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伊無意識地在指間轉動著酒杯。她的舉動使他覺得又好笑又生氣。
她使一頓淡而無味的晚餐變得生動有趣。哈定堡的伙食儘管豐盛,卻不比戰場上吃的好多少。要不是有珍妮在座,他的騎士早就填飽肚子走人了,如今他們依舊流連不去,正是珍妮的目的。她想盡量拖延和他上樓的時間。
珍妮又說了一些話,高菲、萊尼和尤斯都笑了出來。洛伊不經意地往左手邊的裡克瞧一眼,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裡克是桌上唯一不會被珍妮迷倒的人。裡克往後靠坐,雙手交抱胸前,瞇著眼睛,不甚讚許地用懷疑的眼光看著珍妮賣弄風情。
洛伊已縱容了她一小時。慢慢品味那種期待的感覺。現在,他不願意再等了。
「洛伊——」高菲笑著說。「剛才珍妮小姐說的不是很有意思嗎?」
「很有意思。」洛伊說著,一面巧妙地用眼光給高菲暗示:晚餐已經結束了。
珍妮沒留意到洛伊的眼色,心裡一面設法構思下一個話題,一面轉頭對洛伊嫣然一笑。但是她正要開口說話的時候,椅子推動的聲音突然響起,所有騎士都站了起來,匆匆道過晚安,就走到壁爐旁邊去坐了。
「他們這樣突然離席不是很奇怪嗎?」
「我倒覺得如果他們留下來才是怪事。」
「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告訴他們要他們走了。」說著他也站了起來,珍妮終日擔心的一刻來了。他對她伸出手,眼裡暗示她也應該站起身。
她站了起來,雙腿開始發抖。她正要伸出手,卻又突然縮了回去。「我——我沒有聽見你要他們離開。」
「我很小心地說的,珍妮。」
到了樓上,他把他房間的門打開讓珍妮先進去。這個房間豪華寬敞,除了一張大型四柱床之外,還有四張舒適的椅子,幾個大箱子。壁爐前鋪著厚毯子,牆上也掛著壁氈。月光由床對面的窗子射進來。窗旁邊有一道門,看來是通往外面的一個小陽台。
珍妮聽見身後的門關上,她的心像小鹿亂撞。她有意盡量拖延時間,於是走到離床最遠的一張椅子坐下,雙手放在膝上。她臉上掛著一個明媚、詢問式的笑容,設法說道:「聽說你在戰場上從來不曾落馬?」她的身子微微前傾,假裝非常感興趣的樣子。
洛伊可不像他的騎士一樣誇說自己的功勳,他只是在她對面坐下來,蹺起二郎腿往後靠坐,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她。
從他們離開餐桌的那一刻起,她就感到他知道她在盼望能有奇跡出現使她不必完成交易,而他對她這種態度很不滿意。她睜大眼睛,決定再努力嘗試讓他談話。「那是真的嗎?」她滿懷興致地問。
「什麼是真的?」他冷漠地反問。
「你在戰場上從來不曾落馬?」
「不對。」
「不是真的?」她喊著。「那麼……呃……你碰到過幾次呢?」
「兩次。」
「兩次!」就算是二十次也已經很了不起了,她突然為即將面對他的族人而擔心。
「真不可思議,想想看,你這些年來打了那麼多場仗。你一共打過多少次仗?」
「我沒有數過,珍妮。」他淡淡地說道,然後話鋒突然一轉。「現在我要問你一個問題。你突然變得很關心我的戰績,這是不是和我們的約定有關係——你現在希望避免履約?」
洛伊原以為她會說謊,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無助地低聲說:「我很怕,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怕過。」
