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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紅顏 第八章 作者:祖寧

  城中央的告示欄旁,圍了一大群百姓,眾人全聚精凝神地圍在一起,討論剛公佈的大事。

   認識字的人將他們看見的內容念給一旁不認字的人群聽,而眾人仍嫌不夠精彩似的,你一言我一語交換著打聽到的消息。

   「小狗子,我告訴你哦,聽說是有人上京城告御狀才揭露此事的。」披著一條毛巾的店小二是城裡的包打聽,他把在客棧中收集來的消息當成寶似的獻了出來,這可是第一手資料呢!

   「真的,你怎麼知道?」群聚的眾人異口同聲問,好奇盡掛臉上。

   「喝!你們也不打聽一下,我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萬事通!」挺起胸膛,店小二頗自負地以拳頭捶了捶胸,驕傲的模樣引來眾人噓聲,但他不以為忤地湊近頭,以頗神秘的語氣繼續說:「你們想知道是誰上京城告的御狀嗎?」

   「是誰?」賣豆漿的王大嬸再也忍不住好奇心驅使,丟下了叫她來一碗豆漿的顧客往人群中擠了過去,只見她佔肥碩之便,突破重重人牆,在儼然已成焦點的小二哥前面站定。

   「王大嬸,你遮住我的視線了!」一旁有人因王大嬸的舉動而抗議,只見人群爭先恐後地擠著。

   而店小二哥則蹺著二郎腿坐在旁人端來的椅子上,志得意滿得像是中了狀元般的高興。

   「喂!敬老尊賢你懂不懂。」只見王大嬸叉著腰,做出一副潑辣狀轉頭斥喝著身後不滿的小伙子,「就算我遮住你又如何,反正大貴說的話你不也能聽個清楚明白嗎?」

   「好了,你們到底要不要聽?」店小二哥因眾人的注意力轉向吵架的兩人而心生不悅,「再吵,我就不說

   了!」

   「好啦好啦!今天是咱們城裡的大喜日,大家應該和和氣氣才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嘛!」有人出面當和事佬,把對峙的兩人隔開。

   「你方才說到哪兒了,好像是……要告訴咱們告御狀的人是誰。」

   「嗯,聽仔細哦——」店小二吊足眾人胃口後,才在眾人的期待下,慢條斯理地說了出來:「是一位武功高強的俠土。」

   「呃?俠士?」人群中有人露出懷疑的眼神,俠士?他何時認識這樣一號人物.怎麼不曾見他說出來,他不是最愛吹牛的嗎?

   「對啊!那位俠士的武功十分高強,能一口氣縱上百丈山峰,還能像穿山甲一樣適地哦!」

   「真的?那……是他告訴你的嗎?」

   「廢話,不是他說的,那我怎麼會知道。」

   「那俠士人呢?」

   「呃,他剛剛才離開……不然我還可以介紹大夥兒與他認識呢!」店小二裝模作樣地露出惋惜神色,心裡則不滿地嘀咕著質疑他的人。

   其實,他哪認識什麼武功高強的俠士,這消息自然是他家阿珠告訴他的,至於阿珠怎麼知道呢?嘿!自然是阿珠的表姨媽的女兒的小姑的婆婆說的。

   她又是怎麼知道的?原來是她婆婆的小敘的兒子在宮中當差,從宮中傳出來的秘聞。至於秘聞的真實性……嘿嘿!這就不是他的責任了!

