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看極了,娘娘。」丁香由衷地讚歎。
事實上,丁香甚至覺得這一位替身,比起她服侍多年的驕縱太女要更美!美在她的溫柔和一顆體恤旁人的心。
在一天天相處下,丁香真的打從心眼裡喜歡這太女的替身。
有時候,丁香幾乎會忘了她是假的!
「好重哦!」寧真苦著臉。頭冠是黃金打造,鑲滿了珍珠和寶石,雖然瞧起來美麗又莊重,但重量卻也不輕,壓得她脖子很難隨意轉動,連走路都要小心平衡才不會跌倒!
「為了國宴,娘娘就忍耐一晚吧!」
寧真歎了口氣,沒再多說什麼。
國宴每三年舉行一次,主要是賞賜有功的官員,以及遠地的地方官,讓君臣得以聯絡感情之用,因此場面浩大,出席官員甚至比李野成婚之日還多。
臨出房門時,寧真忽然幽幽地開口:「人一定很多,其實我很怕!」她瞧住丁香。
「娘娘甭慌!只要記住少言便不會出錯!」
寧真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踏出房門。
這一齣戲由一開始就不是她能自主。早在她知道善緣寺裡被汰去的其他替身,沒一個活下來之後,她就知道自己必須演下去!否則她那十年未見的親爹親娘會有性命之憂,她深深明白。
在國宴上,寧真果然極少開口,甚至神情也是木然的。
好重哦……她暗暗吸氣。
李野瞧在眼底,只當她還惦著那一日,心中起了懊惱。
該死!當初他並沒有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答應聯姻,現今她百般拒絕他,簡直豈有此理!
而更可恨的是,他居然無法漠視她,真讓他恨起自己!
然而,寧真的不言不語,在朝臣眼底卻正好應驗了傳言。
許多人心裡都對這個年輕又天仙一般面貌的皇后心存疑惑……人人都在揣測——到底,她是怎麼樣的人?
是如傳言的智力耗弱?還是城府極深,在暗暗留心每一個人?!
國宴由午時起,直到天色暗下才結束,朝臣們亦紛紛散去
李野漫不經心地看著內官和宮女們點燈,緩步走在長廊上。
他的思緒始終脫離不了寧真……
驀地,一陣談話聲吸引丁他的注意——
「依我瞧吶,那皇后多半是個傻女!」其中一道聲音傳來。
「何以見得?」
「你沒瞧見嗎?她整個國宴上幾乎一句話也沒說,菜也沒吃上幾口,整個人發怔似的,又不是啞子,我瞧她——準是個傻的!」
「真可惜,長得天仙似的。」
「聽說王上還十分寵愛她呢!」
「嘿、嘿……不就圖她貌美麼。」
兩人同時笑了——
李野面無表情地立於長廊上,而一旁的內官們聽了這番對話之後,無不面色難看到了極點,一個個繃緊了皮……
王上此刻必定極為震怒!他愈不顯怒就愈表示是動了真怒,服侍王上之人皆明白這一點!
須臾——
「你們真是天大的膽,竟敢在這裡批評皇后。」李野出現在門外,俊目盯住言語放肆的兩名朝臣,怒火幾乎要由眼底射穿這兩人!
該死的東西!敢在朝臣們上朝前或退朝之後的集會之廳大放厥詞,也不想想自己就在天子腳下,根本不把他這一國之君放在眼裡!
「王、王上……」兩人一見竟是王上,腿一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這下糟了!兩人心底不做第二種想法!
「來人!摘下兩人頂上烏紗,將他們押人刑部大牢,革職發配充軍!」李野氣急敗壞地下令。
「王上……開恩哪……王上開恩哪……」兩人嘶喊著,面色如土。
寧真一路跟在李野身後不遠處,朝臣對她的不敬之言她亦聽得真切。
「帶下去!」李野怒火當頭,自然饒不得他二人。
「王上請三思!」寧真開了口。
她聲音不大,在場所有人卻聽得一清二楚。
眾人不由得回頭瞧住她——
李野發怒的雙眸迎上她,帶著詢問之意。
連丁香都不禁要為她捏把冷汗……
老天!她想說什麼?萬一說錯了話怎麼可好?!
