「毒品來源是哪裡?」
電話那邊遲疑了一下,然後回答:「不大清楚。傳聞很多,但沒一條有根據。」
放下電話,司寇靠著茶几沉思。一定有問題!一般毒品來源是瞞不住人的,遲衡更不會刻意諱言,這裡面會有什麼特殊原因嗎?那個撞傷邢儀非的傢伙當然只是嘍囉。在幕後操盤的到底是哪一幫勢力呢?
還有華夜,幾可肯定他在裡面代表政府。政府介人非比尋常,會是這事涉及到某些高層人物嗎?……
鈴聲大作。遲衡還有什麼忘了說嗎?司寇反射性拿起話筒,「Hi?」
是方修羅。
司寇趕到醫院,一進病房就看見她安安靜靜地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的天空發呆。
「可以走了啦。」他笑著過去揉揉她的頭髮,因為住院沒有打理的緣故長了不少。她今天穿了件貼身而柔軟的淺色毛衣,使她的身材看起來修長利落,削瘦的肩部線條和有幾分凌亂的、柔軟而烏黑的頭髮,或多或少地顯出一點孩子氣。那介於純淨與成熟之間的清麗氣息,令他的心底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溫情的漣漪。
「華夜要過來。」邢儀非轉過臉看他。
華夜出現的時候,仍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灰色的西裝褲和漿過的白襯衣有些皺褶。他看來疲倦心煩,顯然帶來的不是什麼好消息。果然,寒暄兩句過後,他告訴他們撞傷邢儀非的杜家豪已於昨日下午被保釋。
「保釋?」司寇除了驚訝就是憤怒,「他的律師是誰?」
「不知道。」華夜同樣咬牙切齒。
申請保釋有三種方法。其中一種是由保釋經紀人出面保釋,加百分之十的服務費,還要一個保證人簽名承擔責任,一旦嫌犯逃走他才有地方討債。
華夜皺眉,「他打了電話給律師,律師替他開了一個銀行賬戶,再把支票寄給經紀人——那傢伙守口如瓶,不管我怎麼挖,他就是不肯告訴我杜家豪的律師是誰。」
「他沒招供什麼嗎?」邢儀非問。
「他有權保持沉默,而他還真徹底地行使了這項權利。」
病房裡一片沉默,三人都是內行,都清楚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杜家豪會被起訴,接著審判,然後被課以罰款,最後他會到監獄裡蹲上短短的一年,弄不好幾個月後就可以出來了,他們最多能告他撞人逃逸,何況他還有個好律師。
今天有人說過一句令人振奮的話嗎?司寇想,「就這些?」他問,「我們可以走了嗎?」
「這個不是重點。我們都知道他是受人指使,他的行動失敗了,幕後黑手也許會再試一次。我不希望下回再讓你碰上,邢檢。」華夜慎重地說。
司寇悚然一驚,邢儀非抬了抬眼。
「我的意思是,」他突然像個嚴肅的官方發言人,「我希望你避免一切可能讓自己陷入危險的狀況,邢儀非檢察官。」
「我會記住。」她草草地點頭,臉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務必格外小心。」華夜認真地看著她,「那件案子的性質你我一樣清楚,我們都明白車禍不是偶然,我不得不相信任何情況都可能發生。」
☆☆☆
終於可以離開醫院了,走出大門司寇深吸一口氣,回頭看一眼聖瑪麗醫院的白色大樓,即使在上午溫暖的陽光下,這棟建築物也顯得冷硬無情。衷心希望再也不要有下次為Allen而半夜衝來這裡,那種絕望的心情到現在都還記得。
在邢儀非做簡單的體檢時,華夜將司寇拉到一邊有話要說。方纔他沒有刻意迴避司寇,這種態度本身就不尋常。
「司寇,我認為邢檢需要一個全天候的保鏢,沒人知道會否有下一次意外。」
「這是官方建議?」司寇問,「這項義務不是應該政府承擔嗎?」
華夜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說:「這個邢檢的作風我們都知道,就算我真的找來最優秀的人選,她若不配合也是白費。」特意頓了頓,「但我相信如果那個人是你的話,她至少不會拒絕。」
司寇一愣,自始至終華夜都是以一種專業與公事的姿態出現,對他的存在更是置若罔聞毫無表示,不過顯然他是明眼人,而且深諳什麼時候應該以什麼方式說什麼話的技巧。
兩人對視,這種時候男人間似乎最有默契。
司寇微一點頭,「多謝你的建議。」
華夜笑過告辭,邊走邊想,司寇和邢儀非?這兩人在一起不知對誰更不可思議一些呢。世事之奇,果然什麼都有可能。
