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猖狂、笑得放肆,卻也悲傷,但她仍然笑個不停,那種苦笑的聲音,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聽來格外淒涼。她那原本因仇恨而扭曲的臉孔此時也佈滿了淚水,脆弱無助的模樣少了平日慣有的盛氣凌人,更添了分憔悴和滄桑,讓人見了不免為之鼻酸。
「所謂良緣由夙締,佳偶自天成。既然你倆無緣,你又何必非他不可?如果仇恨可以為你帶來快樂,你又為何痛苦如斯?香蘭郡主,別再執迷不悟了,否則你的一生將永無寧日。」
低沉的嗓音自窗外傳來,趙香蘭嘴角微微一勾,眨眼間,房內通???明,燭光點燃,牆上的畫像也隨著光線的出現而不見。
「郡主未免多禮了,那些排場,梁某實在承受不起。」子英笑容滿面地由敞開的大門大搖大擺走進來,左手往後輕輕一彈,房門應聲而合,絕妙的功夫比起趙香蘭毫不遜色。
「螻蟈鳴,蚯蚓出,玉瓜生,苦菜秀,靡草死,麥秋至。四月,立夏,鄭州孟家女生。本是百花齊開,萬物復甦之季,卻天降霜雪。霜者喪也,陰氣所凝,其氣慘毒,物皆喪也。所謂天意不可違,孟心澄僥倖偷活了十五年,你等本該知足,如今上門討藥,不但愚蠢至極,更是逆天而行,後果非死即傷,悔之晚矣。」趙香蘭拍下椅子右邊的扶手,轉身面對他,殘廢的雙足隱藏於薄被之下,經年的苦痛和自殘讓她形消體瘦,不復當年的風姿綽約。若非報仇心切,她早就自我了結,豈會讓自己落得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醜樣子。
十五年前木展風以背叛師門、擅用玄冰掌傷人為由嚴懲於她,不但將她逐出師門,還親自執行門規,挑斷她雙腳的筋脈,讓她再也無法行動。可惜木展風低估了她,就算沒了雙腳,憑她的武功,依然能夠靠著兩支枴杖來去自如。
看著子英如孟平當年一般俊逸的面孔,趙香蘭不禁怨恨起來。
天下女子何其多,為何他卻獨獨鍾情孟心澄?昔日孟平為了沈蕊甘願放棄一切,甚至連命都可以不要,今晚她倒要瞧瞧,梁子英是否也有此決心。
「郡主武功高強,即使梁某使盡全力,也未必佔得上風,與其兩敗俱傷,不如以和為貴,大家當面商量,討個誠意,郡主以為如何?」面對趙香蘭的惡意挑釁,子英不動聲色,冷靜以對。
「你比孟平聰明多了,也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既然梁大少主親自登門拜訪,我也不好做得太絕,只是不知道梁大少主準備拿什麼交換?我可是醜話說在前頭,不合本郡主心意者,你就等著替孟心澄收屍吧!」趙香蘭有恃無恐地回道,雙眼微微瞇起,眼神如利劍般狠狠刺向子英。
「郡主才是手握籌碼之人,哪容得在下說話的份。有什麼條件但說無妨,梁某絕無二話。」子英大膽回視她的目光,表情堅決,大有破釜沉舟之勢。
趙香蘭讚賞地點點頭。如此癡情男兒,她本該成全他們,讓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惜他愛錯了人,為了她的復仇大計,她只好犧牲他了。
「這個錦囊內裝著解藥和你該付出的代價,我給你一年時間,讓你完成心願,一年後你得依約回到京城,履行你的承諾。我言盡於此,你可以走了。」
話才說完,只見半空飛出一黃色物體,子英縱身接住,再回首時,已不見趙香蘭身影。
握著手中的錦囊,子英像是握著珍寶般。有了這解藥,心澄就有救了,至於他個人部分,是福是禍他早已不在乎。
※ ※ ※
「到底是什麼?你不說清楚,我絕對不會吃。」雲霞山莊後山的斷崖上,心澄拿著子英交給她的金色藥丸,固執地追問。
子英在她的逼視下,心虛地別開臉。「我不是說過,這顆金丹是我三年前學成下山時師父送給我的,你還有什麼好懷疑的。」他心想,早知道就先打昏她,再讓她服下解藥,省得她問東問西的。
