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容不斷,依恩卻愁眉不展。她很清楚他仍難以接受自己的感情。她認為他正等著她說出或做出任何能證實他如今已因愛她而變得不堪一擊的事情。愛上她令他煩惱,她能理解這一點。戰士的職責是戰鬥及防禦,長年的訓練使他們在身、心兩方面皆堅不可摧,他們也沒有餘暇容納生活中溫柔的一面。她認為依恩很可能是覺得自己被困住了。但假以時日,他將學會信任他自己的愛,並感受到與她現在所感覺到的相同的喜悅。
她常發現她丈夫在以為她沒注意的時候偷偷凝視著她,而且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她並未催他將那些可笑的疑懼拋諸腦後,恐怕因此而惹得他勃然大怒。她會在一旁耐心地等待他將那些疑懼逐出心底。
吉費發現她擅長針線活兒後,立刻給她一整籃待縫的衣物。葛罕也不甘示弱地將自己的衣服交給她。
她將三張有著柔軟襯墊的高背椅搬進大廳,在壁爐前排成半圓形……每個符墊上都裹著麥家的格紋布。晚餐後,她總在其中一張椅子上一面做針線,一面聽餐桌上正在進行的討論。葛罕常詢問她的意見,通常也會點頭表示贊成她的觀點。當正式會議進行時,她便自動離開大廳。她知道依恩很感激她使他免於開口請她出去的體貼。
茱麗知道她取悅長老時,無意中也使他們明白如何取悅她。某日早晨她提及色彩繽紛的旗幟可以緩和灰石建築的肅穆冷厲,葛罕和吉費立即回房去拿了許多據他們說以前是掛在他們家的美麗絲質旗幟給她。
海倫協助她把旗幟掛在牆上,她現在已經是個優秀的家務幫手了。在茱麗的鼓勵和協助之下,她將廚房整理得井然有序並使之成為人人想去的地方。廚房裡駐留的香料味混合著出爐麵包的芬芳飄散至空氣中,常令葛罕和吉費發出了心滿意足的微笑和歎息。
第一個被宣佈為休息日的禮拜天仍完全不是茱麗期望中的樣子,大部份的女人並未聽從擱置家務的建議。然而茱麗並未就此氣餒,她斷定使那些女人出來打成一片的管道是她們的孩子。她為孩子們安排各種遊戲,並派安祖挨家挨戶地發通告,宣佈下個星期日是為所有的男孩和女孩舉辦的麥氏賽會。
結果她得到空前的成功。母親們拋下一切家務來觀看她們的孩子參加競賽,這正符合茱麗的期望。但她卻沒想到也有男人會來。有些人純粹是因好奇而來,其它的則是想看看他們的後代彼此競爭的樣子。海倫負責準備食物,其它母親則熱心協助。
這一整天中只出現一次尷尬時刻。一個名叫伊莉的十一歲女孩贏得了競賽首獎……一副弓箭。她擊敗了所有參賽者,其中包括數名十三歲的男孩。
沒人知道如何是好。如果他們為伊莉歡呼,是否會羞辱那些年長的男孩?茱麗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個微妙的場面。幸而比賽終了時依恩正好來到會場。茱麗走到他身邊,將她特別裁製的美麗小旗幟交給他,要求他為優勝者頒獎,卻沒告訴他誰是優勝者。
她的丈夫終於看到那名擊敗群雄的女孩,然而他毫不介意。他將那面絲質錦旗別在她的格子花紋的衣服上,並對她稱許有加。女孩的雙親連忙上前。她父親用全場可聞的聲音告訴大家他如何教導女兒使用弓箭,而聰穎的女孩小小年紀就百發百中。
茱麗盡可能向所有她遇到的人打招呼。她看見艾妮兩次,但每次她想趨前致意,那位助產婦總轉身朝反方向走去。試過三次之後,茱麗終於宣佈放棄。
嘉琳坐在小丘中央的毯子上觀戰。茱麗過去想和她共進午餐時,安祖也跟著她爬上小丘。而茱麗正準備坐在嘉琳身旁,卻發現一大群小孩都跟了上來。
小孩子們對她好奇萬分。雖然她已是族長之妻,她仍然是個英格蘭人,而他們有滿肚子的問題要問她。她一一作答。並努力不被他們對英格蘭人的怪誕想法所激怒。