☆☆☆
廚房裡,司寇開始工作。壓碎新鮮蒜頭,跟橄欖油、紅葡萄酒一起倒進碗裡攪拌。就廚藝而言,他比邢儀非高出不止一個檔次。
轉頭就看見邢儀非站在廚房門口,靜靜地看著他和他正在做的事。
「怎麼,來偷師啊?」司寇給她一個燦爛的微笑,「獨門醃漬滷汁,絕對媲美德冠大廚。」德冠是本市有名的牛排館。他一邊隨手拿起木槌捶打牛肉,一邊接著說:「其實呢,這是從前我鄰居家的家傳秘方,而我小時候聰明可愛又英俊,自然成了繼承人,差點被認做乾兒子呢。」
邢儀非說:「我記得你說你小時候打架神勇無敵讓鄰家小孩頭破血流,你確定他們仍肯認你做乾兒子?」
「嗯?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記得啊!」司寇絲毫不見臉紅,「所以說差一點嘛,早說過我從小就文武雙全了。哎,人太完美果然會遭天譴,否則怎麼會叫我遇上你。」
「我是你的災星嗎?」邢儀非板起臉,眼睛微微上瞟,口氣帶點不滿。
「不對,」司寇笑出聲,「是剋星。你知道有多少才貌雙全的佳人肯爭先恐後替我洗衣做飯,偏偏現在我站在這裡系白圍裙為你鞠躬盡瘁。」將牛排放在一邊,把新鮮生菜沖洗乾淨放在廚房紙上瀝干。
「你現在換人還來得及。」邢儀非的口氣冷冷的,可以凍死人。
一陣寒風刮過,司寇縮縮肩,歎氣,「晚了,中毒太深無藥可救,只好行善積德修來世之福,祈禱老天叫你下輩子變得溫柔賢淑三從四德,以我為天言聽計從,哈!」
邢儀非別過臉,「你做夢!」面上微微泛起一抹笑容。
「有夢想才有人生啊。」他開始將蘑菇、番茄、洋蔥切片,「有理想的男人最帥了,否則你怎麼會愛死我。」
邢儀非微笑,「你自我陶醉的本事倒是天下無敵。」
「阿嚏!」司寇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洋蔥辣的——雙眼微紅地轉向邢儀非,「Allen,我在這兒做牛做馬,你就這樣給我安慰嗎?——這可是你自找的。」
他扔下菜刀和切了一半的洋蔥,大步走過去。邢儀非措手不及被他一把抱住,激情長吻過後,他心滿意足地碰了碰她發紅的臉頰,「利息而已,本錢我們以後再算。」
邢儀非的回應是一個噴嚏——他手上有洋蔥汁,威力強勁——然後一把推開他,「你不會先洗手嗎?幼稚!」她給他一個冷冷的白眼,轉身離開廚房回客廳。
「害羞了嗎?」司寇對她的背影一聳肩,心情大好。
刷醬汁、煎牛排、最後把沙拉裝盤,大功告成!為了慶祝Allen出院,他特地開了一瓶珍藏的葛蘭非迪威士忌。不過她傷勢初癒,飲料只能是果汁。
飯後兩人捧著咖啡杯子轉移到司寇的小窩。
那是邢儀非最喜歡的房間,她可以坐在堆積如山的書桌前往外望,淺藍的天空沒有一點阻隔,越發顯得清朗。看到這些,心情無端也會變得很好,何況現在司寇在旁,咖啡在手,所謂生命中美好的日子大概就包括這些吧。
「準備什麼時候去地檢署上班?」司寇盤算著他們還能有幾天這樣悠閒的時光。
「明天。」邢儀非毫不猶豫的回答粉碎了他的美夢。
「這麼快?」他皺起眉。
「休了兩個月,工作積得太多。」這是對司寇,換成別人,邢儀非是根本不屑回答的。
「那也太趕了。你提前出烷、醫生再三叮囑不能勞累。」本來她至少還應該在醫院裡多待一個星期的觀察期,但為了拿出院證明,她在主治醫生面前答應得不知有多乖。「工作不是有人接手嗎?難道就非你不可?」
「今年有競選,我答應老闆會盡力……」大約見司寇臉色不善,她沒再說下去。
今年地檢署的首席檢察官F·Mcbean計劃退休,準備推薦邢儀非坐上他的位子。如果成功,不到三十又身為女性將成為地檢署首席,這在全國都是絕無僅有的。所以她受到的壓力非常大,F·Mcbean更是不遺餘力地鞭策和操練她,務求她接位時旁人無話可說。
司寇緩和了臉色,「Allen,理想很重要,但身體更重要,這道理不需要我跟你講吧?」
杯口冒出的熱氣使她的臉看上去有些朦朧。她垂下眼注視著杯中褐色的液體,「我會注意。」語氣雖然為難,但意思就是我明天要去上班。
「Allen!」司寇放下咖啡,提高了聲音,「你要和我吵架嗎?」
邢儀非抿緊嘴唇,一言不發,通常她鬧彆扭又自知理虧時就會這樣。
房間裡和諧的氣氛蕩然無存。出院第一天就吵架……這樣怎麼行。司寇歎氣。唉,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這樣只會弄得彼此都不好過。
