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兒,這些牡丹開得可真美!」駱茜微彎下腰,仔細地欣賞牡丹妍麗的姿態,她輕嗅著花香,那味道真是怡人啊!
「可不是嗎!」丫環菊花摘下幾片枯黃的葉瓣,開口應和道:「小姐,今年的牡丹花開得特別艷,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好預兆呢!」
「或許吧!」駱茜不在意地聳聳肩,又往下一區苗圃走。
突然間,她彷彿看到了什麼似的,連忙招手叫喚菊花。
「菊花兒,你快過來看看,這裡有朵含苞的牡丹,好特別哦!」
「真的耶!」菊花接近後蹲下身,順著駱茜的手看過去,發現了這朵奇特的牡丹花,它竟是紫色的!
一般的牡丹多是屬於艷貴型,不是嬌嫩的乳白,就是可人的粉紅和華麗的深紅,要再特別一點,大不了就是少見的紫紅色,但是純粹的深紫色可是駱茜養花這麼久以來,頭一次看到。
「奇怪,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花色呢?」菊花不解地搔搔頭,這株牡丹並非新移植進來的,沒有道理會開出這樣的花色來啊!難不成,這就是駱茜衷心期盼的「牡丹花王」?
「菊花兒,我想這園子果真自個兒植出了一棵『花王』。」駱茜直盯著花株,肯定地道出菊花心中的不確定。
「小姐,那我們該拿它怎麼辦?」
「無妨,就讓這朵牡丹好好的在這兒生長吧!對了,可先別讓姊姊知道這朵花的存在,知道嗎?」
「我明白,小姐大可放心。」經駱茜這麼一提,菊花便聰敏地想到應對之策,只要她每日準時送上幾株牡丹到大小姐房裡,大小姐就不會跑來苗圃這兒,更別提會看到這朵牡丹王了。
駱茜感激地朝菊花點點頭,再度回身凝視這朵嬌貴的牡丹花。
並非她私心地想將它佔為己有,這朵牡丹可是她好不容易盼來的,傳說一個園子裡若產生一株牡丹王,整個園子裡所有的花株便能得到非常好的照顧,因為它們心有所繫,所以才能夠活得更快樂、更長久。
輕輕地撫摸著牡丹細嫩的花瓣,駱茜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會好好保護這株花樹的生命,讓它順其自然的綻放、凋零,走完一趟生命的輪迴,來報答這園子裡的每一朵花。
「放心吧!我一定會盡己所能的保護你。」駱茜喃喃地對著紫色牡丹道。倘若有人拿駱家的兩位姑娘與花相比,那麼駱茜的姿色絕對不屬於牡丹一族,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一朵常見的蝴蝶蘭罷了!
但是駱茜的姊姊——駱薇可不然,雖然兩姊妹均是同對父母所生,但駱薇可比妹妹美上了數倍,再加上駱老爺用心栽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她,自然也比妹妹才華洋溢,早在她及笄之前,駱老爺便費盡心機讓宰相大人同他訂了親,現在只等宰相大人的小兒子——狄飛將軍從外疆回來過門迎娶,將來的日子可說是榮華富貴、寵極一生了。
而自傲的駱薇總自喻為百花之王——牡丹,當知道妹妹在後頭的苗圃裡種了一園的牡丹後,她便要求在牡丹花開之際,定要每日送上兩株,方能配合她的高貴。駱茜百般不願,但仍敵不過爹爹和姊姊的要求,雖是至親的姊姊,但要駱茜每日摘下兩朵牡丹,她可是會心疼的,實在是因為牡丹太過嬌貴,只要一離開原有的土地便會水土不服,枯萎而死,這就是為什麼駱茜不欲人知她園裡出了一株牡丹王的原因。
今日是護國大將軍狄飛大人凱旋回朝的日子,將軍府邸百里內是一片舉國歡騰、普天同慶的景象。嘉駿王爺一得知消息,便立刻動身前往新建好的將軍府邸,希望能快快見到三年不見的好友,這趟回來,狄飛可真是揚眉吐氣了!
