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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戲薰然 第九章 作者:楊眉

  「你愛我?」過了好一會兒,紀薰然才恢復了說話的能力。

   他點點頭。

   「你是什麼時候有這種──」她思索著適當的形容詞,「莫名其妙的想法的?」

   「莫名其妙嗎?」他忽然逸出一陣沙啞的笑聲,「你認為我愛上你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她低垂眼簾。

   賀星揚凝視她良久,「我想這種感覺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發生了,」他語氣悠然,「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像你一樣可以吸引我所有的注意力。只要你在我身邊,我的眼光就忍不住跟著你打轉。」

   他嘴角微掀,像在嘲弄著自己。

   她瞪視他好一會兒,喃喃說道:「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我看起來像是開玩笑嗎?」凝住她的眼神十足認真。

   「可是我們認識還不到兩個禮拜啊!」

   「正確地說,是正好兩個禮拜。」賀星揚微笑,「你忘了把我們第一次見面算進去了。」

   那根本不算!那時候他們兩個甚至還搞不清楚對方的名字。

   這個男人瘋了嗎?竟然愛上一個才認識幾天的女人,而且還向她求婚!

   一個人決定要和另一個人結婚至少也得先交往個兩年左右吧──就像瑞德和她一樣。

   不,她忽然對自己搖搖頭,賀星揚不是瑞德.恩尼斯,在他的生活裡根本沒有「人生的進度表」這回事。他們是天差地遠的兩個人,就像銀河系的兩極一般。

   絕不能以常理來度量眼前這個男人。她再次搖搖頭。

   「你拒絕我嗎?」他蹙緊雙眉,眼眸一黯。

   「我不陪你發這種神經。」

   「所以你只是認為我現在求婚太早了,」他眼眸驀地一亮,像又恢復了好心情,「並非拒絕我?」

   「我要就寢了,」她迴避著他的問題,「長官請回吧!」

   「回答我,薰。」他固定住她的雙肩,「我還有希望,對不對?」

   黑亮的眸子直直瞪著他。

   「對不對?」他不死心地追問。

   「你現在神志不清醒,長官。」她靜靜地說道,「明天你再想起這一切一定會後悔莫及的。」

   賀星揚盯著她,緩緩自唇邊彎起一抹好看的微笑,「我明白紀中校的心意了。」他輕柔地在她額前印下一記吻,「晚安了,我一本正經的淑女。」

   她愣愣地送他出門。

   在打開起居室的大門前,賀星揚回身朝她微笑,金棕色的眼眸閃著耀目的光芒,「我不會放棄的,薰。改天我會正正式式地再向你求一次婚。」

   紀薰然只是呆呆地望著他。

   賀星揚打開大門,在望見門外的景象後忽然一陣怔忡。

   在距離大門數尺處,杜如風直挺挺地站著,目光呆滯地盯著他。

   「如風?怎麼回事?」

   「杜上尉很早就站在這裡了,」精靈忽然開了口,「可是他要我不要打擾你們。」

   「為什麼?如風,」賀星揚關心地審視著他,「你有事找我嗎?」

   杜如風靜默不語,臉色蒼白異常。

   「怎麼了?」

   「我在你房裡找不到你,」他終於開了口,「我想你大概在這裡。」

   紀薰然聞言不禁臉紅,司令官半夜造訪她的房間這件事要是傳出去她就完了,絕對形象盡毀。

   「你們聊得很開心吧?」

   「你別誤會,」紀薰然急急地插口,「我們……」

   賀星揚以眼神止住了她,她驀然合上嘴。

   「你今天怎麼回事?」他拍拍杜如風的肩膀,「陰陽怪氣地,一點也不像你。」

   杜如風肩膀一斜,甩開他的手。

   「如風……」

   杜如風忽然扯出一抹怪異的笑容,一直覆在身後的右手忽然指向賀星揚,握在他手上的是一把粒子光束槍。

   紀薰然一驚,「你做什麼!杜如風!」她語氣嚴厲地。

   「我奉命取你性命,星揚。」他語氣平板地。

   「奉誰的命?」賀星揚收回起初的震驚,冷靜地問道。

   「我父親。」光束槍定定地指著他,「他是此次政變的主謀之一。」

   「你們想復辟?」

   「是的。」

   「為什麼?如風,你對當今有什麼不滿嗎?」

   他搖搖頭,「沒有。只是我們杜家欠納蘭氏的人情不能不還。」

