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繼承之禮,邢家諸位長老,在郊區外的私人別墅舉行一場盛會,邀請不少佳賓,眾多政商名流都出席了這一場晚宴,一同共襄盛舉企業界的大事。
杯觥交錯,人語細碎,交談著一樁又一樁商場底下的八卦消息。明爭暗鬥,是這些名流政客最擅長之事。
邢瑞璋穿著一身鐵灰色西裝,俊逸瀟灑,迷煞不少在場名門淑媛,也讓跟隨在他身旁的宗浮瑆睜大了雙眼。
這個脾氣暴躁的男人,因為身負重傷的關係,總是一身頹廢,沒有修飾裝扮的他,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迷惑人心的慵懶,彷彿是一頭沉睡的獸,令人嗅得出霸氣,卻無法察覺他的危險。
經過一段時間的療傷,他的體力與健康逐漸復元,但他內心深處的喪親之痛,卻如同他臉頰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怎麼樣也無法完全抹去,不過這些難過他只放在心底。
也許除了最接近他身旁的浮瑆之外,根本沒有人發現他臉上的淺笑是假的,是勉強掛住的。
浮瑆一身黑色的褲裝,不發一語地跟隨在邢瑞璋身旁,她臉上的笑容遠遠勝過邢瑞璋臉上那抹假笑,十分燦爛,炫人眼目,如同晝日的朝陽,光芒四射。
她總是輕踏著他走過的步伐,在會場裡挪動步履,尾隨在他身側,仿若他的影子。
西川慎玲忙著招呼會場裡的賓客,心底也忙著仇視浮瑆,她仍然覺得他們兩人的接觸太過親密。
她懷疑浮瑆是假藉保護之名,行倒貼之實,但是這些不登大雅的話語她說不出口。
在企業界,她是受過嚴格訓練的女強人,以她尊貴的身份地位,根本不可能和一個年紀相差甚遠的黃毛丫頭計較,更甭說爭風吃醋了;心裡的秘密,自己知曉即可,不必昭告天下。
「邢總裁,恭喜你,以後就要請你多關照了。」
「邢總裁這麼年輕,能力又卓越,邢氏企業未來的版圖擴展,真令我們拭目以待。」
一些常登上報章雜誌封面、內頁的企業家,紛紛朝邢瑞璋圍了過來,說出口的儘是一些恭維的話。
邢瑞璋面不改色,唇畔仍是一抹幾近看不見的淡笑。
浮瑆雖然不懂商人之間的爾虞我詐,但是她這個外行人光用聽的,都能聽出這些人語氣中的虛偽。
每天要在這種虛情假意的生活圈中度過,她光是想,就為他感到累呀。
「恭喜你啊!邢大總裁。」
一聲高亢的男聲忽然介入圍住邢瑞璋的人牆,將眾人的注意力成功地轉移,只見鄧浩洋大搖大擺地走近,身後跟著兩名隨從,他手中端著一杯金澄色的美酒,舉杯邀向邢瑞璋。
「真的恭喜你了,終於坐上你朝思暮想的位子。」鄧浩洋話中有話,卻也暗示得相當明顯。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爆出一陣綿延不絕的乾笑聲。
浮瑆感覺得出來,這些人正陷入一種尷尬的氛圍,而且不知道該如何巧妙地排解。
唉!可憐的生意人……
「說到年輕總裁,大家第一個想到的非鄧總裁莫屬,不過現在又多了一位邢總裁,唉!真是後生可畏。」
聞言,浮瑆差點摔倒。
這是哪家企業的白癡老闆?竟然會在如此尷尬的場合說出這麼不合時宜的話,天!
於是乎,氣氛愈轉愈僵,一切都在浮瑆的預料之中。
「張董,你是在恭維我?還是在調侃我?」鄧浩洋輕啜一口酒。
「怎麼會呢?」張董開始暗自檢視自己方才言語中的缺失,但是似乎沒什麼特別的發現。
鄧浩洋冷笑著,不予理會,因為他的目標是邢瑞璋,而不是這群沒用、不堪一擊的老廢物。
「瑞璋,我們在商場上一直沒有正式交手過,如今你坐上總裁的大位,看來以後要請你多指教了。」
邢瑞璋對於這一堆廢言廢語,只覺得無趣。
為什麼這些人總是喜歡玩些令人作嘔的把戲?不覺得沒意義嗎?對他盡說些客套話,能達到什麼目的?
