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和小敏那群朋友相處之後,她學會了將一切看開、順其自然的道理。父母離異並不表示世界末日的來臨,她的日子還是一樣要過,那她何不過得快樂些呢?何況退一步海闊天空,父母離婚後說不定反而過得更充實、更愜意,她又何必替他們傷心難過呢?「做不成夫妻,還能做朋友,不是嗎?所以他們雖離婚了,你還是可以常看到他們,他們也還是你的父母,不是嗎?」
這是小敏那群「酒肉朋友」讓她受益最多的一句話。
其實她們說得也很有道理,做不成夫妻,還能做朋友嘛!只是有幾對離婚的夫妻能做到這點呢?她真的不知道。不過不管結局如何,他們永遠是她的父母,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既然改變不了事實,那她何不試著接受事實呢?畢竟父母離了婚,她還是要活下去。
既然想通了這點,菱格不再視回家為畏途,跟父母的關係也回復到往常的親密。至於離婚這檔事,她更是不再想起,只是等著父母親口告訴她。
時間飛逝而過,轉眼到了大學聯考的日子,菱格既然已無後顧之憂,對於考試當然能全力以赴,所以在父母的陪同下,她順利的過了第一天。
至於第二天,因為父母有事──她知道他們是去談離婚的事,小敏等人義不容辭的跨刀陪考。很快的,第二天考試也結束了。
在經歷這麼一個大考後,菱格自然不落人後的盡情玩起來。她先打了通電話回家,在答錄機上留了一串話,意思就是她要和朋友去大玩特玩,會晚點回家,要父母不用擔心。
一掛上電話,她與小敏等人開始重溫那幾天逍遙的生活。
她們喝茶、聊天、看電影,晚上又跑到KTV去唱歌,甚至叫了一打啤酒。
「菱格,你還可以喝嗎?」看著菱格再度拿起桌上的啤酒,小敏伸手攔截她,擔心的問。她知道這是菱格第一次喝酒,只因為剛剛她喝第一口時被嗆到,大叫了一聲「好苦」。
「放心啦,啤酒根本不算是酒。」菱格輕忽的笑著揮手,臉上已有五分醉意,紅通通的臉煞是好看。
「我看你還是少喝點。」小敏蹙眉說。
「哎呀!小敏,今天我剛考完試,快樂得不得了,你別掃興好嗎?再說,就算我喝醉了,可是你們沒醉呀!有你們在,你們會照顧我的對不對?」菱格笑得好開心,「好啦!別這樣嘛,出來玩就要玩得過癮,這個要注意、那個要小心的,未免太沒趣了呢。」
「你……」小敏瞪了她一眼,有點生氣的說:「隨便你!如果醉了,可別告訴我你難過。」
「放心,我不會對你說『我難過』,我只會對你說『小敏,我好難過』。」菱格嬉笑的回答。
「你這小鬼!」小敏又好氣又好笑的瞪她一眼,「當初我們怎麼會以為你老實又乖巧呀!」
「我當初是呀!只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你有沒有聽過?」菱格一臉無辜的說。
「好呀!你是說我們帶壞你不成?」小敏吹鬍子瞪眼的說。
「哪敢、哪敢,我是說都是你們教導有方。」菱格笑吟吟的說。
「好,就為這句『教導有方』,我們乾一杯。」慧時笑逐顏開的大叫。
「對,乾杯。」
大伙高興的開懷暢飲著,小敏也不再堅持要菱格少喝點。
看著笑熔動人的表格,小敏心想,一定要讓她嘗一次宿醉的痛苦,要不然她根本聽不進勸告。
「喂,有沒有人要去上廁所的?」菱格突然站了起來,大叫一聲。
「有。」麗莉第一個舉手。
「我也要。」慧時也站了起來。
菱格斜睨著小敏和子瑛。「喂,剩下你們兩個了,要不要一起去?」
小敏和子瑛一逕看著螢幕,開懷高歌,理都不理菱格。
「喂,我在跟你們說話啊!」菱格再次大叫。
她們依然故我,彷彿到了忘我的地步。
「喂──」
「喂什麼喂,你再叫,我扁你哦!」子瑛突然瞪她一眼,大叫著。
「快走,子瑛發火了。」慧時反應極快,拉著菱格往外走。
「喂,你們幹嘛一直拉著我?」菱格還搞不清楚情況,一臉紅通通,莫名其妙的問。
「你不知道子瑛在唱歌時最討厭有人打擾她嗎?剛剛你竟然不怕死的對她大吼。」
麗莉的語氣中帶著畏懼。
「真的嗎?」菱格興奮的問。
慧時肯定的點點頭。
「哇!那等一下回去一定要好好打擾她一下。」菱格笑得好開心。
「喂,你不要命啦?」慧時翻個白眼,慌張的問。
「好玩,好玩。」菱格倒著走,笑著說。