「皇后請說!」李野盯住她,眼神再度變得深沉。
「請、請王上饒了他們!」寧真。內吶地道。她自幼在密室長大,不習慣面對人群說話,因此既害羞又緊張,嗓音有一絲壓抑過後的微微顫抖。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連那兩個即將革職充軍的朝臣,也因驚愕而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
「為什麼求情?這兩人說些什麼,皇后一定也聽見了,難道皇后不生氣?」李野盯住她,炯炯的眸光裡,怒氣開始教深思取代。
遲疑了會兒,寧真回道:「我不希望有人因為我而不幸。」黑瞳裡傳遞出的,是水一般清澄的純真與仁慈。
不只是李野,週遭的每一個人都感受到、她這股彷彿與生俱來的溫柔光華在週身流轉,令人動容!
「皇后真的不打算懲戒這兩人?」李野問。
寧真側頭想了會兒,回道:「有句話不是說『謠言止於智者』,我不想為了謠言而罰人,畢竟那都不是真的!」
李野是頭一回聽她說出這麼一長串有條理之言,對她的觀感在一剎那間,起了改變……
他開始相信她是個聰明仁慈的女人,只是不愛說話!
兩位被革職的官吏當然也明白了這一點。
只是,說出去的話已釀成大禍,如何挽回?兩人心中懊悔不已。
「王上答應嗎?」寧真問道。
「既然一切是皇后的意思,那麼寡人也沒理由不答應。」
「謝王上成全臣妾心意。」這一次,寧真福身行丁君臣之禮,一張絕俗的面孔儘是崇敬之色。
君無戲言,他竟為了她收回了懲戒,寧真除了感激之外,心中還升起另一股前所未有的淡淡陌生情愫。
李野瞧住她,怒氣早被拋向九重天之外,這是她頭一回沒逃避他的目光……是不是,這表示他和她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些?
收起紛亂的心緒,李野轉身開口——
「爾等聽著,革職充軍雖可免,寡人還是得罰你二人減俸一年,以示懲處。」為了皇后,他仍必須殺雞儆猴,以杜絕悠悠眾口。
兩人互瞧一眼,心中大喜過望,當下回道:「微臣叩謝王上聖恩。」這對他們而言,無疑是留了生路。
「別謝寡人,該謝皇后,倘若無她求情,你二人此刻已在充軍路上。」
聞言,兩人朝皇后磕頭。「皇后娘娘仁德無疆,仁德無疆啊……」
「平身吧!」寧真淡然說道。她一向不習慣受人大禮跪拜。
「謝皇后娘娘。」兩人不住地道。
寧真迎上李野一雙莫測的深沉黑眸,不知怎地,心竟不由自主地緊了緊……
「我——臣妾先告退了!」她努力穩住自己,挺直了脊樑離去。
李野瞧住了她的背影,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想要不喜歡她真的很難!
由那一日以後,年輕皇后的仁慈和寬容傳了開來,再也沒有人認為她不配為國母。
寧真獨自在御花園中散步,丁香和護衛靳安則守在不遠處,並未亦步亦趨地跟緊她。
其實兩人雖受金陽國皇后的囑咐隨時監視她,但丁香卻不由自主地喜歡上善良的寧真,甚至真心將她當成了主子服侍;至於靳安則始終未曾表示什麼,安靜地守在寧真身邊。有時候,連丁香都有點怕這個眼神冷銳、一言不發的男人!
每一天,寧真總要到花園裡逛上好幾回。漫步在石徑上,她心底就有說不出的快活。
或許是由小被關到大.因此她總格外珍惜外頭的一切。
驀地,寧真瞧見了草地上有一隻鳥——
鳥不都在天上飛嗎?
她微感奇怪,輕輕地走近細瞧……這不是一隻燕子嗎?
見它痛苦地在地上猛翻轉,幾番奮力拍翅都沒能飛上天,終於累得無法動彈。
她一時心生憐惜,蹲下身子拾起了燕子。
初時,燕子掙動著,顯得非常害怕,但經過她輕撫地低聲安慰之後,它總算安靜下來,不再激烈掙扎。
直到此時,寧真才注意到燕子翅膀受了傷,傷口正在流血在。
很快的,她取出手絹裹住燕子微冷的軀體,給它溫暖、為它止血。
「娘娘。」丁香來到寧真身後。
寧真轉身。「這只燕子受傷了,我要帶它回去敷藥。」說著,她朝回宮的方向快步前行。
這一幕落在正朝她走來的李野眼底,俊顏上,兩道濃眉緩緩聚攏……
思量片刻之後,李野決定尾隨而去,一探究竟。
到了慈和宮,只見丁香提著一隻小小的藥盒就要走進去,但見王上突至,怔了會兒,趕忙過來叩首行禮——
「奴婢叩見王上。」王上有好一段時間沒上這兒來了!