   「納蘭夢顏?」

   「是她的父親解救當年遭人陷害的家父。」

   「為了使你們行動順利,所以要取長官性命?」紀薰然黑眸冷冷地逼視他。

   「父命難違。」

   「你瘋了,杜如風。」紀薰然大聲斥責他,「虧你和長官還是朋友呢!你怎能做出如此不仁不義之事?」

   「對不起,星揚。」杜如風雙眼無神,語音是了無生機,「了結你之後,我會自殺謝罪的。」

   他緩緩扣下扳機。

   「住手!」紀薰然搶上來擋在賀星揚身前,「你不能殺他。」

   「紀中校,請你讓開,我不想傷及無辜。」

   「我不讓。」紀薰然語調激昂,「要殺他除非先了結我。」

   見她不顧一切地維護他,賀星揚一陣感動,「薰……」

   杜如風微微挑眉,「看樣子你終於找到一個真正愛你的女人了,星揚。」他淡淡地評論道。

   「我的確很幸運。」賀星揚淡淡地微笑。

   「你要讓她代替你死嗎?」

   賀星揚搖搖頭,「你不會開槍的,如風。」他忽然自紀薰然身後越出,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向他視之為朋友的屬下。

   「長官──」紀薰然驚聲尖叫,急忙伸手扯住他的袖子。

   賀星揚朝她微微搖頭,以眼神示意她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別過來。」杜如風握著槍的手微微顫抖,「我真的會開槍的。」

   「如風,你在做什麼?」潔姬充滿不敢置信的嗓音忽然插入,「為什麼要拿槍指著司令官?」

   杜如風回眸,一直面無表情的臉龐忽然一陣抽動,「你怎麼會往這裡,潔姬?」

   潔姬走近他,語音顫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你別管,潔姬,快離開這裡。」

   「我怎能不管?」潔姬幾乎陷入歇斯底里,「你這種行為是叛國罪啊,是唯一死刑啊!」

   「你以為殺了星揚後我還能苟活嗎?」他自嘲地。

   「那為什麼還要殺他?」

   「我……」杜如風一陣默然。

   紀薰然見機不可失,趁他分心之際,一個閃身至他面前奪下了槍。

   「杜如風,結束了。」她倒轉槍柄將槍口指向他,「快束手就擒吧!」

   杜如風似乎毫不在意,只是扯開一抹淡淡的微笑,「不愧是情報學校第一名畢業的優等生,這招奪槍的技巧的確高明。」

   「雙手舉起來。」她命令道。

   杜如風閉了閉眼,似乎在沉思著什麼,然後緩緩揚起灰色的眼眸,分別掃了賀星揚與潔姬一眼,「再見了,星揚。再見了,潔姬。」他輕聲說道,然後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自胸前口

   袋掏出另一把迷你的筆型光束槍,指向自己的太陽穴。

   「不要──」潔姬瞪大雙眸,驚恐地望著他。

   賀星揚一個箭步上前,他早有預感杜如風會選擇自殺,只沒料到他的動作如此迅速。

   他伸手去奪那把迷你槍。

   「小心!長官。」緊隨著紀薰然叫喊之後的是一束亮白的粒子光線,直直地穿透起居室金屬製的大門。

   亮度異常的光線令她的眼眸一陣劇痛,有好幾秒的時間她失去了視覺。

   她只聽見潔姬痛徹心肺的尖叫聲,當她再次打開眼簾,只見到地上倒著兩個男人,其中一個胸前血流如注。

   那個人是賀星揚。

   她感覺心臟一陣強烈抽痛,急急奔向他,「你怎樣了?長官。」

   「我沒事。」賀星揚呼吸沉重,費力地擠出一個安撫的微笑。

   紀薰然著急地檢視他的傷口,光束在他胸前射穿了一個洞,那個洞好深好深,深得令她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好深的傷口──你真的不要緊嗎?」

   他微微搖頭。

   「長官……」

   「別哭,薰。」賀星揚極力想抬手為她拭淚,都還是無力地放下,他緩緩閉上眼簾。

   紀薰然這才發現眼淚不知何時已佔據她的眼眶了,她擁緊他漸漸發冷的身軀。

   「長官,振作一點。」她語音顫抖地,「求求你。」

   這時候,已有一些同住在這層樓的軍官們陸陸續續地趕來了。

   「怎麼回事?」首先便是田中那不同凡響的大嗓門,「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醫官,醫官在哪裡?」紀薰然回首揚聲喊道,淚水在臉上交錯縱橫,「你們快叫醫官來呀!」