嘉琳告訴他們她和茱麗相識的經過。孩子們想更進一步瞭解邊境賽會,於是茱麗盡其所能地將所有活動告訴他們。他們都全神貫注地聽她講,但有些孩子專注的對象是她而非她談話的內容。有個頂多三歲大的小男孩一直耐心十足地站在茱麗身旁,茱麗原先不明白他要做什麼,直到她將裙子上多餘的旗幟拿開後才恍然大悟。只見他大步走上前,轉過身來坐在她的腿上。茱麗繼續說她的故事,幾分鐘後小男孩酣然入夢。
孩子們始終不肯罷休,他們對故事的需求永不滿足。茱麗最後宣佈明天下午她會帶著針線活兒來此處,歡迎任何人陪她,而她也會講更多的故事。
總之,茱麗覺得一切事情都進行得相當順利。當然,她仍為嘉琳感到擔心。而且一直要到嬰兒平安落地而嘉琳也完全恢復元氣,她才能放下心頭大石。嘉琳始終頑固地不肯信賴海倫,但態度的確有漸趨軟化的跡象。她告訴茱麗,她對茱麗有信心,如果她認為海倫有所助益她就不會加以反對,只要是茱麗在負責一切就好。
如果嘉琳的預測正確,離她的預產期尚有一星期。茱麗認為她的肚子大得足以裝下三個娃娃。當她犯下將自己的推論告訴派特的錯誤時,見他憂慮得臉色刷白,她只好急忙解釋自己只是開玩笑。他則要她此後別再跟他胡亂說笑。
依恩白天時仍與茱麗保持距離。儘管如此,夜晚的他卻截然不同。他幾乎夜夜與她激情纏綿,而且總是將她擁在懷中沉沉入睡。
她的丈夫在她面前一直維持著冷靜傲慢的態度,直到她見到雷西的那一夜。
嘉琳剛走進大廳,打算和茱麗一起消磨一個鐘頭左右。派特把她安置在壁爐前的椅子上,要她在他解決某件要事之前。乖乖待在那裡,接著便穿過大廳加入依恩及勃迪。
「我丈夫變得神經兮兮的。」嘉琳低語道。
茱麗笑了,面對著依恩的嘉琳發現他露出了微笑。片刻後,她又逗樂了茱麗,再次發現依恩跟著茱麗微笑。
嘉琳認為他的舉動充滿了濃情蜜意,將之告訴茱麗。然後雷西偕同另外兩個戰士走了進來。
茱麗沒看到那幾個人,但嘉琳注意到了。「你記不記得我曾告訴你那個叫雷西的戰士有多麼英俊?」
茱麗沒有印象。「看一眼,」嘉琳低語道。「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茱麗當然起了好奇心。她自眼角瞄了那個人一眼,立刻倒抽了一口氣,不太確定自己的嘴巴是否也隨之大張。噢,上帝,他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而這是她對那人唯一的評語。向任何未見過他的人形容他的外表,他們可能會認為她大驚小怪。但是他的容貌只能用完美無暇來形容,有著暗褐色頭髮及棕色眼眸,他唇邊的微笑足以使淑女們心頭小鹿亂撞。而他正在微笑。
「你有沒有注意到他的酒窩?」嘉琳悄聲道。「老天,茱麗,他是不是風采不凡?」
她怎可能沒注意到他的酒窩?那簡直就是顛倒眾生。儘管如此。她可不打算對嘉琳說實話,反而想戲弄她一下。「那三個裡哪一個是雷西啊?」她故作無知地問道。
嘉琳爆笑出聲。她的笑聲引起在場男士的注意。雷西先對嘉琳微笑,接著將眼光投到茱麗身上。
他們彼此凝視了許久,她猜測著怎會有人生得如此英俊,而他可能在猜想她是什麼人物吧。
站起來的依恩使她轉移了注意力,他的神情看來不怎麼開朗,而且正瞪著她。
她不知道自己哪裡觸怒了依恩。於是心想只要她能設法停止對雷西的癡癡凝望,一定可以理清思緒來找出答案。
依恩卻沒那等茱麗找出答案的心情。「茱麗,過來。」他傲慢地發出近乎咆哮的命令。
她對丈夫蹩眉,以示她不欣賞他以這種高壓的方式引起她注意,他卻對她微妙的暗示視若無睹地彎起食指示意她過來。
她慢條斯理地響應他的召喚。小心翼翼地將她為吉費補的長襪折好並放進籃子裡後,她緩緩起身。
「我相信你的丈夫有點嫉妒。」嘉琳低語道。
「真荒謬。」茱麗咕噥道。
嘉琳嗤之以鼻。茱麗勉強按捺住自己的笑意。她穿過房間,筆直地走向三位來賓,然後在她那橫眉豎目的丈夫面前停步。
「有什麼事嗎?」她問道。
他點點頭,接著一把抓住她。她無法想像他是哪裡出了問題。他將她拉到身旁一把摟住她的肩膀,使她動彈不得。
他的動作佔有慾十足,茱麗不得不咬住下唇以免笑起來。嘉琳沒說錯,依恩是在嫉妒。她不知道自己該感到高興還是憤慨。
