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對著她的歐正帆猶自跟他的電腦在拚命、廝殺,沒有察覺到汪巧鈴的異樣。
「怎麼會?」汪巧鈴失神地喃喃自問著。
「誰知道,他這人一向隨便慣了──該死了,又花了一隻!說下定他是嫌台灣的妞他看膩了,所以想到英國追那些個『讓男人無法一手掌握』的女人──該死!快閃開……」
歐正帆著迷地操縱手上的滑鼠,對汪巧鈴的話只花半分的心思在注意。
「為什麼?我的意思是說,萬方銀行要在國外開分行,一定有比歐學長更適合的人選,不必要非得歐學長親自去吧?」
開一家銀行要多久?半年?一年?她還要多久才能再見到他?
「我也不知道。公司的事,有我那個萬能老哥去秀就夠了,我一向不管;不過聽我爸說,這一次好像是正揚自己極力爭取的。本來公司內部還有些意見,說是想等國內的銀行上了軌道以後,再談擴展海外分行的事,但是正揚急著想表現,力排眾議;再加上我老爸一向偏袒正揚,有我老爸背書,公司當然沒有話說了,所以這個計劃才成功。」
「歐學長會去多久?」
「不知道。不過幾個月後,他總要回來向我爸這個董事長報告進度吧!」
幾個月後?汪巧鈴的內心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下面這句話她簡直問不出口。
「那方小姐呢?歐伯父不是希望歐學長和她結婚嗎?現在歐學長出國,那她呢?」
「哈哈哈……」歐正帆忽然像瘋了似的笑了出來。「那個像飛機場的醜八怪,已經被我哥甩了。真是神經病一個,正揚甩了她,她不去英國罵他,卻跑來我家大鬧;更倒楣的是,我爸媽又經常不在,她居然把氣出在我身上,害我成了她的出氣筒。活該她被正揚甩,八字都還沒一撇就虐待我這個小叔,凶巴巴的樣子,誰娶她誰倒楣!娶了她,起碼折壽五十年,就算她再有錢,她老公也會被她折磨死,沒那個福氣花,幸好她沒當我大嫂……」
看來正帆和方若茵是上輩子結了怨,誰看誰都不順眼!
歐正帆正罵在興頭上,一點也沒注意到汪巧鈴饒有趣味的打量。
依她近半年來跟他相處的瞭解,雖說正帆因為生在有錢人家,又因為腳殘的問題而脾氣暴躁些,但本質上不是一個壞心眼的人,今天他會這麼討厭方若茵,對方若茵反應這麼強烈,這……原因令人費解喔!
真是說人人到,說鬼鬼來。
歐正帆正罵方若茵罵得高興,偏偏方芒茵就恰巧在房門口出現。
「你這個斜眼、塌鼻、歪嘴、招風耳的駝背鬼,更別提你的跛腳了,你有資格罵我嗎?飛機場又怎樣?有人還特別欣賞我這種『骨感』哩!再說發育不良是先天的缺失,你呢?你是後天的不努力,現在才坐在輪椅上,你自己不想走沒關係,還拖累巧鈴姊,全天下就數你最沒有資格罵我!」
哼!也不先掂掂自己幾斤幾兩重,憑他歐正帆三腳貓的功夫,就想在她方若茵的背後罵她?先閉關練個三年再來說吧!
歐正帆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太陽穴的青筋浮起。
他跟這個女人大概八字犯沖。每次一見到她,他就心跳加速、呼吸加快,連手腳都不聽使喚,八成是被她氣的。
再多跟她見幾次面,他的命遲早會被她收走。
「方若茵,你又跑來我家做什麼?告訴你,我哥在英國,有本事你到英國去罵啊!