   「醫官?為什麼要請……」田中莫名其妙的語音在看清眼前的一切後驀地消失在空氣中,他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其他的軍官們也一個一個定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望著這一幕。

   賀星揚被推入緊急手術室之後,一群高級軍官們全守在房門外,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是凝重的,沒有人說話,就連平日話最多的田中上校此刻都緊抿著唇,靜靜地瞪著房門。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舒茲上校終於輕輕開了口。

   所有的人都將目光集中在紀薰然身上,等待她的解釋。

   「杜上尉想自殺,」她輕聲回答,「司令官為了阻止他才受傷的。」

   「杜如風為什麼要自殺?」

   「他奉命殺司令官,卻無法下手。」

   「為什麼?」田中悲憤地,「為什麼要殺老大?」

   「為了替納蘭氏復辟。」

   「這麼說這次諾亞的政變果真不單純。」舒茲恨恨地。

   「沒想到杜如風竟然是前朝的流亡分子。」

   「他人呢?」田中搜尋著四周,似乎有滿腔憤怒要發洩。

   「在禁閉室。」潔姬不知何時亦來到這裡,語音瘖啞地,「他是自動要求進去的。」

   「算那小子識相!他要敢出現在我們面前,我不宰了他才怪。」

   「長官,」潔姬的雙唇顫抖,「他會被判什麼罪?」

   「意圖格殺艦隊司令官絕對會被軍法判死刑。他逃不了的。」

   「死刑?」潔姬禁不住退後數步,身子抵住冰冷的牆壁。

   她用雙手拚命摀住衝出口的悲鳴。

   死刑!她的心一陣大慟。那麼聰明俊秀、那麼年輕開朗的男人要被判死刑?

   事情究竟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的?

   在經過紀薰然一生最漫長的二小時之後,旗艦醫官終於自那扇緊閉的門後走了出來。

   眾軍官立刻圍上去。「情況如何?」

   醫官沉靜地搖搖頭,雙眉緊蹙。「這一槍正巧穿透他的肺葉,情況不太樂觀,必須要過了今晚的觀察期才能確認司令官的情況。」

   紀薰然感到眼前一陣暈眩,她背靠著牆,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子。

   「該死的!」田中狠狠捶了牆壁一拳。

   「我們可以進去看看他嗎?」

   醫官搖搖頭,「他現在還在昏迷狀態中,你們就不要進去打擾他吧!」

   氣氛一陣靜默。

   「全艦隊注意!全艦隊注意!」正在眾人陷入愁雲慘霧之中時,旗艦的擴音器忽然傳來清晰的通告聲,「前方第二宙區出現敵方艦隊,正以亞光速接近本艦隊,一小時後將進入本艦隊作戰區。

