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是因為林嫣如的工作忙碌,雜誌創刊五週年的各種活動使她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時間和君亞見面,遑論分手的最後懇談步驟,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雁雪和吳家棟這對冤家鬧得紫綾暈頭轉向,不知道要偏袒誰。
事情是因何而起,紫綾並不清楚,只曉得那天明玉因期中考請假,雁雪自告奮勇要幫她看店,等到她外送回來時,看到的是吳大哥臉上浮起了明顯的粉紅掌印,雁雪氣得奪門而出。
從那天開始,紫羅蘭花坊中有雁雪在就沒有吳家棟,有吳家棟在就沒有雁雪……兩個人像磁鐵同極相斥,極有默契,一個來了另一個就走。
「簡直像天蠍座和獵戶座——一個升起、一個落下。」紫綾這樣告訴君亞。
他略皺眉頭,差點忘了有吳家棟這號人物,「這個姓吳的又是何方神聖?」
「他是一個朋友。」紫綾模稜兩可道。
「什麼樣的朋友?!」君亞追根究底,這個小妮子口風恁緊,不過他自有辦法令她吐實。「是誰說過不准有第三者介入的?!」
「吳大哥才不是什麼第三者!」紫綾漲紅了臉辯白。
「不然為什麼老是在你身旁打轉?」君亞冷冷質疑。
「才怪!吳大哥想看的人是雁雪……」她驀然打住,笑出聲來:「你在套我話!」
「談一談這位吳大哥如何?」君亞提出建議:「我告訴你雁雪的事,讓你心裡有個底。」
「有個哥哥真好。」紫綾無限欽羨。
「那可未必!大部份時間裡,雁雪恨不得沒有我這個壞哥哥存在。」君亞輕鬆說道。
紫綾近乎著迷地望著談笑自如的君亞,自從那天她和他交換了某種形式的約定之後,兩人之間的緊繃的氣氛陡然鬆弛,變得溫馨怡然。一向予人冷漠深沉觀感的君亞似乎多了幾分人氣。
她娓娓道來結識吳家棟的經過。
細雨霏霏的春天黃昏,吳家棟失魂落魄地在街道中閒逛,被一個機車騎士擦撞後跌坐在一灘泥濘中,林敏姑媽將他「撿」了回來,一壺熱茶、慈靄的慰問令失去親人的吳家棟解除心防,說出了自己的遭遇。
相戀多年的女友結婚了,新郎不是他。典型、老套的真實故事,沒有父母、沒有恆產的年輕人,敵不過貿易公司的小開,同樣難捨的愛慕深情,女方理所當然選擇了經濟能力最強的一方。
「那時候的吳大哥形銷骨立,幾乎不成人樣,是姑婆開導了他,將吳大哥從絕望的深谷底拉回來。」紫綾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對我而言,他是家人、是兄長。」
「雁雪的際遇與他相差不了多少。」君亞避重就輕,「她的戀情也因經濟因素而崩潰,所不同的是那傢伙拿著『分手費』歡歡喜喜的移民澳洲去了。」
他沒說出對那傢伙所施的報復--透過兩個衣冠楚楚的洋老千,鼓起如簧之舌,利誘那人開牧場、屠宰場、肉類加工廠……白手起家的大亨夢像無底洞,不過三年光景就搾乾了那傢伙最後的一分錢。
「啊?!」紫綾不勝詫異,她沒料到雁雪會有這麼一段往事。
紫綾替他說出了心中的疑慮:「你認為兩個情感傷兵,有可能互相為對方療傷止痛嗎?」
雁雪覺得事情頗有蹊蹺。
她的隨身保鑣是瞎了還是啞了?為什麼在吳家棟「輕薄」她的時候沒有現身施展拳腳?還有,父親為何不聞不問?姓吳的不是他所選擇的「三號候選人」嗎?