   「是啊!好可惜,咱們應該好好謝謝那位俠土,不管怎麼說,他的義行可是造福了咱們,以後咱們再也不用擔心繳不出佃租而家破人亡了。」想起之前陳大嬸的事件,眾人皆心有慼慼焉。

   「對了,聽說皇上還派了位頗有清廉名聲的官老爺來監管他的產業,咱們有福了。」

   「唉!沒想到那逍逼王真是人面獸心,原本哪我還以為他只是死愛錢和好色而已,沒想到他竟然比禽獸還不如,害死了許多無辜的人命!」有人歎息著。

   『就是嘛!不只是風家一門七十餘口人命,還有柳家莊一百多條無辜人命也全喪生在他的魔掌之下。」

   「唉!真是罪孽,不過惡有惡報,惡人終於得到報應!他也前兩天才嫁女兒呢,送嫁的隊伍可熱鬧,長達百尺哩。」

   「對啊,還有聽說他即將在下個月中旬被處以死刑,可惜了,咱們不能親眼目睹。」

   專門告示來自京城訊息的公告欄旁,一群人仍津津有味地交換著彼此的想法,他們不停討論著逍遙王施行義的惡行,並痛快地譴責著,也對這遲來的正義有說不出的喜悅。

   「施行義!多行不義必自斃。」

   人群中突然有人爆出這麼一句,大夥兒全點頭認同,並紛紛鼓掌來表示心中的興奮。

   暖暖的陽光,讓泉州人民的心不再恐懼。


   ☆     ☆     ☆


   長風中,嚴是影仁立於家人的墳前,在她身後,厲重炎自始至終默默陪伴著。

   爹、娘、姐姐……晴兒終於替您們報仇了!眼淚滑落她的臉頰,她沒有費力拭去,任由淚水靜靜地流著。

   姨……您與姨丈在天上之靈應可安息了,晴兒也替您們報仇了……

   爹、娘、姐姐……晴兒無法手刃仇人,只好藉由正義來替咱們索回公道,您們不會怪晴兒的,對嗎?

   嚴是影想起家園變色的那一夜,娘臨死之際,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她的安危,娘說——

   晴兒……答應娘一件事……答應娘,晴兒會忘記往事,平安快樂的活下去……

   娘……晴兒答應您……

   她記得十二歲的自己是怎樣哭著答應了娘親的要求,只為了能讓娘親安心走完最後一段路。

   娘……晴兒答應過您,晴兒也試著要拋開往事好好過日子的。

   只是師父日日夜夜的提醒讓晴兒想忘也忘不掉,往事像是一張有著咒語的大網,又密又緊地覆蓋住晴兒,晴兒掙脫不掉啊!

   娘……晴兒好苦,晴兒的心好苦……


   ☆     ☆     ☆


   寵著黑霧的星光,迷迷濛濛,泛著淡淡的美。

   「謝謝你。」帶著沐浴過後的馨香讓他擁在懷中,嚴是影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對他道出心中的感謝。

   方纔,自他的簡單敘述中,她得知了令無極是如何在查緝施行義的罪行中得知柳家血案與自己的關聯,他還讓今無極潛入宮中親自呈送證據,只因擔心權大勢大的施行義會在女兒容妃的幫助下輕易脫罪。果然,皇上得知後龍顏大怒,火速下了擇期處死的旨意。雖不能親眼見施行義人頭落地,但血海深仇終是報了。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嚴是影在他的薄唇上烙下一吻,若不是他細心的察覺,只怕她永遠也不會將施行義與小姨聯想在一起。

   厲重炎立即由被動轉為主動地糾纏著她的唇,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香氣,還有兩人的喘息聲。

   「嫁給我!」抽出一點點縫隙,厲重炎再次問她。不過,不同於之前幾次,這一次他在語氣中加人更多的堅持,是一種不容拒絕的索求,彷彿她是他的,而他只是取回所有權而已。

   怔在他的懷抱中,嚴是影輕輕地搖頭拒絕。兩人目光交纏,她看見了他眼中國自己的拒絕而一閃而過的傷心,她的心因此而疼痛著。

   半晌,他緩緩將她拉進懷裡,低聲歎息著,幽逸的歎息在羅帳中不停迴繞,讓她深受震撼。

   「為什麼?」告訴我,讓我明瞭你及你師父之間的點點滴滴,我只知道你始終是孤單的,但掩在孤單之下的還有深沉的恐懼,到底是誰造成你的恐懼?「給我一個你拒絕的理由。」

   「我……」嚴是影緊緊閉上眼,將自己埋在他頸項間,如平常的每一回一樣,當她承受不起卻又不能給予響應時,她只好選擇逃避。

   「告訴我你的恐懼。」他詢問著,看著她封閉的神情,心中的無奈更重。

   嚴是影搖搖頭,再度埋回他的頸間不敢與他的目光接觸。雖然知道他的心,但過去的包袱太過沉重,每一想起總會讓她心裡難受;她也想拋開過去,與他一起生活,可想了千百次,她仍是提不起勇氣。

