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沒睡好嗎?」安娜問。
他神情委靡的搖頭。「這是我的身體在發出它需要大麻的通告。」
「否則它等下會給你更多苦頭吃?」安娜蹙眉。染上毒癮真是麻煩。
他點頭,又打個呵欠。
安娜咬著下唇,在他不容旋馬的斗室內來回踱了幾步,然後停步道:「搬到我那裡去。」
「啊?」楚捷抬頭看她,眨眨眼睛彷彿不敢置信。
她蹲到地上,與他平視,看著他說:「你搬去我家住,我才能二十四小時照顧你。你這裡。」她環視一下他簡單的傢俱和擺在地上的單人床。「比較不方便。」
他有氣無力似的淺笑。「以前你不是拚命要趕我走?」
她赧然道:「此一時彼一時嘛!」
「你不怕……」他拖長聲音。「萬一被狗仔隊發現……」
她聳聳肩、攤開雙手,很美式的動作。「那也只好隨他們了。你戒毒比什麼都重要。」
他打個呵欠,再四下看看。「我在這裡住了快兩年,還有一個多月房屋租約就到期。」他再看回她臉上。「你最好再考慮一下,考慮清楚。」
他太慎重其事,她反而靦腆。「你以為我在邀你跟我同居嗎?別臭美,等你戒除毒癮,我就會趕你走。」
「那我要假裝戒除不了,永遠賴在你家。」他懶洋洋的笑。
她站起來,雙手在胸前交抱,眼睛看天花板。「我還是再考慮考慮好了。」
他扶著牆站起來。「除了打包行李,我還要帶走吉他,兩把都帶。」他走向吉他,拿起陳舊的木吉他。「這把是你阿姨給我的。你還記得嗎?」
她當然記得。她接過木吉他,沿著它的腰身輕撫。這是她小學五年級升六年級的那年暑假,阿姨要赴美深造琴藝之前,拿到嘉義送給她的。但是媽媽不贊成她學吉他,怕分去她練琴的時間,她就建議阿姨把吉他送給楚捷,並且教楚捷彈吉他。
「還能彈嗎?」她輕撥琴弦。
「能,我一直很珍惜它,勤加保養。」
「它陪伴我阿姨度過四年大學生活,又陪了你十四年,堪稱是骨董吉他了。」
「我每天看到它就想到你。」他輕聲說。
他溫柔的眼神幾乎要將她的心看得融化。她癡癡的、憨憨的,眸光與他交鎖。四目凝注,情感在無言中交流,地球彷彿在這一刻停止運轉,時間也宛如為之留步,直到他的手機鈴聲響起。
「喂……喔,一修。我不能去綵排……因為我答應安娜立刻戒掉大麻……嗯,我昨天告訴她……對,沒錯,她還敢要我……我當然會不舒服,不過,我想有安娜的幫助,我應該能克服。幫我一個忙……開車過來我這裡,幫我搬些東西,我要搬去安娜家住一陣子……嗯……對,她現在就在這裡……好,待會兒見。」
掛斷手機,楚捷開始收拾行李。他拿出旅行袋,把一些衣物收進袋子裡,一邊收,一邊流眼淚、流鼻水、打呵欠,安娜想幫他的忙,可是不知道該怎麼幫。
「除了一修,還有多少人知道你抽大麻?」
「只有一修和丁香知道。一修是我唯一的好朋友,他不會說出去。」
「你今晚臨時不唱,會不會有問題?」
「不會吧!前兩次我想戒的時候,一修也代我唱過幾天,他唱得還不錯,只是音域沒有我廣,高音他唱不上去就用假音。」
不到二十分鐘一修就來了,楚捷的情況更差了些,不時無法自制的全身抖動一下。幸好他還能自己走路,由一修和安娜幫他提東西。
在車上,一修警告安娜別太樂觀。「如果戒毒是一件簡單的事,毒品就不可怕了。楚捷前兩次戒毒的時候,我每天去陪他幾個鐘頭,好恐怖,他完全變了個人,成了病人和瘋子的綜合體。有時候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滾,有時候像羊癲瘋那樣抽筋,有時候像暴躁的獅子,有時候痛苦得哭叫。」