邢瑞璋從侍者的托盤上,端過一杯金澄色的酒,打算回敬鄧浩洋之後,立即轉移地方。
浮瑆見狀,隨即伸手攔住他手中的酒。
「喝酒對初癒的傷口不好。」
鄧浩洋笑了笑,針對浮瑆,不客氣地道:「你這位伶牙俐齒的美人看護,還真是好管閒事。」
浮瑆不怒反笑。
邢瑞璋交代過她,教她不能在眾目睽睽下惹事──所以她先記下鄧浩洋說出口的一字一句,絕對會找個時間加倍奉還給他。
其實她也不是一個很愛記仇的人,但是這個無聊男子總是愛貢上邢瑞璋,既然如此,她就非得給他一點教訓不可,看看他以後的態度和言語,會不會讓人比較順眼、悅耳。
「笑?我在向你的老闆反應你的行為差勁,你居然還笑的出來?」鄧浩洋對喪禮那天的出糗一直懷恨在心。
是他見色誤事,低估了這個女人,才會出洋相。
「不過像你這種什麼話都說得出口的女人,應該是見過不少世面吧?所以那張漂亮的臉皮還生得滿厚的。」
邢瑞璋微蹙眉頭,沉聲道:「你有什麼不快可以直接對我說,請你對女士說話放尊重點。」
浮瑆又感到訝異了。
這是邢瑞璋第二次為她挺身而出──
分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為什麼卻會令她感到窩心呢?甚至思緒都在瞬間纏繞上他……
之前她除了感動之外,還不會這樣亂了心思呀!
「呵,邢總似乎很袒護你的看護?」鄧浩洋明知故問,好像硬要讓場面變得很難堪。
西川慎玲和邢家諸位長老,都察覺到這角落發生事端,紛紛趕了過來,當西川慎玲聽見鄧浩洋的話,心底不禁揚升怒意,這股憤怒,來自於邢瑞璋對浮瑆袒護的嫉妒!
邢瑞璋的眼神倏地轉暗,銳利地睨著鄧浩洋,像要殺人般。見狀,鄧浩洋乾笑幾聲。
「好好好,既然你這麼寶貝她,我就不多說什麼。」
鄧浩洋愈說,浮瑆心裡就愈愣怔──
她感到相當不安,一顆心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像要衝出喉嚨似地,鄧浩洋一番揶揄的言語,讓她臉紅心跳、心亂如麻!見邢瑞璋沒有反駁,她心中居然有股喜悅四溢。
她到底是怎麼了?
鄧浩洋冷冷笑道:
「其實我還是為邢世伯的死感到相當難過,可說天妒英才,你們大家說說看,邢世伯意外慘死,會不會和想謀奪邢家財產的有心人士有關?也許是那位有心人士等不及想要得到邢家的財產,所以製造了這場爆炸意外。」
「這──」
鄧浩洋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他在暗示什麼,在場有誰會不明白呢?他想抹黑邢瑞璋,讓這樁八卦被炒熱,如此一來,邢瑞璋的聲譽將會下跌,由他繼承經營的邢氏企業,連帶的也會受到影響。
邢瑞璋的情緒自然受到挑撥,他不自覺地握緊拳頭,有股衝動想將拳頭掄向鄧浩洋,浮瑆及時伸手拉住他,將他憤怒的情緒壓抑下來。
「鄧總,請你慎言。」西川慎玲不悅地開口。
「不好意思,我也沒說什麼,可是會將我的話加以聯想的人,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鄧浩洋大笑幾聲,繼而轉身走開。
氣氛已經僵硬,卻沒人可以化解……
宴會結束,賓客盡散。
直至深夜,浮瑆還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回想著宴會上,鄧浩洋對邢瑞璋不客氣的攻擊言語,讓她真的愈想愈氣!
於是她從床上坐起身,攏好衣服下床,走出臥房,很自然地又摸到邢瑞璋的房門前。
她本來想逕自推開房門進入,但是忽然記起他說過要注意禮節,所以她抬手輕敲門板。
叩叩──
等了一會兒,聽不見裡頭傳來任何回應,浮瑆只好伸手轉動門把。
「咦?鎖上了。」
他真是見外耶!