嘉駿靈巧地避過前頭絡繹不絕的賀客,老馬識途的直往內亭走,果不其然,狄飛躲到這裡來避難了。
「狄飛老弟,恭喜你平安回來,我本來還擔心從此就要和你天人永隔了呢!」
嘉駿笑呵呵地說道。
「是你啊!嘉駿,我還納悶何時飛來只烏鴉,在那兒亂哀亂啼呢!」狄飛笑著遞了一杯美酒給他,三年沒這樣損損他,還真有點不習慣呢!
「你這傢伙,嘴巴還是一樣不饒人。」嘉駿頭一仰,乾了一杯酒,這酒的滋味真是不錯,他在心裡稱道。「說句老實話,我真的挺高興你能平安回來,你一出塞外就是三年,可真是令人提心吊膽呢!」
「多謝你這三年常到我爹那兒走動,我聽我娘說,前陣子若不是你常過去同他們分憂解勞,她有時都覺得快撐不過去了呢!」
「沒什麼,這是我該做,也是唯一能做的,還好現在你凱旋回來了,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面對你娘的淚眼呢!」只見嘉駿搖搖頭,心有餘悸地歎道,想到狄飛的娘麗卿夫人每回因思子心切而淚眼婆娑的模樣,總是讓嘉駿不知所措,還好一切都已雨過天晴、否極泰來了!
「所以我才更要多敬一杯啊!」狄飛知悉娘那易操心的脾性,平時還好,但若一時興起、眼淚控制不住時,那股氣勢可直逼孟姜女,嚇人得很,在這世上能夠耐得住的,大概只有他爹及嘉駿了。
嘉駿白了狄飛一眼,也只有他才會這麼沒良心地開玩笑,麗卿夫人若非擔心他,又怎會哭得如黃河氾濫呢?他竟敢取笑!
接著嘉駿突然想起一個有趣的話題,可以挫挫狄飛那天地不怕的個性,他很想看看狄飛得知這個消息後,還能否笑得如此開心?
「我說狄飛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不知道你對未來的將軍夫人,可有些什麼要求?我看你也該好好算計了吧!」嘉駿賊賊地笑著。
「在王爺尚未成婚前,狄飛怎敢輕舉妄動呢?」狄飛四兩撥千金地把話題給丟了回去,接著忽然覺得不對勁,嘉駿這小子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討論起這個話題,他一定有聽聞到什麼風聲。
「快別這麼說,你可比我幸運多了,令尊早在三年前就幫你物色了一朵『蘇州城花』呢!我方纔還聽說,他希望你近期就下江南迎娶呢!狄飛老弟,我是勢必要先喝上你的喜酒了,恭喜啊!」丟下這爆炸性超強的火藥,嘉駿慢條斯理地再喝上一杯酒,看著好友張大著嘴那般驚愕的模樣,不由得竊笑在心頭,嘉駿這三年來為他操的心、受的苦,全部在這一刻得到滿足。
瞧!我就叫你別高興得太早嘛!遲早會出事的。嘉駿心想。
聽到自己已和人訂親的消息,狄飛立刻丟下嘉駿,趕忙飛身前往書房,去找父親探個究竟。
「爹,嘉駿告訴我,您在三年前就擅自為我訂下婚配,是嗎?」狄飛一見到狄律大人——也就是他父親——便氣急敗壞地開口質問,也不等他的回答便繼續道:「爹,三年前我還在戰場上生死未卜,您就擅自幫我訂下姻緣,萬一有個不測,這不就賠了人家姑娘終生的幸福嗎?而且我怎麼能夠娶一個素未謀面,又不知她是何方神聖的女孩當妻子呢?」
「狄飛,先別這麼氣,坐下來聽你爹解釋一下嘛!」麗卿夫人走向他,安撫地拍著兒子的手,並拉他坐下後,才略帶責怪地看了丈夫一眼;當初就會勸過他別自作主張,他執意不聽,現在可好,兒子生氣了,看他如何向兒子解釋。