「你騙我。」心澄圓睜一雙明亮的大眼盯著他,不容他有絲毫避。「如果你真的愛我,就不該對我說謊,而且我有權知道一切,不是嗎?」其實她早已心知肚明,但仍然堅持聽他親口說出答案,因為她愛他,不希望他們之間有欺騙,即使是善意的,她也不容許。
過去,她一直活得很懦弱、很自卑,連大聲說話也缺乏勇氣。如今她已走到這步田地,死亡對她來說並不可怕,能在臨死之前替自己找回一絲尊嚴,也算是她給自己悲哀的一生最後的交代。
該死的!平時見她一副逆來順受、乖巧可人的樣子,沒想到固執起來卻要人命。看樣子,他若不說出真相,她是不會善罷甘休。
低咒一聲,子英像下定決心似的看著她,緩緩說道:「這是玄冰掌的解藥,可解你身上的寒毒,三天前我特地向香蘭郡主要來的,你儘管安心服用,等你傷好了,我會實現對你的承諾,帶著你遊遍五湖四海。」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年,卻將是他一生的回憶。
「代價是什麼?」心澄質問,見他沉默不語,她突然冷笑一聲,舉起手中的藥丸往崖邊退去。「我要你告訴我,否則我馬上死給你看。」
斷崖邊長滿了不起眼的龍延草,沒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也沒有人知道它的神奇功效,她就是靠它得以活到現在,得以擁有百年的內力。如今她能長眠於此,也算是生死斯、死於斯。
「不!」子英驚呼,提足想要阻止她瘋狂的行徑。
「我說話算話,你要是不信,儘管上前,我不會阻止你的。」心澄斷然一喝,反正她也沒打算活著離開這裡。
「別再退了,我說就是。」子英無奈,只好妥協。
心澄輕輕點了下頭,雙眼仍然防備地緊盯著他看。
「香蘭郡主要我娶她的侄女,也就是明王爺的獨生女兒紫翎郡主為妻,婚期訂在明年四月初八,你生辰的那一天。」子英艱澀地道。要他當面說出真相,簡直比殺了他還痛苦。
心澄聞言,一顆心都揪了起來。「我懂了,原來我孟心澄的命是靠你出賣一生換來的。子英哥,我該感謝你還是恨你?」她踉蹌地往後退一步,腳下落石紛紛墜落,同她的心一起沉落谷底。「你別說,我明白,但我不要這樣的愛,那對我來說,就像剮了我的心,奪走我的靈魂,讓我痛不欲生啊!」她心痛地吼著,嬌弱的身子如風中殘葉般搖搖欲墜。
「心澄……」子英試圖打斷她,並伺機朝她逼近,以防她一個不小心失足跌下斷崖。
心澄沒有發現他的靠近,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子英哥,你可知道,人生最苦、最悲的是什麼?那絕對不是死亡,而是被心愛的人摒棄於生命之外,那種椎心刺骨的痛,你能明白嗎?」她的語氣很茫然、很無奈,沒有他,她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心澄,你聽我說……」子英再次想打斷她。
心澄置若罔聞,仍然說個不停,「聽你說?難道你還有挽回的餘地?」她微微一笑,淒涼中帶著些許嘲弄。「來不及了,你還是把解藥拿回去還給她吧!至少這麼一來,你就不用賠上你珍貴的一生,而我也不必感到良心不安。」
「別胡說!」子英大叫,心裡似乎已知道她想要做什麼,而他卻只能站在原地,無助地看著她慢慢往崖邊退去。「我沒胡說,要我眼睜睜看著你娶妻生子,我倒不如死了乾脆。」她說話的聲音空洞得像失了魂。
「心澄,求求你,別做傻事,只要你服下解藥,我願意做個背信之人,與你長相廝守,共度一生!」為了安撫她,他不惜撒謊。
心澄沒有回答,只是拚命搖頭,噙著淚水的雙眼充滿了悲傷,她深情且絕望地看著他。這是她心愛的男人,她愛逾生命的男人,她多麼想緊緊抱住他,在他懷裡痛痛快快地哭一場,把心中的恐懼和傷痛一古腦兒全哭出來。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再拖累他了,也捨不得再拖累他,她捨不得啊!