   孤身一人就是她的命運吧!如師父所說的,自己已禍害了那麼多人,連冒死救她的蘇大叔都因將內力過給她而加速了毒液的蔓延。她一直在腦海中回想著那折磨自己的一幕。

   如果當時她懂得藏好自己,讓自己不暴露於危險中,蘇大叔是否便不須將身上惟一的解毒丹給她,那麼蘇大叔便不會死了,而爹……也不會死了。

   災星是沒有資格得到幸福的……這是師父七年來每次因回憶起蘇大叔時所對她說的詛咒。

   如果不是她,師父的人生該是幸福美滿的吧!有好幾個小娃娃在她身邊圍繞著,還有蘇大叔的守護……    

   低喘一聲,她緊緊地攀住他,心中也有了決定。

   再兩天吧……再兩天就好……兩天的時間足夠她這一生來回憶了。

   她的菱唇覆上他,吻去他不放棄的詢問。男性的身軀起初是僵硬的,終因受不了她的惑誘而投降,緊接著接掌一切.將她柔軟的身子壓在身下,

   她被他的氣味包圍,些許的清草香與她的馨香融合在一起,在她的神魂中糾纏不去。

   『』是影,這代表你的同意嗎?」他的指輕摩挲著她花瓣般的唇,不放心地索求承諾。

   在他心裡,她始終像抹捉摸不住的暗影,讓他恐懼,給他擔憂,煩惱著她是否會像影般隨著黑暗消失。

   在這些反覆擔憂的日子裡,她早已深入他的骨髓,成為他的一切,隨著血液在他的身體裡面蔓延。沒有人可以在失血的情況下存活,他也一樣,少了她便像失了血般,縱使苟延殘喘著也是一具沒了生命力的木偶罷了。

   「是影,你會嫁給我的,對不對?」

   「是影……」

   「嗯!我會嫁給你。」於狂喜中,她昏眩地同意他,雖然只是暫時的安撫,但在靈魂深處,她不得不對自己承認,方纔的許諾是她真心的渴盼。

   在羅帳包圍的空間裡,有情的人一起譜出動人的樂章,如悠揚美麗的曲調,在彼此的心中留下完美的一段,軟軟的嬌呼配合著男性的喘息,在他們的世界裡迴盪著。

   激動的淚水自她眼角滑下,她知道,這一生她將永遠不會忘記,他聽見她同意時那雙充滿狂喜的眼睛


   ☆      ☆     ☆


   點點雪花飄灑在天地間,為天地換上一身雪白。樹梢是銀白的,綻放在香雪海中的雪梅也是銀白的,就連曲欄外美麗的湖面也是一片冰白而晶瑩的色澤。

   「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拂去了落在身上的梅瓣,轉瞬間寒風帶過,又是一陣飄落的梅瓣,拂了又來,也拂了又滿……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樣。

   給自己的兩天時間已到,該是離去的時刻了!凝望遠方的視線靜止不動,只是偶爾間劃過的一抹疼痛,是她心中最難以拋捨的掙扎。

   這兩天,在她的同意下,他欣喜若狂地張羅著一切,打算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迎娶進門。

   是影啊是影,只有將你變成我的妻,我才能放心,因為你是那麼飄忽不定,像隨時會消失似的……

   昨天夜裡,在繾綣到深處之際,他以又擔心又緊張的口吻這麼在她耳邊呢哺著,讓她感動得淚眼模糊,而只能無言地緊緊環住他。

   移步跨過曲欄,拾起一朵綻放得正完美的落梅,美麗的梅瓣上點著淡淡粉紅,就像他給自己的,是一份千古以來所有女子希冀卻不一定能擁有的真心疼愛,她何其有幸擁有,合該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卻又何其不幸,在擁有的時候竟然必須強迫自己放手!