他的惱意消失了。看著她正襟危坐地坐在椅子上,他突然明白自己對這個天真純潔的女孩期待太多,無形中把她當成了以往他所接觸過的世故女人。
他把聲音放柔和,站起身子對她伸出手。「到這裡來,珍妮。」
珍妮的膝蓋在發抖。她站起來朝他走過去,盡量安慰自己這種行為並不是罪惡或背叛。為了救妹妹而犧牲自己,她實際上是在做一件高尚的事。從某方面而言,她就像聖女貞德一樣。
她遲疑地把自己冰冷的手放在他溫暖的掌中,看著他的手把她的握緊,感到他這一握之中散發出一種莫名的安慰。
當他把她摟貼在他堅實的胸前,並且吻上她的唇時,她的意識突然靜止了下來。這個吻與從前的都不同,因為她知道這個吻將引到什麼樣的方向。她輕輕地呻吟出來,無助地屈服了,張開臂環住他的頸部,倚偎在他的胸前。
恍惚之間,她感到自己的衣裳滑落,他的熱吻突然增強起來。他的雙臂像鐵圈一樣箍住她,把她抱起來摟在懷中,然後她被抱到床前,溫柔地放在冰涼的床單上。突然之間,他那溫暖而安全的手臂和身體鬆開她。
珍妮緩緩由迷濛中恢復,感到冷空氣接觸到她的身體。她睜開眼睛,見他站在床邊脫衣服,一股驚異的感覺使她身子顫慄一下。在壁爐的火光照映下,他的皮膚呈古銅色,渾身都是結實賁起的肌肉。她發覺他真是完美極了。見他正要把最後一件衣服褪去,她連忙轉開頭,拉起被單遮掩住自己。
他在她身邊坐下,床往下陷了一點。她緊閉起眼睛等著,希望他趕快抱住她,以免她恢復清明。
洛伊卻是從容不迫。他側躺下來,輕輕吻掠過她的耳邊,然後溫柔地把被單拉開。
見到她光潔無瑕的肌膚和勻稱豐潤的身材,他讚歎地屏住呼吸,忍不住低聲說道:「你知道你有多美嗎?」他的目光上移到她迷人的臉龐和披散在枕上的秀髮,又接著說下去:「或者知道我有多想要你嗎?」
珍妮依舊臉朝向別處,眼睛緊閉。他的手指輕輕托起她下巴,把她的臉轉過來,用充滿渴望的低沉聲音微笑地說:「睜開你的眼睛,小東西。」
珍妮勉強睜開眼,立即被他那誘惑性的銀灰色眸子牢牢鎖住。他的手由她臉頰下移到她喉間、胸前:「別害怕,」他溫柔地說著,「你一向不怕我,現在也不必怕。」
他握住她雙肩,開始低頭吻她的唇。那輕觸的一瞬即綻放出愉悅的火花,傳遍她整個身體使她放鬆下來。他開始飢渴地深吻。「吻我,珍妮。」他像催眠一般地說著。
珍妮照他說的做了。她張臂環抱住他頸後,獻上輕啟的雙唇,照著他的唇移動著。
他發出愉快的呻吟,把她的身體貼擁在懷裡。珍妮已全然失去理性,雙手在他肌肉虯結的胸膛和肩頭撫摸。
終於,洛伊喘著急促的呼吸鬆開她的嘴,深深地凝望著她。她伸手輕觸他的臉,一種甜蜜的感情逐漸浮現,迸發為狂野的激情。她撫著自己在他頰旁造成的傷痕,愧疚地低聲說:「對不起。」
洛伊望著她那雙醉人的藍眸,慾望不斷積升,但是他等待著,待她用指尖撫過他身上每一處傷疤,抬起盈盈淚眼,美麗的臉變得蒼白。她低聲說道:「老夭!他們是怎樣地傷過你——」她低下頭,柔軟的唇輕輕吻過每一道疤,彷彿想使它們癒合。洛伊失去了控制。
他把手指深入她髮際,轉身壓在她身上。「珍妮。」他沙啞地說著,一面親吻她的眼睛、臉頰、前額和雙唇。「珍妮……」他一再地喚著她的名字,吻上她的胸前。珍妮驚喘著拱起背部,把他的頭緊緊摟在胸間。他的手往下移,滑到她的腰際。
珍妮把臉埋在他頸間,感到自己的身體彷彿在著火。珍妮覺得自已宛如飄浮在一片無意識的歡愉之洋中。她緩緩恢復意識睜開眼睛。壁爐裡的一根柴火發出辟啪之聲,她領悟到他們之間的一切已經過去,不禁感到一陣孤獨和恐懼感。她剛才所做的不是烈士的犧牲,而是天堂般的愉悅。她傾聽著他的心跳,嚥下梗在心頭的痛苦情緒。她發現了某種東西,某種危險而又不容於她、某種不應該存在的感覺。
