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允揚無奈地看著昨日采的迷魂草明顯地減少—大半,忍不住呻吟了聲。
他究竟是招誰惹誰?
怎麼他的「塵外客」都已經被破壞成這般慘狀了還不夠?奴兒臨走前還要這麼整他一下?
當真是最毒婦人心哪!
他早該有所警覺的才是,奴兒臨走前那燦爛如花的笑靨分明就有鬼,他怎麼會沒有發現?!
她的那句:多虧有允揚大哥相助,奴兒真是萬分感謝!分明是暗指她使用迷魂草迷昏姜伯蓋,所以得托他善後,而他居然以為她是在感謝他幫她聯絡上席家,得以讓她家人接她回府……
唉!一失足成千古恨。
待會他可怎麼對伯蓋解釋才好?
原本他還在想,他可以來個毫不知情,以避開伯蓋得知奴兒離開後的怒火,可現在這如意算盤是徹底毀了,在這山谷之中除了他,還有誰能有這迷魂草?這回他是想賴也賴不掉了。
他有些擔心地看著這間茅廬,心下打量著還有什麼東西可遭破壞?
唉!真是交友不慎哪!
砰的一聲傳來,劉允揚苦笑一下。
來了!
他無奈地起身,往姜伯蓋房中走去……
「這是什麼意思?」
姜伯蓋怒視著門前上頭那一行偌大的娟秀字體,怒吼著。
劉允揚憋住難忍的笑意,努力學著席曼奴平日的軟語念著:「大哥,奴兒回家了。」
姜伯蓋以殺人的眼光掃向劉允揚。
「說,怎麼回事?回家?她哪來的家?是她的娘家,還是那個棄她而去的夫家?」
劉允揚轉個身,嘿嘿乾笑兩聲,「這……我不清楚。」還是趕快溜吧!別在這裡等著死。
姜伯蓋躍身擋住劉允揚,在他面前高舉一把迷魂草,瞇起眼。「允揚兄真不知情?」
劉允揚拍一下額際,哀號著:「奴兒!」
這不是想整死他嗎?他得想想,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得罪了她?
劉允揚無奈地攤攤手,又走回房中。
「我先聲明,這下藥一事,我的確不知情,我可是那個最無辜的受害者。」他舉手以示所言無虛。
「她去了哪,允揚兄總該知道吧!她會故意留下這藥草,不就是要我問你?」
姜伯蓋神傷地說著,陡然之間整個人顯得落寞許多。
經姜伯蓋一提醒,劉允揚才恍然大悟,原來奴兒盜他藥草的用意在這兒。
可是她大可對他明說,用不著擺他一道呀!他瞇起眼,不免懷疑她另一個用心。
「那得問伯蓋,你可曾得罪過女人?」
劉允揚學著席曼奴,吊吊他的胃口。
咦,難不成奴兒是在報復他前些日子捉弄了伯蓋?
哎呀!真是最毒婦人心哪!
「除了奴兒,我何時曾與女人有過干係?」姜伯蓋未曾思索即不耐煩地回道。
「確定?譬如說……背信什麼的。」
劉允揚悄悄地走到門口處再開口:「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
說罷,便大笑揚長而去。
姜伯蓋猛地震住,整個人似突然間通了電般,一下子憶起許多事——
與奴兒初見時,他問:「小兄弟府上打哪?」
猶記她當時答道:「以天為蓋、以地為席,身游四海,心似飄零。你,有意見嗎?」
姜伯蓋整個人跌坐床沿,張著一張嘴想著,「以天為蓋、以地為席」可不就已經道出她的身份?
自古以來,女子始終以夫為天,所以這句話的正確說法就是以蓋為天,以席為地。他真是愚魯啊!
而他們相處的日子裡,她也曾多次提醒他,他記得她曾問:「大哥,你就如此斷定席家小姐不能與你做一對山間儷人嗎?」
天啊!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他抱頭痛擊!