「我說狄飛啊!」狄律清清嗓子,邊看著怒氣衝天的兒子,邊直在心中大歎老子難為,好心幫他訂門親,還得被他責問成彷彿自己草菅人命似的。「現在你不是回來了嗎?人家姑娘也沒白等了,如果一定要先看過駱小姐的長相,那倒容易,你就下江南遊賞一趟,除了見見駱姑娘,還能順便散散心,這樣安排,你覺得如何?」狄律大人輕瞇著眼,看向麗卿夫人,示意她順便勸上狄飛幾句。
敵不過丈夫哀求的眼神,麗卿夫人也只好出聲贊同:「是啊!狄飛,你爹說得沒錯,就乘此機會去散心,順便見見駱姑娘,回來後挑個好日子,把延宕三年的親事辦一辦,了卻我和你爹的心事,好嗎?」
每當娘利用自己的孝心,強迫他做些不是出於他自願的事,狄飛總會覺得滿腹怒火。
「娘,你們完全不懂我到底要求些什麼,算了,既然你們要我娶那個什麼駱姑娘,我會遵照你們的指示,把她給娶進門。」丟下這句負氣話,狄飛旋即轉身離開,留下面面相覷的二老,搞不清楚他們到底做錯了些什麼。
「老爺,我們這次好像真的做錯了。」麗卿夫人不安地說道。
「我也這麼覺得哪!」狄律大人附和。
離開父親的書房,狄飛立刻就對自己剛才的態度感到內疚,其實他也不是故意要如此惡劣,也不在乎他未來媳婦長得是圓是扁,他要的是一種心靈上的契合,就如同爹娘一般,一世相戀,一生相伴,他納悶這樣的要求算太過分了嗎?
江南駱府。
「春歸何處?寂寞行無路,若有人知春去處,換取歸來同住……」
清亮嗓音充斥在這滿是花香的園子裡,這是駱茜每日必做的功課,一邊哼著曲兒、練練詩詞,一邊讓園內的花兒享受不一樣的氣氛。她相信每日同它們說話,會讓花兒們開得更漂亮,書冊裡不也曾提到,花和人一樣都對美好新鮮的事物有著高度的興趣?每次她哼完詩歌,都覺得花兒開得似乎更燦爛了呢!
菊花提著食籃,看著駱茜快活地在苗圃裡來來去去,實在不忍心打斷這美好時光,不過俗話說得好:「人是鐵、飯是鋼。」她若因為一時不忍而讓小姐繼續消瘦下去,這可就是她的過錯了。
利落地擺上碗筷,盛上兩碗稀飯,菊花才出聲喚駱茜:「小姐,休息一下,過來用早膳了!」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駱茜回頭應了一句,再看看眼前那朵含苞待放的紫牡丹,這才姍姍走回亭子,和菊花一塊兒用膳。
「菊花兒-你是不是拿錯食籃了?如果是,要快快拿去還給胡媽呀!」駱茜看了眼面前的精緻小菜,不解地問道。
「小姐,您就放心地吃吧!這是胡媽特別留給您的拿手菜,梅花她們可還沒有呢!」菊花夾了幾口小菜放進駱茜的碗裡,希望她能多吃一些,沒想到胡媽真是有心,菊花前幾日才提起二小姐胃口不太好,胡媽今天就弄了幾道開胃小菜,要她端給二小姐吃。
「菊花兒,下次別要胡媽那麼麻煩了,她平常就忙,現在又要她為我費心,我會過意不去的。」駱茜歉疚地說。
「我知道了。」菊花暗暗吐了吐舌頭,如果小姐每次胃口都像今日那麼好,她才不管胡媽是不是會麻煩呢!小姐愛吃就行了。
「對了,小姐,我今早從梅花那兒得到一個消息,可還真是個趣聞呢!」
「不會是前院的小豆子愛上了她吧!」駱茜促狹地隨口問,這是駱府裡的一個小趣聞,每日都有新戲上演,早已不稀奇了。
