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就來逛書店?」
「接了一個新案子,需要顧問幫忙。」
「生意不錯唷。」
「舊客戶。」
「那麼就是那位室內設計師嘍?」辛格靠在櫃檯上。「她又懷疑哪個客戶啦?這裡面好像有個模式正在形成,小心出牌,這可能就要成為杜氏徵信社的招牌菜啦。」
「這次是她遭人勒索。」
辛格在一張凳子上坐下來。「情況不妙。」
「的確。」艾森拿出勒索信,攤在玻璃櫃檯上。「據我盡力尋找到的資料,這家私人精神病院的總監是一位名叫賀亞昂的醫生。我是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找的,可是資料非常有限,而且我沒有時間了。你能替我更深入地搜尋嗎?」
「沒問題。」辛格傾身研究那張紙。「沒什麼創意,從報紙上剪一些字。」
「那混帳東西把它留在喬依的床上。」
辛格的一道眉毛高高揚起。「這表示他在城裡,至少昨天晚上在。」
「這也表示他對開鎖有一套,」艾森說。「喬依門上的鎖都不簡單。」
辛格看著他。「也許是買通了經理。」
艾森搖頭。「喬依告訴我,她搬進去以後,悄悄地把鎖全都換成新的。她並沒有把鑰匙給經理。」
「好,你在找一個目前可能是住在某家旅館的開鎖高手。」
「而且應該跟燭湖莊有關聯。喬依給了我幾個那邊的工作人員的名字,我要開始打電話到他們的辦公室,看看有誰出差去了。如果他昨晚在輕語泉,今天不可能回到燭湖莊。我查過飛機班次了。」
「我懂了,誰不在工作崗位上,你就在輕語泉找他或她。」
「就是這個計劃。」
辛格從凳子上站起來。「我去找找這家機構有些什麼。你說是一家私人的精神病院?介意我問喬依跟那裡有什麼關係嗎?」
「我的客戶希望保密。」
「懂了。」辛格點頭。「她曾經是那裡的病人。別擔心,既然我是你的兼差顧問,我認為自己也應受杜氏徵信社替客戶保密的約束。」
「我相信你應該會有這樣的認知。」
「我只是好奇,喬依是因為病情好轉出院的嗎?」
「不是,她是逃走的。」
「來自杜鵑窩的逃兵。我說,小杜,你還真會挑選客戶和女友。」
「新店開張和新交女友的時候,哪能太挑剔呢!噢,對了,還有一件事,」他拿出筆記本。「喬依從網路上透過一個自稱為『商人』的身份掮客買了一個假身份。這傢伙理論上應該是有很高的防火牆才對,可是某個人還是找到了喬依。我想知道他是怎樣找到的。」
辛格顯然十分感興趣。「任何防火牆都不可能完美。你知道怎樣跟那傢伙聯絡嗎?」
「莉雅給了我一個特殊的密碼。」艾森打開筆記本,念給辛格抄下來。
「我去想想辦法,」辛格研究著那組密碼。「這應該很有趣。」
艾森走出書店,兩階一步地跑上樓。進辦公室坐下後,立刻開始工作。
他拿起電話。
「……有人向我介紹賀亞昂醫師……」
「賀醫生現在有客人,今天下午也沒空。我能請問是誰介紹的嗎?」
「是很私人的事,我改天再打電話。」
艾森掛了電話,又撥號。
「……我是修車廠的老包。朗文在嗎?我必須問一下他的排氣管要怎麼修?」
「朗文今天沒有排班。這個電話是他給你的嗎?他上班時間不能接電話的……」
「……我需要找阿尼,因為他的房租支票跳票了……」
「阿尼今天休假。而且他上班時也不能接電話,請打到家裡找他……」
他的運氣在第四通電話好轉。
◇◇◇
九點剛過,艾森走進她的辦公室。他往客人座位癱下去,伸長了腿靠向椅背,十指交叉放在頭的後面。他倒是很快就把這裡當家了,她彆扭地想。好吧,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有時會很討厭的。
「你對葛雷恩的瞭解有多少?」他說。
喬依感覺到一陣冷流沖刷而過。「原來是他?」
