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一盡,薛若水和楊靈鈞已經不勝酒力,先回房去了,只留下楊武錡、楊靈霜及司徒昊三人。
直到此刻,司徒昊才終於有機會把他的來意向這御鐵山莊的莊主說出。
「對呀!爹,看在你女兒麻煩人家一個月的份上,幫他打把好劍吧!」
楊靈霜喝過酒後,整張臉都紅了起來,霞色映人,又帶著一絲嬌媚,讓司徒昊無法相信,原來,女人的容貌竟是如此善變,半刻前看來還像個大女孩般不知天高地厚的笑顏,在喝完酒後,竟可以如此嬌艷。
「劍不是問題,不過御鐵山莊的規矩不能廢。」提起兵器,楊武錡登時出現了御鐵山莊莊王的神情,再不是之前那豪邁不羈的粗漢。
「爹,司徒昊是我的朋友,難道不能破例嗎?」
楊靈霜自幼便看多了上門求取神兵利器的江湖人士,自然也知道莊裡的規矩。
「莊主,莫非有什麼難言之處嗎?」司徒昊以前從未聽過御鐵山莊有什麼規矩,所以有些詫異。
「御鐵山莊的兵器分成三個等級,分別為『天』『地』『人』。」楊武錡開始解釋起來。
「『人』級是最低的一級,由莊內的鑄師造好成品,直接擺放在兵器堂中,由江湖人士自行挑選,銀貨兩訖。但這樣的兵器便流於下品,並不適合某些武功高強抑或是兵器與眾不同的人。為了應付這些人,我們尚有『地』級的兵器。『地』級的兵器是由莊裡的鑄師在親眼看過委託人或是依委託人繪出的圖樣,特別打造出來的,重量、長度都是針對使用者而作調整,除了委託人外,其他人很難用得順手,可說是獨一無二的兵器。你們之前遇到的陰陽劍張勇,他的劍就是『地』級的。」
說起了兵器,楊武錡是侃侃而談。
「那……『天』級的又是如何?」
司徒昊已經有些心癢難耐了。「地」級的兵器已經可說是獨一無二,但上面居然還有一個「天」級!
楊武錡看了他一眼,道:「『天』級的兵器是由我親自打造,雖不敢說可比上古神器,但絕對是削鐵如泥的寶劍。但是,近幾年來,我已經幾乎不打造兵器了。」
「為什麼?」司徒昊問。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老子的這些話,我一直引以為戒。人只要拿了兵器,就有可能傷人,少了兵器,自然也就少了殺戮,如果能不拿兵器是最好的。奈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再加上我自幼便以打造神兵利器為目標,叫我永遠不打劍,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對自己定下了規定,若是求劍者能通過我設下的三個條件,我就親自為他打造兵器。」
說到這裡,楊武錡放下了手上的酒杯,凝重的看著司徒昊。
「你想要的是『地』級的兵器,還是『天』級的兵器呢?」
司徒昊語塞。
楊靈霜在旁邊看了笑著說:「司徒昊,你可要想清楚!『地』級的兵器已經很稱手了,而且只要付過錢就沒事,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若是想要我爹幫你打把『天』級的劍,就得想辦法應付我爹的要求,只要其中一項沒通過,到時候你拿不到劍,也浪費了時間力氣喔!」
「司徒昊願意一試。」
言下之意就是他想要一把由楊武錡親自打的「天」級寶劍。
「嘿,好膽量!」連條件是什麼都沒問就決定了。
楊武錡看著司徒昊,不知道該讚他還是說他。或許這就是所謂初生之犢不畏虎的膽量吧。
