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穿戴著黑色甲胃的千翼紅雪奄奄一息地趴倒在岩石砂礫上。
鮮血從她的胸前和緊握斧頭的手湧出,經過罩住她臉龐的鬼形面具,滲入被太陽曬得燙熱的礫石堆內……
「魔王!」
一動也不動的武士因為叫喚與蹣跚走來的步履聲而勉強撐開眼睛——
千翼紅雪的視線越過散在週身的匈奴兵屍體,瞥向那個有著一雙妖異銀色眸子的男人。
「魔王……」
身負血傷的中行魅語氣急喘的喚著。
「魔王……小雪,千翼紅雪!」
中行魅的叫喚和摟抱令千翼紅雪一片空白的思緒重新轉動。
「你……」
聽著中行魅喊出她的名字、脫去她的面具、頭盔和上身沉重的甲冑,千翼紅雪微啟乾燥的嘴唇,好一會兒後,她才將眼前重重疊疊的身影瞧清楚了,認知到跟著她落下懸崖的是中行魅?!
「我沒死?」
她困難的發聲,感覺到中行魅將她扶起,讓她靠坐在太陽曬不到的陰涼岩石邊。
知道千翼紅雪並沒有斷氣,中行魅頓時如燃燒殆盡的蠟燭,渾身虛脫的跪坐在她面前。
他丟開長劍,兩手按住她的肩膀,噪音粗嘎的低吼,「我不會讓你死的……我說過……你別想從我身邊逃開!」
就因為這樣,你就跟著我落下懸崖?她想這麼問,卻終沒問出口。
千翼紅雪只瞠目結舌的說:「你瘋了……」
緊盯著朝她靠過來,發現緊緊展開雙手摟住她的中行魅衣袍上有著多處撕裂,裸露在外的皮膚亦鮮血淋淋、沾滿沙塵,她不由得對照自己身上,除了既有的傷勢外,幾乎沒任何新傷……
她聯想到他們下墜時的衝力有多強,不禁疑問,他是花了多少功夫才能護住她安全?
「為什麼……」她困惑的凝睇著傷勢比她更嚴重的中行魅。
「我已經失敗……沒有利用價值了……咳咳咳……你可以去找別人……」她喘咳著,一說話胸口就痛。
「你是我的!」中行魅激動的宣示,「你是我……我中行魅的女人……」渾身的痛楚和傷勢令他急喘吸氣。
即便如此,當他看見有著一頭火紅長髮的千翼紅雪虛弱得就快要撐不住時,他立刻忘記自身的痛苦,連忙運起體內殘存的真氣,透過雙手輸進她的身子裡。
「呃!」
由背部流入一陣一陣的暖流教逐漸昏沉的千翼紅雪呻吟出聲,意識重新清醒。
漸漸的,她感覺到胸上的傷口不再那麼難受,血流的速度也變得緩慢了。
在此同時,她瞥見臉色益發慘白的中行魅倒在她身上,他不停顫抖的身軀冒出絲絲白霧,沒多久,那霧氣就完全消失了。
這景象教於翼紅雪目瞪口呆,似有所感的低呼,「中行,你的法力?」
「我的法力……在狼山上對付匈奴軍……跌到這裡……就已經用盡……剛才給你那些……是我……全部……全部的真氣了……我的修煉……不能存有絲毫『情』念……一旦違反戒律……法力將會盡失……」中行魅倒在千翼紅雪的懷裡,斷斷續續地喘息著。
「情」這個字呵!
他是一個無情的人,什麼時候對千翼紅雪動了情念?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興許是在白狼族的宴會上?
興許是在那場風雪裡,他看見千翼紅雪奮勇對抗匈奴兵的堅忍模樣?
興許是他得到她美麗得無人能比的身子的那個夜晚?
「情」字何時入了心裡,他不知道!
直到現在,他也僅能悟出那糾纏他的劇痛是因為情念與恐懼、憎恨的法力相互牴觸才產生的。
中行魅的思緒隨著意識逐漸模糊……
千翼紅雪因為中行魅的話而整個人大為震動!
「你同我在一起的時候……那些黑霧變成白煙,就是你的法力已經……」
修煉不能有絲毫情念……
難道,他對我——千翼紅雪不敢再想下去!
她鬆開斧頭,從中行魅的擁抱裡掙出兩手,慌亂的把呈現昏迷的他自她身上拉開,讓他仰躺在地上。
平常一副傲慢乖張樣的中行魅,此刻卻面容慘白、呼息傲弱,過分安靜得像是……
一個死人!
「中行魅!」
千翼紅雪低吼,順手拾起身旁的利劍抵向呼吸虛弱,卻似乎仍可活下來的他。
「你也有脆弱、沒辦法的時候?真好笑……咳咳咳……」
她喘咳著,意識裡淨是這個可恨男人曾經羞辱她、控制她,還害死她的朋友和部落許多勇士的種種畫面。
「起來,中行魅,你別給我裝死屍!」
即使利刃劃破他的臉頰,肌膚滲出鮮紅血珠,中行魅仍舊沒反應。
「你起來啊!為什麼還裝死躺著不動……我要你看著我一劍殺死你!」
千翼紅雪大聲吼叫,鐵了心的高舉劍。
「呀——」
她大喝,在利劍落下的瞬間,中行魅將她從匈奴大軍之中救出,還不要命地跟著她墜崖的情景倏地閃過她的腦海——
他用他僅存的真氣保護她的性命!