他將她介紹給來客。她小心地對每一位戰士投注同樣的注意力。她真想仔細看一下雷西,可是不敢,依恩會注意到的。
介紹的「儀式」結束後,茱麗想回去和嘉琳作伴,依恩卻阻止了她。她轉頭注視他,他依然一副怒容未斂的樣子。
「我可以私下跟你說句話嗎?」她要求道。
他將她直接帶到制油坊以為答覆。
「你想對我說什麼?」
「雷西真是英俊之至。」
他不喜歡聽到這種話,茱麗笑了。「不過,你也英俊至極,我的丈夫。而且我可不會為他踏過地獄的烈火,不管他對你有多麼忠心。我不愛他,我愛你,而我只是想你可能會希望聽到我說。我願意為你穿過地獄的烈火……只為你。」
他鬆開手。「我那麼容易看穿嗎?」
她點點頭。他傲然一笑,俯下身來親吻她。那個吻溫柔而不強求什麼,令兩人都意猶未盡。
「我是個佔有慾非常強烈的男人,茱麗,你最好瞭解這一點。」
她的笑容令他滿心喜悅。「我早就知道你佔有欲很強。」她呢喃道。「而我依然愛你。」
他笑了。「他們還在等我,」他說道。「你還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
他恢復了傲慢的神情。她搖搖頭。「沒有,大人。」
直到和嘉琳一起出去透透氣後,她才敢放膽笑出來。
茱麗並未對依恩誇大其詞。她的確願意為了他的安全而穿越地獄的烈火,但卻從未想過她可能必須做這件不可思議的事。
地獄化身為馬家領地。
翌日下午茱麗就受到這個考驗。依恩和雷西、勃迪去西部邊界擺平和難纏的梅家人再次發生的衝突,派特和葛罕則準備去打獵。葛罕叫茱麗找個地方釣魚去。
「如果有充裕的時間,」葛罕解釋道。「派特不會離開他的妻子四小時以上。」他停下來噗哧一笑。「這傢伙老把我拖到一旁,告訴我只要他不在她的視線範圍內,他老婆就會變得驚慌失措。可是不一會兒,她卻把我拉到旁邊,要我把她丈夫帶出去打獵一整天,好讓她能享受些許安寧。」
「他快把她逼瘋了,」茱麗告訴葛罕。「他每分每秒都注意著她。她還發誓說她半夜醒來時,常發現他還十分清醒地盯著她。」
葛罕搖頭。「他快把每個人都逼瘋了。」他承認道。「派特簡直不可理喻,嘉琳生產後,我們全都會樂瘋了。」
茱麗再同意不過,她決定換另一個話題。「你們要到瀑布附近打獵嗎?」
「是啊,」他答道。「那裡也是釣魚的最佳地點。」
「嘉琳告訴我那裡風景非常美妙。」
葛罕察覺到她聲調中的渴望。「你何不今天和我們一起去?你可以親自一睹廬山真面目。」
她欣喜若狂,不過她還是將問題丟給海倫。「如果今天你需要幫忙,我很樂意留在家裡的。」
海倫很高興女主人對她如此體貼。「現在粗重的工作既然由珍妮和普莉負責,廚房以外就沒有什麼需要我分神的工作了,夫人。」
「那就這麼說定了,」葛罕宣稱。「我們一會兒就出發,趕快去準備吧!海倫,我們可能會帶些鮮魚回來晚餐。」
茱麗衝上樓,她換上全套的騎馬裝,用緞帶將頭髮紮在頸後,然後又衝下樓去。
派特對於她的同行並不感到高興。她明白原因何在,因此也不以為然。
「我們不在時嘉琳會平安無事的,」她向他保證。「海倫會照顧她。對吧,海倫?」
海倫連忙點頭,但派特仍然不放心。葛罕得用手肘撞他好幾下,他才動身前往馬廄。
這是個晴朗的早晨。茱麗帶著她那厚重的斗篷,其實根本無此必要。清風徐來,陽光燦爛,每一處景色都如嘉琳所描述的那般美得令人屏息。
然而他們並未抵達瀑布下,鄧家人在他們到達前展開了攻擊。
事前毫無預警。葛罕帶領他們穿越濃密而濃霧縈繞的蒼翠森林,茱麗緊跟在葛罕後面,派特則殿後。他們鬆懈防備的唯一理由是他們仍在自家地盤內。
他們突然被二十個以上的戰士包圍,個個高舉武器,蓄勢待發。他們的衣著並非麥家的顏色,但他們的驟然現身使茱麗驚訝得忘了害怕。
「你們在我們的地盤上,」葛罕咆哮道,茱麗從未看過他如此憤怒。「馬上離開,鄧家的,在你們破壞休戰協議之前。」
那些戰士不為所動,他們彷彿木塑石雕,而茱麗則認為他們的眼睛眨都沒眨。