「才沒那麼無聊呢!」菊花不屑地努努嘴。「今天早上老爺飛鴿傳書回來,信上說將軍大人會和王爺一同到江南遊玩,或許會在駱府住上一陣,到時候,要我們大家好好招呼,以免怠慢了貴客。」
「將軍大人?不就是和姊姊訂了親的狄飛大人嗎?」駱茜吃了一口粥,慢條斯理地詢問。
「大概是吧!」菊花也搞不清楚那位將軍大人到底姓啥名誰,只是看不慣稍早梅花那趾高氣昂的模樣,她不過是駱薇的貼身丫環,又不是她自己要嫁給將軍大人,真不知梅花到底在神氣個什麼勁?她把心裡的嘀咕同駱茜說了。
「菊花,你可別因這事兒和梅花爭吵,這回將軍大人到府作客,可是事關姊姊的終身大事呢!」駱茜溫言勸道。
「只要梅花不來招惹我,我也沒那個閒工夫去理會她。」菊花的鼻子翹得老高,不稀罕地說道。
「好了,吃飯吧!梅花那裡我會留意的,你照他們的指示去做就不會起紛爭了。」駱茜吩咐完後,便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費口舌。梅花的個性一向霸道不講理,又喜仗著身為駱家大小姐的隨身女侍而任意指使他人,而菊花個性直率,兩人的不合早不是駱府之秘密。唉!但願她們兩人別在這節骨眼上起爭執才好。
「狄飛,你也別老闆著臉嘛!訂親是喜事,瞧你一副沮喪樣,這會觸楣頭的耶!」嘉駿不滿地嚷道。
「如果是你莫名其妙和人訂了親,我才不相信你笑得出來!」狄飛一臉沉悶地坐在畫舫裡,無聊地望著遠方山景,雖然江南風景如畫,但他只要一想起此行目的,再美的景色也無法提起他的遊興。
「不曉得那位未來的將軍夫人長得是何模樣?喂,狄律大人應該有對你描述過吧!道來聽聽嘛!到底是艷若牡丹,還是一朵清純的空谷幽蘭呢?」身為狄飛的好友,嘉駿早已練就一副不怕死的精神,明知道狄飛已經滿腹怒氣無處發洩,他仍強捋虎鬚,硬是揪著這個敏感話題不放,真不知該說嘉駿是天真得不知擔心,還是過於大膽而不知懼怕。
「嘉駿,如果我再聽到任何一句有關『訂親』這事的言詞,休怪我的拳頭不長眼睛,我在塞外沒學到別的,只把拳頭練得特別硬,如果你想試試,我是很樂意奉陪的,嗯?」狄飛只是輕輕地把手一折,一雙上好檜木製的筷子立即應聲而斷,看到此番情景,調皮的嘉駿立刻識相地閉上嘴巴。
開玩笑!他可不是皮癢,狄飛尚未領兵出征時,嘉駿就已是他的手下敗將,更別提三年後的現在。看到狄飛折筷時的狠勁,阿彌陀佛,他可不想在俊臉上留下任何傷疤,待會兒還要出去見人呢!
「我看我還是乖乖喝酒,不敢煩勞你出手。」說完後,嘉駿識相地一口喝光杯中美酒,反正過不久就到駱府了,屆時就真相大白啦!
「大小姐!大小姐!將軍大人和王爺到了!大小姐……」梅花上氣不接下氣地直奔「挽春閣」,方纔她在前院溜躂時,見著老爺領著兩位俊俏的公子進門來,論行頭、氣派,在她這沒見過大世面的小丫頭眼裡,無疑是天神化身,連他們帶來的幾位隨從也都長得比前院的小豆子俊俏許多,哼,只要她跟著大小姐嫁進將軍府,還怕沒有人追著她跑嗎?她得意地想道。
「梅花兒,我已經告訴你好多次,別一路大嚷大叫的,實在太沒規矩了!」
駱薇抬頭瞪了梅花一眼,不高興地喝斥她,將軍大人的到訪雖是件不得了的大事,但梅花也不該就此忘記她平日交代的事啊!還虧梅花已經跟了她好幾年,一點也沒把她的教訓給記在腦子裡。
但想想也罷,畢竟梅花是來告知她將軍大人已到達的訊息,就暫且饒她這一次吧!