沒事三」兩頭往我家跑,幹嘛!你暗戀我啊?」
「呸呸呸!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暗戀你?我還不如去暗戀一隻豬!我幹嘛要跑到英國去罵歐正揚?你搞清楚,是你們歐家對不起我耶!還要我花錢、花時間飛到英國去罵人,我腦筋『秀逗』啊!你就近在台灣讓我消氣,我幹嘛要跑去英國,你要是受不了的話,大可以叫歐正揚回來呀!」
方右茵罵完,對一直坐在沙發上「隔岸觀虎鬥」的汪巧鈴一笑,也跟著坐下來。
「巧鈴姊,對不起喔!我不是故意要罵你男朋友的,實在是『有人』很欠罵。」
汪巧鈴也回她一笑,難得幽默地說:「沒關係,反正罵的又不是我,請繼續,盡量罵,我也好久沒看戲了。」
相較於自己的內向、懦弱,她更能欣賞方若茵的活潑、勇敢。高興就笑、生氣就罵,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就連歐正帆一向自卑的腳,她都能毫不猶豫地拿來當作武器使用。
私下她也覺得,正帆受到方若茵的刺激,顯得更積極了,不再像以前那樣沉默、毫無活力。
「歐正帆,聽到沒有?連你女朋友都『棄暗投明』,『投奔正義』了,可見你的『暴政』多麼遭人唾棄!」
「方若茵,你別太過分,跑到我家來罵我,我跛腳又怎樣,至少比你強多了。人家是因為看上你們家那百分之五十七的股票,才跟你做朋友的。哼!我還在想,我哥再『飢不擇食』,也不會去揀你這『前扁後凹』的貨色,原來我哥看中的是你背後峻興的股票。可是即使有那些股票,我哥還是受不了你的『恰北北』。而逃之夭夭,沒想到你還敢出門?我勸你還是躲在家裡少出來嚇人的好,免得警察以『妨礙市容觀瞻』把你起訴!」
哇!沒有比這再毒的話了。
「歐正帆,你──」
「我怎樣!」歐正帆得意洋洋地挑釁方若茵。
方若茵用行動回答了歐正帆。
氣炸的方若茵,一心只想堵住歐正帆那張嘴,想也不想地抄起小茶几上的花瓶,在汪巧鈴來不及阻止的情況下,奮力扔了出去──歐正帆一驚,急得從輪椅上站起來,又重心不穩地撞倒椅子,連人帶輪椅地翻倒在地上。
花瓶砸到桌角,碎片、水及一些「殘花敗柳」,全灑在歐正帆的身上,一身濕答答的歐正帆,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只可惜從方若茵那兒,他可得不到半絲的同情心。
她甚至對他扮個鬼臉,高興地大罵一聲:「活該!」
汪巧鈴和一些聞聲而來的傭人七手八腳地急忙扶歐正帆起來,一片混亂中,誰也沒有注意到曾有那麼個兩、三秒,歐正帆是用自己的腳站起來的。
四年後──「歐正帆,你這個爛胚子,你給我滾出來!」
對於方若茵的叫囂,歐正帆只是溫吞地出現在二樓,輪椅順著樓梯的斜坡慢慢滑到一樓。
畢竟對於長達四年的謾罵,要再有什麼劇烈的反應,這也是滿困難的一件事,是吧!
「歐正帆,你這個王八兼烏龜!都是你,害我的期末考完蛋了啦!看你怎麼賠我?」
歐正帆抬高雙眉,饒有趣味地問:「方若茵。你三天兩頭往我家跑,心情高興就罵我慶祝,生氣就罵我出氣,就算四年前正揚真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所有的債也該還清了──更何況跟你結樑子的是正揚。我受了你四年的罪,沒跟你收精神賠償費,你就該躲在廁所愉笑了,你居然還把你的愚蠢推到我頭上?」
「是正揚惹我的又怎樣?『兄債弟還』,你沒聽過啊!玩弄女孩子的感情,別說四年了,就算是三輩子你也還不完!」
這麼慘?三輩子也還不完?那……「以身相許」來還行嗎?
長長的四年.歐正帆和方若茵就像兩隻公雞,見面就斗;甚至不見面,在電話裡,都能罵得電話線燒起來。而經過這四年,歐正帆終於也釐清自己的感覺,知迢自己對方若茵手足無措的原因何在了。
人家不是說,打是情、罵是愛嗎?看來他歐正帆正以這種方式在追求方若茵呢!