   全艦隊進入一級警戒狀態,請各級官兵各就戰鬥位置。」

   「一定是那些前朝餘孽!」舒茲大聲詛咒著,「他們竟然搶先發動攻勢了。」

   「該死的!」田中再次捶了牆壁一拳,「我們現在哪有心情和那些叛亂分子作戰?」

   「我們不能自亂陣腳,這樣就正中那些人的詭計了。」紀薰然深吸一口氣,「剝奪我們的戰鬥力正是他們派人暗殺司令官的最大目的。」

   「紀中校說得對。」年紀最大,也最老持成重的雷恩中校接口,「我們應該依據司令官前日擬下的作戰計劃迎敵才對。」

   「可是主翼怎麼辦?司令官不在,由誰來指揮中軍作戰?」烏茲涅夫少校問道。

   「敵人一定會將攻擊重心放在中軍的,」紀薰然沉吟著,「因為他們估計司令官會被……」她頓了一會兒,「所以他們一定會直搗黃龍,用最快的速度取得優勢。」

   「那我們該怎麼辦?」

   「改變陣形。」舒茲冷靜地開口,「右翼轉中軍,左翼轉右翼,由我負責和敵人周旋,田中掩護我。」

   「好辦法。」雷恩點點頭,「我與紀中校就負責潛入諾亞的宙區。」

   「好。大夥兒加油!不能教那些王八蛋稱心如意。」田中激越地喊道。

   「對!我們就用一個漂亮的勝仗來當做祝福司令官痊癒的禮物。」

   「讓我們好好打一仗吧!」

   眾軍官一齊低吼一聲,雙眸同時掠過一絲堅定的異采,彼此握手之後,立刻分頭回到自己的戰鬥位置。

   紀薰然眼眶濕潤地望著這群男人的背影。

   「醫官,他就交給你了。」她輕聲對一旁同樣滿懷感動的老人說道:「請你務必讓他健康地活下來。」

   「我會的。」他堅定地點點頭。

   紀薰然點點頭,依依不捨地望了手術室的門一眼。

   你一定要活下來。她在心中默禱著,然後毅然轉身離去。

   紀薰然不曉得他們究竟是如何打贏這一仗的。

   在整場戰事進行中,她的心一直空空落落地,沒有個著地處,無法安定下來。

   從頭到尾,她似乎只是憑著多年從事情報分析的直覺來判斷敵人的一舉一動,沒有讓中軍損折太多兵力簡直不可思議。事實上,他們只損失了數艘艦艇而已。

   而由右翼轉中軍的舒茲上校以及負責掩護的田中上校更完美地完成作戰任務,給予敵軍沉痛的打擊。

   這場歷時五小時半的前哨戰,他們可說是大獲全勝。

   但紀薰然根本無法為自己生平立下第一件戰鬥功勳感到興奮,戰事甫一結束,她立刻將艦橋的一切都交給雷恩中校,直奔醫護室。

   在醫護室門前,她抓住了正反手帶上門的醫官。

   「他的情形怎麼樣了?」她語音顫抖地,一顆心不規則地跳動著。

   醫官垂下眼簾,似乎在逃避她的追問,「司令官他──」他欲言又止地。

   紀薰然有一股不祥的預感,臉頰驀地刷白。

   「究竟──怎麼了?」她無法抑制嘴唇的顫抖。

   「他的情況──」醫官困難地擠出話,「不樂觀。」

   「為什麼?」紀薰然倒退數步,驚愕地直搖頭,「怎麼會這樣?」

   他就要死了嗎?

   「對不起,我已經盡力了。」醫官偏過頭去,不忍見她大受震驚的模樣。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哀叫一聲,「砰!」地打開醫護室的門,直衝向賀星揚床前。

   眼前的景象令她不禁淚盈滿眶。

   昨天還生龍活虎的他現在卻彷彿像嬰兒一般無助地躺在病床上,平時意氣風發的臉龐現在亦蒼白得教人不忍卒睹。

   她緩緩地靠近他,右手摀住嘴,拚命想抑制嗚咽。

   他的胸膛還在起伏著,可是卻微弱得令人禁不住擔憂。他的生命力正一點一滴地消失了啊!

   這怎麼可能?上帝怎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怎能如此無情地奪走一個正當盛年的生命?不可能,不可能!紀薰然拚命搖頭,跪倒在病床前。

   「長官,你在開玩笑吧?」她撫著他溫度冰冷的臉龐,「你是堂堂軍神啊,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輸給死神?你不會讓那個惡魔帶走你的,對不對?」她焦急地尋求著保證,彷彿他會突然醒來同意她的說法似的。

   「你是這麼年輕、這麼出色的一個男人,又是銀河系裡最了不起的艦隊司令官,豈能不戰而敗?你不可能會向死神認輸的,對不對?我相信你一定會復原的,長官,你一定可以恢復健康,恢復從前那副優閒自在的模樣,對不對?恢復從前那副又氣人──又令人著迷的模樣,對……不對?」

   他蒼白不語的臉龐刺痛了她的心,淚水就是無法抑制直往下落,「求求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們,」

   她終於嗚咽出聲,「我們需要你──我需要你。」

   她伸出雙手,擁住他木然不動的身軀。

   「你好冷……是不是很難過,很不舒服?」她將臉頰貼住他的,「加油,你一定可以辦到的。」

   眼淚濡濕了他的臉龐,「一定──可以,一定……」她哭得哽咽難言。

   「我答應你。只要你醒過來,我答應──你的求婚。」她忽然揚起臉龐,淚眼濛濛地盯著他,「我要嫁給你。」

   她想嫁給他。

   她現在終於明白自己是愛他的了。這份情感究竟是何時開始的她一點也不知道,但一旦發現卻已經陷得好深了。

   若在兩個禮拜以前有人告訴她她會往短短的幾天內愛上一個男人,她一定說什也不會相信的,可是現在卻不由得她不信了。

   她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這個和她截然不同的男人呢?為什麼上天不早一點讓她發現這件事實呢?為什麼要在她即將失去他時才讓她驀然醒覺呢?