「可能是他。你提到的兩個醫務士,朗文和阿尼因為今天沒有班,也不在醫院裡。他們不是沒有可能,可是葛雷恩最令我有興趣。他今天早上絕對沒有在辦公室,那邊的說法是他出差去了。」
「他是燭湖莊安全室的主任。」
「你昨天告訴我了。你能不能解釋他怎會有資源找到你,以及他怎會知道怎樣開鎖。你能描述他的外形嗎?」
「矮壯,頭髮不多,衣著很沒有品味。」她停下來,回想她想得起來的細節。「我猜他大約五十多歲、快六十。他的工作是直接向賀亞昂報告,我和莉雅逃走後他可能被賀亞昂罵得很慘吧。」
「葛雷恩對電腦很行嗎?功力高到足以利用網路找到你?」
她皺皺鼻子。「依他的外表看,我不認為他對任何事情可以很行。不過電腦這種東西莫測高深……我真的不知道。」
「你提過他的衣著。他都怎麼穿?」
「平常在燭湖莊的時候,總是穿著便宜的西裝,偶爾因為緊急事件在週末出現時,也是低價的馬球衫和特多龍長褲。而且他戴著一枚很誇張的鑽戒,莉雅相信那是假的。」
「汽車?」
「紅色的保時捷,那是他的驕傲和歡樂。我看過它停在停車場,醫務士們也談論過。」
艾森想了想。「他應該不會開過來,太招搖了。戴眼鏡嗎?有沒有疤痕?任何怪異的行為?」
「他戴太陽眼鏡,大概是想跟保時捷搭配。我不記得有任何疤痕。」
「好。」艾森放開手指,準備站起來。「我走了,你若再想到什麼打電話告訴我。」
「等一下,」她跳起來。「你要去哪裡?」
「去找出葛雷恩是不是在輕語泉。」
「你要怎麼找?」
「傳統的方法,到處打聽,知道是誰後就把他找出來。」
他已經走到門口了,轉動門鈕。她可以感覺到一種控制得宜的精力在運轉,一種獵人要出發了的狀態,她想。他正在做他天生擅長的事。
「艾森?」
他在門口停住,轉身看著她。「怎樣?」
「小心。」
他狀似驚訝,隨即微微地笑起來。
「永遠都會的。」他說。
她還來不及回答,他就走了。
◇◇◇
他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話簿。輕語泉及其附近的度假中心、飯店、汽車旅館很多。這裡畢竟是亞利桑那州,是愛打高爾夫球和喜歡太陽的人的天堂。可是在剔除掉高收費的機構之後,剩下的就不多了。以他的感覺,葛雷恩應該會覺得躲在隱密的場所比較舒服。就勒索的本質來說,執行的人也應該力求低調。
就他推測,葛雷恩也不會離他的目標太遠。他會想要監視著喬依。
如果你的問題設計得好,人們其實很願意提供答案。
「……我要找我叔叔,他得了老年癡呆症,從家裡走失了。戴著一枚亮晶晶的戒指,頭髮稀稀的,外表完全看不出有病。因為記不住自己的名字,老是胡亂稱呼自己,我們真的很擔心……」
當天早上十一點半,他開車進入「日昇汽車旅館」鋪著碎石片的停車場。那兒停了六、七輛車,左邊的角落有一家連鎖速食店。旅館的右邊有一棟窗戶用木板釘起來的舊房子,再過去則是一排顯然已經廢棄很久的破破爛爛的倉庫。
艾森坐在車內一會兒,研究著汽車旅館的兩層樓建築。大部分窗戶的窗簾都開著,或者部分拉開,只有一個房間完全放了下來。
他從休旅車出來,拿出工具箱,從建築物最邊邊的戶外樓梯上了樓。他沿著二樓的陽台走著,在窗簾深垂的那間房門外停住,舉手敲門。
有一陣子的沉默。
「是誰?」
男人的聲音。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
「抱歉打擾你,先生。」艾森故意讓聲音一點也不抱歉,而是顯得很煩躁。「管理室打電話給我們公司,說你樓下的房間漏水了。我檢查過樓下的房間,確定水是從你這個房間漏下去的。我必須檢查你的浴室。」
「以後再來。」
「對不起,先生,這事有一點緊急。樓下漏水已經造成很嚴重的損失,我必須趕快修好。」
「真是的。好啦、好啦,馬上就來。」
過了一會兒,門才打開,一個頭髮稀疏的矮壯男人從門縫裡往外看,某一隻手指上的確戴了一隻很假、很亮的鑽石戒指。他仔細地看著艾森身上穿著的灰色工作服和手上的工具箱。最後,他顯然是滿意了,這才後退一步。