方若茵被歐正帆看得全身起雞皮疙瘩,連忙用潑辣本性來掩飾她的臉紅。
「看什麼看?沒看過漂亮女孩呀!」
方若茵預期歐正帆也會以同樣帶刺的話來回應她,但是她錯了。
歐正帆沒有被方若茵的潑辣嚇到,看她四年、被罵了四年,他早有免疫力了。
「的確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女孩子……」歐正帆話中欣賞的意味,任誰也不會錯認。
這一次,方若茵不僅臉紅,連脖子都漲紅了起來,再也無從掩飾了,最近歐正帆的改變,她不是沒有知覺,但就像飛蛾撲火,她就是忍不住要來找歐正帆。
「孤陋寡聞,我這樣的女孩子又怎樣?活潑、美麗、大方,又善良!哪是你這個一輩子賴在輪椅上的『廢物』隨隨便便就可以遇到的。」
她不是沒有感覺到他們之間的波濤,但是為了巧鈴姊,她是「不可以」有感覺的。
她下該再來歐宅了。她明知道玩火易自焚,但她還是抗拒不了火的溫暖;於是她只好利用殘忍的言語來抵抗這分吸引力。
但是這一次,歐正帆不容許她再躲在尖酸刻薄的話後頭,就如同他也不准自己再忽略這分感情一樣。他迅雷般的捉住方若茵的手。
「告訴我,你真的計較我坐在輪椅上?你真的認為我是個廢物?」方若茵還想再用話來掩飾,卻被歐正帆的一句暴吼喝止:「不要再敷衍我了!」
無法迎視歐正帆嚴肅的眼神,又無法掙脫他有力的雙手,方若茵只有逃避地偏過頭去,心卻酸得想哭──堅強好勝的她,居然為了一個「情」字掉淚?
「這些話你該問的是巧鈴姊。不該是我。」
「可是我現在問的人是你!」
歐正帆咄咄逼人的態度,也把方若茵逼出一把火了。別敷衍他?難不成要她說實話?
她辛辛苦苦隱瞞四年的感情,真要她攤開來說?
他是不是在氣她罵他是個「殘廢」、「廢物」?她也是為了他好呀!希望能激勵他,才下猛藥。他卻狗咬呂洞賓,不識她方右茵的心。
初見他時心跳不已、惶惶不安,她以為是兩人相剋;等到她瞭解這是愛情時,已經太遲了,感情收不回來了。
他真的就這麼恨她,恨得要她承認她真的暗戀他?
「你又何必在乎我是不是在乎,反正不管我怎麼說,你都不肯去復健,離不開那張輪椅。」
對於方若茵的火氣,歐正帆只是神秘地一笑。在方若茵瞠得眼珠子快掉出來之下,不靠外力,歐正帆自己緩緩地站起來。
「我沒去復健,不代表我就沒有私下自己偷偷地練習。」
「啊──」愣了半天的方若茵,興奮地尖叫一聲,忘我地撲向歐正帆,兩人高興地抱在一起,又叫又跳。「你的腳好了!你的腳好了──」
兩人眼光不期然地相接,剛才還是慶祝的氣氛,迅速地轉變成「天雷勾動地火」的情慾。
「若茵,我──」
「不要!」一個溫柔的笑臉閃過方若茵的心頭,方若茵急切地用手摀住歐正帆的嘴,不讓他再說下去,「不要說了,一切都大遲了。遲了四年了,我們下能忘了還有巧鈴姊。」
歐正帆拉下方若茵的手。
「我是對不起巧鈴,但是我不能為了這四年,而欺騙她一輩子啊!我不能為了慚愧和內疚,而娶了巧鈴,尤其在我知道我愛的人是你的時候。」
歐正帆的剖心表白,卻換來方若茵哇地一聲大哭。
「我不要聽……嗚……你們歐家……的男人……嗚……都一樣花心……正揚是……
呃……你……你……也一樣……鳴……」
「若茵,你聽我說──」
方若茵雙手摀住耳朵,猛搖頭。
「不要!不要!我不要聽……」
歐正帆心急地抱住方若茵,一個衝動地低下頭來吻住她的嘴──她不要聽?那他也不用說的!
汪巧鈴眼睛用力地眨呀眨,還是無法消除客廳的這一幕,可見不是她的眼鏡出問題。
她應該心痛的,但是她明白自己只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或許驚訝和好奇的成分還多些。
看他們倆吻得如此忘我,顯然此時不是探究原因的好時機,還是早點離開,把這片天地留給他們兩個吧!