雖然心裡充滿恐懼和罪惡感;在那一刻她最盼望的還是再聽到他用同樣感性的聲音輕喚她名字,或者是說:「我愛你。」
他彷彿聽見了她的心聲,終於開口說話了,但既不是用她所渴盼的那種聲音,也不是她所渴盼的話。他只是平靜地、不帶感情地問道:「我有沒有使你疼得很厲害?」
她搖搖頭,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低語:「沒有。」
「如果我弄痛了你,我很抱歉。」
「你沒有。」
「不管是誰佔有你,第一次都會疼的。」
淚水湧上她的眼眶,使她喉頭哽咽。她轉過身想掙脫他的懷抱,但他仍緊緊摟住她,使她的背部和腿貼在他胸前與腿上。不管是誰佔有你,珍妮心痛地想著,這句話和「我愛你」實在相差太遠了。
洛伊知道的,但他現在不能說,還不能說……永遠也不能說,因為他想到自己應該娶的那個女人。和珍妮做愛並不會使他感到愧疚,因為他還沒有訂下婚約——除非亨利等得不耐煩了,決定自己代他安排與韓瑪麗的婚事。
洛伊又想到就算他已經訂婚,他也許依舊不會感到愧疚。他眼前浮現瑪麗漂亮的面孔,襯著明亮的金髮。瑪麗在床上是熱情奔放的,而且她曾微笑地對他說:「我的大人,你是力量和暴力的結合——對大部分女人而言,這就是最有效的春藥。」
洛伊望著火光,心裡在猜測亨利會不會不等他回去就替他安排婚事。亨利靠武力奪得王位,因而培養出一種令洛伊不滿的解決政治問題的方式,就是使敵對的雙方和親——這情形始於亨利自己和前任國王的女兒伊莉沙白的婚姻。亨利還不只一次說過,如果他的女兒年紀夠大,他會把她嫁給蘇格蘭的詹姆士王以解決兩國紛爭。洛伊並不喜歡這種安排,因為他想要一個溫馴的妻子為他暖床。他的生活中已有太多紛爭要解決,可不希望再有一個這麼不友善的關係。
珍妮在他懷裡移動著,試圖掙開身子。「我可以回我自己的房間去了嗎?」她的話聲似乎仍留在嘴裡沒有出來。
「不行,」他說道。「我們的交易根本還沒有完成。」然後他又把她的身子翻轉過來,開始熱切地吻她,直到她又陷入無意識狀態,熱情地回吻他。
月光灑進窗子,熟睡中的洛伊翻個身,伸手往旁邊摸去,卻只碰到冰涼的床單,一向警覺的他立刻驚醒,掃視一遍整個房間,只見到傢俱在蒼白的月光下顯得鬼影幢幢。
他迅速翻身下床穿好衣服,一面暗咒自己竟忘了在樓梯底下安置一個守衛。他朝門口走去,習慣性地摸摸匕首,心裡直惱自已竟以為珍妮不可能躺在他懷中還同時謀劃逃跑的方法。但梅珍妮是有可能那樣的。他再想想,不禁慶幸她竟然不會拿匕首在他喉間劃一刀!
他打開門,差點踏到睡在廊上的侍從。「什麼不見了,爵爺?」佳文焦急地問著,坐了起來。
外面陽台上有某種輕微的動作閃過洛伊的眼角,他轉頭看過去。
「什麼事,爵爺?」
房門當著佳文諒訝的臉砰然關了起來。
洛伊悄悄打開通往陽台的門走了出去。珍妮站在那裡,長髮在夜風中輕飄,她的雙臂交抱胸前,眼睛凝望著遠處。洛伊瞇起眼睛打量她的表情,不禁鬆了一口氣。她看起來並不是在打算逃走,也不是在為失去童貞而哭泣。她似乎只是迷失在思潮中。
珍妮沉浸在回憶之中,絲毫沒注意身旁有人。銀色的月光安撫了她的心神,但她仍然覺得彷彿這整個世界在今晚都顛倒了過來,而莉娜是造成這局面的部分原因:莉娜以及一個羽毛枕頭就是珍妮「高貴地」犧牲貞操的原因。她是在正要迷濛入睡的時候,才突然想到這個驚人的事實。
那時她正睡意朦朧地在暗禱莉娜一路平安,突然注意到有一根羽毛由她枕頭裡穿刺出來。她隨即聯想到她在告別時,曾為躺在拖車上的莉娜整理枕頭,莉娜只要一接近羽毛就會咳嗽,因此她一向最小心避免碰羽毛。珍妮想:顯然莉娜在開始咳嗽之時,不曾把羽毛枕頭移開,反而突然產生一個主意:她以為伯爵會把她們兩個都釋放了,所以故意繼續睡在那個羽毛枕頭上,假裝她已咳嗽得快要死掉了。