   如果不曾品嚐到愛情的滋味,那麼,在被迫放手時便不至於這麼痛吧?

   明天!就是明天了……

   誠如師父所言,災星是生來禍害愛她與她愛的人!既然如此,那天底下的不幸就由她一人來承擔,這是上天對她的捉弄,沒理由拖他一起承受,他已為她付出許多,已經夠了!昨天,她才自令無極口中得知這麼一個事實,頓時讓她驚得愣在原地,久久不發一語。

   小姐,請珍惜主爺對你的愛。

   許是他發現了自己有離去的意圖,他在長廊的轉彎處攔下自己,以罕見的凝重語氣這麼告訴她。她不語,也不反駁,只是沉默地垂視地面,彷彿自己的冷淡觸怒了他,他在轉身離去前,告訴了她一個天大的秘密。

   上天!他竟為了幫她而將自己的忠心賣給皇上!

   他是那麼狂妄不羈的人啊,怎麼受得了那種屈居人下的滋味!

   熾焰島是個美麗的地方,在那兒,有他美好的家園及他熟悉的一切,可為了自己,他竟允諾皇上將以這裡為家,以皇上的命令為依歸。為了自己,他放棄了他原本擁有的一切,令無極說的,他是多麼深愛自己的家園,但他為了自己卻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她還以為……以為施行義的獲罪是老天爺還她的公道,原來這個公道竟是他以一生換來的!

   她不是災星是什麼?

   滴落的淚水化開了梅瓣上的雪花,呈現出粉潤的色澤,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樣,覆蓋住霜雪的心被愛融化後,便是再也止不住的愛意漬堤。

   再也收不回了……從明天起,她的心從此失落在一個真心守護她的人身上,一旦付出後便再也收不回了。

   蹲跪在雪地上,不在乎涼意冷透了她一身,她只是癡癡地盯著雪面上的暗影;在冬陽的映照下,雪地上的暗影是多麼貼切而諷刺啊!        
        舞兒啊舞兒!嚴是影突然想起,那小小的、粉似的臉蛋兒總是固執地喚她影姐姐,直到小戀生氣後,她才在公開場合叫她晴姐姐,可私底下仍是固執到底呢!

   因為她說自己的影子比她的還明顯,所以她堅持喚自己影姐姐,明顯……啊!莫非小舞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居然童言童語地一語成讖?

   落雪紛飛的湖面,已起了氤氳霧氣.明天啊……

   這是她的選擇,就算為此她將痛苦一生,但只要他是安好而自由的,她便無怨亦無悔。

   倏地,她被帶人一雙溫暖的臂彎中,趁來人未察覺前,她以袖拭去了眼角的淚水,她知道,擁她人懷的,必是令她安心的他。只見他為她繫緊了大麾的繫帶,然後手滑至她的腰側,使勁一帶,足跟接著旋起,頃刻間,兩人已來到燃了火盆的溫暖房間。

