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媽媽發現她的粉妝花了,不然她不就頂著一張大花臉,乾脆跟親家公一起上台唱平劇?
婚宴結束,絢爛歸於平淡,她忙著唸書、上補習班,全心準備高考,日子忙碌而充實,同學們也是各有目標,努力為前途奮鬥。
簡世豪來去匆匆,失去了笑容,失去了大男孩應有的開朗,他只有必修課才會出現,來了就是安靜地坐在教室後門邊的一角,一下課就走,害她來不及喊他。
她打電話給他,他支支吾吾地下太說話,似平心情仍然鬱悶,聽怡萍說,他行幾次跑去找若薇,被若薇拒絕了,他這才不再出現在S大人的校園裡。
她很想幫他,但他逃避所有的朋友,她又要從何開導起?
她開始寫信,有空就寫,什麼都寫,就是不觸及他的感情領域;市面上有太多愛情專家的書籍,她寫不過他們,她要他重新發現屬於他自己的生活。
晚上補習回來,洗個澡,吃個消夜,已經十一點多了,她今天心情還不錯,文思泉湧,攤開信紙,當作是寫日記一般,寫起給他的流水帳。
世豪:
你今天又蹺課了,還好老師沒點名。你下次一定要來,老師要請他以前的同學、目前是XX公司董事長來談"國際行銷策略",很精采喔。
上星期托福考得怎樣?祝你考得高分!
今天補習班的老師講了一個笑話:有一種動物兩隻腳,每天早上太陽公公出來時,它會叫你起床,嘰嘰咕咕吵列你起床為止,是哪一種動物?答案是:媽媽!
不好笑?我可是笑得當場拍桌子,因為他好像說到我媽媽。從小我就很會睡,鬧鐘響了十分鐘還在呼呼大睡,姊姊都刷牙洗臉穿好制服了,這時候媽媽就會來搔我的癢,學公雞咕咕叫,吵得我睡不著,只好起床了。
準備高考很辛苦,但為了達成幫爸媽買房子的目標,我一定要努力。
還記得上回我跟你談起的黃金葛嗎?我從婉君的寢室剪一小段回來,放在水裡養,剛剛看了嚇一跳,才幾天工夫,它已經長出長長的鬚根,頂端也發出綠綠的嫩芽,生命到處有出路,拗斷了還是繼續生長,奇妙吧?
晚了,下次再聊。
滿滿
她又順手簽下滿滿兩個字了。杜美滿猶豫著要用立可白塗掉,想想還是算了,自從第一封信不小心簽下滿滿,從此她就是道道地地的"滿滿夫人"了。
折起信紙,黏上信封,準備明天投郵嘍!
世豪:
我通過高考一試了,心裡很開心,但接下來的二試才是真正關卡,我選是得繼續努力用功。
接到通知單,我馬上打電話給你,打了兩天,終於接到你媽媽,她說你入伍了,在鳳山的步校受訓。你離開前怎沒通知一聲?我好為你擺酒送行呀。
南台灣的太陽很大吧?還記得大一暑假到墾丁玩嗎?大家全曬成黑炭,我鼻子脫皮紅腫了一個月才好,從此知道防曬的重要。你有準備防曬油嗎?軍中應該不禁止男生擦保養品吧?每天出操前,手臉抹一遍,可以防止曬傷,我覺得X牌的防曬油還不錯,你下次回來,我送你半打,當作是入伍紀念品,順便請你吃牛肉麵(哈,反正是慷我爸爸的慨)。
你大概沒收到前面幾封信吧?有些話再跟你聊聊。
單業典禮那天沒看到你,有些失望。同學們穿上學士服、捧著鮮花一起照相,非常熱鬧。我爸爸媽媽姊姊姊夫特地休假半天,為我照了五卷底片,我姊說都可以出寫真集了。這是一本快樂回憶的寫真集,裡面有我親愛的家人,有陪伴我四年的同學和社團朋友──可惜沒有你,你送我一張學士照,我會貼在為你留下的空白裡。
舉業了,一個人生階段過去了,另一個人生階段由此展開。我覺得生命好像爬樓梯,在前一個階段,總是要經過學習、成長,這才能跳升下一個階段,我有一種長大的感覺。
抱歉沒辦法去鳳山看你,我要考完高考才有空,九月什麼時候懇親日?記得通知我,好久沒去南部走走了。
對了,聽你媽媽的口氣似乎滿擔心你的,有空要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喔。
滿滿
八月酷暑,補習班的考前衝剌班已經結束;明天,高考二試上場。
"滿滿!滿滿!有人找你。"媽媽在樓下喊她。
杜美滿從密密麻麻的重點猜題裡抬起頭,揉揉眼,伸個懶腰,正好她也念累了。
走到樓下的店面,一個女孩站在桌邊翻報紙,黑亮的直髮垂在肩頭,低垂的瓜子臉十分眼熟,神態淡然,一股幽冷的氣質流露而出。
"啊……洪若薇!這邊坐。"杜美滿非常地意外。
洪若薇禮貌性地一個淡淡的微笑,"我不坐了,杜美滿,打擾你,有事情找你,"她直接遞出一個信封。
收信人是洪若薇,寄信地址是鳳山郵政信箱,杜美滿認得簡世豪的字。
洪若薇仍是淡然的表情,"他寫信給我,說新兵訓練很苦,他想見我,他明天休假,今天晚上七點飛機北上,約了我九點在音樂班門口見面。"
杜美滿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捏著信封沒有說話。
"我音樂班上星期辭掉了,今晚十二點的飛機飛美國。"
"你要我叫他趕去機場?"