真是天才,珍妮想著——這比她所想的任何計劃都聰明,但是也同樣不幸。
她又想到未來,自己一度憧憬的未來,而今卻已然失去了。
「珍妮——」洛伊在她身後喚道。
珍妮旋過身來,極力掩飾他的聲音給她帶來的急遽心跳的反應。她絕望地想,為什麼自己依然可以感覺到他的手在撫摸她的肌膚?為什麼只要看到他的臉就會令她想起他溫柔的吻?「我——你為什麼穿好衣服了呢?」她問道,慶幸自己聽起來還算鎮靜。
「我正要去找你。」他答道。
她瞥一眼他手中的匕首,問:「你找到我以後打算怎樣呢?」
「我忘了這裡有一個陽台,」他把匕首放回腰間。「我以為你想逃離這房間。」
「你的侍從不是就睡在門口嗎?」
「說得不錯。」洛伊諷刺地說。
「他通常都會擋在門口睡。」
「你又說對了。」他說著,奇怪自己為什麼先前沒多想就往門口沖。
珍妮希望他趕快走開,因為她渴望自己冷靜地想一想。她轉開身子背對著他,暗示請他離開。
洛伊猶豫著。他知道她希望獨處,然而又不願意離開她。他自我解釋著他只是關心她的情緒,而不是因為喜歡和她在一起。他可以感到此刻她一定不希望他碰她,於是他在她伸手可及之處停下來靠牆站著。她凝望著月光照耀下的景致,陷於冥思之中。
洛伊微蹙起眉頭,開始懷疑她會不會傻得想要結束生命。「剛才你在想什麼?」
珍妮的身子挺了一下。她當然不能把莉娜的計謀說出來。「沒什麼重要的。」她迴避著他的問題。
「告訴我吧!」他堅持著。
她側頭瞄他一眼,見到月光下他那英俊的輪廓,她的心又不聽話地亂跳起來,她情願和他說話以使自己不再留意他的魅力,於是她歎一口氣,望著遠山。「我是在想,從前我常站在梅家堡的陽台上凝望那一片荒野,夢想著一個王國。」
「一個王國?」洛伊很詫異她想的竟然是這種非關暴力的事情,他忍住想捧住她頭把她的臉轉過來面對自己的衝動。
「什麼王國?」
「我自己的王國。」她歎一口氣,覺得自己很傻。「我曾經構想過一個自己的王國。」
「可憐的詹姆士,」他開玩笑地說,意指那位蘇格蘭王。「你想掠奪他的哪個王國?」
她哀怨地一笑。「那並不是一個有土地、有城堡的王國;它是一個夢想王國——那裡的事物都是我所希望的樣子。」
她的話也喚起洛伊久遠以前的記憶。他平靜地說:「從前,很久以前,我也曾構想一個屬於我自己的王國。你的王國是什麼樣子的?」
「沒什麼好說的。在我的王國裡,只有繁榮與和平。當然偶爾會有一個佃農生病,或是我們的安全受到威脅。」
「你的夢想王國裡也會有疾病和糾紛?」洛伊驚訝地問。
「當然!」珍妮又側臉對他一笑。「這兩者是一定會有的,那樣我才能趕去營救。那是我構想自己王國的原因。」
「你希望做你人民心目中的女英雄。」洛伊微笑地說,心裡已明瞭了她的動機。
她搖搖頭,她語氣中的渴望使他斂起了笑容。「不是。我只想被我所愛的人愛,被認識我的人仰賴和需要。」
「那就是你所希望的一切?」
她點點頭。「所以我創造了一個夢想王國,在裡頭完成偉大而勇敢的事跡。」
不遠處的一座小山頭,一個人影突然在月光下閃現。若是換成其他時候,洛伊一定會注意到並即刻派人去查看,但是此刻的他仍沉浸在與她做愛的喜悅之中,所以對那一閃而過的人視而不見。在這個溫柔的夜裡,他很難想到會有什麼樣的危險隱藏著。
洛伊想著珍妮謎一樣的話。他知道她父親仍是梅氏家族的主人,他們不會仰賴或需要珍妮,但她無疑地應該是被她所愛的人愛著,所以她應該沒有必要夢想一個自己的王國。「你是一個勇敢而美麗的女人,」他說。「也是一個有女伯爵身份的人。你的族人一定會對你有同樣感情——甚至比你所希望的更深厚。」