當她板起臉孔質問當班的保鑣時,得到的是四兩撥千斤的答案。
「我們沒看見。」保全人員狡獪地回答:「況且總裁有指示過:我們的職責是保護小姐的人身安全,不可干涉你的私人交誼。」
氣惱的雁雪瞪了他一眼。只可惜她裝出來的「嬌縱大小姐面色」就像紙老虎般唬不了長期保護她的保鑣。
「哼!不用說,我父親早就知道了?!」她旁敲側擊問。
資深的保全人員看透了這位小姐的心思,微笑透露:「總裁的注意力……不在這裡。」
這是他們觀察主子神色所得來的訊息。
「很顯然,你們的注意力也不在這裡!」雁雪擺出最酷的口氣,「我被人欺負了,你們一句『沒看見』就搪塞過去!」
保全人員暗自好笑:這位脾氣溫和好小姐學起哥哥的口氣倒有幾分相似,雖知如此。他們仍然善盡職責,誠惶誠恐地認錯,洗耳恭聽雁雪揚言告狀,懲處他們失職的恐嚇。
「其實,屬下有個辦法讓小姐消氣。」貌似恭謹的保全人員說道。
「什麼辦法?!」雁雪問。
「屬下可以派人『堵』他!好好教訓一頓,保證他以後絕不敢再糾纏小姐!」他壓低聲量,提出血腥暴力的建議。
瞠目結舌的雁雪半晌才通:「我想不用了!」
她是很氣吳家棟沒錯,可是絕不會做這種倚勢欺人的舉動。太……暴力了!她想。
話說回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
因為看不慣吳家棟和紫綾的熱絡親密,她經常冷嘲熱諷地說歹話,拿他的溫吞個性當文章,暗示他對紫綾不懷好意,甚至指謫他上班時間摸魚來花坊(他辯稱是午休時間),工作不力恐怕一輩子都是小職員,沒出息……
真正激怒吳家棟的是那句「畏畏縮縮,吞吞吐吐,一點膽子也沒有!你哪像個男人?!」
結果,吳家棟真的做出了有點像男人的舉動……
他笨手笨腳地一把抱住雁雪企圖吻她,還沒得逞就被雁雪一巴掌打得金星直冒。
雖然氣惱,雁雪總算鬆了口氣,吳家棟和紫綾之間並沒有異性吸引力。
憶起了那未能得逞的擁吻,雁雪不禁想道:吳家棟還真不是普通的笨拙!
「這個吳家棟是怎樣的人?」她皺眉質問,渾然不覺這是她第一次對「候選人」產生好奇。
忍住笑意的保全人員總算將準備許久的資料派上用場,仔細地說出吳家棟的資料。
被現實女友拋棄的男人?雁雪的心不由得軟化,聽到對方還是她所認識的姻親時,雁雪的驚訝更甚。
柳碧盈。是鶴翔集團董事長賀秋茂--雁雪的表舅的長孫媳婦,論輩份遠比她小一輩。
雁雪心不在焉地揮手喝退保全人員,「沒事了。」
如果這位柳小姐不是真心愛上現任老公,而只是想攀龍附鳳,那就打錯了算盤。因為,世人皆知賀家少爺是個扶不起的阿斗,雖是長孫但在一班平輩兄弟中表現最差,也最不得祖父寵愛,柳碧盈想以妻憑夫貴,只有一個「難」字。
除非,她有武則天的手段或王熙鳳的能耐。
林嫣如神色愈來愈凝重,為了赴沈君亞的約會,她加倍的花費心思在裝扮上,甚至還為了這次的「懷石料理」之宴而穿著極富日本風味的華麗絲織長裙--以便表現出優雅的跪坐姿態。
可是,還是避不過敏感、尷尬的話題。
沈君亞有了新獵物!
一般來說變心的薄倖男子應該是以遺憾的口氣道:「……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她雖然如何(列舉缺點),可是我和她……(必有適合結合的借口)。」
事實上,她也曾用過這種手法,明快地處置掉「不適任」的男友。年輕氣盛時不覺得自己如此做有何不妥,甚至還頗為厭惡男友不敢置信、苦苦哀求的醜態,更加慶幸自己下了正確的決定,否則豈不委屈了自己?
