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站在城牆上望著那副壯觀的場面。這全是因為亨利國王命令「黑狼」參加所謂的「地方競技賽」的結果。
來自英格蘭、蘇格蘭,法國和威爾斯的貴族騎士成千上百地來到這裡,整個山谷中到處可見色彩鮮艷的帳篷豎立著,彷彿萬國旗一般。
珍妮疲倦地答道:「大概有六、七千吧!說不定還會更多。」
珍妮知道他們為什麼來這裡。他們希望與傳奇性的「黑狼」較技。
「看,那邊又有一隊來了。」珍妮朝東邊點著頭,只見一支有騎馬的也有用走的隊伍朝山這邊行了過來。這一個星期以來不斷有隊伍湧入,珍妮對他們的光臨程序已經非常熟稔了。首先是一小支先遣部隊,其中包括一個號手。這支先遣部隊先到柯萊莫宣告他們的主人已經到了附近——但是現在宣告與否已經沒什麼不同了,因為柯萊莫每一個大大小小的房間都已經擠滿了人,連僕役都被趕到堡外去住了。
吹號手和先遣部隊抵達之後,大隊人馬就會接著到來,其中包括主人和夫人,騎在披著華麗飾毯的馬上。跟在最後的是僕役和裝載帳篷用品的車隊。
這種景象珍妮最近幾天已經看多了。這些貴族不遠千里而來,為的就是看看當代最盛大的一場比賽。
「我們從來沒看過這種場面——沒有人看過。」葛絲說道。
「村民有沒有照我所說的做?」
「有的,夫人,而且我們會永遠感謝你。我們在這個星期裡賺的錢比一輩子賺的都多,同時再也沒有人像從前一樣欺騙我們。」
珍妮微笑著撩起頸後的頭髮,讓十月末的微風輕拂頸間。
當頭幾支隊伍抵達的時候,他們掛起帳篷,把民家養的牲畜拿來私用,只丟幾個硬幣給可憐的村民就算了事。
珍妮發現這種情形以後,就讓村民在每一戶民家和他們養的牲畜上佩掛著一個狼頭的標誌——這些標誌都是珍妮向各騎士,守衛和其他各種管道借用過來的。有這標誌的東西就表示是「黑狼」所有或是受到他的保護。她在把標誌發給佃農和村民的時候說:「我丈夫絕對不容他的人民被任何人欺負。」她微笑地說道。「你們可以隨意賣東西,不過要是換成我的話,若有那麼多人想買我的東西,我一定要特別小心,絕對要把它賣給出價最高的人,而不是賣給第一個要買卻一毛錢也不肯出的人。」
珍妮對葛絲說:「等這件事結束以後,我會看看哪裡可以弄到我對村民所提過的新織布機。如果他們把這個星期所賺的錢投資在那種新織布機上,就可以靠它賺更多的錢。」珍妮又說:「再想想看,既然這種比賽是一年一度的事情,你們都應該有計劃地增加牲畜和其他東西,準備明年再賣。你們從中可以獲得不少利益,我會和公爵及土地管理員商討這件事,然後如果你們希望的話,我可以幫你們擬訂計劃。」
葛絲含著淚光看著珍妮。「你是大人親自送給我們的禮物,夫人。我們都是這麼想,而且也很後悔當初你來的時候那樣對待你。每個人都知道我是你的貼身僕人,所以他們每天都問我,想確定你是不是知道我們對你有多麼感激。」
「謝謝你。」珍妮說。然後她狡猾地笑笑,又說:「我應該告訴你,我這些利用比賽和織布機之類的念頭都是蘇格蘭式的——你知道,我們蘇格蘭人都是非常節省的。」
「你現在是英格蘭人了,請你原諒我這麼說。你嫁給了我們老爺,因而也成為我們的一分子。」
「我是蘇格蘭人,」珍妮平靜地說。「什麼也不能改變這一點,而且我也不想改變。」
「不錯,可是明夭在比賽的時候,」葛絲急切地說。「我們——所有在柯萊莫的人和村民——都希望你會坐在我們這一邊。」