「小姐,對不起。」梅花站定,規規矩矩地道了歉,她一時興奮又犯了小姐的大忌,偷偷瞄了眼駱薇,見她並無要責罰她的意思,才又涎著臉說下去。「奴婢是替小姐感到高興,才會一時忘了分寸,我剛剛在前院那兒看到兩位好俊俏的公子,
老爺還必恭必敬地出去迎接,才想趕緊日來通報小姐您啊!「
「你又怎麼會知道那兩位公子是將軍和王爺,不是我爹帶回府裡的客人呢?」
「因為我聽到老爺親口招呼他們啊!」梅花打死都不會承認,是她偷偷躲在竹簾後面才聽到的,她也不過想確定一下才會這麼做的嘛!
「我爹有沒有交代些什麼?」這才是駱薇最想知道的,這個死丫頭!一點也不瞭解她的想法,還要她親自開口問,真是!
「哦!我差一點兒就忘了,老爺叫張總管過來通報大夥兒,待會兒午膳過後要在前院亭子設個簡單的接風宴,說是幫貴客們洗塵,還要大小姐您和二小姐一同出席,不可遲到呢!」
「我爹也要小茜出席?」駱薇再次開口詢問,她心想,沒道理呀!那麼重大的場面,何必要小茜出來丟人現眼呢?爹爹是老糊塗了嗎?
「是啊!張總管是這麼交代的,我想老爺大概是想讓二小姐來襯托大小姐的國色天香、脫俗氣質吧!」梅花討好地猜測道。
「我想也是。」駱薇冷冷地開口應和,希望待會兒小茜別做出什麼失禮的舉動,要不然以後可有她受的。「去幫我拿那件白色牡丹繡衣裳來,小心點兒,可別粗手粗腳地弄髒它了!」她接著吩咐道。
「知道了,小姐。」梅花接過命令,便飛也似地離開駱薇的閨房,還好駱薇現在心情尚佳,不然以她方纔所犯的錯,可是要餓上好幾餐呢!
想到待會兒就能光明正大的打量前頭那兩位俊帥公子,梅花便滿心雀躍、笑得合不攏嘴,再多的責罰她也都甘願忍受了!
駱茜在得到張總管的通知後,便交代菊花隨意挑一套乾淨的衣裳,等時辰一到再自行換上即可,駱茜雖然不喜歡參加這類場合,但為了不失父親面子,仍然要出席應付,不過她實在不懂這些規矩到底有何意義。
駱茜獨自一人走到屋後的小花房,仔細檢視著正在曝曬的牡丹和菊花花瓣,試探了一下它們的乾燥度,她判斷還得再曬上兩日,香味才能和茶葉融合,這兩天可得要菊花多留心一下,免得把它們給曬過頭了。
駱茜接著走到窗台前,拿起菊花先前幫她送來的茶典翻閱著,覺得口渴時就端起菊香茶輕啜,這是她每天必修的功課。
在駱府,沒有人知道她識字,其實她是向姊姊先前的老師劉專偷偷學識字的。
大家都以為她不過是個草包,為了維護她的草包形象,駱茜總是在花房內閱讀書籍,免得被爹爹和姊姊發現了她的秘密。
沉浸在無涯的學問之中,駱茜渾然不覺自己正被窺視著。
她不算個美人,狄飛靜靜觀察著,她約莫十五、六歲吧!以她身上穿著的上好衣料,狄飛可以斷定,眼前靜默的小姑娘不可能只是個奴婢人物,而且一個姑娘家竟會對艱深難懂的茶典有興趣,這可真是稀奇了,他曾讀過茶典,若不是深諳茶葉特性的人,讀來還真會摸不著頭緒呢!
