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蒂撇下眼前的食物。「菲力,你這人真是教人料想不到。」
他微微一笑。「謝謝你,親愛的,我很高興聽到你的口氣比較像你自己了。我知道你最近為什麼老避著我。」
「真的?」
「當然。我跟孫大夫提起你的態度,她說你對回歸我們的關係感到模稜兩可。」
蘭蒂搖頭。「『模稜兩可』這個字眼太模稜兩可,我可以給你比較明確的描述。」
「不必了。」他用刀叉切開鮭魚。「根據孫大夫的看法,你是因為無法達到高潮,才感到挫折感很深。」
「老天,別這麼大聲。」她又窘又氣,四下張望,看餐廳中有沒有人聽到那番話。
她是臨時起意答應跟他來吃飯的,她心想也該是向他明說她絕不會回心轉意的時候了。
她也必須在激怒喬爾前快快把菲力打發走。
「孫大夫還說你一定是對我們的關係產生一般性的焦慮,所以拒絕讓你的性伴侶完全滿足。」
「是嗎?」
「是的。她說你大概是在投射。我本人則懷疑經營桑氏已成了性的替代品。」
「菲力,我不必拿什麼來取代性,我很滿足。」
菲力關切地看著好。「孫大夫說你一定會堅持你很滿足新的關係,為了發洩你的敵意而告訴我你有別的男人。」
她咬牙切齒。「我簡單扼要地告訴你,我們的婚約結束了,我無意重修舊好,更不想嫁給你。我不需要你幫忙經營桑氏,我有執行總裁幫忙,此外——」
菲力抬手。「這倒提醒我了,我們非得立刻解聘黑喬爾不可。」
「他要留下來。」
「我認為這很要不得,我認為他對你的影響力太大了。」
蘭蒂聞言再也按捺不住怒火。跟菲力談一點用也沒有。她站了起來,雙手拄著桌面。「我說他要留下來。」
菲力的表情轉為責備。「看來你是壓力過大了,還好我已跟孫大夫約好了。」
蘭蒂怒目而視。「我說的話你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是不是?除非我的觀念跟你相同,你什麼也聽不進去。喬爾至少還用心聽,即使是他發火的時候。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笨得跟你這種人訂婚。」
菲力開始警覺。「親愛的,你一定要自制。」
「我完全在自製之下。」她捧起桌上那盤牡蠣倒在菲力頭上。
「蘭蒂,你瘋了嗎?」湯汁流了菲力滿臉,他一躍而起,抓了餐巾擦拭大衣。
「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狄教授,我該感謝那個女研究生,多虧了她,我才早早明白你是個教人受不了的人。」
她抓起皮包,轉身往門口走去。
她跟進門的喬爾撞個滿懷,他連忙扶住她。
「你的午餐怎麼了?」他客氣地問道。「還是你們伊利諾州都是這麼吃牡蠣的。」
「是印第安那州。」她咕噥道,將臉埋在他胸前。「你到這兒來做什麼?」
「來找你的,董事長女士。我們公司出了狀況,我們走吧。」
他們走在人行道上。蘭蒂沉默了好半晌才開口。「他替我安排了個約會。」
「什麼約會?」
「治療。幫我解決我的性問題。」
喬爾眼睛發亮。「你沒有性問題。」
她粉臉一紅。「我知道,我試著這麼告訴他,可是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你是因為他給你安排約會才把盤子倒到他臉上的?」
「不是。是因為他說要解聘你,他說你對我的影響力太大了。」
「沒開玩笑吧?」
「你不必一副眉飛色舞的樣子。」她抬眼瞪他。「我心情不佳。」
「真的,因為你剛才出他洋相?如果我是你,我可一點也不會掛慮。」