   她現在好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那時不答應他的求婚!恨自己那時為什麼不拚命擋在他身前!恨自己那時為什麼讓他和杜如風去爭奪那把槍!現在一切都太晚了──她什麼也不能做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承受痛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生命力一點一滴地消失。她──好恨自己啊!

   「長官,我求求你,求求你醒過來吧。」她心碎地呼喚著,「只要你醒過來,我一定嫁給你。

   是我在向你求婚哦,你可以拿這件事向孩子們吹噓,我不介意,我不介意的。只要你,只要你……能醒過來,……哪怕只有一會兒也好,哪怕要我將生命賠上也好,天呀!」她低聲呼號著,語音瘖啞,「你乾脆將我帶走吧。用我的生命抵償他的生命──求求你……」她伏在他胸前,痛哭失聲。

   「別哭啊,薰。我沒事的。」

   一個細微的聲音忽然攫住了她的注意力,她揚起沾滿淚水的臉龐,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他一雙金棕色的眼眸正滿懷感動地盯著她,唇邊泛著淡淡的笑意。

   她用衣袖抹去臉上的淚痕,揉了揉眼睛,「長官,你醒了?」

   「嗯。」他用一個微笑代替點頭。

   有一陣子,她只是愣愣地望著他微笑的臉龐,然後才終於體會到他沒事了。

   「你真的醒過來了?」紀薰然感覺心情一陣飛揚,世界彷彿又整個光明起來,「真的醒了,我不是在作夢?」

   「不是。」他伸手輕撫她柔順的髮絲,溫柔地說道:「不是作夢。」

   「太好了!」她猛然自床前站起身,卻因為跪太久雙腳踉蹌了一下,但她一點也沒察覺,只是興奮地在屋裡團團轉著,不知該如何釋放滿腔的喜悅,「太好了!」她想大喊出聲,想大笑大跳,想和全世界的人分享她的喜悅。

   賀星揚見她如此興奮莫名,禁不住一陣深深的愧疚,「對不起。」他忽然輕聲說道。

   「為什麼道歉?長官,」紀薰然綻開一朵好甜好甜的微笑,「你能醒來是一件大好喜事,為什麼要道歉?」

   「不是這樣的,其實我……」賀星揚不知該從何說起。

   「其實怎麼樣?」她雙眸晶亮地看著他。

   「其實我早就醒了。」他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什麼?」她震驚地瞪大雙眸。

   「對不起。」賀星揚急急地道歉,「我只是想試試你對我有多關心,沒想到竟然傷透你的心。

   我見你哭成那樣,更加不好意思就那樣醒過來,怕你知道真相後會生氣。可是……我還是不忍心,所以……」他偷偷瞧了她不敢置信的神情一眼,充滿愧疚地低下頭,「對不起。」

   「你的意思是……其實我一進來你就已經清醒了?」

   賀星揚點點頭。

   紀薰然不敢相信,「可是你的體溫那麼低,身子那麼冰冷。」

   「我是虛弱,但還不至於死。」

   「可是醫官也說……」

   「那是我要求他騙你的。」

   怪不得那時醫官一直逃避她的眼眸,原來是心有愧疚!

   紀薰然不知該如何形容心中一股高漲的憤怒,「所以一切都是你在整我囉!」她的語氣冰冷。

   「我並沒有要整你的意思。」他辯解道:「只是想聽你的真心話而已。」

   而她果然跟他說了一大堆真心話,哭得像淚人兒一般,甚至還向他求婚!

   主動向一個男人求婚!──從前就算殺了她她也做不到這樣的事,現在竟然……她真是笨蛋一個,竟然被他耍得團團轉!

   「聽到你答應我的求婚,我真的很高興……」

   紀薰然打斷了他,「你是不是在作夢?我什麼時候說過那樣的話?」她狠狠地瞪著他。

   賀星揚一陣苦笑,「你生氣了嗎?薰。」

   其實不用問他也明白,她一定氣炸了!他真不應該如此老實向她招認一切的。

   「你可惡極了!」她恨恨地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要離去。

   可是門外的景象令她凝住了腳步。

   艦隊上所有高級軍官不知何時都結束了崗位上的工作,一起湧到醫護室來,一個個目瞪口呆地望著室內的一切。

   有幾位軍官的唇邊還漾著笑意!