等到立場顛倒,親身感受時,那種心境簡直如蟲蟻沾身,痛癢難分了!想到這裡,林嫣如更加堅定她不能示弱的決心。輕顰淺笑,一掃剛才凝重的神色與君亞進入正題。
分手,也要完美……
「既然要勇敢愛也要勇敢分」。
懷石料理的精緻、幽雅、禪味、邈遠。的確很適合為分手畫下一個從容的休止符。
「粉紅色!」她停頓半秒:「像棉花糖似的細甜,容易膩!」語氣飽含輕視。
「與其說是粉紅色倒不如說是白色絲絹映照紅花的餘光。」君亞淡然接招。
「還有未知的可塑性與表現。」
沈君亞的語氣沒有半絲遺憾,反而是以一種坦然磊落的輕鬆口吻形容紫綾,「很健康、端正、有點慧思及好奇之心,是那種令人忍不住想把她當寵物來養,調教些不良把戲的女孩。」
「我同情那個小女孩,她根本不是你的對手。」林嫣如諷刺道:「若就心智而言,你真像在欺侮小孩子,她倒成了『源氏物語』中的紫乃上夫人--偏偏名字裡又帶個『紫』字,可真是巧!」
在她眼裡,紫綾根本不夠格當情敵,該惱該恨的對象是沈君亞才是。
君亞柔聲還擊,「就算我勉強夠格當『光之君』,也還缺了一位『六條夫人』的怨念來阻撓。」
(註:「源氏物語」是日本古典文學,主人翁源氏有「光之君」美稱,此書描寫源氏一生中與諸多傳奇女子的戀愛軼事,本書定位類似中國的「紅樓夢」,紫乃上是源氏自幼調教為他心目中理想女性的化身,所以林嫣如以此譏諷君亞欺侮小女孩。而六條夫人是源氏的情人,出身高貴、才華洋溢,卻因嫉妒之心化為鬼魅加害源氏正室葵之上致死。)
林嫣如臉色遽變,她一向揚言嫉妒是人類最醜陋的嘴臉,不分男女--若是緣盡情了就該灑脫放手……
「是我失言了。」她向君亞表現出最佳風度,「還是朋友吧?!」
他頷首回答:「當然。」
在處理感情問題方面,她和君亞是同類人。林嫣如自我安慰:就算不是平分秋色,至少也是雖敗猶榮吧?!
精緻如花卉的食物突然成為胃部沉重的負擔。
雖然低調處理,沈君亞和林嫣如分手的消息仍然鬧得滿城風雨。
肇因是「婉姿」雜誌的競爭對手「伊莉莎」頗為幸災樂禍地以化名糗了這兩位主角一番。
與世界各國同步發行而自誇的「伊莉莎」雜誌,一向以前衛聳動的報導令人側目。例如:「如何瞞天過海去偷情」、「目睹丈夫和自己的親哥哥作愛,她該怎麼辦?」這種不合國情的駭人內容。
和「婉姿」結下樑子,正是因為林嫣如曾經撰文不客氣批點「E雜誌」不適合東方女性閱覽、恐有誤導女性錯誤觀念所致。
這一次,「伊莉莎」剛好逮到機會,專題製作一篇「她的男友是雙性戀?」的報導,算是報了一箭之仇,雖然男、女皆采化名,但圈內人一望便知所指何人。
不甘勢弱的林嫣如投身筆戰中,以「出版業界自清自律」、「女性讀者自覺」的大題目扳回一成。
真正的男主角卻置身事外,恍若未聞。
他只告訴紫綾,既然和他在一起,就得有接受誹謗的心理準備。
紫綾以一種瞭然於心的笑容看著他,又津津有味地轉頭念誦報導內容。
「……好看的男人十之八九有同性戀傾向……」
「……雙性戀中不乏英雄霸主,如凱撒、亞歷山大、晉獻公、漢哀帝……中外古今皆然。」
她念得正有興致,沈君亞卻一把抽出她手中的「伊莉莎」雜誌,「別看這些垃圾報導,會教壞小女孩的!」
紫綾笑得前仰後合。整篇報導中並沒有她這個無名小卒出場的份,難怪她能開開心心地調侃君亞。
最近一個月內,紫綾和君亞建立了一種微妙的情誼,亦師亦友摻雜著些許男女情愛,慢慢地誘導紫綾達到和君亞相對等的步調。
翊德冷眼旁觀忍不住感到一絲詫異。
紫綾的確有受到君亞影響,原本毫無章法的穿著略有改善,雖然仍是中性兼顧舒適的打扮;卻多了一分協調悅目的亮麗,有種花蕾初綻的柔媚。
就連一向慵懶懨然的君亞也變得稍微隨和可親了點。
「看起來我這位年輕的小姨子還有幾分能耐,和你相處得不錯,沒有打退堂鼓的念頭?!」翊德試探的問。
既然紫綾與君亞還秋毫未犯,他就不放棄遊說君亞收手的心意。
君亞牽動嘴角,眼睛望著埋首尋找CD的紫綾,緩緩說道:「決定權在她,我不強求。」
翊德呻吟,「我就知道!」
君亞說的簡單,他要到哪去找鋒芒能壓過表兄的男子來吸引情竇初開的少女心?!翊德異想天開:四小天王……?
