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一路上我都沒跟他說話,一進門我立刻飛奔上樓洗澡,生怕有什麼出租車虱子跳到我身上。我把浴室門鎖起來,不想讓他進來一起洗,因為我知道結局會怎樣,我討厭自己這麼容易被打敗。
我應該先想清楚,記得把衣服帶進去,可是我沒想到,所以只好把剛脫下來的衣服穿回去。我才不要圍條毛巾出去呢。我瞭解白懷德,他的座右銘是:不吃白不吃。
當然,我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他靠在牆上等我,一副好像沒別的事要做的樣子。我早就注意到他從不因為吵架就覺得不好意思。
「這樣下去不行,」我搶先說。「我們甚至連看場電影都要大吵一架,然後你又試圖用性愛和解。」
他揚眉。「還有更好的方法嗎?」
「男人就是這樣。女人生氣的時候,不想做愛。」
他的眉毛揚得更高了。「你差點騙過我了。」他慢吞吞地說,他真是一句好話都說不出。
我的下唇顫抖。「你怎麼可以怪我。你知道我的弱點又不是我的錯,但是你既然知道我沒法抗拒你、還這樣佔便宜,實在很低級。」
他的唇上慢慢漾開一抹微笑,他離開牆邊站好。「知不知道你說無法抗拒我是多大的挑逗?」他像蛇一樣猝不及防地摟住我的腰。「你知道我一整天都在想什麼嗎?」
「性。」我直盯著他的胸口說。
「嗯,是啦,有時候;很多時候。可是我也在想,你每次都讓我笑、每天早上在你身邊醒來、晚上又回到你身邊有多幸福。我愛你,就算用全世界最溫良恭儉讓的女人來換,我也不要,因為火花不在那裡。」
「是喔,」我嘲諷。「所以你才甩了我,還躲了我兩年。」
「我打了退堂鼓,」他聳聳肩。「我承認。才約會兩次,我就知道在你身邊絕不會有一刻清靜,所以我決定趁陷得太深之前趕快抽身。以我們當時的速度,我想不到一個星期就會上床,我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就結婚了。」
「那這次又有什麼不一樣?我還是原本的我啊!」
「感謝老天,我就愛你原本的樣子。我猜我終於體會到,不管你有多麻煩都值得。所以我才一路追你去到海邊,所以雖然我氣到根本不記得電影在演什麼,也沒有離開電影院,所以我才願意上天下地保護你的安全。」
我還不準備消氣,但怒火已慢慢溜走。我努力想繼續生氣,我怒視著他的襯衫,不想被他發現他的甜言蜜語再次生效了。
「我每天都多認識你一點,」他呢喃著把我拉近、磨蹭著我的額角。我聳起肩膀防止他偷襲我的頸子,他輕聲笑了起來。「也每天更愛你多一點。你甚至讓局裡的氣氛變好了,以前怨恨我的人現在都很同情我。」
我更兇惡地怒視著他,但這次是真的。他愛我竟會讓人同情?「我才沒那麼壞。」
「你到處惹麻煩,寶貝,他們覺得我下半輩子都得疲於奔命當救火隊。他們猜對了。」他吻我前額。「但我永遠不會悶,而且你爸還會教我在暴風中求生的小秘訣。來吧,」他的唇爬上我耳邊勸誘著。「我都表態了,你也可以說了:你也愛我。我知道你愛我。」
我慌忙閃躲著,但他的懷抱好溫暖,肌膚的味道也讓我渴望得發昏。我終於歎了口氣。「好啦,」我郁卒地說。「我愛你。但千萬不要以為我會就此變成賢妻良母。」
「地獄結冰了你都不可能變成那樣,」他認命了。「不過你絕對可以相信我會跟你結婚。我從一開始就是認真的……我是說第二次開始。想到你可能被殺,讓我有很大的覺悟。」
「哪一次?」我眨著眼睛問。「已經三次了。」
他抱緊我。「第一次,我這星期以來受的驚嚇比一輩子都多。」
「喔,是嗎?那你該試試我這邊的狀況。」我投降,把頭靠在他胸前。他又讓我的心小鹿亂撞,可是這次的心跳聲竟然是環場音效。我困惑地專心聽,突然間明白我感覺到自己心跳的同時,也聽到他的心跳——同樣跳得很快。
喜悅充滿了我,像水充滿氣球,讓我覺得因喜悅而膨脹,這種形容也許不美,但很貼切
,因為我覺得自己膨脹到快把皮膚撐破。我揚起頭對他露出燦爛的微笑。「你愛我!」我得意洋洋地說。
他好像有點無力。「我知道,我說了好幾次不是嗎?」
「對啊,但你真的愛我!」
「你以為我之前在說謊嗎?」
「不,但聽到跟感覺到是兩回事。」
「那麼你感覺到……」他拖長話尾,等我接著說完。
「你的心跳,」我戳戳他胸口。「跟我一樣亂跳個不停。」
他的表情變得好溫柔。「只要靠近你,我的心就會這樣。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心律不整,後來才發現只有在你身邊才會這樣。我本來還想去醫院檢查呢。」