她從來就沒隱瞞她的身份,她還曾明白的告知:「一個棄婦除了討乞外,她還能做些什麼?」
抱頭的鐵拳驀地擊向床柱,床柱瞬間坍塌了一邊,可想而知那股力道有多驚人。
他抓起身旁的衣衫,急急奪門而去……
腦中不斷回想著她曾說過的話兒——
她說:「突然想到一闕詞,大哥可有興趣?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宛轉蛾眉能幾時,須臾鶴發亂如絲。」
然後,她又說:「大哥,瞧見那顆最為耀眼的星子了嗎?」
他問:「哪顆?」
「北極星。」
「北極星怎麼了嗎?」
「大哥,我在想席家小姐就好比北極星般,那麼癡情地守在那兒,從未有過移轉,而大哥你就像是旭日般東昇西落,情感一直沒個定處,這兩極化的對比,讓人不禁對席家小姐生憐。」
笨啊!天底下究竟還有沒有人比他更蠢?
她都說得這麼明白,他竟然還弄不懂她的心思?
他恐慌地想著,她此時離他而去,是對他失望透了嗎?
不再給他補償的機會了嗎?
不!
他不能沒有她,他要重新追回她!
「嘖、嘖、嘖,小姐,你怎麼這身打扮啊!」翠兒自大門迎進席曼奴後,嘴裡就不停地嘮叨著。
席曼奴倚在床上笑看著忙進忙出、嘴巴還是沒得停歇的翠兒。
「瞧小姐瘦的,這外邊的伙食,小姐肯定吃不慣,是吧?」翠兒這時又端進一碗冰糖燕窩,走近床畔扶起席曼奴。
「葛嬤嬤一早聽說小姐要回來,就趕緊準備了一廚房的小點。」她端起冰糖燕窩遞給席曼奴。
接著又趕緊試試木桶內的水溫,「小姐,你就沒瞧見葛嬤嬤她那高興的勁兒,看了都讓人覺得好笑。」
翠兒走過來,就要幫席曼奴褪去衣衫。
席曼奴漾起一抹極滿足的笑容,牽起翠兒的雙手。「翠兒,這些日子,我可想你想得緊呢!」
翠兒一聽席曼奴說這話,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兩眼淚汪汪地說什麼都再也止不住。
「小姐,翠兒不也一樣想你,想得好苦、好苦哦!」
她趴在席曼奴的腿上抽抽噎噎地訴說著:「每天一起來,翠兒就習慣地往小姐房裡跑,可來到這兒,才想起小姐離家了。夫人、老爺三不五時就到小姐房裡歎歎氣,你就不知道翠兒聽了,心裡有多難過!還有這園子裡,有小姐在時,可常聽到琴聲、朗誦聲,還有那一大群鳥兒、蝴蝶飛舞,可小姐一不在,就什麼也沒了,整個園子靜悄悄地,教人待了都難過……」
她不停地哭訴著,席曼奴好生溫柔地拍著她的背甜笑著。「不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別哭了,哭腫眼不好看哩!」
翠兒這才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跳了起來。
「小姐,姑爺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
她急急地又探向門外。
「不可能啊!沒有任何男人可以在見過小姐的美麗以後,還能不傾心的。」她不可思議地自喃著。
席曼奴好整以暇地端起冰糖燕窩啜一口,柔柔軟軟地嗓音逸出:「我沒有告訴他我是誰。」
「啊?!」
「那小姐這一趟不是白走了?」
翠兒擔憂地望著她。
「算是吧!」
她起身,褪去原是屬於姜伯蓋的長袍。
「那可怎麼辦?老爺說,姑爺這一趟若沒有回來,他就要答應王家的提親了。」
翠兒都快急死了,怎麼小姐反倒一點也不急?