「菱格,小心!」
「哎呀!」
「該死!」
「喂,你走路不看路呀!」菱格站正一回頭,管他三七二十一的破口就罵。
「是誰走路不看路,小鬼?」被撞著的男子靠在牆上懶洋洋的開口。
「小鬼?我今年十八歲,不是小鬼!」菱格生氣的吼著。
男子睨她一眼。「十八歲不是小鬼是什麼?」
「你……」菱格生氣的瞪著他,突然,她垂下頭,然後看準目標。狠狠的往他亮晶晶的皮鞋踩了下去。「你可惡!」
「該死!」男子詛咒一聲,抬頭只來得及看見那三個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與迥蕩於走廊上的誇張笑聲。他是招誰惹誰呀?他恨恨的咒罵不已。
菱格三人站在洗手台前,相視一眼,不禁爆笑出聲。
「菱格,你怎麼敢?」慧時笑岔氣的有著菱格。
「誰教他叫我小鬼。」菱格一臉「他活該」的表情。
「可是他長好帥、好體面啊!」麗莉一臉作夢的表情說。
「好帥、好體面?」菱格揚起眉回想了一下,「可是我怎麼只注意到他的皮鞋擦得好亮?」
「你哦,一心只想著怎麼報復他,哪裡會注意他長得是圓、是扁。」麗莉白她一眼,「現在,我們要怎麼回去?」
「走回去呀!」菱格好笑的回答。
「我當然知道用走的,不然用爬的不成?我的意思是,你踩了他一腳,他現在說不定正在走廊上等著找你報仇呢!我們回包廂一定要經過那兒,你說怎麼辦?」麗莉苦惱的說。
「是喔,現在怎麼辦?」菱格經麗莉提醒才恍然想到,看著慧時問。
慧時聳聳肩。「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只有等囉。」
菱格滿臉歉然的注視著她倆,這下子她還真應驗了「自作孽不可活」這句話。
***
「喂,你們三個怎麼還在這兒?我和小敏以為你們掉進糞坑裹了。」子瑛推門而入,看見她們三個劈頭就說。
「子瑛,你來得正好。」麗莉如見到救星般的大叫。
「怎麼了?」揚起眉,子瑛怪異的看著她們。
「先別問,你只要告訴我們,剛剛在來的路上有沒有看到一個男的站在走道上?」
菱格語氣緊張的問。
「什麼男的?」子瑛聽不懂。
「就是……哎呀,反正就是一個男的嘛!」麗莉頓了下,輕輕踩腳,「反正你從包廂走到這,途中有沒有看到一個男的站在走道上?」
「別說男的,就連半個兒影也沒見著。這間KTV的服務生不知都躲到哪去了,想加冰塊都找不到人。」子瑛抱怨的說。
菱格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沒有?」
「說沒有就沒有,你們還真煩啊。」子瑛白她們一眼,走進廁所。
「他大概真的沒有在那了。」麗莉看著她們倆說。
「那我們快走吧!」慧時興奮的說。
「還……還是等一下子瑛吧。」菱格還是有點不放心,「至少我們從剛剛的三人變成四人,他比較認不出來。」
「你這是什麼歪理?」慧時好笑的問。
「哎呀,反正等一下就是了。」
「你呀,剛剛像老虎,現在卻像隻老鼠。」慧時嘲笑她。
菱格聳聳肩,一臉不在意的表情。
待子瑛出來後,四人浩浩蕩蕩的走回包廂。起先菱格有點探頭探腦的,但一見那名男子不在時,她馬上恢復本性,嘰嘰喳喳、跳躍不已。
「謝謝你們。」玩了一整夜,在離別時刻,菱格忍不住由衷的感謝小敏等人,「認識你們是我今生最大的收穫。」
「哎呀,你別噁心巴啦的。」小敏用肩膀頂了她一下,「而且認識我們這些損友,你會有什麼收穫?難不成你暗中把我們賣了不成?」
「對呀!你可別把我們賣了,還要我們幫忙數鈔票哩。」慧時開玩笑的說。
「你們呀,真是我的最佳損友。好啦,今天到此結束,你們明天上班的上班、上課的上課,我這個閒人可不敢耽誤你們寶貴的時間。快滾回去吧!」菱格不客氣的催促著。
互相取笑了一陣子,五個女孩依依不捨的笑著揮手道別,然後分五個方向各自回家。
***
菱格哼著小曲走進家門,廳內漆黑一片、寂靜無聲,想必父母早已睡熟,所以她輕手輕腳的上樓、換洗,然後在床上躺平,帶著微笑進入夢鄉。
「鈴……」
刺耳的鈴聲打斷菱格的美夢,吵得她不得安寧,她翻身將床頭的鬧鐘狠狠按下,然而鈴聲依然響徹雲霄。
她氣憤的跳了起來,往樓下衝去。誰那麼不要命,一大早就吵死人,不知道她快天亮才回家睡覺嗎?可惡!
