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亞昂醫師曾經告訴他,他的辦公室設計成那樣的用意,是要安撫病人,和爭取家屬的信心。但是那些花俏的地毯和牆上昂貴的畫,卻對雷恩產生相反的效果。他真的非常討厭這個房間。至於所謂的壓力板機,他媽的,他站在這裡等賀亞昂講電話不過幾分鐘,已經覺得心臟快要燃燒起來。
這也許就是那些古怪的所謂精神病後遺症,他想,就是在燭湖莊這種鬼地方工作的人,常常談到的瘋狂情事。某種恐懼症或什麼的。他之所以不喜歡來這個辦公室,是因為它讓他聯想到他最嚴重的胃病。他擔任安全室主任期間,幾次極其不愉快的對話都是在這間辦公室內發生的。
事情本來還好,直到那兩位女病人失去蹤影。燭湖莊的職位是他這輩子最好的工作,而且有許多額外的好處。有生以來的第一次,他開始賺了些錢,可是也開始花錢。有些開銷總是少不了,保時捷車要錢,高級音響系統也需要不少錢。
他從來不會管錢,原因當然是因為錢總是不夠。現金好像自來水流過手指,可是在燭湖莊工作真好,每個月都有薪水進來。
可是兩個病人不見了,美好的天堂開始變質,他的胃也開始痛起來。
她們剛逃走時情況最慘,賀亞昂大發脾氣,大罵他的安全系統不夠安全。雷恩十分擔心會被革職,他不可能再找到這麼好的工作,尤其這位僱主肯定不會給他一封說好話的介紹信。
賀亞昂命令他找回這兩個病人時,他簡直進退兩難,也無比的慌亂。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進行調查。賀亞昂的行政助理費娜,那只可惡的母狗,語帶嘲諷的建議他去僱用一個懂得使用高科技電腦的、貨真價實的偵探。
他私心感到大為驚訝的是,他竟然走了狗屎運。病人失蹤後幾個星期,有人在報紙上看到,說有兩個女的在墨西哥一家旅館的火災中喪生。現場沒有任何身份證明,當局也找不到死者的親人。唯一的線索是一枝原子筆和兩隻拖鞋,這幾樣東西上面都有燭湖莊的字樣。
這個答案讓葛雷恩如釋重負。賀亞昂或許會少掉一些收入,但這傢伙是個生意人,這邊少了,另一邊再開財源就是。
事實上,賀亞昂的收入也沒有短少。這讓雷恩佩服得五體投地,精明的賀醫生照樣膽大包天地向柯姓女病人的親戚收錢,也仍從另一個女人的信託基金扣下燭湖莊高昂的費用。
兩位病人的家屬可能很久都不會知道真相。燭湖莊是一所非常私人、非常隱密,也非常昂貴的私人精神病院,而且遠遠的隱藏在北加州山區裡一座偏僻的湖邊。燭湖村雖然就在附近,但是除了夏天偶爾有人來露營,秋天偶爾有人來打獵之外,這地方根本就被人從地圖上給遺忘了。
雷恩知道,地處偏遠正是吸引賀亞昂那些客戶的原因之一。這醫院剛好滿足了一些想要把他們生病的親人隱藏起來、並就此忘記的有錢人。而那兩位女病人也跟其他病人一樣,幾乎沒有訪客。
但是賀亞昂的陰謀總有被拆穿的時候,兩位病人的親友總會出現,那時交不出人來事情就大了。得知兩個病人顯然死在墨西哥之後,雷恩以為他的難題應該過去了。然而,上星期有個叫「高飛男孩」的人從網上聯絡他:
「……我聽說你在尋找一個失蹤的病人。我能幫你,費用如下,不可還價……」
雷恩心臟灼燒的毛病再次出現,而且越來越嚴重。
賀亞昂終於放下電話,摘下眼鏡,看著葛雷恩。
「我今天下午很忙,要見兩個想要入院的人。你的事很重要嗎?」
就連賀亞昂的聲音都使灼燒加重。那是一個有錢人高傲的聲音,點明了他們之間的差異。賀亞昂是個騙子,可是他跟雷恩不一樣,他永遠逃得掉。
賀亞昂長相好看,有著一頭厚厚的銀灰色頭髮,以及網球選手般精瘦的身材,而且還受過良好的教育。他也具有很容易取信於那些有錢顧客的魅力。
「駭客入侵了我們的資料,我們可能要花一筆錢,可是應該可以買到柯家那個女人確實的資料。」
「另一個呢?」
「還是沒有。」
賀亞昂雖然皺著眉頭,但是並沒有真的很失望,只是略顯遺憾。好像雷恩向他報告的是,他的股票一支賠錢了,但是另一支可能會賺錢。
「反正她也沒有姓柯的那麼重要。」賀亞昂說。「你拿到的是什麼?」
「根據『高飛男孩』說,她用另一個名字好端端地活著。他說有些網上掮客設了一個程式,把假的資料和線索提供給任何想要找她的人。所以我們一開始僱用的調查員才會找不到真的線索。」
「她在哪裡?」賀亞昂嚴厲地問。「我要你們立刻去接她回來。」