只是她身影甫一動,就驚醒了熱吻中的歐正帆和方若茵,三個人面面相覷,說不出來誰比較尷尬。
「我看我還是先離開,讓你們理個清楚,我們再來說吧!」
這原本應該是屬於方若茵的台辭,卻被汪巧鈴搶了個先。
「巧鈴姊──」方若茵低著頭,絞著衣角,難得地表現出女孩子家的姿態。
被汪巧鈴撞見這種場面,她就是跳到淡水河也洗不清了,更何況她也不是純然的無辜。
「巧鈴,不用解釋了,再拖下去,對誰都不公平。今天我們三個人就坐下來說個明白吧!」
歐正帆第一次知道「男人」真不好做,不管多難堪的場面,還是得硬著頭皮頂下來。
「什麼!」汪巧鈴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這一對,如果要說天下最不可能相戀的兩人,汪巧鈴一定猜非他們兩個莫屬。
一見面就恨不得殺了對方的兩人,現在竟然告訴她,他們相戀!
「巧鈴,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絕沒有半點玩弄你的心意,只是……感情的事……」歐正帆自責地說,恨下得用力賞自己幾巴掌來向汪巧鈴賠罪。
「巧鈴姊,真的千千萬萬個對不起!我絕不是故意要跟你搶正帆的。你也知道的,我討厭他,看了他就想吐,我從沒有想過我會愛上正帆,如果我早知道會有今天這種情況發生,我絕對會離正帆遠遠的!可是現在,愛都愛上了,感情都放下去,要收回來也來下及了……」方若茵慚愧地低著頭,快要哭出來地說著。她一生最恨的就是搶朋友的男朋友的人,沒想到她自己卻做了這種事。
汪巧鈴卻微微地一笑。
「若茵,別難過了,我能瞭解感情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我不會怪你的。」汪巧鈴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歐正揚的臉孔。六年了,他還好嗎?可還記得她?
汪巧鈴意在安慰方若茵,方若茵卻又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汪巧鈴說的是歐正揚,方若茵卻誤會為她對歐正帆四年的感情。
「巧鈴姊,對不起,你打我好了,要不然你罵我吧!我該死,枉我還一直叫你姊姊,現在卻做了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巧鈴姊,對不起啦……你打我,你打我吧……」
汪巧鈴看到方若茵那眼淚、鼻涕齊下的模樣,想笑又不敢笑,只有憋在心裡強忍著。
「若茵,事情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吧!來,把手帕拿去,眼淚擦乾。別再哭了。其實啊,我早就想把這傢伙給甩了,你肯好心接收,我才要感謝你呢!」
歐正帆看汪巧鈴真的沒有生氣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再問一次:「巧鈴,你真的不生氣?」
「你們兩個相愛,我如果還硬夾在中間,不就太不識相了嗎?」
汪巧鈴可不會絕情到告訴歐正帆,她這六年來從沒有愛過他,儘管歐正帆不仁。她也不想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不義之事。
她比較好奇的倒是歐正帆的腳,剛剛看到歐正帆站著,她還以為是她新配的眼鏡出問題呢!
「不過,正帆你的腳……真的好了?」
歐正帆腆腆地一笑。
「是呀!一直被若茵嘲笑,我不甘心,就自己偷偷地練習;也是那時候,我才發現我對若茵的感情。」
「看來若茵比我更適台你,我誠心地祝福你們。」汪巧鈴真誠地說道。
看著汪巧鈴走出去,歐正帆終於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腳踏兩條船,他還以為會被她們兩個聯手給宰了!
「看來巧鈴真的不生氣,」
方若茵嘴巴大張,無法傭信地瞪著他,又氣得揍了他一拳。
「你是白癡還是豬呀?真不知道我是愛上你哪一點!巧鈴姊陪了你六年,卻被她的好友──我所背叛,她內心的傷痛是無人能體會的。她只是強忍著眼淚,不願讓我們自責而已,只有你這個負心漢看不出來!哎呀!說來說去,這些全都是你的錯!」
「我的錯?」歐正帆指著自己的鼻子,訝異地問方若茵。
「當然是你的錯!如果剛才你不逼我。找他下會把隱藏四年的感情說出來,才不曾背叛巧鈴姊,傷了巧鈴姊的心。所以總歸一句話,你的錯!」
「是是是,都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可以了吧?」
遇到這種「番」的女朋友,不是他的錯,他也要道歉。唉!誰叫他要愛她呢!