   明天……就要離開了,失去溫暖懷抱的護持,人生將不再有意義,但她還是得離開。

   只是她不捨,真的不捨……


   ☆      ☆       ☆


   溫暖的火盆融化了她一身寒氣,直到冷頰泛出薄暈後,厲重炎才不再強迫地移走她嘴邊的熱茶。

   「他們告訴我你在梅林中待了好半天?」

   安心地將她擁人懷中,他撫弄著她生暈的雪頰,柔聲地問,又彷彿知道她不會回答似的,笑著輕啄了她一下。

   「真好,再過兩天,你就是我的妻了。」

   再兩天?怎麼這麼快!嚴是影瞪大眸子看向他,「再兩天?」

   「嗯,這也是我這兩天忙得抽不出時間陪你的原因。」滿足地以頰貼著她,像是看出她的掙扎,歡喜的眸顯得有些黯淡,「你不願意嗎?」

   不是不願意,是滿心的歡喜與情願,只是她不能。

   「怎、怎麼會呢?」嚥回喉中的掙扎,嚴是影綻出笑臉向他,並在他的審視下露出一抹嬌艷的笑意,讓黯然留駐心底,「我只是嚇了一跳,所以……所以……」

   再兩天……如果他知道自己在明天拂曉之際將自他的人生中徹底消失,他會不會恨自己呢?將臉蛋藏進他的胸膛之中,不願讓知她甚深的他看出端倪。

   明天,當她離開之後,他將是自由的人,不須受之前的誓言束縛了吧?

   「咱們婚後住哪兒?」揚起頭,收回眼中蠢動的淚水,她輕聲問。或許令無極是騙她的,或許他沒有出賣自由以換取她的心願,或許……期待的眼神因此而明亮,或許、或許她可以拋開詛咒,為自己的幸福而奮鬥。

   「就住這兒,好嗎?」沒有察覺她的矛盾,但在回答之時厲重炎仍閃過深思的神情。

   「為什麼呢?我記得你曾提過,有一個美麗的島嶼名叫熾焰,那兒是你的家。」告訴我你會帶我回那裡,告訴我啊!焦急的手已緊緊攀住他的衣襟。

   告訴我啊2

   「這兒……不好嗎?」溫柔的聲音有了驚覺的探詢,他以懷疑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著。

   嚴是影察覺到了,她僵硬地笑了笑,「不,不是的,只是我突然想看看你生長的地方。」她有些緊張地囁嚅了下:「我想那兒一定很美。」

   厲重炎微訝,隨即沉著地審視她游移的目光。是影有心事,她是否發覺了什麼,堅持婚後的住處並不像她一向無謂的性子。

   「咱們婚後就住在熾焰島,好嗎?」期盼的聲音再問,這一次,她以眼神定定地對向他,不容他逃避。

   「這……這裡是咱們的家,是我為你購置的,所以……」沉吟了一會兒,他才續道:「如果你真想看我自幼長大的熾焰島,那等有空時,咱們再去看看吧!」

   「長住不好嗎?」求求你,在我想拋開心結與你相守時,求求你答應我。

   「長住……為什麼?」

   「這兒有太多的過去,所以……」她找了個理由搪塞,「咱們就住在那兒,再也不回來了!好嗎?」當今皇上是個貪好女色、聽讒言、不信忠臣的昏君,她不要他為這樣的人交付忠心,那個昏君一定會逼迫他做一些傷害天理的事,屆時,做與不做都將成為他的痛苦,如果愛她的代價是出賣自己的靈魂,那,她寧願得到他的恨。

   「再也不回來,那你……」不對!或許拋開往事是她的意願,但不再回來?這兒有她太多的童年回憶,她怎麼可能拋得下,為此,他不惜巨資為她買下已呈廢墟的風家大宅重新整修,再過幾天就可完工了,她怎麼可能在這時候說拋就拋?她重新踏上動工至一半的風宅時,那又喜又痛的表情至今仍深印在他腦海裡。

   「嗯!咱們離開這兒,再也不回來,好嗎?」

   「是影……」望進她堅持的眼裡,他試著想轉移話題,但她一反常態固執到底,「那風家大宅怎麼辦?」

   「不要了。」如果舍下這裡的一切,能換回他的自由,她相信她的爹娘也會同意她這麼做的。爹與娘皆要她拋開往事重新過日子,不是嗎?