「真的有那麼可怕嗎?」楚捷歪躺在後座,軟聲問:「安娜,也許你真的該再好好的考慮一下。」
「不去我那裡,你能去哪裡呢?勒戒所嗎?」安娜說。「現在的媒體最喜歡炒作這種新聞,別說是進勒戒所,只要你抽大麻的消息一傳出去,一定會有一大堆記者追著你跑,甚至做SNG聯機。你禁得起那樣的壓力嗎?還有,你的演藝事業也一定會大受影響。」
「我現在已經管不了我的事業、前途那種問題,我只想把毒癮從我的身體裡連根拔掉。」楚捷有氣無力地說。
「上次楚捷想戒戒不成我也有錯。」一修說。「他痛苦得一直打他的身體,我阻止他打他自己,他就打我,來真的耶!害我的胸部瘀青了一個禮拜。我一個疏忽,他就跑出去買大麻。我當時應該狠狠的揍他一頓,打醒他的理智。安娜,我看你最好準備一根棒球棍,楚捷要是發起瘋來,又意志不堅的時候,你就一棒把他打昏。」
「她打不下手的,我知道,她捨不得。」楚捷隱隱笑道。
安娜臊紅了瞼。「只怕我一拿起棒球棍就被他搶去,反倒把我打昏。」
「絕對不會。」楚捷辯駁。「我寧可殺了我自己,也不會傷害你。」
「很難講唷!」一修說。「別太早為你在神智不清時的行為打包票。我就是一個受害者。」
「這次不會那麼糟。」楚捷說。「我已經減量了,大概不會再被毒癮折磨得那麼慘。」他說完就身不由己的抽搐一下。
「但願如此,我願意相信愛情的力量比毒癮還大。」一修說。「不過,安娜,你還是要有最壞的心理準備。你可以隨時打手機向我求救,任何時候我都會盡快趕到。必要的話我可以在楚捷床邊打地鋪。」
「謝謝你。」安娜由衷地說。「楚捷真是幸運,有你這麼好的朋友。」
「他的確很幸運,瘦得像猴子,又有毒癮,還有人愛,願意不顧任何危險幫他戒毒。我要是有毒癮,茉莉一定馬上會跟我劃清界線。安娜,你太了不起了!」
「喂,別想趁機拐我的女朋友。」楚捷叫道。
「楚捷,我覺得你很笨耶!」一修說。「你想戒毒應該偷偷躲起來戒,戒完了才對她猛力追求。你現在冒險告訴她你抽大麻,又讓她看到你毒癮發作時的惡形丑狀,你不怕把人家嚇飛了?」
「不會。」楚捷肯定的說。
「你怎麼這麼有把握?要是不會的話,那我覺得她也很笨,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獨獨鍾情於你這支毒草,自找麻煩。」一修說。
「你不覺得你也很笨嗎?」安娜笑道。「你非但不早早跟這只毒猴子劃清界限,而且他一叫,你馬上就趕來服務,還承諾隨時都會幫助他。」
一修莞爾。「交友不慎嘛!」他趁紅燈車子停下來時向坐在前座他旁邊的安娜伸出手。「歡迎加入笨蛋一族。」
安娜微笑著和他握手。
「喂,喂,花和尚,」楚捷在後座抗議。「別想趁機握我女朋友的手吃她豆腐。我們已經有十幾年的交情,你拐不走她的。」
「十幾年?」一修訝道。「開什麼玩笑?你們也未免太早熟了吧?」
安娜又臊紅了臉。一修想到哪裡去了?他當然是無意的,卻把她和楚捷那段純潔的感情抹上色彩。「那時候我們只是……」
她想解釋,一修卻大叫著打斷她的話。
「啊!我想到了!,」一修的左手拍一下他自己的大腿。「你該不會就是那個圓圓吧?可是你一點都不胖呀!」
安娜微笑若點頭。
「哇!真是女大十八變。」一修慨歎。「有緣十幾年後又湊在一起。難怪楚捷不怕你被他的毒癮嚇跑。」
「楚捷以前跟你談過我?」安娜很好奇,渴望知道之前她在楚捷心裡佔多大的份量。