洪若薇搖頭,"我要請你告訴他,叫他不要再找我,沒用的。"
杜美滿不太肯定地說:"也許,他見你一面,說聲再見也好。"
"本來就不想見了,何必再見?"
她的話總是高深莫測,杜美滿難得辭窮,只好問:"那你的意思是?"
"早就結束了。"洪若薇走出幾步,又說:"你是他的好朋友,只有你才能點醒他。"
她的語氣顯得清冷,加上那幽淡的表情,杜美滿實在很難瞭解她的內心想法。
"我會去找他的。"杜美滿有點感激她了,"那麼……祝你一路順風。"
"謝謝。"
洪若薇飄然離去,像一朵孤獨的流雲,飛在遙遠的天際。
杜美滿坐了下來,雙手支著下巴,思索著洪若薇的話,滿腦子都是"執迷不悟"的簡世豪。
"滿滿。"曾美麗剛才在旁邊都聽到了,"明天要考試了。"
"媽,別擔心,我知道該怎麼辦。"杜美滿比個V字的勝利手勢。
晚上不到八點半,她已經等在音樂班的門口,八點五十分,陸續有小朋友出來,嘻嘻哈哈道別,接送的摩托車、轎車也一部部離開,熱鬧漸歸冷清。
九點十五分,音樂班燈光熄滅,最後離開的女職員放下電動鐵卷門,一部計程車急駛而至,幾乎煞車的同時,身穿草綠軍服的簡世豪跳了下來。
他著急地四處張望,立刻跑到門口,"請問,洪若薇走了嗎?"
女職員鎖好門,"洪若薇啊,她辭職了,出國唸書了。"
"什麼?!"有如青天霹靂,他的直覺反應就是否認,"不可能的,她以前說要過兩年才出去,你會不會記錯人了?"
"她就是出國了,我還記錯什麼人?莫名其妙!"
簡世豪愣在原地,隔壁診所的招牌燈也滅了,夜晚變得更加黯淡。
"簡世豪、簡世豪。"有熟悉的聲音在喚他。
"你?"一樣是那張熟悉的圓圓臉孔。
"洪若薇晚上十二點的飛機去美國,她不在這裡。"
"杜美滿!"他好像抓到了救生圈,拚命問著:"你告訴我,她哪家航空公司?她要去哪間學校?誰跟她去?"他看一眼手錶,轉身就走,"還來得及,我去機場找她!"
杜美滿想也不想,以雙手緊緊地握住他的右手臂,不讓他走。
"簡世豪,來不及了,她要上飛機了。"
"怎會來不及?不用一個鐘頭就到機場,她不會那麼快進海關,我還來得及看到她。老天!我只要看她一眼就好。"他掙著她的掌握。
"簡世豪,你這個糊塗蛋,她都不想見你了,你去找她有什麼意義?跟她十八相送,痛哭流涕給她看?讓她覺得你癡情、多情,濫情,然後為你留下來嗎?"她連珠炮地說著,雙手更是扯緊他的手臂。
"杜美滿,你放開我,你幹什麼呀?我跟若薇的事,不用你管!"
"你這個神經病模樣,我能不管嗎?"她下巴挪了挪,示意他看捏在手上那封皺掉的信,"你寫信給她,她不要了,她早就跟你分手,你看清楚事實!"
"我們是分手了,我只是想見她而已……"簡世豪看到自己寫出去的信,竟被轉送回來,一顆火燙的心好像被淋了一盆冰水,聲音也變得微弱。
杜美滿仍死攬著他的手臂,像是和大象拔河似地,費力地說:"她叫我要你別再去找她了,沒有結果的。"
"你怎麼不幫我問問她去哪裡?"