歐國豪對這趟行程沒有預期什麼。畢竟對一個四年來除了公事,絕口不提私事,甚至不回台灣的兒子,兩人已經生疏得有如陌生人了。
只是他也絕對沒有想過會是這種景象。
既然不是談公事,所以歐國豪也不去歐氏的海外介公司,而是直接殺到歐正揚在英國的住處。
向鐘點管家解釋他是歐正揚的父親而讓他進屋,一點也不困難。因為從他那張除了皺紋,五官和歐正揚有如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看來,也是最不可否認的證據。
一進門,入眼的便是一張放大成真人尺寸的照片,照片中的女人盈盈笑著,像是撫慰歸家人的疲憊。看到照片,歐國豪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察覺出歐國豪的異樣,鐘點管家用好奇的語氣問道:「她是不是你兒子在台灣的女朋友?少爺好愛她,經常會看她的照片看到發呆呢!」
歐國豪回她一個微笑,只是她不會知道他這個笑有多苦。
「她」的確是「他兒子」的女朋友,只不過不是這一個!
當正揚向他提起到英國設立萬方銀行海外分行時,他以為他是初生之犢不畏虎。銀行業不是正揚攻讀的本科系,初出社會的他又沒有任何經歷,更別提英國銀行業的超級保守作風了。
所以他只給了他兩百萬的資金,及三個月的時間去碰釘子。他預期三個月後,回來的會足一個垂頭喪氣的兒子。
但是他太低估正揚了!
他三個月後沒回來,一年後也沒有回來。四年了,不管他這個做爸爸的怎麼催他、說他、念他,他都不肯回來。
扔給他的,是年年突破的業績,和年年暴增的利潤,好像他冷血得只管銀行的業績,全然不管兒子的死活似的。
而現在正揚不肯回台灣的原因,終於真相大白了。
四年前,正揚來英國時,幾個不死心的女人也追到了英國。江翠華利用留學的名義,在英國待了兩年;走入演藝界的辜娟娟也趁著拍外景它便,來了幾趟英國。不過據他從側面得來的消息,知道她們全吃了正揚的閉門羹。
當時他還在欣慰──正揚收心了,肯專心在事業上了。
原來他是在替汪巧鈴「守活寡」!
可笑的是,汪巧鈴做正帆的女朋友這麼久,他卻從沒有像這一刻這麼感覺到她的存在── 打開門,回到家的歐正揚,卸下了在商場的冷靜和無情,面對汪巧鈴歡迎的微笑,洗去了他一身的寂寞和疲憊。汪巧鈴的照片,一向能帶給他溫暖和平靜。
經過漫長的四年沒見面,他已經不在乎照片中的巧鈴是在對誰笑了。他情願假裝巧鈴是在對他笑;畢竟餓太久的人,是沒有資格挑剔手上食物的。
而四年來,他也學會了和相思共存。
歐正揚微微呼口氣,轉頭卻錯愕地對上他爸爸瞭然的眼神。
「你為什麼不說?」
「因為我笨!我蠢!」歐正揚眼光盯著汪巧鈴的照片,嘲弄自己。「因為我以為我可以把她當別的女人一樣,立刻就會把她忘記,再找一個新的來代替她。反正圍在我身邊的女人多的是!我以為那種感覺只是一種化學變化,我以為──我以為……那些全部都是廢話!我只是還不想承認我戀愛了、我被一個女人綁死了!」
「怎麼會這樣呢?你從沒有向我們說你愛巧鈴。」歐國豪不解地問道。
「等到我承認的時候,一切都太晚,正帆已經先說出來了。而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巧鈴了,沒有第二個女人可以在第一眼就讓我心疼得整個心都糾在一塊,沒有第二個女人可以讓我想珍惜、疼愛、寵愛,有如她是我的全部生命!讓我想替她遮風擋雨、想站在她和世界的中間替她擋住全大下的黑暗,將光亮呈現給她。」歐正揚走到沙發上坐了下來,深吸一口氣,又說:「再也沒有一個女人能再讓我放心地將我的感情捧給她,而我會珍惜她如世上最珍貴的珠寶;當她知道有一天我腿瘸了、臉毀了、破產了,她還會心甘情願地陪在我身邊做涸乞丐婆的女人──只有巧鈴!但我不能和正帆爭,尤其是在我害正帆的腳瘸了以後。如果有幸能擁有巧鈴的愛,那個男人會是全世界最幸幅的人!只可惜,那是正帆,不是我;對巧鈴來說,我永遠都只是『歐學長』,」
自始至終,歐正揚的眼光都沒有離開過汪巧鈴的照片。
臉上渴望又脆弱的表情,連歐國豪看了都不忍地別過頭去。
正揚十歲、正帆五歲時,他就把他們送到英國了,他現在才知道,正揚小小年紀,就要兄代父職地照顧正帆。他和姚芳,除了有公事到英國時,順便看看他們兄弟倆外,幾乎不曾主動地去關懷他們。也由於正揚和正帆的成績一向很好,他和姚芳也就理所當然地以為他們應該適應得很好。
他和姚芳都忘了,他們只是十幾歲的小孩子,正還是賴在父母身邊的年紀啊!