她移開目光,盡量用不帶感情的聲音說:「實際上,他們把我當成一個棄嬰。」
「他們為什麼會有這麼荒謬的想法?」他不解地問。
更出乎他意外的是她竟然挺身為他們辯護。「在我異母哥哥說我做了許多壞事之後,他們還能怎麼想呢?」
「他說你做了什麼壞事?」
她戰粟了一下,雙臂抱胸,又陷於冥想之中,「不可說的事。」她低聲說道。
洛伊默默地看她,期待她解釋清楚。她深吸一口氣,勉強說了出來:「有許多事情,其中之一是貝姬淹死。貝姬和我是表親,也是很要好的朋友。那時我們都是十三歲,」她悲哀地微微一笑。「她父親卡加裡是一個鰥夫,只有這麼一個小孩。他很溺愛她,而我們幾乎都是如此,因為她是那麼甜美漂亮——比莉娜還漂亮——每個人都愛她。她父親因為太愛她了,什麼事情都不讓她做,怕她會受到傷害,他不准她靠近河邊。因為怕她會淹死。而貝姬決定要學游泳——證明給她父親看她不會出事。於是每天一大早我們就溜到河邊去,由我教她游泳。」
「她淹死的前一天,我們一起去逛市集,結果吵了起來,因為我告訴她有一個變戲法的用不正經的眼光看她。我的異母兄弟亞力和馬康聽見我們吵——還有其他幾個人也聽到了。亞力就說我是嫉妒,因為我喜歡那個變戲法的人,那實在是荒謬透頂的事情,貝姬很生氣,也很不好意思,於是在和我分手的時候,說第二夭早晨我不必到河邊去,她不需要我幫忙了。我知道她不是真心的,而且她的泳技還不怎麼好,所以我自然還是去了。」
珍妮的聲音突然變成低語。「我到的時候她還在生氣,對我喊著說她要一個人去河邊。我走開了,快到山頂的時候突然聽見落水的聲音,又聽見她喊我去救她。我趕快跑回去,可是看不見她,跑到半途中,她還設法把頭浮出水面,因為我看到她的頭髮在水面上,也聽見她喚我救她……」珍妮的身子在發抖。「可是水流已經把她帶走了。我潛下水去找她,一次又一次地潛下去,可是——我找不到她。第二天貝姬在幾英里外被發現,屍體衝到了岸上。」
洛伊舉起手然後又放下。他感到她在極力自控,不希望他安慰。「那只是意外而已。」他溫柔地說。
她長吸一口氣。「但亞力不是這麼說。他當時大概在附近,因為他告訴每一個人說,他聽見貝姬在喊我的名字,那倒是真話。可是他又說我們在吵架,然後我把她推到水裡。」
「他怎麼解釋你自己的衣服也濕了?」
珍妮輕歎。「他說:我推她下水之後,一定是等了一會兒以後才設法救她。」她又說:「亞力早就知道他將繼承我父親的位置,可是他還嫌不夠——他要我受羞辱,離得遠遠的,自此之後,他要達到目的就更容易了。」
「怎麼容易法?」
她微微聳一下肩。「再扯幾個謊,扭曲事實:一天晚上一個佃農的房子突然失火,而在那之前,我因為懷疑他所繳的糧袋重量而和他爭執過,像這樣的事情。」
她緩緩抬起淚眼,洛伊發現她竟然仍設法微笑。「你看見我的頭髮嗎?」聽她一問,洛伊自然地瞥向她那動人的金紅色秀髮。他點點頭。
珍妮哽咽地說:「我的頭髮從前顏色很醜。現在它的顏色就和貝姬的頭髮一樣了,貝姬知道……我是多麼……羨慕她的頭髮,」她斷續地低聲說著。「而我……我總是把它想成是她給我的,以表示她知道——我曾設法救她。」
洛伊的胸口一陣抽痛。他伸出手想撫她臉頰,但是她退縮開了。雖然她眼裡噙著淚,卻沒有哭出來。他現在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可愛的女孩自從被擄後一直不曾哭過,即使他打她時她也沒有哭。珍妮把所有的眼淚都藏在心裡,她的勇氣與自尊不容她流淚。與她過去所承受的委屈相比,他用手打她的屁股實在不算什麼。
洛伊不知如何是好,只有轉身走進房裡,倒了一杯酒端出來給她。「把這個喝了。」他說道。
見她已經克制住自己而露出微笑,他鬆了口氣。她說:「似乎你總是往我手裡塞酒。」