「你是不會。可是方才被我弄得很狼狽的人湊巧也是我有記憶以來曾經認真向我求婚的人,婚姻這種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撇開的。」
喬爾差一點嗆到。「婚姻?」
蘭蒂看在眼裡,心底頗感空虛。「我知道這個字眼對你而言很陌生。」她很僵硬地說。「可是在我的家鄉,婚姻是愛情正常且適當的歸宿。」
「喂,親愛的,我可沒說這念頭陌生。」喬爾連忙說道。「只不過有件事你可要先明白。」
「什麼事?」
「只要你擁有桑氏,我就不會娶你。」
她停下腳步,也不顧街上有人群熙來攘往。「為什麼?」
「你難道不明白嗎?因為每個人,包括你在內,都會以為我是為了得到桑氏才娶你的。」
她蹙眉。「我不會這麼想。」
「得了,你早晚會起疑的。」喬爾快步向前走。
她知道爭辯也無濟於事,至少他沒說因為不愛她才不娶她。「好吧,這個問題暫撇開不主炎。你說公司出了點狀況,是什麼事?」
他斜眼瞄她。「今天早上寇維多來找我。」
蘭蒂大驚失色。「這事我居然不知道。」
「那是畢亞瑟有虧職守嘍!」喬爾冷冷說道。
「出了什麼事?你跟他說現在是凱斯掌大局了嗎?」
「說了。他暴跳如雷,差點想把我的辦公室給砸了,結果還好狄教授適時來到,他可真是我的救星。」
「噢,天哪!」
「然後我通知艾凱斯,把事情經過告訴他,他說他馬上趕回寇氏去。我們在寇氏安排了二十四小時安全警戒,他把安娜留在西雅圖。」
「天哪,」蘭蒂又倏地停步。「我們最好去看她,她一定很恐慌。」
喬爾一臉不悅。「現在我最不想做的事便是跟她談。」
「我可要去看她,她的飯店離這兒不遠,我們待會兒公司見。」
「喂,等等。」喬爾趕上去。「我跟你去。」
十分鐘之後,蘭蒂敲安娜飯店房間的門。安娜立刻開門,一張臉哭得紅腫腫的。
「你們想幹什麼?你們把我的生活搞得還不夠嗎?」
「我知道你很害怕。」蘭蒂走進房間,輕聲對她說。「凱斯不會有事的。一切都在他和喬爾的控制之下,不是嗎,喬爾?」
「是啊。」喬爾的口氣顯得很無聊,站在門口,顯然巴不得立刻離開。
「凱斯說爸爸已經知道了。」安娜盯著喬爾。「是你告訴他的?」
「是的。」
「天哪!」她頹然坐在椅子上。「你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好事,我永遠永遠不會原諒你,我會恨你一輩子。」
蘭蒂的同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忿怒。「住口,安娜,這根本不是喬爾造成的,你自己也很清楚,是凱斯提議由他接管寇氏的。」
喬爾聳聳肩。「他這麼做是為了你,你為什麼不肯給他一個機會?」
安娜猛然回過頭來,眼中閃著憤怒與痛苦。「你這麼快就把過去的事忘了?上一回有人違抗父親旨意為我做事,結果有人死了。」
「你在說什麼?」喬爾衝上前扳住她的肩膀,把她拖起來。「你想告訴我什麼?」
「沒什麼。」她倒吸一口氣。「只是要你別忘了以前的事。」
「我從未忘記過。」喬爾冷冷地說。「我父親開車翻落懸崖死了,你知道那件所謂的意外的內情嗎?如果你知道,最好老實告訴我。」
「我什麼都不知道。」她的嘴唇止不住發顫。「我只知道你父親的死多少是我們造成的。」
蘭蒂橫進他們中間。「住口,你們兩上,我不想再聽到這件事。喬爾,我早跟你說過不必為你父親的死負責。」
喬爾凝視她良久。她注意到他又漸漸鎮定下來,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回到門口處。
蘭蒂面向安娜。「至於你,你可以做抉擇,跟十五年前一樣。你很幸運,一般人機會錯過就很少能再有。」
「你在說什麼?」