珍妮曾經答應讓堡裡所有的佃農和僕役在明天最重要的這一天去看比賽,要不然後天也可以。堡內所有的人都為之興奮不已。
這時侍衛來到,準備護送她離開,珍妮因而避開了葛絲這個問題,她曾經告訴洛伊說,她想去看看梅家人設在山谷兩邊的帳篷區,他同意了——因為他別無選擇,珍妮知道,但條件是必須由他的手下護送過去。她來到庭院中,見到了洛伊所指派的護送隊伍:他的十五位貼身侍衛,包括裡克、泰凡、高菲、尤斯和萊尼在內,個個都是全副武裝地騎在馬上。
那些帳篷近看起來比遠看顏色更鮮明。只要有一小塊空地,就會看到有人在練習,同時每一個帳篷前面都有一位武士站著。到處五顏六色的旗幟和徽志,有些帳篷幾乎都被旗幟與徽志蓋滿了,令珍妮忍不住暗笑他們這種炫耀的作風。
有一些比較大的帳篷裡,珍妮可以由掀起篷簾間看到掛著的豪華壁毯、鋪著雪白的亞麻布的大桌子,騎士和家人圍坐在桌前,用華麗的器皿進餐,有些人坐在絲質軟墊上,有的椅子甚至就跟柯萊莫大廳裡的椅子一樣豪華。
一路上不斷有人和洛伊的騎士打招呼。雖然他們並沒有停下來,但是也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到西坡。即使在這種時候,蘇格蘭人也不願跟英格蘭人混在一起,遠遠地佔據了北邊的小山頭,而法蘭西人則據在西邊的高地上。珍妮的家人是最後到的,所以帳篷在北坡的最後面,地勢比其他人都高。
珍妮心想說不定這是她父親故意挑的,因為這樣就使他與高高聳立的柯萊莫堡居於同等高度。
她看著這許多「敵對的營區」,目前暫時處於和平共存的狀態。幾百年累積下來的深仇大恨被擱置一邊,大家謹守著古老的傳統,在比賽時騎士都獲保證可以安全地通行與居住在這裡。泰凡彷彿看出了她的思想,在一旁說道:「大概是我們這三個國家的人第一次同時出現而相安無事。」
「我也是這麼想。」珍妮承認道,心裡對他的話深感訝異。
雖然泰凡對她一直都很有禮貌,但珍妮可以感覺到,自從她與他哥哥疏遠之後,他對她似乎越來越不滿,她想:他一定認為她不可理喻。也許——如果他不是長得那麼像洛伊,使她每次一看到他就痛苦地想起洛伊——她說不定也會努力和他建立如她與高菲、尤斯、萊尼一般親密的友誼關係。他們三個人小心地介於洛伊與她的鴻溝之間,但由他們的行止可以看出,起碼他們能夠諒解她在這次衝突中的立場。同時他們似乎也認為,洛伊與她之間的事是一件悲劇,但是並非不可彌補。珍妮沒有想到泰凡與洛伊是親兄弟,洛伊對她疏離的感受以及對自己舉動之悔意有多深,泰凡一定會感同身受。
泰凡今天對她突然如此熱忱的原因並非不可理解:她父親昨天派人傳話給她說他們到了,而莉娜也順便捎了一個訊給她——珍妮把它交給了泰凡。
珍妮曾派人回話給她父親,說她今天會來看他,她想對他解釋,並且為她對他要把她送到修道院去的激烈反應表示歉意。最重要的是,她希望他能原諒她在威廉之死中所扮演的角色。是她要洛伊請威廉留下來的,而且是因為她抖出關於修道院的事,才使威廉心煩並且激怒了洛伊。
她並不期待她父親或其他家人會原諒她,但她需要盡量解釋。事實上,她原以為他們會待她像一個被放逐的人一樣,但是當她來到梅家的帳篷前時,立刻發現情形並不如此。泰凡還來不及扶她下馬,梅爵士就已經出現在門口,並且過來扶她下馬,其他的家人也跟著出來。突然之間,珍妮置身於眾人的擁抱之中,卡加裡和傅賀利也拍著她的手,就連馬康也用手臂摟著她的肩。
莉娜好不容易擠到她身邊來。「珍妮,我好想你。」她熱情地與珍妮抱住一起。