有不少人盯著她,她揚起下巴回瞪。她才不會讓敵人嚇倒她,當然也不會讓他們看出她有多心焦。
她才剛聽到群馬朝他們而來的聲音,派特立刻驅馬上前,他移到茱麗右方近得兩人的腿甚至擦在一塊兒的位置。
他正在試圖保護她。她知道他會不顧生命以維護她的安全,她暗自向造物主祈禱這種高貴的行為不會成為必要的。
沒有人移動,接著近在咫尺的馬蹄雜踏聲打破了僵局。幾個鄧家戰士轉頭查看。
又有五個人出現了。他們也穿著格子紋服裝,但花色與鄧家服裝有別。茱麗不明白其間意義何在,但派特明白,他低低地咕噥了一聲。
她轉頭注視他。「他們是什麼人?」她低語道。
「馬家戰士。」
茱麗瞪大雙眸,她回過頭注視那些人。領導都驅馬向前,茱麗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她覺得他有點眼熟,卻想不出這種感覺從何而來。這人身材高挑、肩膀寬闊,有著暗金色的頭髮及湛藍的雙眸。
葛罕打破沉默。「那麼你和鄧家是同個聯盟的。」
那是一句陳述而非疑問,但那個馬家戰士答話了。
「你的領主試圖阻止過這個聯盟。要不是他必須對抗你這個老頭及其它長老,他或許會如願呢。這個女人是誰?」
葛罕和派特都默不作聲。
那個馬家戰士向包圍住他們的那些戰士點頭示意。派特和葛罕都不及拿自己的武器,但他們也不至於蠢得去做那種嘗試。鄧家人的劍此刻全指向他們的脖子,靜待馬家領導者發出下一個命令。
「我再問你一次,」他對葛罕道。「這個女人是誰?我覺得她很面熟。」
葛罕搖搖頭。茱麗的心跳開始加劇。「我自己可以發言。」她朗聲說道。
派特用手在她的膝蓋上捏了一把。他要讓她知道,他希望她什麼都別說。
領導者策馬至她的左側。他對派特盯了許久,接著將目光移到茱麗身上。「說吧。」他高傲地下命令。
「先告訴我你是誰,我才會回答你的問題。」她還以顏色。
派特的手在她膝蓋上施加壓力。
「我是馬道格。」他答道。
「你是這些人的領導者或者只是你聲音最大?」
他沒理會她的冒犯。「我是族長之子。」他答道。「現在告訴我你是……」
當他發現到她的激烈反應時,他停止發問。她的臉龐血色盡失,幾乎從馬背上滑落下來而自己卻渾然不覺。他伸手牢牢抓住她的手臂。
她竟然對他猛搖頭。「你不可能是他的兒子。」
她那激烈的語調令他氣惱。「我不是才怪!」他答道。
她拒絕相信。一個想法擊中她的腦海。她父親從前必定結過一次婚。對,這就對了。她告訴自己。道格看起來比她大了幾歲。「你母親是誰?」她問道。
「你為何問這種問題?」
「回答我。」
她那火爆的語調令他訝異。「如果我回答,你會告訴我你是誰嗎?」
「會的。」她承諾道。
他點頭。「非常好,」他說道,他的聲調恢復溫和。「我的母親是個英格蘭婊子。她的口音和你非常相似,我只記得這麼多了。現在告訴我你是誰。」他再次要求。
她努力保持理智。「你多大年紀?」
他告訴了她,然後緊緊捏著她的手臂。
茱麗覺得自己作嘔欲吐。道格比她大五歲,還有他的眼睛,老天爺!他們兩個有相同顏色的眼睛。他的髮色也和她一樣嗎?不,不,她告訴自己,她的淺多了。
她做了一個深呼吸以免嘔吐出來,卻傾到馬鞍靠派特的那一側。
上天垂憐,這是真的,道格是她的哥哥。
派特試圖扶住她。道格卻將她拉離她的坐騎,將她安置在自己的面前。
「她是怎麼回事?」道格問道。
沒人作聲。道格氣惱地發出咆哮。他仍然不知道這個女人的來歷,不過他認得出派特,很好。「麥家族長會為了追他弟弟而來,」他告訴那些人。「我們要準備給他來個恰當的歡迎。把他們帶去我父親的城堡。」他朝葛罕及派特點了一下頭。
他們直接策馬越過鄧家領地,因此前往馬家領土便可節省不少時間。派特將沿途一切細節銘記在心以備未來利用。
茱麗並未注意他們一行往何處行進。她緊閉雙眸,試著搞清楚這可怕的局面。
她真想為她母親的無情大哭一場。她怎麼能遺棄自己的孩子?茱麗覺得反胃到極點,她只能盡力壓抑作嘔的感覺,根本無暇分神他顧。
他們一行策馬前進時,她揣測著若是她向道格透露一切,道格將做何反應?