正帆為了追趕要和朋友去打球的正揚,而從樓梯上摔下來,這原本就是個意外啊!
連他們請的英國女傭也證明了事情的經過,事情只是一個單純的意外。
如果真的有錯,也是他們這一對不盡責的父母所造成的!
可是他和姚芳不敢面對事實,將一切的過錯全推給正揚。
往後姚芳溺愛正帆,他則更全心全意地將注意力放在公司;他們都忽略了一件事──和正帆相依生活八年的正揚,才是所有的人中最自責難過的啊!
他和姚芳卻又以這件事來逼正揚離開汪巧鈴。頭一年,正揚究竟是以怎樣心痛的心情看待正帆和汪巧鈴?
歐正揚似乎看穿歐國豪的心思,一邊嘴角毫無笑意地上揚著。
「正帆和巧鈴是很適合的一對。他們都屬於文靜那一型,喜歡同一個作家、喜歡同一首歌曲,他們甚至連脾氣、習慣都相同;最重要的是──巧鈴愛正帆!只要正帆能給巧鈴幸福,我會祝福他們。」一個是他弟弟、一個是他深愛的女人,全世界他最希望他們兩個快樂。
至於他……他還不夠勇敢回到台灣去面對現實。留在英國,他可以看著照片,幻想著每天早上和巧鈴一起喝咖啡、每天晚上可以擁著她入眠……而不用覺得對不起正帆。
正帆已經擁有真實的巧鈴了,而他只是在遠遠的地方取一些不會傷害到正帆的快樂。
他寧願獨自一個人留在英國,留在他編織的夢幻裡。
但是,看來他也無法再逃避多久了。正帆和巧鈴相戀六年,巧鈴也畢業快兩年了,正帆大概急著催巧鈴結婚了吧!
事實上,台灣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傳來,才更令他覺得驚奇,如果換成他,早在六年前,他就會纏著巧鈴嫁給他了。如果巧鈴是他的女朋友,他連一天都覺得不安全;不是信不過巧鈴,而是信不過其他的男人,除非巧鈴戴上他給的結婚戒指、冠上他的姓,安全又合法地屬於他,否則他一天都安不下心來。
或許正帆也是這樣的想法……歐正揚的心思正漫遊著,忽問道:「您這一次……是不是他們要結婚了?」
儘管歐正揚裝得輕鬆,歐國豪還是可以聽出他話中的一絲緊張。
在這種情形下,他該怎麼告訴他?歐國豪忽然說不出話來。
他可以和總統稱兄道弟、他可以在商場上呼風喚雨,可是面對兒子,他卻說不出話來了。當他剛剛才對他剖心表白濃烈感情,和他強忍著痛苦獨自一個人遠避異鄉的心血,他要如何對他說,他努力的一切全白費了?
看著兒子的眼睛,歐國豪覺得自己是全大下最失敗的父親──不管是對正揚,還是正帆。
最後,他還是硬著頭皮,輕聲地說:「正帆要結婚了,新娘不是巧鈴,而且正帆的腳也好了。」
歐正揚乍聽之下一陣錯愕,接著湧上一陣忿怒;他非回台灣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