「很簡單,你這輩子第二次有男人願意解救你。你是要讓凱斯救你,還是躲進你的恐懼中,一輩子不出來?」
蘭蒂不等她回答,逕自走到門口。「要不要走了?」她問喬爾。
「十分鐘前我就想走了。」他拉開門,回頭看安娜。「你可以對凱斯多抱點信心,我想他可以應付你爸爸。」
喬爾關上門,蘭蒂聽到房內傳來低低的啜泣聲。她沉吟不語地走向電梯。
「蘭蒂?」
「什麼事?」
「我要你知道我很慶幸十五年前安娜沒讓我救她。」
她感到心情稍輕快些,點點頭,什麼也沒說。
「你知道我喜歡你哪一點嗎?」
「什麼?」
「你不會坐以待斃,等別人來救你,你有的是勇氣。我猜印第安那州培育出堅強的人來,是不是?」
「你在說印第安那州嗎?」蘭蒂眨眨眼。
「是啊!」
「我還以為聽錯了呢。」
XXX
兩小時之後,蘭蒂鑽進三樓洗手間,正在想今天發生的事,卻聽到洗手間外頭的門開了,兩個女子走進來。
其中一個咯咯笑。「你確定?」
「貝絲說她這幾天都看到他們一起來上班。」另一個女的說。蘭蒂可以看到她穿的是紅色高跟鞋。「她說他們沿第一街同一個方向過來,這表示他們可能是從她的住所過來的。聽說桑小姐在第一街租了間公寓。」
「那麼一定是真的了,他們一起睡覺。誰會料得到呢?她不像是他喜歡的那一型。她是個圖書館管理員哪,老天爺!」
「會計部門的羅傑說她很可愛。」紅高跟鞋說。「畢亞瑟則說她體態輕盈。」
「可是黑喬爾從不跟員工亂搞的。」
「桑小姐又不是員工。」
「你說得對。想想看,執行總裁跟老闆上床,這可是頭條大新聞。」
「也許黑喬爾是想趁機把持住桑氏產業。」
蘭蒂直等到那兩個女的走了,才敢從廁所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洗了手,探頭出去張望,確定四下無人,這才直奔四樓,衝進喬爾辦公室。
她掩上門,頹然靠在門板上。喬爾抬起頭來。
「你怎麼了?」
「發生可怕的事了。」她氣喘吁吁。
喬爾十分關切。「什麼?」
「他們知道了,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我在洗手間聽到的。」
「這倒是探取最新情報的好地方。」
「他們已經猜到我們要好了。」她沮喪地說。
「噢,是這件事。」喬爾鬆口氣,低頭看文件。「我早跟你說過紙包不住火的。」
她氣呼呼地瞪著他。「這可不是開玩笑。」她匆匆走過去。「我可真是糗大了。」
喬爾抬頭。「是嗎?」
「當然,我家鄉的人可不做這種事,即使有,也是偷偷摸摸地做。」
「我們一直是偷偷摸摸。」他一把將她拉到他大腿上。「往好的方面想,以後我們不必再偷偷摸摸了。」
她睜大了眼睛。「我想你懂情況的嚴重性,這是公司士氣的問題。」
「士氣?」喬爾開始吻她的頸項。
「當然。這種行為是會教人看不起的。」
「誰會看不起?」
她想凝神細想,卻被弄得心蕩神馳,想站起身來。
一幕影像閃現她心頭。這影像已縈繞她心頭好幾個星期了。她突然明白該如何揮去這夢魘。
這時辦公室的門倏地開了。蘭蒂一愣。她知道在門口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她。
「噢,黑喬爾,你在這兒。」菲力說。「你的秘書不在外頭,所以我就自己進來了。我有幾件事要跟你談。」菲力倏地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老天,蘭蒂!」
喬爾摸著蘭蒂的頭髮。「好消息,狄教授,」他連忙說。「她不需要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