"就算我問了,她會說嗎?說了又如何?你逃兵去美國,守在她門口,看著她和她的女朋友進進出出,你再去心碎,再去折磨自己嗎?"杜美滿愈說愈氣,很想直接敲開他那顆冥頑不靈的腦袋,"兩個人無緣,既定的事實也改變下了,你這麼死纏爛打,沒有人會為你感動!她有她的人生,你有你的人生,為什麼一定要把你們的平行線拉在一塊?"
"愛可以突破一切問題。"
"好!愛情最偉大,你愛她,可是我問你,你愛她什麼?愛她的臉蛋?愛她的長頭髮?愛她的氣質?愛她懂音樂?愛她說話有深度?"
"愛就是愛,我喜歡這個人,不管什麼,我都喜歡。"
"我再請你仔細想想,你喜歡的是'你喜歡的她'還是'原原本本的她'?"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你喜歡念音樂的女孩,這本來無可厚非。如果能找到你所愛的人,我當好哥兒們的也會祝福你,可是你今天先在心裡塑造出一個完美女孩的形象,一旦洪若薇出現了,你心裡想:"是了,就是她',然後開始以自己的方式去愛她,你覺得她很好,很美,很值得愛,你要給她全世界的幸福,你有沒有想過,她跟你在一起可能不快樂?"
"我想盡辦法給她快樂了,就算她要星星,我也會為她摘下來。"
"愛情不是談夢幻,是兩個人貼近的心。"杜美滿本想摸摸自己的心口來強調語氣,但又怕一鬆手他會跑掉,還是照樣扯緊他,繼續滔滔不絕地說:"你瞭解過她的心嗎?你讓她瞭解過你的心嗎?她想出國唸書,你也想跟著去念,但你們相愛的程度足以一起出去生活嗎?你跟她談過自己的理想抱負嗎?你除了音樂和藝術,有和她分享看日出日落的感動嗎?她瞭解你的家庭?你瞭解她的家庭嗎?我說,你根本就是在談空中樓閣的戀愛,你只是在滿足自己那份對愛情的夢想。換句話說,你愛的是一尊美好精緻的雕像,而不是洪若薇這個活生生的人。"
她說一句,他的臉色就灰敗一些,到最後,面如死灰。
杜美滿有些不忍,但是她忍耐很久了,她不能再見他沉淪下去,"這些話我以前就想跟你說了,怕你那時候剛失戀,心情亂,聽不懂也聽不下去,可是現在過去多久了?你們去年十月分手,十一、十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都過去十個月了,就算懷孕,也生出小孩了,你為什麼還沒有重新站起來?還在麻醉自己永遠愛著她?又奢望她會回頭來愛你?"
"愛是不求回報,我愛她,不求她愛我。"他黯然地說。
"你上帝啊?就算神明也要我們拜他,奉獻香火,她好到什麼程度,值得你一輩子苦苦的愛她,又讓自己一輩子苦苦的過不去?"
"她……"
"今天你當兵辛苦,回來想看她,可是就算見著了,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摸不著她的心思,她也不甩你,這樣你心情會好些嗎?"
"會。"
他的回答肯定,眼神卻顯得飄忽,杜美滿又氣又急,決定下猛藥。
"好吧,簡世豪,我現在只問你一句話,你跟她在一起快樂嗎?"
"快……"
"說實話!"她不容他思考。
他快樂嗎?簡世豪望著音樂班深鎖的大門,眉頭也深鎖起來;曾經多少日子,他在這裡等著她,出來的是一張淡淡然的幽冷臉孔,沒有笑容,沒有問他等候多久,沒有問他今天忙些什麼,他們繼續談李斯持,談普契尼,談尼采,談奇士勞斯基,談雲門舞集,談小劇場,就是談不到彼此的心。
她不談她自己,他又何嘗談過自己?他怕她看穿他的不完美。
又有多少日子,他戰戰兢兢地陪著她,小心翼翼地問候著她,深怕她突然說她想回去了,或是沉下臉不說話,他又要想辦法找話題哄她開心。
他以為,她的一抹淡笑就是他的快樂,卻忘了她不曾給他無負擔的快樂。
他真的陶醉在自己所編職的愛情夢幻裡嗎?
手臂麻麻的,像他痛到麻痺的心,他低頭看到一雙力挽狂瀾的手。
"杜美滿,你放開我,你捏得我好痛。"
"你要答應我不去機場,我才放!"