他愁眉苦臉道:「彼此是親戚,萬一她受到了什麼委屈,佩儀會遷怒於我的。表哥,你得三思而後行!」
君亞反問:「你聽過『周瑜打黃蓋』吧?事不關己,不勞費心!」
翊德懊惱不已,「可是,我看你對她並沒有多大興趣……」
君亞微笑:「你們是期待我表演惡狼撲羊,蹂躪純潔處女後再始亂終棄?翊德,你如此多疑過慮!我不是那種急色鬼似的摧花手,畢竟蓓蕾也需春風相顧才會嬌艷盛開不是嗎?」
他站起身來說道:「不留你用餐了。請吧!」堅決的意志包裹在天鵝絨般的語調中,暗示事情已無轉圜餘地。
翊德無奈告辭。
君亞略帶煩惱:「真是囉唆!婆婆媽媽的。」
「又是為了我?」紫綾歪著頭,柔媚地笑著。「我早說過要向堂姊解釋。叫她們不要操心,你偏不肯!」
「旁人的嘴,理他們做什麼!」君亞以一貫慵懶的語調說。「來!」
他擁住紫綾坐在身旁,溫柔的捧住紫綾嬌嫩細緻的臉蛋,滿意地看著她眼眸中所流轉的光芒--因他而起。
不……!君亞在心底糾正自己,與其說他是在調教寵物,倒不如說他是在雕琢一件藝術品,如同他在無眠的夜裡所琢磨創作的瑾瑑圭碗。
親吻、愛撫、撩撥,他能輕易地操縱現在的小紫綾;卻也情不自禁地洩漏了心底的經語。他一向懶於主動索求情愛,卻有許多女子願意給予,並冀求君亞回報相等的情意,在無望之後出愛轉恨、由恩成仇……,同樣的故事、相似的情節一再重複上演,使他的心更冷、更寒。「或許,在你無私的奉獻熱情冷卻之後,你也會開始恨我!」君亞輕柔的說。紫綾在他懷裡搖頭,一言不發地投入更多的濃情。
***
「冰焰」PUB中。
佩儀和筱蟬這對寶貝堂姊妹又為了觀點不同而吵翻天,導火線李紫綾本人卻像事不關己般繼續喝她的熱咖啡。
「她這樣很好嘛!」筱蟬放大嗓門道:「又沒有被虐待、受凌辱,談戀愛嘛!總有第一次,對手又是經驗老道的熟人,你瞎操什麼心?!難不成沈君亞會把她賣了嗎?」
佩儀氣的罵筱蟬:「糞土之牆不可污也!」
「你什麼意思?」筱蟬杏眼圓睜,「李佩儀,你別以為你比人家多讀幾年害就可以引經據典罵人!你才真是豆腐腦子,老冬烘!--你們廣告人中不是有一句『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嗎?!」
「那是指手錶,不是『人』!」佩儀沒好氣:「而且,那個廣告不是我做的!」
「都一樣啦!」筱蟬不耐煩地一揮手,注意力轉向紫綾,「欸!你這位『事主』說句話怎樣?!」
紫綾溫言款款:「你們兩人吵架我根本插不上嘴--我要說的是堂姊你們別為我擔心,我自有分寸的。」
「你看吧!」筱蟬得意地一瞟佩儀,「多管閒事!」
佩儀瞠目,「紫綾……沈君亞他不是要跟你握握小手、談談純純的初戀而已……你!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知道。」紫綾略帶羞澀,「他……」
筱蟬插嘴打斷她的話,「至少你的初戀對像不是蹩腳、差勁的毛頭小子!」
「筱蟬!」佩儀惱怒喝道。
「他說的很清楚了……我不會做不切實際的幻想。」紫綾連忙拉回話題,以防兩位堂姊又吵架。
「這樣你還願意……?」佩儀感到不可思議。那個傢伙實在太具殺傷力,沒有半句甜言蜜語反而還能令紫綾死心塌地。「姓沈的簡直是女性殺手,該判終生監禁才對!」佩儀咕噥道。