「他沒有真正跟我談過你。你大概也知道,他那個人是悶騷型的,很少講他自己的事,講來講去都是音樂,有時無趣得很。他那把舊吉他早就該丟了,他卻老是當寶貝,不准我碰,只說那是個紀念品。去年我失戀,喔,那時我跟茉莉還不熟。楚捷很夠朋友,每天都陪我喝幾杯,有一天我們喝得比較醉,他講起圓圓就滔滔不絕,一改他不多話的習性,講到我睡著。第二天我又約他喝酒,我刻意保持清醒,灌他多喝一點,然後我問起圓圓,他果然又滔滔不絕,我才相信前一天我不是醉得作怪夢。」
「陳育修,你有完沒完?」楚捷怨道。「話那麼多,嘴巴不酸嗎?」
「你那兩天加起來跟我講圓圓,講了三、四個鐘頭,我都沒擔心你嘴巴會酸。」一修抗辯。「他清醒的時候就假裝沒那回事,」一修對安娜說。「之前我有點擔心他是不是同性戀,因為他好像對女人都沒興趣。他酒後吐真情後,我才知道原來他心裡早就有個女人了。」
「拜託!」楚捷擦一下鼻水。「那時候圓圓只是個胖女生,根本不是個女人。」
「可愛、善良、純真的胖女孩,你至少跟我講了十遍。你早就愛上她了,所以你的心裡容不下別的女人。」
「我也跟你說過我交過兩個女朋友。」
「一個是你在加油站打工時認識的女孩,一個是你的英語老師。老兄,歸根究底就是你心裡有人了,沒有用真感情和她們談戀愛,沒有把她們放在心裡,當她們是可有可無的人生調味料,所以有別的男人用心追求她們時,她們很快就琵琶別抱。」
「陳育修,我平常虧待你嗎?所以你今天故意要在安娜面前一吐怨氣,鬥爭我。」
「喂,姓楚的,你別不識好歹,」一修仍掛著笑臉。「我是在幫你耶!讓安娜多瞭解你一些,不是在扯你的後腿。」
「多謝你的雞婆,我和安娜可以完全溝通,互相瞭解,不需要你多事。噢!」楚捷突然呻吟一聲。「又來了!」他的身體縮起來。
「你怎麼了?」安娜急忙轉身看他。
「肚子痛。」他自齒間擠出聲音。
「橕著點,石牌就快到了。」一修加快車速。
等到一修在安娜家門口停好車,楚捷已經痛得臉色蒼白、直冒冷汗,由一修扶他進去,半扶半拉的將他送到二樓的客房床上。
「怎麼辦?」安娜憂心忡忡地看著身體蜷曲如蝦的楚捷問一修:「我能給他吃止痛藥嗎?」
一修的手機響起,他掏出手機來接聽。「你們都到啦?不好意思,楚捷臨時有急事要回阿里山,我剛剛送他上車,馬上趕過去。待會兒見。」
他收起手機說:「他們在等我排練。」
「你快去吧!」楚捷在床上翻身打個滾。
「那我走了,晚上唱完我再打電話來。安娜,臨時有狀況的話,隨時打手機給我。喔,對了!不能給他吃止痛藥。最近我剛好遇到一個高中同學,他現在做精神科醫生,我問過他,他說要給戒毒者吃抗焦慮、抗痙攣的鎮靜劑,我等下會打電話問他,看能不能弄點藥來給楚捷減輕痛苦。」
「那就拜託你了。」
安娜送一修下樓,再回到樓上時,床上竟然是空的,楚捷不見了!她大驚失色。
「楚捷?」她高聲叫。
「我在浴室。」他沙聲響應。
她拍拍胸脯,給自己收驚。走到浴室門口,聽到他在作嘔的聲音。「你還好吧?」
「還好……」他斷斷續續的說:「只是……上吐……下瀉……而已。」
「你會不會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
「不是……這是毒癮發作的現象之一……我有過兩次經驗。」
這樣就已經夠可怕了,還有現象之二、之三嗎?製造毒品、販毒毒品的人實在喪盡天良。丁香到底是何居心?她如果真的愛楚捷,怎麼會喂楚捷吸毒?她不過是想控制楚捷,滿足她的佔有慾罷了!