"不去了,來不及了。"
杜美滿緩緩地鬆開他的手臂,這才發現自己雙手肌肉緊繃,又酸又痛,她抓他抓得這麼緊,好怕他會毫無理性地跑掉。
再看她在他手臂上捏出紅紅的指印,本來還想講什麼"洪若薇是同性戀,你要面對現實"的話,全部吞了進去,她"罵"得口乾舌燥,是該休息一下了,而他也需要慢慢消化她的話。
他理著粗短的平頭,變黑,也變瘦了,緊鎖的濃眉說明他的憂鬱。
她遞過那封被汗水濡濕、捏得不成形狀的信,"你的信。"
"我不要。"他聲音很悶。
她摺疊起來,放在褲袋裡,語氣盡量放輕鬆:"你當新兵一定很辛苦,班長凶不凶?像不像電影裡面很會罵人,其實是面惡心善?"
他沒有反應,顯然是沒注意她的說話。
"走,去我家吃消夜,來一個大碗牛肉麵加大塊牛肉,給你補充養分。"
"我想回家。"
"也好,軍中睡大通鋪一定不習慣,回去好好休息,叫計程車嗎?"
"我去搭公車。"他走了一步,又回頭說:"拜拜。"
他總是記得說拜拜,杜美滿心裡熱熱的,即使他們許久不見,感覺有些生疏,但他們畢竟曾是好哥兒們,將來也是永遠的好朋友。
她多麼希望他振作起來,十個月的時間,也許不足以沉澱失戀的傷痛,但藉由時空的轉換,至少可以放寬思緒的空間,不再侷促在狹隘的感情峽谷裡。
可是,他的背影還是如此孤獨,腳步還是如此沉重,她跟了他幾步,看他走過了公車站牌,走過了人群,走在荒涼的人行道上。
她的心情又隨他低沉了。
他只想靜一靜,什麼都想,也什麼都不去想。
班機誤點,讓他心情混亂;杜美滿的一席話,又讓他混亂到極點。
她好像丟下一顆石頭,敲醒他某些閉塞的思考黑洞,但他又執意要封住這些蠢蠢欲動的想法,不願它們衝出來打碎他對愛情的完美堅持。
夜晚的城市裡,車子來來往往,他走著,想著,混亂著,錯亂苦。
"吱!"
緊急煞車聲在身邊響起,後面一聲驚叫,隨即一股蠻力撲了上來,推著他向前跌了好幾步。
"猴死囝仔!"轎車裡的駕駛伸出頭,猛揮拳頭,滿口檳榔渣亂罵著:"你不會看紅綠燈啊?當阿兵哥就可以闖紅燈嗎?你有才調去擋飛彈,嘜來擋恁爸的賓士,緊閃啦,嘜擱擋路啦!"
"對不起,對不起!"有人在道歉。
他這時才如夢初醒,發現自己站在快車道上,夜歸的車輛在身邊快速穿梭。
"簡世豪,別站在這裡了。"杜美滿心有餘悸地推他,小心觀看左右來車,兩人來到對面人行道。
"你怎麼在這裡?"
"你遊魂似的亂逛,我擔心你,跟著你……"她喘著氣。
"你怎麼了?"
她全身劇烈發抖,路燈下的圓臉蒼白如紙,一雙大眼盯住他,兩泡淚水欲流不流,含在眼眶裡,就像個死命憋氣不肯哭的小女孩。
"我……我沒事……"杜美滿連聲音也抖得厲害。
她親眼目睹高速的賓士車衝向他,在千鈞一髮之際停了下來,而她也在那千分之一秒,不顧一切衝到他身邊,一心只想要"救"他。
"你胡亂衝出來,很危險啊。"簡世豪猜到來龍去脈,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嚇……嚇……嚇死我了……"她再也支持不住,想也不想,雙手抱住他的身子,終於放聲大哭,"你自己才危險,你根本不看車子,萬一被車子撞死了怎麼辦?嗚……你叫我、叫我怎麼辦?"
他都還沒死,她就哭成這樣?簡世豪想笑,又笑不出來,嘴角輕輕牽著,淡淡地說:"我死了,也沒人難過。"
"簡世豪,你好可惡!你這麼不愛惜自己?!"她用力捶他,哭得更大聲,"誰說沒人難過?你爸爸媽媽就你一個兒子,他們之間有問題,那是他們的事,他們也是很疼你,辛辛苦苦栽培你到大學畢業,你為了一個不愛你的女孩子,說死就死,你摸摸你的良心,你對得起疼你的爸爸媽媽嗎?"