「他到底用什麼手段令你心動?」筱蟬眼裡閃動好奇與興奮的光芒,「譬如:燭光晚宴、星月傳情、還是什麼禮物示好之類的?像他那種人應該很羅曼蒂克的。」
紫綾不好意思,「好像沒有……」
一來,她有花坊的工作要做,實在沒有什麼時間玩樂。二來,沈君亞似乎不太喜歡帶她上公眾場合,紫綾和他相處最多的地點是在他的住處,隨興翻閱他的私人寶物,攝影、繪畫作品、照顧他的水草。把玩他收藏的玉石……
「對了!」紫綾忽然想到:「這個禮物算不算?」
她拉開衣領,扯出了一個由紅線纏綁的玉墜子,晶瑩剔透的冰種翡翠上雕刻著兩個篆字,細辨之下是紫綾二字。
筱蟬遲疑地望著佩儀,「玉這種東西,我不太懂……你看這是不是真的?它……看起來像綠玻璃……」
紫綾微紅雙頰,收起了墜子,「假的也沒關係,很可愛呀!」
不太規則的扁橢圓形狀,玉潤水好,沒有多加斧鑿……
佩儀頗為吃力地發表意見:「我認為:依沈君亞的行事絕不可能送你玻璃珠子……紫綾,這玩意你最好小心保留。」
筱蟬心領神會,「市價多少?」
佩儀不做正面答覆,「翊德父親留下來鑲戒指用的大約只有它一半大,珠寶店的估價是六位數。」
紫綾茫然的表情驀地轉為驚愕。
「嘩!這比百來次燭光晚宴來得實惠!」筱憚口無遮攔。
紫綾方寸皆亂。心存促狹的筱蟬迭聲逼問她和君亞相處之道,而原本持反對意見的佩儀卻突然緘靜下來,以一種深思的眼光打量著紫綾。
聽到紫綾述說沈君亞幾近隱士的生活習慣,她更加詫異,那個風度翩翩,戲逐花叢中的沈公子,會為這小妮子「洗手作羹湯」?!哈!那些曾和君亞有過一段情的名媛淑女不知會作何感想?
「真的!」紫綾點頭加重語氣,「君亞很會煮菜喔!中西餐都難不倒他。而且很好吃呢!」
佩儀和筱蟬面面相覷,只聽到她如數家珍細數君亞的拿手菜,崇拜與羨慕溢於言表,牽動了兩人無以名狀的感動,
也許,紫綾和君亞這一對情侶的前景並沒有她所想的那麼壞……佩儀暗忖。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沈君亞!你若有外傳的十分之一的智慧,就該好好把握住比翡翠更珍貴的寶物才是……
佩儀歎息,有絲不捨與歡喜。
沈長峰在寬敞的臥室裡來回踱步,心底焦躁不已,那個渾小子終於做了!為了一個十九歲的少女,居然跟才貌皆備的林嫣如分手!
他瞄了一眼王雷鈞在半個月前所呈上的報舌,對李紫綾的資料,他早已熟悉得足以背誦。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為了他精心計劃許久的目的,說什麼他也要破釜沉舟賭一次!雖然這樣對年輕的李紫綾並不公平……。
沈長峰感覺到一股摩拳擦掌的興奮,原本疲憊蒼老的身軀也因心跳加快而似乎變得年輕。如果老天爺有一絲垂憐,那麼,這一次,他絕對可以扳倒兒子,獲得壓倒性的勝利。
沈長峰一雙酷似鷹目的眼睛突然間出一道勝利之光,不假思索地按下一組行動電話號碼,他無情冷酷地下達指令給得力手下,一反以往慳吝的常態,和對方懇談良久、良久。
日暈風起,輕輕地拂過陽台的落地窗簾,曠朗的華廈籠罩在一股朦朧且曖昧的光圈裡,隱含著詭譎的氣息。
李文貴夫婦驚愕地消化這個駭人訊息,他們的長女--文靜得常被誤認為是啞吧的紫綾,居然闖了這種大禍?!