稍後楚捷從浴室出來,好像舒服了些。他的臉上沾著些水珠,顯然剛剛洗了把臉。
「好點了嗎?」她問。
他吁出一口氣,點點頭,一臉的疲憊。「暫時好了點。」
「你累了吧?要不要睡一會兒?」她柔聲問。
「也好,我昨天幾乎沒睡。」他上床。
「我晚一點再來叫你吃飯。」她幫他蓋好棉被。
他握住她的手,送到他唇邊親吻。「謝謝你,有了你的幫助,我相信這次我一定能戰勝毒癮。」
「希望你能盡快成功。」她自眸中道出對他的憐惜。
他對她微笑,放開她的手,蠕動一下身體,閉上眼睛。
安娜靜靜地看著他長睫毛下的黑眼圈,心疼地發現之前他養胖的那兩、三公斤,似乎在一天之內全消失了,好不容易長了點肉的臉頰又變得瘦削,顯得臉既長又尖,與他第一張專輯上健康俊朗、神采飛揚的模樣差好多。
她在心裡暗念:楚捷,我會盡力照顧你,幫助你早日恢復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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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被手機的鈴聲吵醒,這才發現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看得睡著了。
她接聽手機,一邊往樓上走。
「喂?」
「安娜,我是一修。楚捷的情況如何?」
「你走了沒多久他就睡著了,我看過他兩次,他睡得很熟。現在……」她站在客房門口看,楚捷不在床上,浴室傳來嘩嘩的水聲。「他在洗澡。」
「需要我幫忙的話隨時打電話給我,半夜也沒關係,我的手機會一直開著。」
「謝謝。」
「我跟我那個在當精神科醫生的朋友聯絡過,他要我明天去醫院掛他的號,他會開楚捷需要的鎮靜劑給我。我當然沒說是楚捷要戒毒,只說是一個演藝界知名的朋友。」
「謝謝你,一修,你真是個好朋友。」
「朋友嘛!就是要互相幫助,也許哪一天我也需要你跟楚捷幫忙。沒事的話我明天再打電話給你,bye-bye。」
安娜下樓到廚房去,用微波爐把她為楚捷準備的晚餐熱一熱。不一會兒就聽到楚捷下樓的腳步聲。
「睡得好嗎?」她笑臉迎向他,欣然看到他精神好了些,不再一副委靡相。
「還好。」他摸摸剛洗過的濕發,還她一個微笑。
「你一定餓了,來吃飯吧!」
「好,謝謝。」
「你在拉肚子,不能吃油膩的東西,所以我給你煮了肉粥。」
「太好了!」他坐到餐桌前,慢慢的一匙接一匙的吃,
「我記得你以前吃東西沒這麼斯文。」安娜坐在旁邊陪他。
「我總不能老是給你看我的醜相。」他苦笑。「事實上我還是不太舒服,沒什麼味覺,不過,我必須吃點東西保持體力,我也不能辜負你特地幫我煮東西的用心。」
她以手支頰,憂心地看著他。「你知不知道你可能會難過幾天?」
「我到網咖上網查過,兩個禮拜完全不碰大麻,才能算成功的戒斷,最初的一個禮拜到十天是戒斷症較嚴重的時候。我第一次戒只橕了一天就投降,因為我痛苦得想跳樓,可是樓下有個大遮雨棚,我怕沒摔死成了殘廢,以後一輩子行動不便,或成為植物人,會浪費社會的資源。第二次我橕了一天半。我事先要一修看著我,別讓我半途而廢,很不幸的我意志不堅,又墜入地獄。這次,」他看了一下手錶。「我已經橕了三十三個鐘頭沒碰大麻。」