「子英哥,謝謝你,雖然辜負了你的一番好意,但仍然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子英哥,你的大恩大德,心澄來生再報。」不假思索地,她拋出手中的解藥,並趁他分神之際,縱身躍入谷底。
她的動作如此快,那麼的義無反顧,令子英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已失去她的蹤影。
眼前猝然亮起一道閃電,隨後是一聲暴雷,巨響震遍大地。
不久,大雨淅瀝嘩啦打落。
子英如夢初醒,嘶吼著衝向崖邊,眼淚也在不知不覺中佈滿整個臉龐,混合著雨水,刺痛他的眼睛。
「心澄——心澄——」他絕望地放聲吶喊,直到喉嚨沙啞,還是喚不回心愛的女人。
※ ※ ※
出家人本該在寺修行,或是救度行化,做個廣結善緣、尋聲救苦的活菩薩。可惜天不從人願,堂堂佛門弟子,竟讓人脅迫成為跟監、偷窺的工具。了苦大師仰天長歎,大有時不我予之慨。
「師兄,想不到咱們那位風流徒弟,居然也有如此癡情的一面。都一個多月了,還捨不得離開,這事要是讓心丫頭知道,不曉得會有多心疼?」慈眉善目的了因師太,有些挖苦地對了苦大師說道。
這些年,師兄、師姐們先後圓寂,同門中勉強可以和她平起平坐的,只剩了苦師兄一人。好在他還活著,偶爾可以陪她們鬥嘴,否則她肯定無聊死了。
雖說普丫頭總能適時提供她一些生活樂趣,但那丫頭天生壞心腸,淨要她做些跑腿的工作,把辛苦教她武功的師父當成下人使喚。要不是她精明,拉著師兄一起受苦,順便讓他承擔一些責任,她現在可能還是自己一人捧著一杯涼茶守著這棵大樹,以防她那癡情徒弟一個想不開,隨著心上人共赴黃泉。
「人是你和普丫頭救的,到時事跡敗露,你自個兒向徒弟解釋,別拖我下水。」了苦大師趕緊和她撇清關係。那小子的脾氣他最清楚,要是讓他知道他也有份,他的下場恐怕只有六個字可以形容——死無葬身之地。
想來也實在悲哀,他和師妹一輩子只收兩個徒弟,卻倒霉的碰上全天下最難纏的兩個人。
普丫頭乃當今天子的御妹,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機伶狡猾地遊走於皇宮與市井之間,昨兒個才過十四歲生辰,小小年紀,除了擁有一身得自師妹真傳的好武功,和他那一手神乎奇技的易容術,絕頂的頭腦更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謀略人才。可惜人小鬼大,一點也不懂得尊師重道,成天拿她兩個師父耍弄,耍得他們團團轉,簡直可惡極了。
就拿這次事件來說,他好不容易才擺脫她的糾纏,準備雲遊四方,當個逍遙自在的出家人,她卻丟了個包袱給他,說是若沒救活他徒兒的未來媳婦,就等著他徒兒找他算帳。結果人是救活了,身上的玄冰掌寒毒也在墜崖時陰錯陽差的讓潭底的血沙蟾蜍給醫好了。原本以為從此海闊天空,再也不關他的事,誰曉得那普丫頭竟看中人家的天賦異稟,決定留她下來,逼他和師妹將畢生所學統統傳授給她。普丫頭的如意算盤打得可精了,千方百計,還不是為了替她皇帝哥哥保住江山。
其實不用普丫頭威脅,他和師妹遇此良才,豈會輕易放過,只是凡事除了講求機緣,還得心甘情願才行,哪有徒兒逼迫師父的道理。
然而碰上這種古靈精怪、沒半點同情心的徒弟,他和師妹除了認命還能如何,誰教他們當年欠了太后一條命,沒拿身家性命來還已經夠幸運了,雖然有時會讓普丫頭氣得寧願一死以報天恩,但他們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至於他們的另一個徒弟,也和普丫頭一樣令人頭疼,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梁子英,梁家堡的大少主,八年前他無意間被騙當了他的師父,他卻自以為撿到了寶。