「夏……夏總經理,」紫綾的母親李林春雁虛弱一笑,「您……是不是弄錯了?我們家小綾雖然十九歲了,可是一向是個不出聲的悶嘴葫蘆,心智還未成熟,怎麼可能和貴公司少東談……呃……談戀愛。」
登門興師問罪的夏總經理冷冷回話:「不愛說話的女孩子家心思更細密!」
他簡略闡述兩人因陳翊德夫婦的婚宴結識經過,並加注了評語:「令千金年紀雖輕,志向可不小哇!沒多久的時間就得到了至少數十萬的饋贈,算得上有本事——沈少爺選擇女伴的眼光可是很高的。」
夏總經理評估著李氏夫婦的反應--他們並沒有因話中對女兒的侮辱而憤怒動氣,或者有敢怒不敢言的表現,反而是一幅誠惶誠恐的模樣。
畢竟,李文貴的小小鐵工廠能發展到目前的建材批發公司,靠的是與沈氏集團所屬的營建公司之間良好密切的供需關係,如果切斷了這條往來路線,李文貴的事業就算不倒也要元氣大傷。
他聽著李氏夫婦絮絮叨叨地數落女兒千般不是、萬種不好,眉頭不由得皺起。看來李家的大小姐並不是受父母疼愛的掌上明珠。但是,主子吩咐的工作還是得做得徹底……
夏總經理清了清喉嚨,做最後的一擊,「論理,府上和沈翁也算是姻親……」
李文貴迭聲回答:「不敢!不敢冒犯!」他額上汗珠直冒。
夏總經理虛意地微笑,「可是,侄子和兒子的婚事可不一樣,陳翊德先生的姻緣,舅舅不該也不能管。只好由他。但是若想『親上加親』,那可就難如登天了,沈翁也不樂意--我們總裁的意思是想請令千金斟酌一番,別誤了自己終身才好!」
趾高氣昂的客人離開後,李氏夫婦尚未由震驚中恢復過來,看看時間不過八點正,連續劇的主題曲正熱鬧登場。
半晌,李母才咬牙切齒罵:「我們會被這個掃把星給害慘了!」
懼內軟弱的李文貴不敢吭聲,他知道春雁因為生紫綾時難產,吃了許多苦頭,所以對長女極無好感,加上幼時的紫綾有些缺陷,常遭街坊恥笑,自尊心強又重男輕女的春雁因而更討厭長女;當春雁的姑姑決定撫養紫綾時,大夥兒都鬆了口氣。
沒想到夏總經理的一番話又勾起了妻子對女兒的厭惡感……哎!可能像算命先生所說的:她們母女無緣、相剋吧?!李文貴默然想著。
***
晚上八點五十分。
拗不過君亞的電話誘惑攻勢--他煮了海鮮總匯濃湯及品質優良的A級牛排,想到他主廚的偉大架式,紫綾就忍不住發笑,應允了提早打佯。
才剛拉下鐵門,神色不善的李氏夫婦便連袂而來。
「爸、媽?」紫綾猶不知大禍臨頭,溫和婉約地詢問:「你們怎麼有空來?」
「你做的好事!」李林春雁劈頭就罵:「扮豬吃老虎還裝沒事的樣子!真好本領呀!」她冷笑數聲。
「春雁……」李文貴無奈,「咱們先把話問清楚再講也不遲啊!」
「你還說!難道真要鬧到一敗塗地的地步,你才甘心嗎?」李母語氣激動:「你想攀龍附鳳想出頭也該有點自知之明,居然敢去勾搭沈家少爺,你怎麼不去拿把鏡子照照?嘎!」
紫綾的臉色由脹紅倏然褪為蒼白,眼眸泛起霧光,「媽……」對生母的畏懼使她像只見到貓的老鼠,四肢僵硬,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
正在不可開交之際,沈君亞準時來接紫綾與他共進「晚餐」,拜春雁的聒噪所賜,不到數秒便明白了事件的來龍去脈。
驟然揚起的怒氣像沙漠風暴般在君亞體內翻攪。
他迅速掌控住局面,穩住了紫綾搖搖欲墜的身軀,幾乎可以碰觸到她悲傷驚嚇的情感。
君亞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冷然凌厲地開口:「男歡女愛是我和她的事,與你們無關!」
他森騰的怒意有效地令春雁閉上嘴。
君亞一字一句尖銳說道:「我家老頭要是以為現在還是封建社會想掌控一切,以財勢向你們施壓,那就是他老糊塗了!——我會讓他明白這點的。你們請回吧!」
訝然無言的李氏夫婦偃兵息鼓,轉身離去。
紫綾怔怔望著父母親的背影,只覺得心都快碎了。
她知道:自己並不受父母喜歡、疼愛,可是從來沒有這麼強烈地感受到被父母所排斥、厭惡的悲苦。淚珠悄然滑落,她連忙拭去,強嚥下喉間的酸楚苦澀,振作起精神來。
沈君亞陰騭地沉下臉色。他很清楚誰該為這出鬧劇負責。
該死的老頭!他居然能把時間捏拿得絲毫不差!該死!他詛咒父親也詛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