「你一定可以橕過去。」安娜為他打氣。
「有你的支持和鼓勵,我再不努力橕過去的話,那我就是廢物了。圓圓,」他柔情款款的凝視她。「我孤獨太久了,我太喜歡你陪著我、照顧我,讓我有家的感覺。如果我讓你失望的離開我,那我會殺了我自己。」
她故意逗他。「原來你只是寂寞需要人陪,是不是我都無所謂。」
「當然有所謂。」他放下湯匙輕撫她的臉,極其真誠的說:「我不喜歡的人要陪我的話,我一定回絕,寧可自己一個人啃嚙寂寞。你知道當我在藍星看到你坐在台下與無厘頭講話時,我有多激動嗎?我差點不顧一切的衝下去找你。那剎那間我頓悟到,十幾年來,我的心始終空虛,不自覺的在眾裡尋她干百度,驀然乍見到你,方知我心裡在尋覓的人就是你。」
她愉悅的微笑。「你後面那段話可以寫成歌詞了。十幾年來我的模樣變化這麼大,你怎麼能在那麼多觀眾裡認出我?」
「當然先是因為你坐在貴賓桌,而且是跟無厘頭和駱駝坐在一起,我才特別注意你。我第—眼看到你就認出你了,你雖然變瘦、變漂亮了,但是你的眼睛沒有變、你的神情沒有變、你講話時習慣性的常常去摸耳垂的小動作沒有變。」他微笑著繼續吃肉粥。
她的面色轉為凝重。「丁香要我陪她去墮胎後,我想過很多次,我回台北來找你是不是錯了?也許我根本不該來打擾你的人生。從她墮胎的診所回來那天,我甚至考慮過要立刻搭飛機離開台灣。但是我的心不讓我走,過去對你的認知使我不肯相信你是那樣冷血無情、不負責任的人,即使事實已擺在眼前,我仍然按捺著心痛,渴望能找到希望。」
「那件事你應該早點問我的,不該放在心裡那麼久自苦。你現在還有什麼疑慮嗎?」
「我在想,」她又不自覺的摸摸耳垂。「也許我們並不是真的相愛,我們只是兩具孤獨的靈魂,因緣際會又聚在一起,因為在純真的年歲時曾經熟稔,對彼此沒有世故後的心防,對音樂又有共同的興趣,所以就以為我們相愛。」
「你等我一下,我再回答你這個問題。」他吃完最後一口,把小碗公拿到流理台泡水,然後用手接自來水,漱了兩次口,才關掉水籠頭,轉身面對疑惑地看著他的安娜。「你過來。」他的臀靠著流埋台,唇邊泛著神秘的微笑。
安娜不解的走近他。
「再過來一點。」
她遲疑的再靠近他一步。再邁個半步的話,她就要走進他懷裡了。
他果真拉她進他懷裡,涼涼軟軟微濕的唇攫住她的唇,溫柔無比的吻她,教她無從抗拒。理智模糊了,疑慮蒸發了,他溫熱的唇舌一再與她的唇舌纏綿、吮吸、挑逗、撩撥,害她渾身發熱、激情狂燒。
「你還在懷疑嗎?」他在她唇上呢喃。
「什麼?」她還在回味剛才那個令她四肢虛軟卻血脈僨張的熱吻。加上他的唇仍在她唇上燙來燙去,快把她的心燙熟了,她的腦筋電路全秀逗。
「你還懷疑我們相愛嗎?」
她努力保持清醒,呼吸濁重的說:「這並不能代表什麼。」
「這是最本能的反應。別的男人吻你也能使你如此陶醉嗎?」
「不能。」她誠實的回答,害羞的把臉埋在他頸窩。
「我也不能。對別的女人我只有第一次和她接吻時才有一點感覺,第二次以後就覺得無味。可是這已是我們第三次接吻了,我卻愈吻愈有感覺。」
為了證實他的話似的,他再吻她,緊緊的摟抱她,吻到她攤軟昏眩、吻到她不能呼吸、吻到她渾身輕顫。他把她抱得好緊,緊到像要將她揉進他骨子裡,她因此清楚的知覺到他的身體已進入亢奮狀態。
她不安的輕推開他。「我拿水果給你吃。」她勉力踏著虛浮的腳步,打開冰箱,拿出一盒洗好的小西紅柿。