   「不要……」

   「對,不要!」

   「這……」無奈之餘,厲重炎只好先暫時安撫她,「那這樣好了,過一陣子吧!等我將事情處理好,咱們再走。

   重新枕回他的肩頭,嚴是影幽怨一笑,她知道這是他安撫她的計策,他真的將自己賣給皇上了……她不要,不要他這麼做,那樣的生活對他將是一場噩夢。

   誠如師父所言,災星是不配擁有幸福的,她只會禍害身邊的人!他以自身的自由來換取她的幸福,那她……便將自由還給他。

   「重炎,你還記得嗎?你曾問過我手上的疤是怎麼來的。」側過臉,她枕在他肩頭深望他,儘管心情已是沉重不堪,但她仍試著微笑,她要把握住這晚相聚的時光,讓它成為最美的回憶。而現在,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敞開自己解他心中的疑惑,因為她知道,她沒有回答她手上疤痕的由來這件事已經傷了他。

   聞言,他屏住呼吸,不信地望著她,「你願意告訴我了嗎?」這是不是代表她真的接受了自己?

   綻放不信的深瞳揪疼了她沉重的心,不捨的淚水流下,她伸手拭去,朝他嫣然一笑。

   「嗯,你還願意聽嗎?」上天!她將永遠不會忘記他此刻又驚又喜的表情,足夠了,真的足夠了,這段日子的歡樂與幸福足夠她一生回憶了。

   親密地摟緊她,厲重炎以一個珍寵的吻來訴說自己的心情,滾燙的熱淚再度落下,她柔順地在他懷裡尋了個舒適的姿勢,往事漸漸浮起,許多歡笑的、悲傷的、痛苦的過往,如今再去回想,仍是千般萬般的痛。

   「我與師父,一直是對互相依靠卻也彼此折磨的靈魂。」嘴角緩緩地揚起一抹笑,陷入回憶中的她看來眼神迷濛。

   「那一年,我剛過完十二歲的生日,家中遍植的越桃花突然由白轉紅,綻放出一整團又野又艷的顏色,我開心極了,而小姨也帶著舞兒及小戀與我們一起慶祝,因為雲姐姐要出嫁了,哦,雲兒是我惟一的姐姐,後來……許是老天爺嫉妒我們的幸福,他派下惡魔收走我們曾有過的歡樂與笑聲,留下……留下一場滅門毒殺……」

   嚴是影說到這兒便停了下來,往事太過疼痛,她以不去回憶來讓它沉澱在心裡,如今,只要一想起,便是蝕心挫骨的痛。

   「那一夜,不知為了什麼原因,我始終無法人睡,總覺得空氣中散發出一股像血般的腥味,哦,忘了說了,那一夜也是姐姐的頭七……」

   「頭七?」

   「嗯!施行義貪戀姐姐的美色,可是姐姐已許了人,怎麼會願意呢?你知道嗎?他竟然揚言若爹爹不從,他便請出皇上做主,還要爹爹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爹爹怎麼會同意呢?施行義是個四十開外的糟老頭啊,而姐姐……姐姐……於無奈下,姐姐以白綾五尺來解決爹爹的困境,同時以死明志……」傷痛的過往不是三言兩語便能道盡的,說到這裡,她哽咽難言,厲重炎只是靜靜地抱緊她,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淒涼的哀傷及她斷斷續續的哽咽。

   「那你是如何與你師父在一起的?」在他之前的打探下,及是影的反應中得知她與其師父兩人過的是幾近仇恨的日子。

   「那一夜,爹爹以身子為我擋下致命的一劍,但劍尖仍是劃傷了我的手臂,然後……蘇大叔出現了,他把傻在當場的我以手夾抱住,我震驚得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爹、爹他……就這麼氣絕在我的眼前……然後是蘇大叔救我脫險的,他是爹爹結拜的異姓兄弟。在城郊之外,他氣竭地放下我,然後嬸嬸也趕到了,也是在那時,我才知道蘇大叔竟像爹爹一樣以身子為我擋下一劍……」猛然合上眼,嚴是影再也承受不了椎心的傷病而狠狠地顫抖。

   大成,你中毒了,解毒丹呢?在哪兒?