「我也很想你。」珍妮說著,因為受到這麼善意的接待而聲音哽咽。
「到裡面去吧,親愛的。」她父親說道。而且更令珍妮驚訝的是,她父親竟然向她道歉,說他當初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寧願去修道院也不願意和丈夫住在一起。這種情形原應該使她覺得好過一點,但相反的,她卻更加感到愧疚。
「這是威廉的,」她父親說著,交給她一柄威廉的匕首。
「我知道他最愛你,珍妮。他一定希望你帶著它,而且他也希望你明天在比賽時也能夠帶著它以紀念他。」
「好的——」珍妮說道,淚水使她的視線模糊了。「我會的。」
然後他告訴她,他們是如何必須把他葬在未受祝福的普通墓地上,並且告訴她他們是如何為未達盛年即被殺死的梅家未來主人祈禱。等他說完之後,珍妮覺得威廉好像又在她跟前死了一遍——那幕情景在她腦海中歷歷如繪。
到了要離開的時候,她父親指著擺在帳篷角落的一個大箱子說:「那裡頭是你媽媽的東西,親愛的。」他們看著貝姬的父親與馬康把箱子抬出去,「我知道你一定希望保有它們,尤其是你必須和那個殺死你兄弟的兇手住在一起,它們對你會是一種安慰,而且提醒你你永遠是洛克伯恩的女伯爵。我自作主張把你的洛克伯恩旗幟在明天比賽時掛在我們的帳篷旁邊。我想你會希望它飄揚在你的上方,一面看我們對抗殺死你心愛的威廉的兇手。」
珍妮既痛苦又愧疚,愣愣地站在那裡說不出話來。當他們走出帳篷時,發現其他剛才沒見到的人也都出來見她了,彷彿梅家堡周圍整個村子的人都來了。「我們都很想你,姑娘。」老軍械匠對她說道。
「我們明天會使你引以為傲,」一個向來不喜歡她的遠房表親也說。「就像你表現得像一個真正的蘇格蘭人而使我們驕傲一樣。」
她父親用大家都聽得到的聲音宣佈:「詹姆士國王吩咐我向你致意,並且提醒你絕對不要忘記你家鄉的原野和山脈。」
「忘記?」珍妮哽咽地低聲說。「我怎麼可能忘記?」
她的父親溫柔地把她抱在懷裡許久,這是他前所未有過的態度,使得珍妮幾乎忍不住想留下來不回柯萊莫了。他送她走到馬前的時候又說:「我相信你的愛琳姑媽一定把你們每個人照顧得好好的吧?」
「照顧我們?」珍妮茫然地問。
「呃……」他連忙曖昧地更正道。「她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還常常調製她那些藥草配方,照顧你的身體健康?」
珍妮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模模糊糊地想起愛琳姑媽常常跑到林間去摘一些藥草。她正要上馬的時候,瞥到莉娜哀求的眼神,於是想到昨天晚上莉娜托人傳給她的話。她轉身對父親說:「父親,可不可以——讓莉娜和我一起回去,陪我在柯萊莫過一個晚上?明天我們會一起去看比賽。」
她父親的臉繃緊了一會兒,然後唇間露出一絲微笑,點點頭說道:「你能保證她的安全?」
珍妮點點頭。
莉娜和珍妮離開好幾分鐘以後,梅伯爵和馬康還待在帳篷外望著她們。
「你認為有用嗎?」馬康不屑地望著珍妮的背影,冷冷地說。
梅爵士點點頭,平淡地說:「我們已提醒了她她的責任,而那會超越過她對那個屠夫的慾念。她會坐在我們的帳篷裡,當著她丈夫和他的人民面前為我們加油。」
馬康絲毫不掩飾他對這個異母姊姊的厭惡感。「可是當我們把他殺死的時候,她還會為我們加油嗎?我很懷疑這一點。那天晚上我們去柯萊莫的時候,她就要求他原諒她曾經請你把她送到修道院去。」