「喂,你連我爹會開出什麼條件都不知道吧?居然說得這麼乾脆!」楊靈霜也覺得有些好笑。她這一個月來跟著司徒昊,也摸清了他的個性。
司徒昊是個耿直的男人,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不拐彎抹角,雖然外表看來有些冷淡,但她感覺得出他是一個外冷內熱的人,所以才敢跟在他身旁而不擔心自身的安危,也從不擔心他會對她做出不規矩的事。
「不管莊主提出什麼樣的條件,我都會盡力做到。」
既然已經到了御鐵山莊,司徒昊當然希望拿到的是最好的劍,為此,他願意做任何事,也算是對自己的磨煉。
「劍癡。」
楊靈霜算是為司徒昊下了一個評價。
※※※※※
楊武錡對司徒昊提出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要他留在御鐵山莊做半年的武師。雖然名義上是說要藉著這段時間來觀察司徒昊的為人,但其實也賺到了一個武功高強的護莊人士。
司徒昊留在御鐵山莊的日子裡,常常被楊靈霜及楊靈鈞姊弟倆拖著四處跑,今天也不例外。
「司徒昊,陪我去玄寒莊一趟。」楊靈霜看著司徒昊裸著上身在院子一角練劍,正練得滿身是汗時,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一直到她出聲後,司徒昊才發現她不知已在一旁看了多久,連忙拿起掛在樹枝上的上衣穿上。不知為什麼,他對楊靈霜特別沒有警戒心,這樣的場面從楊靈霜第一天跟著他以後就常常出現。
「你去玄寒莊做什麼?」
「去探望親戚,不過分吧!」
「親戚?」他從不知玄寒莊跟御鐵山莊有什麼親戚關係。
「玄寒莊的莊主夫人叫薛若人,是我娘的堂姊,我還得叫她一聲阿姨的,莊主是我姨丈。」她笑盈盈的道出。
玄寒莊在武林上被敬稱為天下第一莊,向來中立的立場為玄寒莊樹立了超然且公正的形象。現任莊主名為韓濤,是玄寒莊第五任莊主。
然而這些年來令玄寒莊出名的不僅僅是它天下第一莊的名聲,而是韓濤的子女令玄寒莊的名氣更上一層樓。
韓景天,韓濤的長子,同時也是武林奇人木子散人的唯一弟子,醫劍雙絕,俊逸超凡,被譽為天下第一公子。
韓絳月,韓濤的么女,因自小便有心疾,是以終年足不出戶,但見過她的人無不說她「貌賽洛神,蕙質蘭心」,博得了天下第一美人的稱呼。
兩年前這位足不出戶的天下第一美人,引起了江湖上一陣大騷動。
當時闇劍門的門主與少門主竟同時愛上了這位天下第一美人,為了爭奪韓絳月,父子反目成仇,門主被自己的親生兒子殺退而遁,闇劍門的門主之位立時易人,然而那位少門主並未得到韓絳月。
這位天下第一美人因為心疾發作,香消玉殞,讓人徒呼世事無常。
在這一連串事情之後,韓景天也不知為何消失無蹤,從此再無人得知這位醫劍雙絕天下第一公子的下落。
韓濤的三位子女中,長子失蹤,么女病逝,只留下次子韓景永奉養雙親,繼承玄寒莊的莊主之位。這樣的情景之下,韓濤夫婦的內心自然不好受。
「你應該也聽說過兩年前與絳月姊姊有關的事吧?」楊靈霜和司徒昊各騎了一匹馬,在前往玄寒莊的路上聊著。
司徒昊點了點頭。
楊靈霜指的便是闇劍門的門主與兒子為爭奪韓絳月而大打出手的事。
此事在當時鬧得整個武林風雨滿天,大家紛紛猜測,究竟是怎樣的絕世美人,竟能讓父子反目,其中當然不乏紅顏禍水的說法。