   慌亂中,蒼白著一張容顏的嬸嬸一臉絕望地摟緊盤坐在老槐樹下的蘇大叔,黑色充滿膻氣的血自蘇大叔的嘴裡不斷湧出,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一個人也可以流那麼多的血……

   緊緊合上一眼的她不斷回想著那一幕,直到過了好久好久,她才再度幽幽地開口:「一直到那時,我才知道蘇大叔竟將惟一的解毒丹給了我,同時在逃走的沿途中,他還不顧自身的傷不斷以內力為我催化丹丸,只因不懂武功的我恐無法在一時間內催開丹丸的效力……」

     大成,你以內力為她化開解毒丹?

   那時,她才從嬸嬸淒厲的嘶吼聲中瞭解到解毒丹只有一粒,同時必須以內力催化之,蘇大叔、蘇大叔他……

   「從此,老槐樹下多了條冤魂,而嬸嬸也成了我的師父……」幽遠的目光調回他的臉上,她看見了他臉上深刻的不捨與疼惜,「不要為我難過,師父或許待我不好,但她也盡責地撫養我至成人,我終究是毀了她一生幸福的罪魁禍首!」

   她記得師父在最後一次咒罵她是災星時,十五歲大的她終於忍不住爆發,她瘋狂地回嘴,指責師父既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為何不通知他們,好讓他們及早避開。當時,師父在她的指責下愣住了,過了一會兒,只是回她一句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

   十五歲大的她瘋狂地笑了起來,既是命中注定,那師父一生孤寡不也是上天的安排?命中注定的啊!她記得自己是以冷冷的語氣這麼說出來的。

   從此,師父不再以詛咒的語氣咒罵她,但一臉冷漠就此長留,而兩個痛苦的靈魂也開始了冷淡又彼此折磨的日子。

   「都過去了。」緊摟住傷心的嬌小身軀,厲重炎以一雙熱切憐惜的深眸融化她的冷漠,頂著她的發心,他以宣誓般的口吻一字一字地起誓:「從現在起,我會將你曾失去的幸福與歡笑,加倍給你。」

   「你曾問過我何以這五寸長的傷疤會是如此猙獰與醜陋。」她抹掉淚,但新的淚水又氾濫地淌下來。這是七年來她第一次卸下心防,雖然揭開往事的傷痛猶在,但這是她應為他做的,含著滿眶的淚,嚴是影放任自己深陷於回憶中。

   『在拂曉前曙光透之際,師父含淚送走了蘇大叔,因為追兵已至……所以連埋葬蘇大叔的時間都沒有,師父便帶著我離開,手臂上的血已滲濕了我的衣衫,但發生的一切仍太過震驚,讓我麻木到連痛的感覺都沒有……」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我瞭解,真的。」他啞著聲音,發覺自己哽咽了,十二歲,應是充滿歡笑的年紀,卻得眼見所有親人慘死在她眼前。

   「不!讓我說下去。」她霍然揚起臉看著他,順道將他深深刻印在心底,因為她知道,過了這一夜,她將只能在心底回憶。

   此刻,她只想將一切告訴他,這樣……或許他會恨自己的不告而別,但在恨之中,會有一點諒解吧!

   終究,自己仍無法漠視他的恨啊!

   「師父到達蒼山頂時已是日落時刻,或許是震驚過後吧,我突然覺得手臂好痛、好痛……那種痛教當時的我幾乎無法忍受,於是我怯怯地走到她面前,想從她身上得到一絲安慰,沒想到她只是推開我,告訴我……」

   不過是一點傷,死不了的。是的,她就這麼冷冷地告訴自己。

   「她說留下這條疤,是上天的決定,用來證明我是個禍害親人的災星。」她摀住衝口而出的哭聲,拚命地想壓下因回憶而崩潰的情感。

   「夠了,不要再說了。」厲重炎將她抱得死緊,讓她的哭聲悶在他的胸膛中破碎。

   哀哀的哭泣聲久久不絕,除了為過往的一切而哭外,還有即將到來的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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