楚捷低著頭,走經過她的時候,順手拿了幾個小西紅柿,再繼續走進琴室。
安娜站到流理台前洗碗,連連長長的吐氣,讓自己烘熱的身體冷卻下來。她可以承認她愛他,很可能在青澀的年紀時就懵懵懂懂的愛上他了,所以十幾年來,她雖然曾試著接受別的男人的追求,但是不曾真正談過戀愛。久別重逢後,她日漸明白,這種對他過於關懷、過於懸念的感情便是愛。她的心已是他的,她的人遲早也會是他的,可是她不想在他戒毒的這當兒,和他發展太親密的關係。
之前沒有想那麼多,現在才發現她要他住到她家來戒毒不是個好主意。古人早有明訓,孤男寡女不宜共處一室。她當然相信,如果她不肯,楚捷不會逼她做她不願意做的事。問題是她根本管不了自己,當她被他吻得昏頭轉向時,理智幾乎蕩然無存,激情在她體內奔騰,慾望似燎原野火,放肆的、狂妄的燃燒。這次幸虧楚捷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下次他如果克制不住,她不以為她能有足夠的理性喊停。
他在彈唱「愛情的痕跡」,歌聲很小,彈吉他的水準也遜於平常,還沒唱完就止住。
怎麼了?
安娜急忙快步走到琴室。
他雙手抱著頭,坐在長沙發上。
「楚捷,」她柔聲輕喚。「你不舒服嗎?」
他一手扶著頭,抬頭看她,兩道眉幾乎糾結在一塊兒。「我頭痛,突然痛得好厲害,」他用手指敲敲自己的頭。「裡面有一條神經在抽搐。」
「我幫你按摩一下,看會不會好一點。」她走近他,坐到長沙發上。「你躺下來,頭放在我腿上。以前我繼父常頭痛,我媽都這樣幫他按摩。」她輕輕揉壓楚捷枕在她腿上的頭。「有沒有舒服一點?」
「有,舒服很多。」他的眉頭慢慢舒開,嘴角也浮現淺淺的微笑。「你跟你繼父處得好嗎?」
「很好,他很疼我。他的第一任太太和襁褓中的兒子死於文化大革命,他就逃到美國,從洗盤子開始奮鬥,二十年後擁有兩家規模不小的餐廳,客人常常得排隊等候。」
「我第一次聽到無厘頭介紹你姓鄺時,有點懷疑我是不是認錯人了,直到載你到你阿姨家,才百分之百確定我的直覺是對的。原來你跟著你繼父改姓。」
安娜點頭,想起繼父對她的好,眼眶不禁泛紅。「現在兩岸是否要三通的問題吵得沸沸揚揚的,我不懂政治,我只知道我繼父是個親切、勤勞、踏實、可敬的大陸人。在我和他相處的五年中,他待我就像親生女兒。」
楚捷苦笑。「我繼父待我如陌生人,我媽死後我沒有再跟他來往。不過,我名氣大的時候,他也沒有籠絡過我,或跟我要錢。他那個人的個性其實跟我有點像,是外表冷漠的天蠍座。好了,你手酸了吧!」他坐起來,隨即又坐不住似的站起來,摸摸吉他、摸摸鋼琴,在空間有限的琴室裡來回走了兩三趟,再走出琴室。
安娜暗叫不妙,跟著他走到客廳,看他不時搔搔頭,在客廳裡踱步。「楚捷,你還好吧?」
他轉頭看她,一臉的苦惱。「不知道,我就是覺得煩躁,好像……好像快精神錯亂了。」他停下腳步,握拳打牆壁。「有一部份的我很清醒,有一部份的我像被魔鬼附身,很想暴力的破壞什麼東西,我快壓抑不住這種瘋狂的力量,也許你該趁我還沒發瘋之前,把我綁起來,否則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來。」
安娜害怕的打了個冷顫。「你想……我應該叫一修來嗎?」
他瞄牆上的鐘。「一點了,一修大概剛睡著。」
「他說有事可以隨時打手機叫他來。」