「你取藥盒做啥?是……皇后受傷了嗎?」頓了下,心一急,不待丁香回答,他便匆匆人內探視。
莫怪她方才走得那麼急,原來是受傷了!
甫人內室,李野一個箭步便來到寧真身旁。「你怎麼樣了?是哪兒受傷了?」他邊問邊拉起她的手,一貫深沉的黑眸裡寫滿了焦急之色。
寧真仰著小瞼,凝視著他滿面憂急,再一次,她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股異樣的感受——他,真是在為她擔心嗎?
忽然間,她的心隱隱地痛了……
「百年修得共枕眠」,這句話突然竄人她腦海!
「你說話呀……快告訴寡人你是哪兒傷了?」薄怒的語氣下,蘊藏著許久不見的關懷。倘若辦得到,他真想抬住她脖子用力搖她,都什麼時候了,她竟還保持該死的緘默?!
「王上好久沒來瞧臣妾了。」她瞧住他薄怒的俊顏,話就這麼脫口而出,連自己也有點驚訝。
「你……」她到底在想什麼啊?他問的是受傷之事,她卻提起另一檔事!難道她不明白自己有多想來見她?
始終拒他於千里之外的,不正是她嗎?
再次瞥見丁香手上的藥盒,李野目光梭巡著寧真。
察覺到他探索的眼神,她開口道:「我很好,沒受傷!」說著忽然朝他笑了。
有人關心著自己的感覺竟是這般美好!
乍見她的笑,李野整個人都震動了……
這不是他頭一回見她笑,卻是她對他的第一抹笑。
傾國之姿也不過如此吧!他想。
見他呆若木雞,寧真重申道:「臣妾並未受傷!」說話的同時,她接過了丁香手中的藥盒。
「既然沒傷著,又為何要拿藥盒?」他回神問道。
「受傷的是它!」寧真退開一步,指著桌上的燕子。
李野這才注意到癱躺在桌上的鳥。
「你打算為它治傷?」
她點點頭。
「這鳥是在野外長大的,你想為它療傷延命,只怕不是易事。」
寧真卻樂觀地回道:「不試試怎知?」停了停,她伸手輕撫受傷的燕子。「既然它教我遇上了,就表示有緣,我無法任它就此死去。」
李野不置可否,目光卻讓她眼底閃爍的堅定光芒所吸引,無法轉移視線。
一直以為她十分柔弱,想不到她還有這麼堅毅的一面。
很快地,寧真細細為燕子清理創處,並為它斷翼處固定上兩隻細棒,最後敷上金創藥之後才算大功告成。
「好了,能不能活就看它造化了!」寧真鬆了口氣,她已經盡了全力。
「你這些是在哪兒學的?」李野問道。
寧真毫無防備,隨口回道:「在善緣寺學的。」
此言一出,她不由得呆了呆……
一旁的丁香面色微微一變,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怎麼辦?不能露出馬腳!
「善緣寺?那是什麼地方?」李野間。
寧真尚未回答,丁香卻搶先一步道:「啟奏王上,皇后早些年曾到善緣寺住上一段時日。」這是她想得到的唯一解釋。
「是嗎?寡人倒不知此事!」李野徐徐地回答,一雙深沉的黑眸在丁香臉上有短暫的停留。
丁香教他銳目一瞧,一顆心幾乎、幾乎要由嘴裡跳出來。
為什麼她們瞧起來有些緊張?是他太敏感,還是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當初為何到廟中住?」李野目光再度落向寧真。
「回王上,那是因為——」
「夠了。」李野打斷丁香的話。「寡人問的是皇后,你就先下去吧!」
丁香沒有辦法,只能默默退出房外。
「可以告訴寡人為何到廟寺裡住嗎?」俊顏無怒也無喜,讓人瞧不透他心緒。
遲疑了會兒,寧真終於開口道:「為什麼王上想知道?」
「因為,寡人希望更瞭解皇后,畢竟你我是夫妻!」
「其實那一切是母后的意思。」
「你呢?你喜歡住在那裡嗎?」
寧真再次變得沉默。
李野沒有漏掉她臉上的黯然。
也許,善緣寺是使她性情大變的地方……他始終忘不了當年她那刁潑的模樣,和如今簡直不是同一人!
不知為何,李野心中似掠過了奇怪的感覺,但那分感覺卻又稍縱即逝……
「無論如何,你已永遠地遠離那個地方,這裡是你永遠的家園。」李野將她擁人懷中。
他受不了瞧見她無依的眼神。
那彷彿在他心上劃下一道血口……
他告訴自己,要以自己的能力永遠守護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