梅爵士倏地轉過身來,目如寒冰。「她體內流的是我的血。她愛我,會屈順於我的意志之下——她已經如此了,只是她還不自覺而已。」
庭院中閃爍著火炬,站滿高興的家僕和賓客。他們在觀看洛伊把高菲的侍從封為騎士。為了要讓六百名賓客和三百名家丁觀禮,他們決定將原該在教堂裡舉行的這項儀式改在庭院舉行。
珍妮靜靜地站在前面觀看,這場面使她暫時忘記了悲傷,唇邊露出一絲笑意。高菲的侍從名叫巴弟,是一個健壯的年輕人。他跪在洛伊的前面,披著象徵性的白色長罩袍、紅色的斗篷和黑外套。他已經禁食二十四小時,在教堂裡沉思默禱了一個晚上。日出的時候,他還必須對葛修士告解並參加彌撒。
應邀參加這項「裝甲」儀式的幾位騎士與貴婦依序走上前,每人手裡拿著他新甲冑的一部分放在他身側。等最後一部分甲冑放好之後,洛伊朝珍妮望過去。她的手裡拿著兩根金馬刺,那是騎士身份的象徵。除了騎士之外,其他人若使用它都是非法的。
珍妮撩起她的綠絲絨長裙走上前,把金馬刺放在巴弟身側的草地上。她這麼做的時候,瞥見旁邊洛伊靴子上的金馬刺,突然想到不知洛伊在波斯華滋受封為騎士的時候,場面是不是也這麼盛大。
面露微笑的高菲走上前,手裡捧著最後一樣也是最重要的東西:一把劍。劍被放在巴弟旁邊之後,洛伊俯身向前,低聲問他三個問題。因為聲音太低,珍妮聽不見他們在講什麼,不過巴弟的回答顯然很令洛伊滿意。洛伊點點頭,舉起手揮劃出一個弧狀,一掌打在巴弟的肩上。
葛修士隨即宣佈教堂對這位新騎士的祝詞,四周響起大家的歡賀之聲。巴弟站起身,他的馬被牽了上來。然後他依據傳統不用馬鐙,跑著跳上馬背,騎著它繞場一周,同時拋錢幣給在場的佃農。
麥凱琳夫人朝珍妮走過來。她是一個漂亮的黑髮女子,年紀比珍妮稍稍大一點。她一面看著新騎士繞場,一面露出微笑。這一個星期以來,珍妮很驚異地發現自己對幾個英格蘭人頗有好感——而更驚異的是他們竟然也接納她。
與在梅家堡的婚禮比起來,他們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大,使珍妮一直心存懷疑。但只有凱琳是個例外,因為她非常坦誠而友善,珍妮從第一天就開始喜歡她,而且很信任她。那時候她曾經笑著對珍妮說:「佃農謠傳說你是介於天使與聖人之間的人。我們聽說你在兩天前曾經處罰自己的管家,因為他責打一個佃農,而且又仁慈地寬恕一個是絕佳投手的壞小孩。」
她們的友誼自此開始。凱琳常常伴在珍妮身側,幫助她處理事情,指點僕人。
此刻,她又開玩笑地對珍妮說:「你知不知道你丈夫現在看你的表情,就連我那不解風情的丈夫都會形容為『溫柔』。」
珍妮朝她所說的方向望過去,只見洛伊正被一群賓客包圍著,麥爵士也是其中之一,但洛伊似乎非常專心地和他們在談話。
「剛才你轉頭的時候他才改看別的地方的,」凱琳咯咯笑著。「不過剛才布勞頓爵士拜倒你的石榴裙下時,他的眼神可不是這個樣子。那時候他看起來嫉妒得要死。」她愉快地說:「誰能想得到,我們這位兇猛的『黑狼』在婚後不到兩個月之間,就變得像小貓一樣乖了。」
「他才不是小貓。」珍妮脫口而出,立刻感到凱琳的臉沉了下來。
「我——請原諒我,珍妮。你的心情一定很糟,我們都明白,真的。」
珍妮驚覺到自己對洛伊的私人感情竟然也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儘管已經失和,但一個星期以前他們曾達成協議,當著客人面前絕不會表現出來。「大家都明白?明白什麼?」珍妮小心地問道。