「算了。」他放軟口氣,「你去上班。」看見她抬眼看他,眼神明亮驚喜,他又補上一句:「不過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她問,表情幾乎在說什麼都可以。那種單純迫切的神態像孩子,司寇不由得發笑。
「搬來和我一起住。」身為律師,司寇最懂抓住時機以退求進。
她明顯地一愣,司寇接著說:「至少由我看著你會比較放心,省得你天天在吃那些垃圾食品,弄不好幾天後營養不良再進醫院。」
她的臉上顯出不快的神色,「我不是小孩,不需要保姆。」沒有他,她不也照樣平安長到二十多歲。
司寇微笑,「我不是這個意思。非要我說出來嗎?好吧,我承認,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她認真考慮片刻,說:「我們吵架怎麼辦?」一般而言,距離產生美,越親近越易失望,摩擦越多。她不想同他吵架冷戰,這世上能影響她情緒的人極少,所以一旦有便影響至大,上一次冷戰,為此白日失神夜晚難寐的絕不止司寇一人。
「那個不是關鍵,」這段時期司寇認真反省過自己的心態,「我們吵架我是很生氣沒錯,但真正讓我難受的是因為吵架所以見不到你。我想和你住在一起,每天不管想不想都可以看到你。我已經煩透了獨自睡覺獨自醒來。你難道不覺得嗎?」
她沉默。好像……還真是那麼回事。
不過……她懷疑地問:「為什麼不住到我那裡去?房子比較大。」
「邢檢,三個小時前華夜的話你不會已經全忘掉了吧?」司寇苦笑,「你那幢房子獨門獨戶,保安爛得要命,一團軍隊潛進去都不會有人發現,萬一出事救都來不及。」
「哼!」她對他的形容不大服氣,不過也沒再說什麼。
這樣就表示她同意了。「好了,成交!」司寇打個響指,站起身,「走吧,我們去你那兒拿東西廣打鐵要趁熱。
☆☆☆
邢儀非的公寓裡,她打開衣櫥翻找衣物。住了兩個月醫院,不知不覺中春天都要過去了,街頭淺綠轉為深綠,空氣中漸漸帶了一點燥熱。衣櫥裡的許多衣服都已經過季,記得有一些放在客房的衣櫃裡,她進去拿的時候,司寇站在她身邊。
「Allen,」他想起了一件事,「我的衣服呢?上次來的時候一件也沒看見啊!」
邢儀非的動作僵了一僵,「我賠你好了。」她沒看他,繼續忙碌。
司寇頓生不祥之感,「你不會把它們扔了吧?喂,裡面可有幾件是我的最愛!」
邢儀非沒回答。司寇哇哇叫:「就算吵架也不至於這麼過分吧!你的衣服我可是一根指頭都沒動,還有你的牙刷、你的藥片、你的香水……我都是精心愛護……」
「沒扔。」邢儀非不想聽他嘮叨,終於說了實話,「在儲藏室裡。」……儲藏室,司寇在一堆雜物裡搜尋了半天毫無發現,最後注意到門口讓他差點絆一跤的黑色大垃圾袋。不會吧?他猶豫地上前拉開。
啊!慘叫聲直達客房。邢儀非不以為然的挑挑眉,早說賠他就是了,幹嗎非要去看!
司寇瞪著敞開的垃圾袋,他的牙刷和最愛的內褲纏綿依偎,他的藥片零散分佈在各個地方,他的古龍水倒在那裡浸透整條長褲,他的襯衣……隨手拽出一件,不僅皺如抹布,而且還有被踩過的痕跡,他看了半天才認出這就是那件去年五月花六千塊買的亞曼尼……不管這些先前是什麼,現在果然只適合裝在垃圾袋裡。虧她居然還留在這兒,難道想讓它們發霉、長毛、爛掉?
世上無論什麼女人,生氣起來都是一樣可怕,古今中西,概莫能外。
回去的路上司寇難免有些神思恍惚,記得自己方才斬釘截鐵地說了一大堆關於吵架沒關係的斷言。現在他有點不大確定了。那是他的房子,裡面全是他的東西,若有萬一,垃圾袋肯定是不夠用的,要不要專門辟出一間客房當垃圾場?
半夜裡司寇做了個極其美妙的春夢,然而正在他興致勃勃的致命一刻,轉瞬身邊的Allen卻倏然消失不見,一個黑色大垃圾袋鋪天蓋地迎面撲來,劈頭蓋臉地就裹住了他……啊!他要窒息了!掙扎、再掙扎……
驚醒!喘息未定,終於發現邢儀非頭靠在他的肩膀旁睡得正熟。她的被子一半掛在身上,一半正好掀起蓋住了他的頭臉,噩夢正源自於此。而始作湧者仍然海棠春睡,晶瑩如玉的臉上長長的睫毛連顫都不顫一下。
深呼吸五十次,好不容易壓下心中的蠢動,數了兩千隻羊終於成功再次人睡。迷迷糊糊間想,這種狀態再多來幾次,他遲早會血管爆裂含恨而亡!還好只要再堅持六天……六天,一百四十四小時,八千六百四十秒,哪個蠢貨說過等待是最甜蜜的折磨?他一定不是正常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