她是誰?他自問,對這小姑娘起了興趣。
駱茜此時突然抬起頭,不知是否被太陽曬花了眼,她竟有一種被窺視的錯覺。
她起身往前頭院子探了探,四周並沒有人,就只有滿園子的牡丹,根本沒有人在偷看她,她心想大概真的是自己眼花了。
算算時辰也快到午膳時間了,看書的興致已被打散,乾脆早點回房去,也不需麻煩菊花來這兒找她了。
駱茜離開花房許久之後,狄飛才緩緩地從草叢間站起身,沒想到這小姑娘如此敏感,他差一點兒就躲避不及,還好他及時隱沒在草叢裡,才沒嚇著了佳人。
其實他原本無意走到這兒來,只是愈接近此地,牡丹花香便愈濃郁,他好奇地走進這裡,才意外發現那位小姑娘的秘密。
再度覦了眼花房緊閉的門扉,狄飛轉身離開這座牡丹園,心裡則不住掛念著方才驚鴻一瞥、卻難以忘懷的小姑娘,她究竟是誰?
駱府接風宴上氣氛熱烈。
「王爺、將軍大人,午膳還滿意嗎?有沒有招呼不周的地方?」駱老爺送上兩杯茶,客氣地詢問道,今日貴客臨門,希望可別出什麼狀況才好。
「駱老爺您太客氣了!」嘉駿端起一杯茶,品聞過茶香後輕啜一口落喉,接著開口說道:「今日我和狄飛兩人冒昧來訪,駱老爺非但沒有埋怨,還如此熱心款待,我們都深覺過意不去,怎敢覺得您招呼不周呢!」只要有新鮮、好玩事,嘉駿的嘴可比誰都來得甜,睨了眼心不在焉的狄飛,他在桌下悄悄碰了碰狄飛的腿,接著補上一句:「狄飛,你說是不是?」
「嗯,沒錯,多謝駱老爺您的招待。」狄飛微微點了頭,算是做了回應。
「這是兩位大人不嫌棄,雖然我駱府在江南算是有名有望,但和皇族相比,還是微不足道,若真有哪處不妥,還望王爺及將軍大人不吝指教、多多包涵吶!」駱老爺謙虛地說。
「駱老爺您放心,我們會的。」結束了客套話,嘉駿已迫不及待想見見駱小姐的廬山真面目,見駱老爺無意提起,嘉駿立刻主動要求見她一面——這正是他們此行的重點。
「駱老爺,我和狄飛一路從蘇州城過來時,耳邊聽到的全都是稱讚駱家小姐的言辭,傳言她不但長得國色天香,且性情溫柔嫻淑,儀態落落大方,我真迫不及待要一睹她的丰采呢!」
「好說、好說。」聽到王爺稱讚駱薇,駱老爺可笑得合不攏嘴,他對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女兒當然有信心。「不瞞兩位大人,其實老夫還有一個小女兒呢!
雖然外貌只算差強人意,但性格溫婉,平日就愛在後院苗圃那兒出沒,不愛與人交談,我已吩咐姊妹倆一道來覲見兩位大人,倘若小女有冒犯兩位大人之處,還請大人們原諒。「
經駱父這麼一說,狄飛猜測今早在花房裡所見到的姑娘,應該就是駱家二小姐。她的確長得不算美麗,但不知怎麼搞的,從今早見過她一面後,他就忘不了她沉溺在書中的那份自在,平靜而溫和的神態已深深刻入他的腦海裡。
「張總管,請兩位小姐出來見客。」駱老爺命令道。
片刻後,駱薇和駱茜出現在亭子前,同時向嘉駿和狄飛行了福禮。
「民女駱薇見過王爺、將軍大人。」
「民女駱茜見過王爺、將軍大人。」兩姊妹齊聲道。
駱薇不愧是蘇州城花,一出現便捉住了眾人的目光,駱茜馬上就被比了下去。
一襲嬌嫩的牡丹繡,把駱薇華艷而不俗的氣質襯托得淋漓盡致,清風拂來,還隱約能嗅到她清新的髮香,想不到一個無名的江南駱府,竟能培育出如此美麗嬌俏的小姑娘!