她咚咚捶著,敲得他空洞的心也咚咚迴響。
"你不要老是想到自己,也要想想愛你的人啊!你花那麼大的力氣去愛別人,以為得不到愛情,就是世界末日,可你為什麼不留回頭看看真正愛你的人,你的爸爸!你的媽媽!還有關心你的朋友啊!你沒有失去愛啊!"
她說到最後,乾脆嚎啕大哭,雙手趴在他胸前,哭的不只是差點發生車禍的恐懼,也是哭她的氣憤,好氣自己為什麼不能點醒這個只會作夢的大男孩啊!
她還在抽抽噎噎地,"簡世豪,你這個大笨蛋,我不理你了……"
她的淚流在他的胸膛上,雖是輕得感覺不到,卻像是發射步槍時的後座力,震得他胸腔發疼,所有的疼痛神經蔓延開來,細細地啃嚙他的心。
若薇不愛他,但世上還有很多人愛著他,過去這些日子,他一直忘記回頭看看他們、聽聽他們的聲音,更忘了他們對他的用心。
他記起她寄給他的一大疊信件,有的他沒看,有的看了就收起來,過去這段時間裡,她曾經試著告訴他什麼話?他竟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也是一個"愛"他的朋友,陪他、伴他、"救"他的好哥兒們啊……
他眼眶濕濕熱熱的,胸臆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溫柔感覺。
"別哭。"他輕輕摟住她顫動的身子,"我很好,我沒事,你不要哭,不要不理我。"
"嗯嗯。"她吸吸鼻子,用手背抹了抹眼淚,抬頭看他,"真的沒事?"
他望著她紅鼕鼕的大眼,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其實我今天回來,只是做垂死的掙扎……"
"又講死?!"她又噴出眼淚,"你真的要氣死我了!"
他拍拍她的肩頭,揉揉她毛茸茸的頭髮,也不知道是誰在安慰誰了。"其實事情過去那麼久,我……唉,不說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嗯。"她點點頭,"你有跟你媽媽說要回來嗎?"
"沒有。"
"你這個樣子最好不要回家,免得你媽媽擔心。"她挽住他的手臂,深怕他會跑掉似的,拖著他走,"走!到我家睡,我姊姊的房間空著。"
"不方便吧?"
"有什麼不方便?又不是不認識我爸媽!"這下子杜美滿恢復元氣,又是那個蹦蹦跳跳、精力旺盛的小女孩,圓圓臉蛋有了笑容,使勁拖著他,"來嘛,來嘛!"
"我今天手都快破你拉斷了。"他的語氣不再沉重。
"喔!"她不好意思地放下手,又看到他濕透的軍服,"瞧你流好多汗,先洗個澡才舒服……"她忽然住口,剛剛是誰噴了一堆眼淚到他身上呀?
她踢踢腳步,感覺有點難為情,不知該說什麼話,還好剛剛簡世豪只是在學校附近繞圈子,不到十五分鐘,他們回到福氣麵店。
麵店已打烊,曾美麗站在門口張望,看到女兒紅腫一雙眼帶著簡世豪回來,瞭然於心,但不免著急問著:"滿滿,你跑哪裡去了?爸爸出去找你。"
"媽,對不起啦!我陪同學走走,散散心。"
"啊!滿滿回來了。"就在此時,杜福氣也跑回來,滿臉是汗,高興地拍拍簡世豪,"你們回來就好。咦?這位同學去當兵,變成性格男子漢了。"
"爸,人家叫簡世豪啦!請你跟我念一遍。"
簡世豪忙說:"杜伯伯,杜媽媽,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剛剛美滿和我在一起,所以回來晚了。"
杜美滿跑上樓,"爸,媽,晚上簡世豪睡我們家,我去幫他鋪床。爸,跟你借幾件衣服。對了,簡世豪,你一定還沒吃飯,你先上來洗個澡,我再煮麵給你吃。"
曾美麗也招呼著,笑說:"世豪,上樓去,這麼晚一定很累了。"
杜福氣還是笑咪咪地瞧著他,"少年耶當兵就是不一樣,以前是小帥哥,現在是大帥哥,跟我們阿義有得比了。"
"謝謝。"面對這一家人的熱情,他能說的只有這兩個字。
洗完澡,放鬆身體,吃了一大碗杜伯伯煮的加料牛肉麵,還有兩盤杜媽媽炒的小菜,外加杜美滿切的一盤西瓜,令他吃到撐出小腹來。
一天結束,他躺在陌生的床上,感覺很疲倦了。
紛紛擾擾的思緒逐漸沉澱,很多事,他不再想,他只明白,幸福就在身邊。
今夜,濃濃的溫情陪他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