「其實我應該喊絳月姊姊一聲表姊的,只是從小我就『姊姊、姊姊』的叫慣了,到現在還是改不過來……天下第一美人這個稱號冠在絳月姊姊的頭上,絕對是當之無愧。她不但貌如天仙,同時也是個才女,琴棋書畫詩歌樣樣精通,心地又善良;我雖然是女孩子,但也常常會看著她看得出神,無法置信天下竟有這樣完美的女人。唯一可惜的是她的身子實在太弱了,不能跑,不能跳,身子最弱的時候,就連走路都有可能引得她病發,所以她總是待在深閨,根本沒什麼機會見到外人。偏偏這樣也能惹來一身腥!」
楊靈霜說到這裡,忍不住啐了一聲,引來司徒昊的注目。
「一身腥?」
「就是闇劍門啊!天知道他們父子倆是怎樣見到絳月姊姊的,兩人反目成仇也就罷了,還把絳月姊姊扯了進來,外頭人說什麼紅顏禍水,照我看,絳月姊姊才是受害者呢!」
「她最後不是病死了嗎?」司徒昊問。
楊靈霜看了他一眼,道:「我相信你不是多嘴的人,才告訴你的。雖然絳月姊姊的心疾真的相當嚴重,無法可治,但她不是病死的,是被一劍穿心刺死的。」
「什麼?!」司徒昊吃驚。
楊靈霜拉著韁繩,有些無神的看著遠方。
「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只是當闇劍門的門主與少門主為了絳月姐姐起爭執之後,那少門主沒有顧慮到姊姊的心疾,潛入玄寒莊擄走姊姊。大表哥立時發覺追了去,因為姊姊的心疾隨時都可能發作,當時唯有他這個醫劍雙絕的第一公子才有辦法同時以內力與醫藥為她延命。然而等到他回來的時候,手上抱的是卻是被利劍穿心,早已斃命的姊姊……說來也諷刺,一直小心翼翼的照顧,最後姊姊竟不是病死,而是被殺死的……。」
「你之前曾對我說過的姊姊,指的就是韓絳月?」司徒昊想起未到御鐵山莊之前,楊靈霜曾脫口而出「姊姊」二字。而在知道她是長女時,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她哪裡來的「姊姊」,現在終於明白原來她當時說的姊姊指的是韓絳月。
「是啊!以前的我說話可比現在粗魯得多,絳月姊姊常對我說:『你長得那麼可愛,說話應該更文雅一些的,否則就可惜了這張臉了。』那天聽你說話的語氣,跟姊姊倒有幾分相似。」她輕輕一笑,如春花爛漫。
司徒昊心中一動,連忙把視線移開,專心的看著前頭,但隨即又聽到楊靈霜歎了口氣,又忍不住回過頭來望她。
「怎麼了?」
一沒什麼,只是想起了大表哥。」
「韓景天?」
楊靈霜點點頭。
「大表哥在絳月姊姊死後便離家出走,再也沒有消息。阿姨跟姨丈雖然沒說,但心裡頭一定很難過……我想,若是能找到大表哥的話,不知該有多好,所以……」
「所以你才離開御鐵山莊?」司徒昊終於明白她當初離莊的理由了。
只是,一個女孩子為了這樣的理由,隻身在江湖中獨闖,不管怎樣都太過冒險了。
「你喜歡他?」
原本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卻看到楊靈霜在剎那間紅了臉。
「喜……喜歡大表哥的人多的是,他生得那麼俊,人又那麼樣的好,看到他不會臉紅心跳的人肯定不是女孩子。」
「臉好看,不見得武功好。」司徒昊莫名其妙的冒出這句話。
「你說什麼啊!外面稱呼表哥是醫劍雙絕,你不知道嗎?他的劍術出神入化,還贏得了『謫仙劍』的美號呢!」楊靈霜連忙為韓景天辯解。
「只是劍招好看吧?」司徒昊的嘴不受控制地又擅自動了起來。
「我的武功是表哥親自教的,他厲不厲害我最清楚。老實說,若是你和大表哥比試的話,你絕對會輸。」聽到司徒昊這樣說韓景天,楊靈霜也不免動氣說了重話。
再怎麼樣,女孩子都無法容忍有人說自個兒心上人的壞話,更別提韓景天是楊靈霜心中的初戀,有著如天神般的地位。