站在駱薇身後,駱茜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所有人的表情,姊姊是個絕世美人,這是她無法也不敢否認的,有時見到姊姊,她都會不知不覺地被那股絕艷的氣質迷得啞口無言,所以她並不訝異會看到眾人此刻癡傻的模樣,只是……為什麼將軍大人反而是以某種怪異的眼神在打量著自己?
駱薇是個貨真價實的美人,狄飛短暫地瞥了她一眼,再把注意力放在駱薇身後的小姑娘身上,她似乎很習慣接受人們的忽視,瞧她一臉平和的神情,若不是稍早他曾看過她研讀茶典的模樣,還真會以為她不過是個其貌不揚的草包小姐呢!
不過,她似乎不希望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看到駱茜下意識的躲到姊姊身後,狄飛這才把視線轉移開,不再為難她。
「小薇,過來彈首曲子助助興吧!」駱老爺招招手,喚來傭人準備古琴。
「小女平日對琴藝頗有研究,功力雖不足稱師,倒也堪登大雅之堂。小薇,你可要好好表現,別丟了爹爹的臉啊!」
「女兒知道,請爹爹您放心。」駱薇欠了欠身,風姿綽約地走到琴台前坐下,開始清清柔柔地彈唱起來,輕易地擄獲在場觀眾們愛慕的眼神,只除了狄飛。為什麼剛剛將軍大人只是瞥了她一眼,便毫不眷戀地轉開視線呢?駱薇邊彈奏邊納悶著,她選這套衣裳的原因,就是它最能把她脫俗的氣質襯托出來,加上她天仙般的容貌,怎麼會吸引不了將軍大人的目光呢?哪兒出了差錯嗎?
駱茜乘著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姊姊身上時,偷偷地離開這個令她反感的場合,以及將軍大人那深奧難解的眼神,看著將軍大人,她總覺得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感覺好怪異,不善處理這類情緒的駱茜除了逃避,也別無他法了。
狄飛深思的雙眸追隨著那抹翠綠的身影消失於遠方,渾然忘卻此時正賣力演奏的駱薇,才是他真正該注意的主角。
「問訊湖邊春色,重來又是三年,東風吹過我湖船,楊柳絲絲拂面;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寒光亭下水連天,飛起沙鷗一片……」
逃離了前院令人難以應付的場面,駱茜回到她熟悉的小天地,耳畔聽著前方傳來的悠悠琴音,嘴裡輕輕地唱和著。
「小姐,剛才老爺不是要您一同赴宴嗎?您怎麼又偷跑回來了?」菊花不解地看著駱茜,並詢問道,她好不容易才說服小姐換上最稱頭的衣裳,怎知她才去不到一刻鐘便又跑回來了。
「反正我從不知道怎麼應付那種場合,還是別去破壞氣氛吧!免得不小心說錯了話,又惹爹爹和姊姊不高興。」駱茜毫不在意地表示。
「如果小姐不堅持隱瞞你識字的事,說不定一切都不同了。」菊花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小姐會堅持扮演草包小姐?論學識和才藝,二小姐明明都不輸給大小姐啊!雖然容貌稍差了點兒,但是二小姐心地善良、待人和善,單憑這兩點就勝過大小姐許多了。
「不成,我跟劉師父起過誓了,絕不讓爹爹知道他曾經私下教導過我,更何況,就算爹爹知道我識字也沒有什麼助益,不是嗎?」駱茜低頭看著牡丹,滿不在乎地解釋,打從兒時起,她就已經明白她在爹爹心中,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影子,再多引他注意的努力都是枉然,這樣的日子其實也不怎麼差,習慣了也還好。
「好吧!小姐,可別待太久,把自己給累壞了。」菊花再三叮嚀後,才別過小姐,到廚房那兒幫忙去,她不懂小姐複雜的思緒,只能多幫小姐做些好吃的,補補她的身子才是上上策。
駱茜獨自留在苗圃中,她望著滿園的牡丹、若有所思的模樣,已盡收悄於她身後的狄飛將軍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