一把拉開大門,她正想破口大罵,然而外頭站的人卻讓她頓時驚醒。
兩個警察面無表情的站在外頭。
「呃……有事嗎?」她愣愣地問。
「你和白源鴻、陳素芬是什麼關係?」
菱格一頭霧水,但仍老實回答,「他們是我父母。有什麼事嗎?要我叫他們……」
「他們昨天發生車禍,一個當場死亡,另一個正在醫院急救,情況危急。」警察截斷她的話。
「什麼?」菱格睜大眼瞪著他們,一臉不相倍,「你們開什麼玩笑,我爸媽不是在睡覺嗎?」她生氣的對他們吼,轉身衝向父母房間。
「媽……」
她一把推開房門,然而空洞的房間卻讓她感到寒冷不已。
「不……不會的……不可能,不可能……」
菱格摀住嘴猛搖頭。她不相信,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的,不可能……「白小姐,你還有其他的親人嗎?我們……」
菱格茫茫然的看著警察,只覺得所有聲音離她遠去,然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
菱格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好像事不關己。
自從父親猝死、母親成為植物人,再到公司因一項錯誤投資而虧損、倒閉,她由一個單純的學生,被迫走入無情的社會。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然而她的世界竟然全變樣了。
原來母親表現出來的不在意全是騙人的,原來她的心中充滿了恨意──對父親寡情與多情的恨意。
不願放他是,只有隨他走!這是母親遺書中最後一句話,只可憐她連最後心願都沒達成,反倒留在人間受苦,這也許是上帝所給與的懲罰吧!
菱格笑得好苦,一夜間的遽變讓她瞬間成長,面對龐大的債務與母親的醫藥費,她先是不得不賣掉居住十多年的房子,再來就是將自己賣到罪惡之城「地獄」。
老鵠為抽中間利潤,動人的言語說得天花亂墜,什麼賣身葬父,什麼現代孝女,哄抬她的身價,像人肉市場般的拍賣著她的初夜。
面對眼前爭相競價的豺狼虎豹,菱格只是一臉木然。她早就將靈魂拋棄了,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一萬!」
「兩萬!」
「五萬!」
「六萬!」
「十萬!」
價格的上揚讓老鴨笑瞇了眼。但人是貪婪的動物,哪有滿足的時候,所以老鵠繼續喧叫著,三寸不爛之舌更是從無停過。
突然,菱格諷刺的笑了。
她從來不知道身上那片薄膜如此值錢,竟然有人喊價喊到十萬!哈,早知道自己那麼值錢,那天她就應該將價錢訂高一點,不該只開五百萬才對。她嘲諷的想。
不知過了多久,喊價的人聲單純了,就只剩兩、三隻小貓……不,是兩隻,正為了爭奪她這塊冷冰冰的肉而面紅耳赤。
菱格冷冷的瞟了那兩人一眼。上帝!她早該知道會來「地獄」這種地方的人,不會好到哪裹去,但能讓她這個早已沒了魂的人愕然還感到噁心也是難得的,由此可見那兩個人的外表有多麼難以形容。
「二十萬!」
「二十二萬!」
「二十三萬!」
「二十五萬!」
「三十萬!」其中一人毅然喊出價錢。
全場驚呼一聲,頓時陷入一片無聲。大伙紛紛對那人行注目禮,彷彿向他行最高的致意。
看著場內的變化,菱格在心中暗數著,一、二、三,然而依然是寂靜無聲,看來一切已成定局了。
這時老鴨開始喊了。
「三十萬一次。」
無人有異議。
「三十萬兩次。」
菱格不想再看下去了,極力掙脫老鴨的手,轉身入內。這裡還真是名副其實的「地獄」!她用雙手環抱自己,抬頭看見了牆上的一幅畫,頓時心有同感,因為那幅書上寫了幾個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是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半個小時之後,菱格就隨著「他」來到這裡,一閒美輪美奐的牢籠。奇異的是,他並不是之前看到的那兩人中的任何一人。
她不知道後來拍賣場有了什麼變化,只知道老鴇笑咧了的嘴不停的念著、說著,差點沒唱了出來。他買下了她的初夜,更買下了她往後三年的每一夜,因此,未來三年她成了他的專屬情婦。
他是一個事業有成的企業家,有幸福美滿的家、有美麗賢淑的妻子,更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兒,然而他卻買了個情婦,一個妓女情婦。雖然她只有他一個男人,但她畢竟已經冠上妓女這個名稱,再也洗不清、擦不淨了,不是嗎?而他卻買下了她,一個妓女。
人真的很奇怪。想當初她是多麼恨那個破壞她家庭的第三者,恨那女人誰不好勾引,偏偏勾引一個有著幸福家庭的有婦之夫,害得她家破人亡。對於介入別人婚姻的第三者,她深惡痛絕、恨之入骨,她的不齒與怨恨簡直可以用「比天高、比海深」來形容了。可是,今日她卻成了自己憎惡不已的第三者!