那小子不但有文人的奸,更兼具武人的狠,看似無害卻隱藏殺機,談笑間奪人性命於無形。
收了這麼一個笑面狐狸為徒,只能怪他自個兒笨,才會讓人給坑了。可他徒弟的媳婦干他啥事,為什麼他得救她、教她?還得白白耗費他二十年的功力封住她的記憶,甚至逆天而行擅自更改了她的命盤,只為了躲過趙香蘭的卜卦。
不過重生後的心丫頭還算爭氣,不但一改先前的懦弱個性,精明的程度更是不輸普丫頭,前後差距之大,令人不禁懷疑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或許這就是女人可怕的地方,讓男人永遠搞不懂她們在想什麼,好在老和尚他六根清淨,否則遲早被這些紅顏禍水給害死。
想到這裡,了苦大師慶幸地念了聲佛號,但隨即想到眼前的處境,忍不住又歎了口氣。唉!這一切的一切全要怪普丫頭,沒事只會找他麻煩,自個兒收了包袱跑回京裡逍遙去,留下這麼一個爛攤子給他。
「斷人姻緣是會下地獄的,況且咱們還是出家人,本該慈悲為懷、普度眾生,將來徒兒們會感激你的。」了因師太一眼看出師兄心裡的想法。老傢伙開始不耐煩了,她這番話即使不能喚起他的慈悲心,至少能夠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你也是受害者,怎麼一點也不懂得同舟共濟的道理,還老拿他們威脅我。」虧他們同門師兄妹四、五十年,供奉的也是同一尊菩薩,淨做些扯他後腿的事。了苦大師不滿地睨了她一眼,雪白的鬍鬚隨著說話聲一上一下地飛揚著,心中怒氣可見一斑。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師兄這回真的誤會師妹了。」了因師太收起笑容,正色回道。
「此話怎講?」反正閒著也是無聊,不妨聽聽她如何自圓其說。了苦大師端顏厲色,故作正經。
裝模作樣!了因師太瞭然地扯了下嘴角,信手一拈,肩上多了只色彩繽紛的鳥兒,吱吱地叫了兩聲便朝空中飛去。「普丫頭答應過我,只要我們替她辦好這件事,她就放我們自由。」了因師太抬頭望了下藍天。「到時我們也能像那隻鳥兒一樣,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沒人管得了我們。」被困了七、八年,她不信師兄不動心。
自由?!苦大師雙眼一亮,立刻又黯淡下來。
「你確定?」普丫頭詭計多端,葫蘆裡賣的全是毒藥,只有師妹會信她的話。
「出家人不打誑語,你這麼問是不相信我?」了因師太不悅地皺眉頭。和普丫頭周旋了兩天兩夜,好不容易才達成共識,原本以為會得到師兄的感激,沒想到卻落得遭人質疑的下場。
「師兄妹四、五十年,我何時懷疑過你?只是那丫頭怎會突然大發慈悲,願意放過我們?不會是你讓她給騙了吧?」了苦大師連忙解釋,順便提出心中的疑惑。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普丫頭素行不良,難怪師兄會懷疑,但徒兒總是自己的好,她忍不住還是替她說了幾句好話,「普丫頭雖然頑皮了些、狡猾了點,可從來不會騙我們,這點我對她有信心。」
「那倒也是。師徒多年,除了愛使喚人之外,那丫頭還是挺孝順我們的。」剛才真不該誤會她。了苦大師有些慚愧地又念了聲佛號。
唉!有些人就是容易受感動,難怪普丫頭吃定了師兄。了因師太無奈地搖搖頭,將她和趙普陽之間的協議告訴他,「我已經照普丫頭的要求,將我們畢生所學全部記載在暗室的石床上,心丫頭只要照著練,以她的資質,不出一年就能學成出谷。至於子英那小子,我答應普丫頭再守他三天,等她自京裡回來,就沒我們的事了。」