他用手指耙耙頭髮。「不用吧!我想我應該不會怎麼樣。」他把雙手插進褲袋裡,又開始踱步,好似不動一動他無法發洩多餘的精力。「很晚了,你去睡吧!」
「你這個樣子我怎麼睡得著?」她發現楚捷的目光不時瞟向大門。「嘿!楚捷,你該不會意志不堅,想出去找大麻吧?」
「啊?怎麼會?」他笑得很不自然,眼神也閃爍。「我只是……」他像只毛躁的猴子,兩隻手在他身上到處摸摸抓抓。「呃……全身上下……」他左右聳動肩膀、扭扭脖子。「都不太對勁,嗯……筋胃酸痛。」
「那怎麼辦?」安娜邊說,邊裝作不經意的靠近門。「我看……你做做體操好了。我車禍後在復健的時候,物理治療師教我每天做體操。來,你跟著我做。」她背對門,站定,開始舞動四肢。「從那個時候起,我每天做體操,沒有間斷。」
楚捷跟著她做,一副不情願卻不想拂逆她的樣子。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只是在應付她,不是真正在運動。做到第三個動作他就不耐煩了。
「圓圓,沒有用,」他退後,背靠到牆壁不肯再做,臉上的痛苦神色也令她不忍逼他繼續做。「我……」他撫撫胸、抓抓肩、捶捶腿。「你去睡吧!別管我了。」
「你在難過我怎麼能不管你?我再幫你按摩,也許會好一點。」
他搖頭,兩手握緊成拳,咬著下唇,身體沿著牆慢慢蹲下去。
「楚捷!」安娜立即飛奔到他身邊。「很不舒服嗎?要不要上床去躺著?」
他輕輕的點頭,在安娜的扶持下站起來,慢慢上樓梯。「一修說得好,你應該準備一根棒球棍,把我打昏。」
「要是打成腦震盪呢?」
他喟歎。「總比我現在神裡神經的,想大哭、大叫、大鬧的好。圓圓,等下我要是真的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你不必猶豫,就拿椅子或吉他什麼的把我打昏。」
「不會那麼嚴重吧?」不知為什麼她聯想到狼人,把自己嚇得毛骨悚然。楚捷當然不可能變狼人。
「上次我戒不成,發狂的和一修打架,一修被我打得流鼻血。」
「OH!MY GOD!」安娜低吟。
「後悔了嗎?你要是想把我這個包袱丟出去,我不會怪你的。」
她把他輕推進客房。「我應該想辦法把你的門從外面鎖起來。」
「我可以跳窗,不過才二樓而已。」
她緊張的走到窗邊向下張望。「你跳下去的話會掉進水溝,捧斷腿。」她轉身來看他,他在捶牆。「嘿!牆得罪了你嗎?」她擔心他會捶痛了手。
他放過牆,轉過身來背靠著牆捶胸。
「你幹嘛?」安娜趕過去抓住他用力打自己胸膛的手。
「我不知道,」他搖頭,鈕動身體。「你別管我。你最好離我遠一點,回你的房間去。」他使了點蠻力掙脫她。
「楚捷!」她無助的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幫助他。
「我沒事。」他爬上床,身體蜷曲成熟蝦狀。「你回你房間去。」他以命令口氣說。「快回去!」
眼淚在安娜眼眶裡打轉。他不可能沒事,沒事他不會抱著自己的身體,緊閉著眼睛在床上滾來滾去。
她打開床頭櫃上的檯燈,再關上大燈,然後關上門,趁他仍背對她時,趕緊無聲地躲進陰暗的角落坐在地上。
他滾過身來看門一眼,顯然以為她出去了,便開始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