那執著、強烈、緊迫盯人地對著她的妖魅雙瞳,一直冷眼旁觀的注視著她失去家人、族人和朋友,看她在一場又一場的爭戰、血腥與死亡裡失去她自己!
她被攫人他的黑暗中,在他的懷抱裡痛苦得幾乎死去……
卻也在痛苦之中經歷肉體的歡悅,折磨得她欲死欲生——
她恨他恨得想殺掉他啊!
但是,這可恨又可怕的男人卻也是她生命之中第一個,也是惟一的男人呵!
對中行魅矛盾且糾結難解的情緒教千翼紅雪的劍刺偏了準頭,一劍插進一佈滿沙礫的地面。
利的劍刀僅貼著中行魅蒼白的臉龐,並沒有傷害到他。
千翼紅雪兩手顫抖的握緊劍柄,倏地拔起。
她死瞪著眼前昏迷不醒的男人。
「啊啊啊——」她面容扭曲,急喘著又對他刺了幾劍!
但不知為何,利劍仍紛紛在中行魅的週身落下,始終沒有真正傷害到他。
「哇啊——嚶……」一身的傷痛混雜著對中行魅的愛恨情仇,令千翼紅雪熱淚奪眶湧出,失聲痛哭!
為什麼狠不下手殺死他?為什麼?為什麼?!
「嚶……」她雙手緊握利劍,整個人顫動,幾乎泣不成聲。
「找到魔王和狗巫師了嗎?」
「沒有。」
「再到那邊搜一搜!」
遠處傳來的聲音令千翼紅雪渾身一震。
她掙扎著起身,淚眼朦朧地望向四周尋找能躲藏的地方,而後開始移動自己疲憊,且瀕臨崩潰的身子。
在匈奴逐漸逼近的威脅間,她不禁回頭瞥一眼被她拋棄在原地的中行魅……
既然她下不了手,就讓他被匈奴人抓回去,他一樣是得死——千翼紅雪激昂的心中歷經百般的掙扎衝突。
可最終,因莫名的情緒,她還是忍不住走回到他的身邊……
她眉心緊揪地瞅著躺在地上,脆弱無助的中行魅,隨即擦掉淚來,彎下身,開始剝去他和一旁已死匈奴兵的衣物,將它們對調。
她頓停一下,休息片刻好調適自傷口傳來的疼痛,再褪下一名匈奴死屍的衣服換到她身上,將波波阿那面具、頭盔和戰袍戴在匈奴兵的身上。
她將利劍和斧頭收回身上,勉強站直身。
她大喘好幾口氣,俯視面前的屍首,又望向其餘匈奴兵和各部族勇士的屍體……
她打個寒顫,報仇的心已經為一場接著一場的爭戰、死傷磨損得不復當初。
她滿懷歉疚,不敢多想見不到她的各部族人們他們在匈奴國裡的下場將會如何。
終究,她還是扮演不好波波阿那,她讓那些相信她的人失望了……
她是個不負責任的膽小鬼!
千翼紅雪吸口氣,茫然地處於天地之間。
此刻,她只驚覺自己不能浪費時間,她不再思想,旋即使盡渾身力氣將兩名穿上她和中行魅衣物的屍體雙雙推落斜坡!
「都尉大人,找到魔王啦!」
當西獨軍影的手下陸續攏聚在斜坡邊的時候,千翼紅雪正緊張地拖著昏迷不醒的中行魅往崖底的另一邊逃走。
+……+……+
大漠稀疏的草木、崎嶇岩石堆被日光照得發燙。
千翼紅雪淚眼朦朧的拖著中行魅不斷、不斷的走著……
直到她再也擠不出一絲氣力來,才不得不放手,讓中行魅暫時靠在日照不到的岩石旁。
氣喘吁吁的千翼紅雪癱在中行魅的身邊。
她不知道匈奴兵有沒有發現,他們找到的不是她和中行魅;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派人馬追上來?
此刻,她整個人混亂不堪,再加上傷口的熱與痛……
她瞥向身旁緊閉雙目、努力存活下去的中行魅,這才發現,剛剛逃亡的一路上,他已是遍體鱗傷的身軀又被她拖出好些個新的血口子,連臉上都有幾處被石礫撞出的難看瘀腫。
千翼紅雪又哭又笑地瞧著平日不可一世的他被她拖成傷勢慘兮兮的模樣。
「中行魅,你這是自作自受,活該!」她低聲啐罵,手卻不自覺地抬起,替他擦去臉上的汗水、沙塵,整理他那被風吹得凌亂的長髮。
同時,她腦子裡忍不住想著……
她會不會後悔救了他?
等他醒了,他定是會恢復他那一貫張狂的樣子吧?
他會斥責這一切都是她的錯,笑她變得軟弱,害魔王常勝不敗的傳說破滅吧?
不能再扮演人們崇拜的波波阿那魔王,這教千翼紅雪滿懷歉意,心情卻也不由得輕鬆起來。
忽地,她才發覺,同中行魅在一起幾個月了,她完全不知道任何關於他的事情。
這樣一個可怕、可恨、又瘋狂的男人!
等他醒了,她定要問他個清楚,他對她到底存了什麼心?
等他醒了,她還要問他,關於他的……
千翼紅雪感覺到熱風拂過臉頰,她拭去淚水、閉上眼睛,思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