「通常是為了我自己邪惡的目的。」
她笑了起來,啜一口酒,然後把杯子放在一邊,目光又望向遠方。洛伊默默望著她,心頭仍想著她剛才的自白。他覺得需要說一些鼓勵的話。「我懷疑你會喜歡承擔你族人的責任。」
她搖搖頭,平靜地說:「我喜歡。有許多事情我認為可以有不同的做法——女人可以注意到,而男人卻不會注意的事。我從安修女那裡也學到不少。有新型的織布機——你們的就比我們的好許多——栽種穀物的新方法——有許多事情可以再改善。」
洛伊無法辯論織布機或栽種方法的好壞,只好換一種方式說:「你不能一輩子都想向族人證明你自己。」
「我能的,」她說道。「我願意做任何事情讓他們再把我當成自己人。他們是我的人民——我們的血液是交流的。」
「你最好忘了吧,」洛伊說。「似乎你是在追求一項不可能成功的事。」
「有時候並非不可能。有一天威廉會成為伯爵,而他是一個很好的男孩——呃,男人,他已經二十歲了。他不像亞力或馬康那麼強壯,但他很聰明,也很忠實。他知道我和族人的問題,等他成為族長之後,就會設法為我解決,但是今天晚上,這已經變成不可能的了。」
「今天晚上和這有什麼關係?」
珍妮抬眼看他,那眼神就彷彿是一隻受傷的鹿。但她的語氣依舊平靜。「今天晚上我成為我族人仇敵的情婦。過去他們是為我不曾做的事瞧不起我,現在,他們有理由為我真的做過的事恨我了,而我也有理由恨我自己。這次,我做了最不可寬恕的事情。即使上帝也不會原諒我……」
這個無可杏認的事實震撼了洛伊的心,但是他並不太愧疚,因為她為此所失去的生活並不怎麼美好。他伸手握住她肩膀把她的身子轉過來,竟又感覺到下部肌肉繃緊了。
「珍妮,」他毅然地說。「我不知道你和你族人之間的事是怎樣的,但我已經和你睡過,這是無法改變的。」
「如果你能改變,你會願意改變嗎?」
他望著這個已經使他慾火中燒的女人,老實地說:「不會。」
「那麼就不必表現出一副後悔的樣子。」
他的嘴角上翹,手指由她臉頰滑到頸後。「我看起來後悔嗎?我不後悔。我後悔使你受到羞辱,但是不後悔剛才佔有了你,也不會後悔待會兒再度佔有你。」她為他傲慢的話而怒目看他,但他仍繼續說:「我不相信你的上帝,也不相信任何上帝,但我聽說你們的上帝應該是公平的。如果真是如此,他就應該不會責怪你,畢竟你答應我的交易是為了救你妹妹的生命。那不是你的意願,而是我的意願。我們在床上所做的事是違背你意願的,對不對?」
問題一說出口,洛伊就後悔了——他發覺自己在想安慰她的同時,又不希望她會真的否定掉一切。他突然想測試她的誠實和自己的直覺,於是又追問道:「對不對?他不會怪你,因為你在床上所做的事是違背你意願的?」
「不對!」她喊了出來,語氣既羞恥又無助,還雜有許多洛伊不能辨認的感覺。
「不對?」他鬆了一口氣,幾乎為之目眩,「我哪裡說錯了?」他低聲要求著。「告訴我,我哪裡說錯了?」
她回答了,不是因為他的命令口氣,而是她突然想起他與她做愛的方式,他的溫柔與自制,他奪去她童貞時的痛苦悔意,他對她輕聲的讚美,以及他強抑住激情時的使勁呼吸聲。在這一切記憶之中,還要加上她自己的迫切渴望,想回報他給她帶來的感覺。
她張嘴想傷他,但是良心又使她說不出傷人的話。她不能說謊。「我上你的床不是出於我的意願,」她望著他銀灰色眸子,又別開臉。「但離開你的床也不是我的意願。」
珍妮沒有看見他緩緩展顏而笑的溫柔,但是由他的摟抱中她感覺到了。他的手環抱住她,撫在她背脊上使她貼靠在他身前,然後他的唇吻上她的嘴,使她無法再說話,也無法再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