「快一點弄好嗎?我正在談一筆生意。」
艾森從他呼出的氣息中聞出用以治療胃痛那種制酸劑的味道,他走進房裡,關上房門。
「這很快的,葛雷恩。」他說。
「那就好,我正在──」葛雷恩猛然停住。他的嘴張開、合起,又張開。「怎麼回事?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誰?」
「我代表你想要勒索的那位小姐,她僱用我找到你,並請你停止這種惡劣的行為。」艾森說。
「不可能。」
「你本來就不可能勒索她。你仔細想想我的進度,才半天的工夫,我就找到你了。而這是最困難的部分。至於阻止你繼續,那根本是小事一樁。」
「你瘋了。」
「這年頭瘋子多得是。」
「給我聽著,你這個狗娘養的──」
「我叫杜艾森。」
「誰管你叫什麼,但是我可以免費給你一個忠告,如果你是替那姓柯的女人工作,你的麻煩就大了。她是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
「我早就知道了,而你是負責把她關起來的人。」
「你知道她為什麼被關起來嗎?」
「我知道那是賀亞昂的陰謀,」艾森說。「只要有錢,他可以替你把不喜歡的親戚關起來。這個行銷策略倒是不錯。」
「陰謀?她是這樣說的嗎?」葛雷恩把嘴一撇,一副不屑的樣子。「而你居然相信她。狗屎!她要不是給了你很多錢,就是你睡了她。是哪一樣?」
「不關你的事。」
「讓我告訴你,她的親戚為什麼不要她在他們的眼前出現,甚至想都不要想到她。」葛雷恩說。「她聽到聲音呢,兄弟。」他用食指指著自己的耳朵,然後繞了一個圓圈。「她聽到牆壁裡面有聲音。」
「你應該是燭湖莊安全室的主任吧,我不知道你還兼任精神科的醫生。你真的是一個病態的傢伙,葛雷恩。」
「我才不管醫療部門的事,我知道是因為離開之前印了那個女人的資料帶出來。既然現在沒事,我就把那些資料都看了。她會被送到燭湖莊,是因為她指控一家大公司的總執行長殺了她的丈夫,理由是她聽到現場的牆壁一直發出尖叫的聲音。」
艾森冷笑一聲。「嘿,你當真相信賀醫生替那些病人偽造的紀錄?」
「我相信這個案子的紀錄,」葛雷恩越說越快。「她在燭湖莊的主治醫生麥凡芮在早期的紀錄中也證實了這種事。事實上,麥醫生甚至對她做了些私人的研究,宣稱這是極其少見的幻聽。」
「哇。」
「你一定要聽我說,朋友,姓柯的那女人不只是瘋狂──她其實很危險。她和另一個病人從醫院逃走的時候,差一點殺了兩個醫務士。」
「讓我猜猜,可是你們並沒有報警,對不對?」
葛雷恩哼了一聲。「賀醫生連聽都不聽,他非常重視一切要盡量低調。他認為他的病人不希望外界知道他們。」
「那兩個醫務士呢?難道他們不想報警?」
「不,賀醫生用錢封了他們的嘴。可是,我說的都是實情。這位小姐是如假包換的瘋子,朋友。我如果是你,就盡快放手,降低損失。」
「這就怪了,我也正要給你相同的建議呢!」艾森平靜地說。「你才應該趕快放手,降低損失。因為如果你不照辦,我就要去報警了。」
「你少唬人了,」葛雷恩很得意。「你沒有任何證據。何況,姓柯的那女人也不會讓你報警。她知道如果警方知道她原來是精神病院的病人,立刻會聯絡她的家人和她的醫生。她頭還沒轉過來,就會被送回醫院去了。相信我,她一點機會也沒有。賀醫生最會處理這種情況了,他是專家。」
艾森搖頭。「她絕對不會被送回去的,我已經替她保了險。」
葛雷恩第一次露出警覺的樣子。「我才不信你能有什麼計劃不讓她被送回去,她的家人和醫生都迫不及待地要把她放回鋪了棉墊的禁閉室。」
艾森說出他將阻止喬依被送回燭湖莊的計劃。
◇◇◇
這傢伙挺嚇人的。杜艾森的陰謀非常地聰明,讓人歎為觀止。如果他真的可以執行。然而,看著他眼中那冰冷的信心,葛雷恩相信這狗娘養的一定會設法做到。