她終於睜開眼睛,他見狀道:「我的姓氏把你嚇暈了嗎?」
「我沒有暈過去,」她立即反駁。「我想騎我自己的馬。」
「我要你留在這裡,」他答道。「你非常美麗,」他若有所思地加上一句:「我可能決定由你來暖我的床。」
「真噁心!」
她本無意將心底的想法脫口而出,但就這無法不開口。道格對她那副驚駭的表情頗為不悅。他托住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向他。
上蒼垂憐,他該不是要吻她吧?「我要吐了。」她結結巴巴地說出這句話。
他急忙放開她。她做了幾個深呼吸好讓他相信她真的身體不適,接著她放鬆了些。「現在好多了。」她撒謊道。
「英格蘭人都是些軟腳蝦,」他告訴她。「這是我們鄙視他們的另一個理由。」
「英格蘭女人和英格蘭男人都一樣?」她問道。
「嗯。」他答道。
「我是英格蘭人,」她說道。「而且你自相矛盾。如果你討厭所有的英格蘭人,為什麼你還想要我陪你上床。」
他並未作答。過了半晌他才再度開口:「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茱麗。」她答道。
「為什麼你穿著麥家的服裝?」
「我朋友給的。我來這裡做客,等我的朋友生產完畢後,我就要回英格蘭了。」
他搖搖頭。「他們不會讓你離開。你在說謊,茱麗。」
「為何他們不會讓我離開?」
「你太漂亮而……」
「我是英格蘭人。」她攔住他的話頭。「他們不喜歡我。」
「別跟我撒謊,」他命令道。「告訴我你屬於誰?」
「她告訴你的全是實話,」派特嚷道。「她是個客人,如此而已。」
道格笑了。他才不會相信這種鬼扯。他攬住她腰部的手突然加重力道,令她痛得伸手將他的手指掰開。然後,她看見他手上的戒指不覺倒袖口氣,連忙伸手摸摸胸前的項鏈,它的末端垂著一隻完全相同的戒指。「你那個醜陋的戒指哪裡來的?」她問道。
「是我叔叔的,」他答道。「為什麼你老問這種私人問題?」
「我只是好奇而已。」她答道。
他刻意壓低聲音耳語道:「你屬於依恩,對不對?」
「我不跟豬交談。」
他笑了起來。道格無知得連自己遭到嘲弄都不知道,於是她這麼告訴了他。
「今天太美妙了,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動怒。」他宣稱道。「我為我父親俘虜了葛罕,為自己俘虜了你。對,今天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好日子。」
天可憐見,她竟然跟這種野蠻人有血緣關係!其後約莫一個小時,她都未再和他做任何交談。然而好奇心終究佔了上風,何況現在他們已遠遠地將葛罕和派特拋在後面,可以用不著擔心被偷聽,她決定盡可以探聽有關她父親的事。
「馬家族長是什麼模樣?」
「平庸。」
她聽得出他語調中的戲謔。「還有呢?」
「還有什麼?」
「你為何那麼感興趣?」
「一個人必須盡其所能地知道敵人的一切。」她解釋道。「為何令尊會很高興見到葛罕?」
「他有些事想跟葛罕解決一下,」道格答道。「他們之間的仇恨由來已久。嘿,我父親會很高興再度見到葛罕的。」
他兩抵達馬家領地前再度保持沉默。茱麗有了幾分鐘的活動時間。她從樹蔭下走出來後,對道格伸出來的手視若無睹,而且在他來不及阻止之前登上自己的坐騎。
派特試圖策馬接近她和她交談,但是鄧家人阻止了他。當其它的馬家戰士包圍了派特他們後,鄧家戰士抽身退開,顯然是要回他們自己的領地去了。
茱麗知道派特要她保持緘默。他不想讓敵人知道他們逮住了族長之妻,將茱麗當作誘餌引依恩前來。道格暗示茱麗是依恩的女人時只是在刺探罷了,沒有人出面證實,他還是不能肯定。
其實那都無所謂,依恩反正會來,派特當然知道這一點。他們兩兄弟總是相互扶持,依恩一定然趕來協助派特,茱麗告訴自己,即使她沒有牽涉在內也一樣。