雷恩胸中的火燒得更高。他需要口袋裡的藥片,可是當著老闆的面吃藥,肯定不是好主意。他應該表現出鎮定和掌控全局的模樣。
「可能不容易。對方只說她在洛杉磯地區,他也沒有確切地點。」
「洛杉磯地區?」賀亞昂修過的指甲抓緊一枝金筆。「那對我們有何幫助?洛杉磯地區很大的。」
「我知道,不過現在有了名字和新身份的一些細節,找到她應該不難。如果你允許,我
將在今天下午出發。」
「不要企圖自己帶她回來。找到人後監視著她,然後立刻打電話給我,我會派朗文和阿尼去幫你。他們懂得使用帶她回來需要的藥物。」
「是。」雷恩讓聲音盡量地尊敬。「我要指出的是,一旦找到她,要如何帶她回來?」
「兩個醫務士會使她容易應付。」
雷恩覺得賀亞昂或許有一些花俏的學位,常識卻很不足。
「我的意思是,姓柯的女人已經用另一個名字生活了將近一年,她應該也在工作,這表示她會有朋友、同事、鄰居,我們當然不能在街上抓了她就走。」
「那當然。」賀亞昂放下金筆,起身走到窗前。「事情必須做得很機密。」
「對,所以我的想法是,我去洛杉磯,找到這個女的,觀察出她的例行行蹤,再找合適的機會,不驚動別人地把她帶回來。」
賀亞昂看著湖水思考雷恩的建議。
葛雷恩的胸內灼熱不已。
「好,」賀亞昂終於說。「這樣很合理。我們不要引起任何注意,帶她回來的行動要盡量地小心和安靜。」
雷恩輕吁一口氣,向門口退去。「我已經定了機票,只需要回家拿幾件衣服。因為開車去機場很遠,請恕我現在就告退。」
「讓我知道進度。」
「是。」
「我不喜歡這種狀況,」賀亞昂喃喃低語。「可是我們也只能感謝『高飛男孩』找上我們,而不是柯佛瑞。」
雷恩聳聳肩。駭客找上療養院並無神秘之處,對方不難猜到這種地方的運作方式。他知道燭湖莊肯定想盡量不引人注意的把病人找回來。
雷恩清清喉嚨。「去找柯先生的風險大了許多,他沒有特殊的理由必須保密。柯佛瑞有錢有勢,他甚至可能去報警,那時『高飛男孩』的如意算盤就毀了。」
賀亞昂皺起眉頭。「『高飛男孩』怎會認為我就願意付錢買消息?」
「誰知道?也許他滲透進去的『身份掮客』的網站資料庫裡,有柯佛瑞付了多少錢才把他的親戚放在這裡的紀錄,『高飛男孩』知道這樣一筆收入對燭湖莊的意義。更重要的是,他猜出你銷售的是沉默,這個地方經不起負面的宣傳。」
賀亞昂的手握緊又鬆開。
說完他的觀點,葛雷恩很滿意地轉身走過厚厚的米色地毯。
來到外間辦公室,黎費娜放下文件抬起頭。藍眼金髮的她美麗極了,可是他卻把她當成響尾蛇。他相信她跟賀亞昂有染,可是又謠傳她跟會計部一個男的在交往。他毫無羨慕之意,跟蛇睡覺,遲早會被咬到。
「你要去洛杉磯找那姓柯的女人?」費娜問道。
她知道裡面的對話,雷恩並不訝異。費娜也許在療養院的許多地方都裝有監聽設備,這也是他必須時時和處處小心的緣故。
「是啊!」他看看手錶繼續走。「我得走了,怕趕不上飛機。」
費娜並沒有祝他一路順風,只回頭繼續整理她的檔案。
到達走廊的安全之地時,胸中的灼痛已經憋得他快無法忍受,趕緊從口袋抓出藥瓶,旋開瓶蓋、倒出幾顆藥片到手掌心,慌亂的扔進嘴裡嚼動。
他知道心灼燒的狀況為何今天特別嚴重。因為他已經作出決定,而那表示開始對賀亞昂說謊。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為如此一來他等於把回頭的橋全部燒掉了。
他告訴賀亞昂,「高飛男孩」只說出姓柯的女人現在所用的名字,以及她在洛杉磯附近。這根本是胡說八道。他完全不敢讓賀亞昂和李費娜知道,「高飛男孩」其實有多麼厲害。
根據這名駭客所提供的資料,姓柯的那女人根本不在洛杉磯地區。她在亞利桑那州一個名叫輕語泉的城市。「高飛男孩」並且附贈公司及住家的地址與電話號碼,亦即葛雷恩需要的資料早已一應俱全。
如果這些資料是在一年前、那女人剛失蹤時得到,他會立刻去向賀亞昂報告。可是就在這一年的某一個時刻,也許是他發現自己一、兩個小時就要吃一些治療胃痛的制酸藥片時,他就決定不管薪水多高,他已經不想替賀亞昂這個雜種工作了。
問題是,昂貴的生活方式和他從來存不了錢的事實,使得他並沒有舒舒服服退休的本錢。當這個駭客夾帶那女人的資料出現時,他少有的創造力突然迸發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