鎖門是在防賊還是防她呀?
真是太無奈了,浮瑆只好跑回房間拿來一根髮夾,輕輕鬆鬆就將邢瑞璋的門鎖打開了。
她一進門,立刻聞到一股酒氣沖天!
「唔!怎麼都是酒味?」
她瞥眼一看,乍見他手中握著一瓶高級醇酒,獨自坐在窗台前,一臉懊惱的神色。
「瑞璋!你怎麼可以喝酒?!」
她猛然一驚,趕緊奔上前去奪過他手中的酒瓶,不過酒瓶裡的酒早已經所剩無幾。
「給我!」他大聲咆哮。
「不行!」她也大聲地吼回去。「你忘了自己是個重傷初癒的病人嗎?喝酒會影響傷口你知道嗎?」
邢瑞璋的神色有明顯的醉意,他定定地看了浮瑆一眼,語氣轉為淡然。「你怎麼進來的?」
「喏。」
浮瑆現出手中的一根髮夾。
「你用髮夾打開我的房門?」他拉回一點點清醒的意識。
「不好意思,不過我沒弄壞你的門鎖。」
浮瑆將酒瓶扔到垃圾桶裡,絲毫不覺得可惜,如果她知道這是一瓶價值上萬的好酒,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把酒給我!你走開!」
他走到沙發前,整個人癱躺了上去。
「真是的,你怎麼可以偷喝酒?你明天還要開會,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你知道嗎?」
她像個囉唆的老太婆,一直對他碎碎念著。
「你走開!我想要一個人靜靜。」他的臉上流露出痛苦不堪的憤怨神色。
「可惡!」
浮瑆望著他略顯憔悴的臉龐,心裡明白了他喝酒的原因──
鄧浩洋的惡意中傷,再一次殘酷地撕裂他心裡初癒的傷口,他很想反擊,但是他又能如何去阻止龐大的輿論呢?
人言可畏,他若是在意他人的言論,將永遠感到痛苦!
「不要去想那些中傷的言語,一點意義也沒有。」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來,溫柔地笑道:「你不是這麼脆弱的。」
邢瑞璋用一雙迷濛的眼望著她,充滿剛烈氣息的呼吸在她臉上輕拂過,捲起她心底一股異樣的感受。
「我不是兇手……」
他似乎真的醉了,竟然將額頭抵在她纖瘦的肩膀上,浮瑆著實嚇了一跳,卻又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他正靠在她身上。
「我一直很崇拜我爸……他是我無話不說的朋友,也是我心中的巨人……我一直……一直都以他為傲!」
他閉上雙眼,盡情地傾訴,忘了她是自己最討厭的女保鑣。
浮瑆伸出手,輕撫他細軟的發,認真地傾聽他心底的哀傷,也許只有在他喝醉的時候,她才能真正進入他的內心世界吧。
他是個脾氣狂狷的男人,總是愛對她大呼小叫,但是儘管如此,她還是無法討厭他。
是因為他們相似的遭遇,讓她對他產生一股惻隱之心?或是她……對他有了特別的感情?
當他沉著聲音、用難過的語氣,向她說出心中的悲傷、憤怒時,她心中十分不捨,多希望能緊緊擁抱他,陪他一同度過這鉅變的人生。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不勝酒力地醉臥在沙發上,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扶到床上躺下,並且替他蓋好被子。
她靜靜地望著他沉睡的俊臉,凝視他臉頰上的那道傷疤,她可以體會他留下這道傷痕的決心。
她伸手梳過他的黑髮,替他揉散了眉宇間的糾結,希望幫助他進入好夢,睡得安穩。
「早知道你在喝悶酒,我就過來阻止你了,瞧你,喝醉了吧?明天一早有的你受了。」
她還是忍不住叨念幾句,望著他沉靜的臉龐,她的唇畔漾開了笑意。
「其實你完全繼承了你心中巨人的優點,你是堅強、勇敢、充滿信念的,任何流言蜚語都無法打擊你,知道嗎?我雖然不瞭解你,但是我從你堅定的眼神就可以知道,你很勇敢,沒聽過嗎?勇者無懼吶!」
笑了笑,她替他攏了攏被子,才起身離開,離去之前、還是忍不住回頭多看他一眼。
真的很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