哈哈,上帝也未免太愛捉弄人了吧。
***
憑著窗外的月光,菱格看著身旁熟睡的他,他是她的第一位「恩客」,也是讓她由女孩變成女人的男人,更是她情慾的啟蒙者,這陣子他讓她嘗盡了男女間的愛慾情仇。
她以為自己沒有了愛,她以為自己沒有了感覺,而他卻將這些她以為不復存在的感覺一一找了回來,為此她不知道是該愛他,還是恨他。
從一開始他就跟她明講──「我們不可能有未來的,因為我深愛著我的妻子。」
那時的她以為自己沒了感覺,所以冷然以對。
「這一切只是一紙合約,你拿你要的,我取我要的,合約一到期,我們就兩不相欠。」
那時的她認為這很公平,誰也不會對不起誰。
「你的身份是個情婦,我們之間有的只是情慾,絕對不可能摻雜任何感情,你最好記住這一點。」
那時的她嗤之以鼻的想道:我沒有你想像中的笨。
可是現在想起來,她還真是有夠笨的,因為她竟然真的笨到愛上了他。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用來形容現在的她,應該是最貼切的形容詞吧。
她自嘲的想。
從來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又是怎麼看待它的,然而為了實現最初的承諾與抑制自己那愚蠢的感覺,她將自己化身為現實社會中的情婦。
她告訴自己:你是一個男人用錢就可以買到的情婦,不該有感情,只要安分守己的做個好情婦。所以不該問的,她不問;不該要的,她不要;不該有的,她沒有。她有的是情婦該有的,她要的是情婦該要的,她問的是情婦該問的。她演活了情婦這個角色,成了最稱職的情婦。
哈,好一個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情婦。菱格自嘲的笑了。
才感覺到身旁的他輕動了一下,菱格整個人就已經被他壓在身下。
「在想什麼?」他嗓音沙啞卻霸道的問。
「沒什麼……」菱格淡淡的回答,沒來得及說完,尾音已沒人他的狂吻中。
相處了近半年,菱格明白的知道這是他不悅的表達方法之一,也就是說他對她剛剛的回答非常不滿。
「你是我的情婦,我不准你想別的男人。」好半晌,他抬頭看著她,深幽的眼眸中有著洞察事實的銳利與無情。
「除了認識你之外,我沒有認識別的男人。」菱格目不轉睛的看著他,「更何況現在的我除了每週固定去療養院一趟外,根本是足不出戶,你說我能想什麼別的男人?」
她半撒嬌的將他的頭攬近自己,主動輕吻著他性感的鼻染與嘴唇。
她喜歡他有點吃味的口吻,雖然嚴厲了些,但他還是有點在意她的,不是嗎?
「最好如此,因為你是我花錢買來的情婦,你最好永遠記住這一點。」他在她唇上喃喃地說著,隨後轉被動為主動。
他無情的話語幾乎讓菱格哭泣。
是呀,她只是他用錢買來滿足慾念的情婦,她怎麼老是忘了這點?她怎麼會笨到認為他會為自己吃味呢?他限制她的思想並不表示他在乎她,他不過是偶爾關照一下「財產」,她在高興什麼呢?
側頭避開他的狂吻,菱格輕輕的推了他一下,提醒道:「時間不早了。」
他從不在她這兒過夜,溫存過後,他仍是回到他心愛的妻子身邊。而最誇張的是,她這個體貼的情婦永遠不忘提醒他回家的時間。
他抿嘴看了她一眼,然後不言不語的放開她,起身著裝。
菱格動也不動的看著他。其實最令她生氣的是,他竟然理所當然的認為提醒時間是她的工作!他從不曾考慮到她的心情。她真的很傷心、很失望。
著裝完畢,他傾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後,瀟灑的離去。
淚水由臉龐滑下,菱格痛恨自己的軟弱,更痛恨自己無可救藥的愛上他,一個她千不該、萬不該愛上的男人。
展聶,他的名字,一個讓她淪陷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