到時候將會有一場浴血戰,茱麗確信。依恩展開報復時將不會保持理智,一想到可能發生的場面,茱麗就胃痛。
她不想看任何人魂歸西天。她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阻止戰爭發生,但是仍決定要努力阻止。
她可以找機會和父親獨處並告知她的身份,然後她去請求他大發慈悲。如果他心存憐憫,或許會讓葛罕和派特在依恩趕來之前離去。
茱麗從未向人求過什麼,何況她心底也懷疑這方法能否奏效。她不認為她父親會歡迎她,當年他並未費事將她及她母親追回去,如今又何必改變態度呢?
另外,如果她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一定會落得一無所有的下場。依恩將永遠無法原諒她,而她甚至無法責備他。她本來就該將實情告訴他,她應該堅持要他聽她講。
她憶起那些溫暖而黝黑的夜晚,他兩緊緊相擁,將自己的心語向對方細細傾吐……噢,她應該在那種時刻將實情告訴他的。
當然,她是太害怕了,因為她打從心底知道他對她的愛將因而灰飛煙滅。
茱麗的理性逐漸被恐懼淹過,甚至沒注意到他們已經來到馬家城堡的前庭。她向上看,高聳的灰石建築映入她的眼簾,她立刻挺直肩膀並重振決心。
她給此地取了個名字:地獄。
道格伸手想扶她下馬,她將他的手踢開。當她站到地面上時,他又試圖抓住她的手臂。她將他推開,然後轉身拾級而上。
她擺出不折不扣的皇后架勢。葛罕追隨在後,驕傲地為她的高貴風姿露出微笑,派特亦然。馬家戰士則滿頭霧水地搖搖頭,不明白他們在高興些什麼,並急忙趕進城堡內想看看族長對兒子所呈上的「禮物」有何反應。
族長讓所有人等了不只三個小時。茱麗被安置在大廳的一頭,而其它俘虜則在另一頭。派特和葛罕的雙手被緊緊縛在背後。
茱麗無法端坐不動,她一直在長桌前來回踱步。他們等得越久,她就越加焦慮。她最擔心的是嘉琳。她是不是躺在產床上被告知她丈夫被俘的消息呢?老天,她甚至無法在場協助她。
她的心思轉到派特身上,他現在一定也在擔心同一件事情。
她的踱步想必是把馬家戰士逼瘋了,其中一人伸手抓住她。這魯莽的舉動令她淬不及防地被他拉入臂彎中。
派特怒吼一聲衝過來打算興師問罪,道格則從門口跑過來。茱麗在他們兩人尚未到達前發揮急智。她用膝蓋撞那個莽夫的鼠蹊部,他疼痛而暴怒地狂號一聲,隨後茱麗跌進他懷中,兩人一起摔到地板上。
那聲哀號使茱麗十分滿意。接著道格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他抓住她,將她從那蜷縮在地板上的戰士身旁拉了起來。派特不因雙手被反剪在背後而停止攻勢,他用肩膀將道格撞離茱麗。
道格飛出去撞上石牆,茱麗跟著他一起摔出去。她的後腦勺眼看著就要撞在牆上,但道格的手比她早一步到達,使她倖免於難。
派特再度試圖撞擊道格,然而茱麗依舊橫隔在他們中間。道格將她推開,打算修理她的小叔。
「你敢攻擊他!」茱麗叫道。「天殺的!他的手被綁住了。如果你想打人,打我吧!」
「這裡沒你的事,茱麗。」派特吼叫道。
「夠了!」
咆哮聲是從門口傳來的,每個人都轉過頭去看是誰在發號施令。
馬家族長站在入口中央。茱麗一看到他,立刻渾身僵硬。
這位族長雙手交握在身後,面有怒色。「把那個戰士帶出去。」他吩咐道。
道格點點頭。他將那個倒在地板上的戰士拉了起來往門口一推。
族長滿意地點點頭,走進大廳。他目不斜視地從茱麗身旁經過,筆直地往長桌的另一頭走去,在中央高背椅坐下。
一個女人急忙走進來。她看起來比茱麗年長十歲左右,黑髮、身材壯碩,而且一臉得意狀。她趕往長桌之前佇足對茱麗瞪了一眼。茱麗開始討厭她。