「呃,明白明天你將多麼為難——坐在你丈夫的這一邊幫他加油,而你自己的親人在場內另一邊觀看。」
「我不會那麼做的。」珍妮平靜地說。
凱琳可沒那麼平靜。「珍妮,你不會要坐在另一邊——和蘇格蘭人坐在一起吧?」
「我是蘇格蘭人。」珍妮說著,但是卻覺得胃部有如緊緊打了一個結。
「你現在是藍家的人——即使上帝也認為一個女人應該追隨丈夫!」她熱切地抓住珍妮的肩頭說道:「你不知道如果你公然站在他對手的那一邊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珍妮,這裡是英格蘭,而你丈夫是——一個傳奇人物!你會使他成為笑柄!而原來喜歡你的人都將瞧不起你,同時也會怪你的丈夫無能管束自己的妻子。求求你,我請求你——不要這麼做!」
「我——我必須去提醒我丈夫注意時間了。」珍妮找著借口說。「我們不知道今天晚上會有這麼多客人,而且還有一些屬臣要等著宣誓效忠。」
站在珍妮身後的兩個佃農彷彿被人打了耳光一樣,衝到和十幾個家丁在一起的鐵匠面前。一個人難以置信地說道:「夫人明天要和蘇格蘭人坐在一起。她要對抗我們!」
「你騙人,」一個年輕的男僕說道。昨天他的手被燙傷,珍妮曾經替他細心裹傷。
「她絕對不會那麼做的,她是我們的人。」
「爵爺,」珍泥走到洛伊旁邊,洛伊立刻中斷和麥爵士的話,轉過身來看她。「你說過……」珍妮說著,無法忘記剛才凱琳所說的話。似乎,他的眼神的確含有某種意味……
「我說過什麼?」他靜靜地問。
「你說通常在比賽前,每個人都要早睡。」珍妮說著,臉上又恢復自威廉死後那種有禮而漠然的態度。「如果是那樣,你最好趁早舉行宣誓效忠的儀式。」
「你不舒服嗎?」他瞇起眼睛打量著她的臉。
「沒有,」珍妮扯著謊。「只是累了。」
宣誓效忠的儀式在大廳裡舉行,洛伊所有的家臣都聚集在一起。在那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裡,珍妮與凱琳、莉娜和泰凡等人站在一起觀禮。依照古式傳統,宣誓的人要跪在洛伊面前,把雙手放在洛伊的手上低頭宣誓。珍妮從前在梅家堡也看過這種儀式,而她一向認為這樣對屬臣而言太過自貶。
凱琳也認為如此,她說道:「這樣對他們而言實在太屈辱了。」
「那是刻意如此,」麥爵士說著,顯然與他妻子的觀點不同。「我從前也曾在亨利國王面前如此,這並不盡如你們所認為的那麼卑屈。」他想了一下又說道。「不過,也許當一個貴族在國王面前屈膝時,感覺起來會不太一樣。」
等最後一個人宣誓完畢,珍妮立即悄悄告退,走回樓上。
葛絲剛幫她穿好睡袍,洛伊就敲門走了進來。葛絲對珍妮說:「我下去看看愛琳夫人是不是需要我。」然後她便匆忙對洛伊行禮告退。
珍妮發覺自己身上的這件白色亞麻睡衣幾近透明,連忙抓起一件衣服披上。以往洛伊一定會對她這種舉動嘲弄一番,但珍妮發現此刻他那張英俊的臉上卻毫無表情。
「我要和你談幾件事情,」洛伊靜靜地說著。「首先,關於你給村民的那些徽志——」
「如果你為這件事生氣,我不怪你。」珍妮老實地說道。「我應該先和你或艾伯特商量,尤其因為我又是用你的名義給出去的。你那時沒空,而我——我又不喜歡艾伯特。」