葛雷恩站在旅館房間的中央,拚命想著該如何從自己一手造成的困境裡全身而退。他不得不向杜艾森投降,他殺出來的角度太過正中要害。而那個姓柯的瘋女人很可能會因為完全沒有後退之路,只好配合他的計劃,根本沒有看到柯艾森為她設下的陷阱。
看到高手出招,葛雷恩不會笨到認不出來。他懊惱地從口袋中挖出一個大瓶子,旋開瓶蓋,倒出一大把制酸劑。等這件事情辦完,他最好去看個醫生,他的胃痛越來越嚴重了。
他把藥片塞進嘴裡,用力地咬碎。就此看來,他必須盡快變換車道。杜艾森一旦採取行動,一切就分崩離析了。葛雷恩知道自己必須先下手。
他開始在已經磨損而掉線的地毯上走來走去。他必須想出一個備用的計劃,而且要趕快採取行動。他握有很有價值的情報,如果不能用來勒索那姓柯的女人,他應該可以找到另一個買主。
他認為至少還有一個人應該願意付大筆錢來得知那個瘋女人的下落。不過,他對於是否打這個電話一直有些遲疑。對付逃跑的病人是一回事,可是跟另一個具有潛能的客戶談判,確實使他擔心。
他停下腳步,看向小桌子上面那個大信封。那裡面裝著她的資料,他離開燭湖莊之前,把卷宗裡的每一張紙都印了一份。那個電話號碼也在裡面。
他走過去,拿起信封袋,把裡面的東西倒到桌子上。拿起印有他想要的姓名、地址的那張紙看著,然後他打開卷宗,看著賀醫生手寫的紀錄。
……病人堅信她的丈夫為柯佛瑞所殺。她為嚴重的幻聽所苦,宣稱她感覺到屍體被發現的小屋牆壁一再地發出「尖叫聲」。
病人對柯佛瑞發出很認真的言語威脅,並發誓要毀掉柯佛瑞和柯氏實業公司。病人顯然已經具有危險性,在此執迷不悟並有幻聽的情況下,會對自己和他人形成威脅……
雷恩放下卷宗,又倒出更多藥片吞下。他遲遲不敢跟這位潛在客戶接觸是有理由的。他對賀亞昂那家療養院的本質非常清楚,不管賀醫生在病歷上寫些什麼,很有可能病人說的話才是真的。柯氏實業公司的總裁極有可能就是殺害那女人丈夫的兇手。
如有可能,葛雷恩實在不想跟一個看見有人擋路、就一槍給他斃命的人打交道。可是,他已經沒有太多的選擇。杜艾森把他逼進牆角了。
迅速消逝中的不是只有時間,雷恩心想。他的現金也少得拉警報了。他離開之前把存在銀行裡的錢全部領了出來,可是那也只有幾百塊而已。
來到輕語泉之前,他用的都是公司的卡,和他自己的信用卡。在那之後就開始花用他辛苦存下來的錢去付這家爛旅館的房租,和害他一直胃痛的速食。他沒有把握賀亞昂什麼時候會起疑心,開始追蹤公司卡的錢是在哪裡消費的。一張從亞利桑那州輕語泉出現的旅館帳單,等於拉著招牌告訴賀醫師,他並沒有在洛杉磯尋找病人。
他可以把那個戒指送進當鋪,可是它絕對當不了太多錢。
當初開頭的時候,他以為這事情很簡單的。他只要跑來此地,從那姓柯的女人手上拿到她讓他封口的錢,就可以在燭湖莊的任何人發現任何事之前遠走高飛。他還曾經想像在賀亞昂發現被騙之前,自己已經住在佛羅里達州、或者加勒比海某個小島的海邊。
可是,杜艾森偏偏殺了出來,把一切破壞殆盡。
這也是他一生的寫照,雷恩想著。總是有人迫不及待地要破壞他的如意算盤。
如果他要從這件事賺到任何甜頭,他就必須鋌而走險。他必須趕緊在柯佛瑞發現杜艾森棋高一著之前,掐住他的喉嚨,逼出一點東西來。
胸口的灼痛是前所未有的嚴重,吃再多的藥片好像都沒有效。他拿起梳妝台上的液體制酸劑打開來,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那火好像小一點了,他總算有辦法開始思考輕重緩急的次序。有一件事非常的清楚,既然已被杜艾森發現,這個跳蚤屋似的汽車旅館也住不得了。
他需要一些錢以便進城去,而且要盡快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