她將注意力轉移到她父親身上。她從沒料到他會這麼英俊,他看起來和道格有幾分神似……也和她有些相像,她的一顆心陡然下沉。當然,他的皮膚遠比兒子的粗糙,眼角和嘴角則有深刻的皺紋。而他棕髮中的斑駁銀絲,反而使他儀俵不凡。
他顯然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是一看見葛罕,他立即露出邪惡而醜陋的微笑。
道格走向前。當他經過她身旁時,她試圖絆倒他。他抓住她,猛然將她拉到身旁。
「我為你帶來一個結婚禮物,父親。」道格朗聲說道。「我無法完全肯定,但是我有種強烈的感覺……這個潑婦是麥依恩的女人。」
她為他的出言不遜而踹了他一下,然後他所說的話如閃電般穿透她腦海。
一個結婚禮物?不,不可能。她無法理解。「你的父親該不是要結婚了吧?」
她的聲音像是努力從喉嚨擠出來似的,道格轉頭注視她。「對,他就要結婚了。怪了,你這個俘虜怎麼老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她雙膝發軟,道格不得不挽住她。上天為證,她無法再承受任何驚奇了。首先她發現她有了個哥哥,現在她又得知她的父親要成為一個重婚者!
「他要娶那個女人?」她邊問邊用手向長桌盡頭一揮。
道格點點頭。族長的未來伴侶顯然覺得受到了侮辱。「把她帶出去,」她叫道。「她冒犯我。」
茱麗朝那女人跨出一步。道格迅即攫住她的胳臂,緊得讓她以為他捏斷她的骨頭了。她不由自主地痛叫一聲並抽身遠離他,她衣服的袖子隨之被扯裂開來。
道格看起來頗為驚駭。他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低語道:「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請你站好。反抗對你沒什麼好處。」
族長的歎息聲清晰可聞。「你先離開,」他對陪在身旁的女人吩咐道。「我不需要你來干涉。」
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命行事。當她經過茱麗身旁時,對茱麗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茱麗不予理會。
「麥家族長正在路上。」一個戰士在門口叫道。
茱麗覺得自己的心跳為之停止。依恩來了。
「他帶了多少人?」馬家族長喊道。
「他隻身一人。」那個戰士報告道。「不慌不忙地策馬登上山丘。」
族長笑了。「這小子倒挺有膽量,」他評論道。「我敢打賭他什麼武器也沒帶。」
「的確。」戰士答覆道。
茱麗渴望能衝出去投到丈夫的懷抱裡。她正準備行動,但道格抓住了她,他緊緊抓住她那早已瘀青的手臂並將她拉到身旁。
「你不能虐待女人,道格,無論她多麼惹你生氣。我要的是依恩,不是他的女人。」
「上天垂憐,我求您講道理,族長,在血腥戰鬥爆發以前停止這一切。」
門口傳來賴神父的禱告聲。茱麗轉過身來,看見神父正跑進大廳。
他一個箭步來到茱麗身旁。「你還好吧,夫人?」
她點點頭。「神父,你是不是來為馬家族長主持婚禮?」
「沒錯,茱麗,」神父倦怠地答道。「而且我希望能在為時已晚之前跟這些人講講道理。」
茱麗搖頭對神父低語道:「我可以向你保證這裡不會有什麼婚禮。」
「放開她,道格。」神父吩咐道。「看看你對她的手臂做了什麼好事。她的皮膚已經腫得發紫了,你傷了她。」
道格立即聽從神父的吩咐。重獲自由的茱麗跑向門口,道格攬住她的腰將她抱了回來,此時依恩走了進來。
他並未佇足查看週遭狀況或估計敵人數量,只是筆直地走了進來。茱麗看了他的表情一眼,隨即閉上雙眼,依恩正想殺人。她認為道格可能成為依恩的目標。
「放開我,」她低語道。「如果你不放開我,他會殺了你。」
她的哥哥倒挺識時務的。她立刻衝向依恩並投入他的懷抱,將臉龐埋在他的胸膛上。