「哦,哪個王家?」
她咬著一把銀蓖釵,挽起一頭及腰的長髮。
翠兒見了趕緊過去幫她盤起,「不就是東門那個富家子。」她口氣不善地說著。
「他不好嗎?」席曼奴感興趣地問。
「他怎麼會好?說長相沒長相,說文才沒文才,他哪一點配得上小姐你!」翠兒不服氣極了。
「那要爹爹別答應就是。」
「小姐,你以為你今年幾歲啊……」
翠兒趕緊摀住自己那張嘴,忍不住捏了自己一把。心想,她真該把這張嘴給縫起來,講話老是這麼不經大腦。
席曼奴毫不介意地笑著,「沒關係的,翠兒。你說的倒也是實情。」她讓翠兒為她褪去素衣。
「小姐,這是什麼?」翠兒指著穿在席曼奴身上那一大片黑壓壓的字體,驚嚇地問。
席曼奴滿意地看著它們,俏皮地回道:「我的嫁妝囉!」
「啊?!」
翠兒見她仔仔細細地在那黑壓壓的墨跡上撫著,那神情好美、好美,她突然覺得小姐比出門前更美、更動人……
席曼奴回身,看著呆望著她的翠兒,喚道:「翠兒,這水可能涼了,麻煩你再幫我加點兒水,好嗎?」
翠兒經席曼奴一喚,才恍然回神,連答:「是、是,翠兒這就去。」
席曼奴見翠兒走後,這才緩緩地褪下褻衣,將它緊摟在胸前,喃喃道:「姜郎,你可會懂我的心思?」
小心翼翼地放下它,而後緩緩地步人木桶裡,這泡水的感覺遠比不上那山谷中的溫泉,她十分懷念。
不一會,翠兒提了溫水進來,幫她加上。「小姐,這姑……姜公子,人怎麼樣?」她吐吐舌頭,忍不住好奇地問著。
「挺好。」
「那他待小姐好不好?」
「挺好。」
「那小姐……小姐對他……怎麼樣?」
「挺好。」
一連三個挺好?!翠兒這就不解了,既然什麼都挺好,那小姐為什麼不告訴他真實的身份?
「小姐……」
「翠兒,待會你去告訴我爹,說婚禮要他繼續準備,愈快愈好。至於這新郎嘛……我自有主意。只要爹爹在街頭巷尾放出風聲,就說咱們家就要辦喜事了。這樣你明白嗎?」
不明白!
翠兒呆楞楞地看著她,小姐究竟想做什麼啊?
姜伯蓋進到城裡,不敢貿然上席府,他先找家客棧住下來,準備好好地計劃一下,該如何再將奴兒重新追回?
在幾經思量以及回憶之後,他明白奴兒對他絕非無意,卻也不可能這麼容易就原諒他。
他知道她在給他出難題。
以她的聰穎以及那頑皮的性子來看,她絕不會讓他登門謝罪就算了。如果她不是這麼打算的,那早在山谷中他示愛之時,她就會說明她的身份了。
但是,她沒有。
所以,也就是說,他將有一場仗要打。
既然如此,那麼他就不可以莽撞行事,他必須仔細地規劃一下他的追妻計劃。
唉!愛上一位太聰明的女子,可真累人。
然而,他卻甘之如飴!
唇角揚起一絲笑容,他等不及想看她穿回女裝的模樣,想必是動人極了……
他甜蜜地想著。
翌日——
姜伯蓋於客棧進食間,耳旁陡然傳來一陣對話——「聽說了嗎?席家小姐要出閣了。」
姜伯蓋整個人一僵,這城裡有幾戶席家?
「可不是嗎?婚禮看來挺盛大的。」
「哎呀!那是為了扳回面子。你想想,前此日子才遭人毀婚,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要出閣?!分明就是怕遭人笑話,索性隨便找個人嫁了。「
這是指奴兒嗎?城裡姓席、又遭人毀婚的,除了奴兒,還會有誰?
也直到此刻他才能體會,當日的毀婚之舉對奴兒所造成的傷害竟是如此之深,想她一個女子,如何承受得起這難以入耳的市井流言?
他真是對不住她啊!
「那可不一定,聽說這席家小姐可美呢!要找個好人家,也不是什麼難事。」
「你見過?」
姜伯蓋怒視著說話的人,他不喜歡聽到其他男人談論著她的美貌。
「這怎麼可能!席家小姐向來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我打哪來的機會見她啊!」
「這不就對了,沒人見過,就是傳得再多美,也只是傳言。」
突然,砰的一聲巨響,打斷所有人的議論紛紛,大家不約而同地往姜伯蓋那桌看去——
只見姜伯蓋一聲獅吼:「全給我閉嘴!席家小姐的事,用不著你們這些鼠輩議論。」
在場的人全給這聲獅吼嚇住,個個面面相覷,認真地打量眼前這個俊小生到底是誰?
突然,有人認出了他。
「這可不就是當初毀婚的姜少爺。」
姜伯蓋不理會所有人的眼光,快速地往席府而去。
他不能讓她就這麼嫁人,她是他的,一輩子都是他的。
別人,休想!
客棧裡的客人全都跑出來看好戲,大家指指點點地說著:
「大家快來瞧瞧,這姜公子往席府去了,看來這城裡又要有好玩的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