司徒昊聞言,臉上一僵,再也不發一語。
楊靈霜似乎發現自己說話重了一些,但又不覺得自己有錯。看了司徒昊一眼後,心中決定不為剛才的話道歉,畢竟她說的是實話。
於是兩人便僵持著不發一語,直到進了玄寒莊還是沒開口。
玄寒莊下人將兩人帶到後園見主母薛若人。只見薛若人坐在園中一角,一旁的婢女正立在她身後服侍,桌上擺滿了茶點。
薛若人看到楊靈霜,和藹的招呼她一同坐下,司徒昊跟在楊靈霜後面,卻不知道此時該怎麼辦。
他與薛若人無親無故,只是陪著楊靈霜一同前來,現下似乎也不太方便跟著坐下,於是站在園子入口就不動了。
「小霜,那位是……」薛若人見到有陌生男子隨著楊靈霜一同進入,好奇的問起。
楊靈霜回頭看到司徒昊站在園口一動也不動,之前本來還有些惱他,現在卻不希望他就這樣呆站在那裡,好像與自己毫無關聯的模樣。
「他叫司徒昊,是我的朋友。」一把拉過司徒昊往園子裡走,最後兩人一同坐在薛若人面前。
司徒昊原本不想讓楊靈霜拉住。之前楊靈霜斬釘截鐵地說他的劍法在韓景天之下,已經傷了他劍客的自尊,看到她那麼維護韓景天,更讓他心中有股無名火起。
但楊靈霜向他伸手的那一刻,在她眼裡有著一絲埋怨,卻也有著一絲討好,顯然不想因此壞了兩人之間的交情。一時心軟,他便任由楊靈霜位著手坐下。
薛若人看著這個小甥女跟司徒昊,默默的為兩人倒了茶,溫柔的看著楊靈霜說:「小霜,到江湖上繞了半年,有趣嗎?」
「還好啦!碰見不少壞傢伙,幸好手上有爹特別為我打造的銀鞭,再加上有大表哥教我的武功,當然還有我這顆聰明的小腦袋,不管遇上了什麼人事,到最後都是有驚無險,日子過得挺刺激的!後面一個月遇上司徒昊,更是看見了不少精采的決鬥。」她瞄了司徒昊一眼,只見司徒昊根本不理她,扁了扁小嘴,有些氣悶。
「是嗎?能平安回來就好。」薛若人輕笑。身為天下第一美人的母親,她也有著相當的美貌,儘管已入中年,卻另有一股成熟婦人的韻味。
「還有……大表哥,有消息了嗎?」遲疑了半晌,楊靈霜終於問出了她一直都很關心的事。
薛若人看著她道:「你到江湖上闖蕩,為的就是找景天的消息嗎?」
「那……是一部分的理由啦……」
想起了兒子,薛若人的笑顯得有些蕭索。
「你不用再去找你表哥了。當年木子散人收他為徒的時候,就對我和你姨丈說過,他和我們緣分淺薄,頂多只能留在我們身邊二十多年,之後便要分散。如今正應了當年的話。」
「哪有這種事!」
「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不想強求他的下落,畢竟,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人生,倘若他的人生與玄寒莊再無交集,就隨他去吧!其實,他離開也未必是件壞事……我只求那孩子平安就好……」
「姨……」
「我知道,景天還在莊裡的時候一直都很疼你,你一定會捨不得,不過,你要習慣。這就是人生中的分離啊。」薛若人已經看開了。
聽到這裡,楊靈霜忍不住紅了眼眶,伸手掏了條小手巾想擦淚,卻讓手巾掉了。
司徒昊坐在她旁邊,眼明手快的在手巾尚未落地前接住,不發一言的遞給她,匆匆一瞥,也看到了她眼中滾動的淚水,心中一緊,便移開視線。
楊靈霜看著司徒昊遞還給她的手巾,突然想起了司徒昊。
有一天,她也要與司徒昊分離嗎?
一種無法言喻、難以割捨的感覺頓時盈滿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