   他們一定全都看見了,說不定連她說的話也全都聽見了。

   紀薰然急忙旋回身子,不敢接觸他們的眸光。她感到全身的體溫都直線上升,臉頰尤其燒燙,一種屈辱且自尊受損的感覺深深地攫住她。

   她這輩子還從來沒有如此丟臉過!而這一切都是那個躺在病床上的男人造成的。

   「天啊!」她將雙手伸入自己的發內,用力跺了跺右腳,「我恨死你了,賀星揚!」

   然後,她匆忙地奪門而出,看也不敢看一眼那些聚集在門口的軍官們。

   「薰,薰!」賀星揚焦急地直起上半身,卻馬上又因一陣劇烈的疼痛而倒回枕上。

   「你們──」他命令著門口的軍官們,「快幫我追回她啊。」

   眾軍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沒有一個人有絲毫移動腳步的意思。

   「喂,你們──」賀星揚大口地喘著氣。

   「老大,」田中首先代表眾人發言,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意,「自己闖的禍得自己收拾,我們可無能為力。」

   「是呀,竟然用這種卑鄙的手段騙女人答應他的求婚,」舒茲亦是語帶嘲謔,「要是我也會生氣。」

   「而且要騙就應該騙到底,有人笨到半路自己招供一切的嗎?」

   「這種蠢事大概也只有司令官做得出來吧。」

   「難怪人家不高興,沒當場甩他一巴掌算是客氣的呢。」

   「這麼看來,紀中校的風度還算不錯嘛。」

   「人家是女中豪傑。哪像司令官──簡直丟盡了我們男人的臉,還虧他號稱什麼軍神呢!」

   「唉,我們怎麼會跟到這種長官呢?」

   「真是遇人不淑啊。」

   「這句話是女人說的,你有沒有一點國學修養啊?」

   「怎麼會是女人說的呢?」

   「這話的意思是……」

   賀星揚聽他們從數落他的不是到彼此之間唇槍舌劍,只能無奈地翻翻白眼,「你們眼中究竟有沒有我這個司令官啊?我可是受了重傷的病患呢,居然還在我房裡爭論不休。」他忍不住抱怨著。

   烏茲涅夫聞言沉穩地一笑,「我們本來是很同情長官的,誰教長官自己行止不端呢?身為屬下的難免就失去敬意了。」

   「說得好!」田中大聲鼓掌,「該檢討的是老大自己。」

   賀星揚只得放棄在他們面前端架子的努力,這些傢伙是永遠不可能記住他們之間存在著軍階差異的。誰救他平常慣壞了他們呢?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認命了。

   「算了,算了,你們滾回去吧。」他無奈地,「讓我這個傷患安靜一會兒。」

   「老大不問問外面的戰況?」

   「何必多此一問?」他半嘲弄地,「看你們這些傢伙還有時間在我這裡閒磕牙,就知道外面的事情大概已經解決大半了。」

   「很榮幸老大如此信任我們。」田中得意地。

   「我哪是信任你們?我是信任我自己訂下的作戰方針。」他語氣嘲諷。

   田中臉上得意的微笑驀地消失,「你這話太毒了吧?老大。身為司令官的人講出這種話不覺得太沒度量了嗎?」他指責著賀星揚。

   「怪不得紀中校死不肯答應他的求婚。」

   「誰願意嫁給這種男人啊!」

   看樣子這一輩子他們都會拿這件事當作嘲弄他的笑柄了。

   賀星揚暗自在心中歎氣,他真是有夠不幸!

   這時候,他的救星終於出現了。旗艦醫官走進病房,對眾人宣佈會客時間已過,「司令官的身子還很虛弱,需要多休息。」

   感謝醫官!賀星揚充滿感激地望他一眼,他的耳根子終於可以清靜了。

   眾軍官們這次倒沒有爭論,乖乖地就要走出房門,反倒是賀星揚揚聲喊住了他們。

   「如風人在哪裡?」

   「長官是指杜如風?」雷恩中校首先答腔。

   「嗯。」

   「在禁閉室。」

   賀星揚一怔,「為什麼?」

   「他犯了軍法啊,長官。意圖謀殺上級可是死罪一條。」

   「那只是個意外。」賀星揚冷靜地。

   「司令官似乎有意替他脫罪。」舒茲瞭然地瞥他一眼。

   「我相信他此舉並非有心。」

   所有的人都一陣沉默,他們並不認為杜如風可以逃過軍法審判。

   「告訴總部這只是一個意外。」賀星揚簡潔地下令。

   「如果老大認為這是意外那就算是意外好了。」過了好一會兒,田中首先扯著大嗓門,「我看那小子也不至於敢再做一次這種事。」

   眾人一起微微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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