「我們就這麼丟下心丫頭不管,妥當嗎?」那娃兒不比普丫頭樂觀,又愛胡思亂想,沒人顧著,還真讓人有些不放心。
「心丫頭個性溫柔,又美得像朵花,普丫頭會妥善照顧她的。」自個兒的徒弟是啥德行,她再清楚不過,只是沒想到她以前最擔心的問題,這會兒卻成了她安撫師兄的借口。了苦大師見了因師太一臉莫可奈何的樣子,不禁取笑道:「你不怕普丫頭把人家給吃了?這個美人可是比仙人還要美上三分,你認為普丫頭會放過她?」他們那怪怪的徒弟,明明是個女兒身,卻偏偏不愛男人,更學她那皇帝老兄搜集起美女來,這麼特殊的嗜好,若非老和尚他看開了,早讓她氣得陪閻王兄下棋去了。
瞧他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了因師太不滿地哼了聲。「我留傲兒陪著她們,不信普丫頭還敢輕舉妄動。」一物克一物,任誰也沒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普陽公主居然會怕一隻老鷹,也好在傲兒制得住她,才讓她無後顧之憂。
「還是傲兒最貼心,才養它兩年,比起那兩個不肖徒弟更懂得討咱們歡心。」了苦大師想起心愛的鷹兒,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歲月如梭,當年他無意間拾得受箭傷的小鷹,悉心照顧數日之後,本想放它自由,不料它卻執意留下,這一跟,竟和他培養出如父子般的感情。
這兩年,除了他和師妹,任何人都無法接近它,連自認無所不能的普丫頭也拿它沒轍,一怒之下,便為它取名「傲兒」,正式展開一場龍爭虎鬥的序幕。
普丫頭原本以為心丫頭的出現會讓情況有所改善,沒想到傲兒反而變本加厲,防普丫頭像防賊似的,生怕她對心丫頭意圖不軌,小心戒備的模樣,直讓普丫頭恨得咬牙切齒。想著一女一鷹為了贏得美人,即將引發的爭奪戰,了苦大師的笑容加深了,連令他極為不齒的偷窺行為也變得有趣起來。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看來此話果然不假。
望著桌上的卦象,趙香蘭難以置信地搖頭,臉上的表情也由木然慢慢變得猙獰起來。
「孟心澄死了,她居然敢給我死?居然敢給我死……」她倏地睜大眼睛,憤然持刀往手臂上劃去,原本刀痕纍纍的手臂,經過她不斷蹂躪,早已血肉模糊,滴在雪白的錦襖上,像只受了重傷的白虎,雖是凶狠,卻也令人憐憫。
發洩過後,她一如往常,很快就收藏起情緒,尤其當她知道那人正往此處而來時,眼中的森冷更是讓人感覺不到剛才發生的事。
「這麼晚了,你還來做什麼?」黑暗中,她不耐地對著門外的人問道。
兄妹三十多年,他們之間的情誼早在她得知他的狼子野心時宣告結束。之所以讓他在此任意進出,完全是看在年邁老父的面子,沒想到他竟得寸進尺,三更半夜跑來找她興師問罪。
趙璜鐵青著臉推開暗室大門,一陣血腥味撲鼻而來,更加深了他的怒火。
這個狠毒的女人,好好一個明王府被她搞得像閻王殿一樣陰森可怕,要不是對她還有所顧忌,他早一掌打死她了。「沒有我的允許,你竟敢自作主張將紫翎許配給梁子英,為了報復孟平,你究竟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我可要警告你,就算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只要阻礙到我,我一樣手下不留情。」他開門見山,直接說明來意。