「你沒事吧?」他問道。「他們沒有傷害你吧?」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發抖。她抬頭注視他,他的表情告訴她,他的顫抖並非出自於恐懼,而是憤怒。
「沒人傷害我,」她告訴他。「他們對我不錯,真的。」
他點點頭,然後輕輕推了她一把,讓她站到他身後。
他走上前去面對敵人,茱麗跟著他。重獲自由的葛罕和派特也向前移動,分立於茱麗兩旁。
兩個族長互相凝視了許久,兩人都在估量對方。馬家族長率先打破沉默。「你似乎有了個麻煩,麥依恩。我俘虜了你的女人,而且還沒決定要如何處置她。你竟敢一方面試圖和鄧家結盟,同時又派遣特使來想和我結盟,你以為你能使我們反目成仇?」
「你是個傻瓜,老頭,」依恩的聲調因憤怒而顫抖。
「玩弄我們的是鄧家的人。」
馬家族長用拳頭重擊桌面。「我和鄧家已經結盟了,你現在還想叫我傻瓜嗎?」
依恩毫不猶豫。「是的。」
馬家族長做個深呼吸以控制升騰的怒火。他將頭偏到一側凝視著依恩。然後他搖搖頭。「你放意激怒我,」他評論道。「我想知道理由何在。每個人都知道我重視家族連繫,而和鄧家的結盟正好符合我的期望,你一定知道鄧家族長的二堂妹悠妮嫁給了我弟弟吧。沒錯,這就是家族聯盟,麥依恩,家族的向心力勝過一切。然而你竟因為我忠於家族而叫我傻瓜?你太聰明,不會故意激我殺你。你非常珍惜你擁有的一切,所以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依恩並未及時作答。
「這個女人是你的妻子嗎?」
「她和我的關係你管不著。」
馬家族長咧嘴一笑。「我可能會把她留下來,並賜給我的某一個族人。」他恐嚇道,企圖粉碎麥家族長那冷靜自製的態度。「道格,你在等她上你的床嗎?」
「是的。」道格喊道。
氣氛劍拔弩張,兩位族長就像兩頭正用頭部彼此撞擊的公牛。茱麗移到丈夫身旁。「你不可以把我留下來。」她嚷道。
她的父親雙眼微瞇。「你的魯莽使我生氣。」他怒吼道。
「謝謝你。」她答道。
依恩差點當場露出微笑。他可以感覺到茱麗正在顫抖,但儘管如此,姓馬的完全不知道她事實上有多麼害怕。這個事實使他相當愉快。
「你有英格蘭人的口音,」馬家族長評論道。「而且你似乎跟你丈夫一樣瘋狂。你們兩個究竟知不知道你們正大難臨頭?」他將目光集中在茱麗身上。「或者是……你很高興看到你丈夫處於生死關頭?」
茱麗和依恩都默不作聲,馬家族長的耐性達到了極限,他開始對依恩吼叫。依恩對於敵人的威脅似乎完全無動於衷。他絲毫不動聲色,神情彷彿木塑石雕。事實上,他看起來完全興味索然。
當馬家族長將他的憤怒之情長篇大論地宣洩出來後,已是滿臉通紅且氣喘如牛了。「喂,你有麻煩了,」他叫道。「從來沒有人敢叫我傻瓜,沒有任何人。」他將背靠在椅子上,下定決心。「我要殺掉你,依恩,就因為你那一句侮辱。」
「不!」茱麗叫道,並向前跨近一步。依恩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繼續前進。
她轉頭注視他。「我必須和他談,」她悄聲道。「請你諒解。」
他放開她。她取下項鏈將戒指握在拳頭中,然後走到她父親面前。
大廳一片死寂,每個人都等著她開口。
「你的確俘虜了依恩的妻子。」她開始說道。
馬家族長嗤之以鼻。茱麗張開手指,讓戒指落到他面前的桌上。
馬家族長好半晌只是木然盯著那個戒指,後來終於拿起了它,他臉上的訝異是顯而易見的。他將目光移到她身上,仍然大惑不解。
茱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你俘虜了依恩的妻子,」她再次說道。「但他娶的是你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