「我一點也不生氣,珍妮。」他很有禮貌地說。「等比賽結束之後,我就會把艾伯特換掉。事實上,我來這裡是要謝謝你注意到這個問題,而且很聰明地把問題解決了。更重要的是,我要謝謝你不曾把你對我的仇恨在佃農面前表現出來。」
聽到他說出「仇恨」這兩個字,珍妮心如刀割。他又說:「事實上,你做了正相反的事情。」他瞄一眼葛絲剛才關上的那個房門,嘲諷地說:「他們現在經過我身邊時再也不畫十字了,就連你的女僕也一樣。」
珍妮不知道他竟然也注意到這件事。她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對。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唇邊露出一絲嘲意。「你父親、弟弟還有另外三個梅家人明天都向我下了戰書。」
自從凱琳說到他的眼神之後,珍妮就無法不感覺到他的存在。
「我接受了。」他說道。
「自然。」她挖苦地說。
「我沒有選擇,」他說。「我奉了國王的特別命令,不能拒絕你家人的挑戰。」
「你會有很忙碌的一天。」她冷冷地看他一眼,大家都知道蘇格蘭和法蘭西方面都挑選了最強悍的兩名騎士,要在明天和洛伊對陣。「你總共接受了多少場比賽?」
「十一場。」他平靜地說。
「十一場。」珍妮重複著他的話。「通常是三場即可。我想你需要比一般人多三倍的場數才能使自己覺得夠勇敢、夠強壯?」
他的臉變白了。「我只是接受了我無法拒絕的比賽,我已經拒絕了兩百多場其他人的挑戰。」
珍妮還想說一些諷刺的話,但是她已無心說了。她望著他,覺得自己的體內有一部分在逐漸死去。洛伊轉身離去,但是他突然瞥見擺在櫃子上威廉的那把匕首。當他握住門把正要開門時,她說道:「我想了又想,認為威廉伸手拿他的匕首並不是因為他打算用它,而是因為他覺得和一個人待在大廳裡要特別留意安全,要不然就是他在擔心我的安全,顯然那時候你對我很生氣。但是他絕對不會要從背後攻擊你——絕對不會從背後的。」
她看見洛伊挺起背脊,彷彿極為痛苦。他頭也不回地說:「那天晚上我也有同樣的結論。」洛伊覺得能夠把這個話題講開使他如釋重負。「我從眼角瞥見背後一把匕首掏出來,於是就憑直覺反應了。那是一種反射動作,我很抱歉,珍妮。」
他所娶的這個女人不肯接受他的解釋與愛,卻很奇怪地接受了他的道歉。「謝謝你,」珍妮痛苦地說。「因為你並沒有試圖使我相信他是一個刺客。這樣會使你我更容易——」她想了想,說道:「更容易以禮相待。」
洛伊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望著她。「那就是你對我要求的一切?」他激動地問道。「以禮相待?」
珍妮點點頭,因為她說不出話來,也因為她幾乎相信他的眼神所代表的是痛苦——比她的痛苦還要深刻。「那就是我想要的。」她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
他喉間的肌肉蠕動著,可是說不出話來。他微微點一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門一關上,珍妮就抓住床柱,淚如泉湧。她的肩膀猛烈抽搐著,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她只覺心如刀割,雙手緊緊抱著床柱,雙腿發軟得無法支持自己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