「紫翎自小跟著我,比起你這個為了自身利益不惜將她送給趙元昊為妾的父親,我更有資格決定她的一生。況且紫翎心儀梁子英已久,我這麼做,不過是成全她的心意罷了。如果你執意跟我作對,儘管放馬過來,我不會客氣的,大哥。」她輕柔地喚了聲,見他臉色倏地轉白,嘴角不禁揚起一抹嘲諷的譏笑。可憐的男人,憑他這點勇氣也想謀朝篡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在威脅我?」趙璜老羞成怒,抖著膽大聲質問。
「是又如何?」趙香蘭輕蔑地看著他。「你想當皇帝,我沒意見,但得憑真本事才行,靠著勾結外人、出賣女兒來達到目的,別說我趙香蘭不齒,他日若真讓你坐上龍椅,只怕你也沒命坐得住。」她語帶玄機地道。
「別以為你懂得一些占卜之術,便能胡言亂語,比起昱兒,你那點道行還差得遠呢。昱兒說過,只要再一年,大宋江山就是我的,沒有人可以阻止得了。你要是識時務,就給我乖乖待在這裡,紫翎的事別再管了,否則我將不惜毀了紫翎。」他以紫翎威脅她,想要她屈服。
愚蠢!趙香蘭不屑地冷嗤了聲。
「你當真以為我會為了紫翎受你擺佈?大哥,紫翎是你的女兒,你都能狠心不顧她,那我又豈會因她放棄多年的計劃?」像玩出了興致,趙香蘭欲罷不能地耍弄著被她視為廢物的趙璜。「還有你那個見不得人的小孽種,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心裡打什麼主意,說穿了,還不是和你一樣,處心積慮想要除掉我。小孽種就是小孽種,不過向天風老頭學了點皮毛,就想改頭換面,學他老子做起一統江山的白日夢。哼,憑他也配!」
「再怎麼說,他也是我唯一的兒子,你的親侄子,你怎能這樣羞辱他?」趙璜憤怒地吼道,為她的狠毒感到心寒,僅存的兄妹之情也因她犀利的言辭而蕩然無存。
「一個灶下婢生的孽種,在我眼裡還不如狗,只有你把他當成寶捧著,也不怕丟了咱們趙家的臉。」趙香蘭冷笑地瞄了窗外一眼,毫不留情地繼續攻擊道:「他娘當年被我一劍給殺了,他倒沉得住氣,表面對我恭敬有禮,心裡早將我碎屍萬段,這點本事倒和我不相上下,是個可造之材。可惜出身不好,天生賤命一條,還不如梁子英來得有用。」看你還能忍氣吞聲到何時!趙香蘭側耳聆聲,直到窗外的腳步完全消失,才放聲大笑起來。
誘餌已經拋下,她就等著驗收成果。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明知昱兒在窗外偷聽,還故意說這些話刺激他,你不怕他一怒之下殺了樑子英?」趙璜試探道。
養虎終為患。半年前若非梁子英從中作梗,他趙璜早取得趙元昊的幫助,一舉拿下江山。所以此人非除不可,但眼前他得先確定香蘭的態度,以免陷入腹背受敵的窘境。
「孟心澄已死,梁子英也失去了利用價值,留下他只會礙我的眼,借刀殺人不失為良策。大哥,小妹在此先行謝過了。」趙香蘭恭敬地朝趙璜行了個禮,臉上的笑容始終沒有停過。
趙璜瞠目結舌。沒想到他的老謀深算,還不及這個女人半分。
「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雞兩翼,飛不過鴉;馬有千里之程,無騎不能以自往;人有沖天之志,非運不能以自通;古有楚霸英雄,敗於烏江自刎,此乃時也、運也、命也。當朝天子乃是赤腳大仙降世,天命所歸,又有文昌、武昌二君相輔,癡心妄想者只會自取滅亡。」趙香蘭悲哀地看他一眼,隨即消失在暗室中。
兄妹一場,趙香蘭終究還是忍不住透露了天機,但野心勃勃的趙璜會因她這席話而有所領悟嗎?只怕她是白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