他太誇張了,但我不在乎。他愛我。從一見到他,我就渴求、希望、夢想著這一天,他卻那樣甩了我,撕碎我的心。噢,不管他怎麼做我都會心碎,但他沒有告訴我原因,真的讓我無法承受。過去這個星期我盡量讓他日子很難過,因為他活該,誰教他當初那樣對待我,我一點都不後侮。我只希望能讓他更難過一些,而不是每次一被他碰到就自動繳械,不過管他的,人有時候就是要順著情勢走。
「你希望我們盡快結婚,還是想計劃一場婚禮?」他問。我歪著頭仔細想了一下。我已經有過大型教堂婚禮而且很喜歡那種排場,但教堂婚禮既麻煩又花錢還要長時間的計劃。就算那次婚姻沒有維持下來,我還是很高興辦過那場婚禮,但我覺得不需要再來一次華麗的儀式。另一方面,我也不想草草完成婚姻大事。
「婚禮,」我說,他努力忍住哀嚎。我拍拍他的手臂。「可是不用太大。我們得考慮到家人,所以該辦的還是要辦,不過也用不著冰雕、香檳塔那一套。小型的就好,大概三十人左右——可能還太多——也許場地就用你媽媽家裡的花園。她會喜歡嗎?或者她會擔心花園遭殃?」
「她一定愛死了,她最愛展現那棟房子。」
「很好。等一下,要是你抓不到槍擊我又破壞車子的人呢?要是到聖誕節我都得躲著呢?那時幾乎沒有花,而且天氣也冷到不能在花園辦婚禮。我們甚至連日子都挑不出來!」我哀歎。「這件事落幕之前,我們什麼都不能計劃。」
「如果不行,我們可以把所有家人拉到田納西州的佳林堡,那裡有很多小教堂,我們可以在那裡結婚。」
「你要我在汽車旅館準備出嫁?」我的語氣聽得出我不太喜歡這個主意。
「有何不可?你應該不會想穿那種超級長的蓬蓬裙吧?」
是不會啦,不過……我想要準備出嫁的時候我的東西都在身邊。要是我突然需要什麼東西又忘記帶怎麼辦?這種事會毀了女人對婚禮的回憶。
「我得打電話給我媽。」我離開他懷中去打電話。
「百麗……現在已經很晚了。」
「我知道。但若不馬上告訴她,她會很難過的。」
「她怎麼會知道?明天早上再打,就說是早餐時決定的。」
「她一下就會看穿。沒人會在早餐的時候決定要結婚;通常都是約會、親熱一番之後決定的。」
「是啊,我真的很喜歡『親熱』的部分,」他嚮往地說。「我大概十八、九年沒在車子後座做了,幾乎已忘記那有多麼他媽的不舒服。」
我開始撥號。
「你想讓你媽知道『親熱』的事嗎?」
我給他一個「別鬧了」的眼神。「反正她八成早就知道了。」
電話剛響第一聲媽就接起來,好像很煩躁。「百麗?發生什麼事了?」
來電顯示真是好東西。省時省力,不用多費口舌說明自己是誰。「沒事,我只是想告訴你,懷德跟我決定要結婚了。」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第一次在醫院見到我們就說過了,你中槍那次,他說你們要結婚啦。」
我一陣天旋地轉,瞪了他一眼。「是嗎,喔?真有意思,他今天才第一次跟我提起。」
懷德聳聳肩,絲毫沒有悔過的樣子。我想未來幾年我有得忙了,他實在太自大。
「喔,我還在想你怎麼都沒告訴我,」媽說。「我開始有點傷心了呢。」
「我會為此修理他。」我嚴厲地說。
「噢,完了。」懷德很清楚我在說他,但還搞不清楚他又犯了什麼錯。他可能有點概念,因為他知道我們在講什麼,但他不知道讓我媽傷心有多嚴重。
「關於這個問題有兩派想法,」媽說,她的意思是她從兩個角度思考過了。「要嘛好好教訓他,讓他學會做事的道理;不然就放過他,因為他永遠不會懂。」
「我怎能放過他?」
「乖女兒。」她讚賞地說。
「你怎麼還醒著?你這麼快就接電話,難道你抱著電話睡?」我有點好奇,因為媽只有非常擔心我們姊妹的時候才抱著電話睡。自從我十五歲交男朋友開始她就養成這種習慣。
「小珍高中畢業以後我就沒抱著電話睡了。我還忙著在弄該死的稅務季報表,這台蠢電腦一直當機,然後又接觸不良。現在螢幕上都是些胡說八道的亂碼。我很想報稅的時候用電腦把代碼打得好好的,因為國稅局的規定和守則很清楚,雖然他們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你覺得我可以矇混過關嗎?」
「不可能,國稅局一點幽默感都沒有。」
「我知道,」她鬱悶地說。「早知道這台爛機器會掛掉我就用手寫的了,可是我的檔案都在電腦裡。從今以後我都會列印一份留底。」
「你沒有備份磁碟嗎?」
「當然有,可是你以為有用嗎?」
「看來這次問題大了。」
「我也知道,我已經快受不了。但現在已經變成榮譽的問題,我不能讓這個瘋狂怪獸得逞。」
意思就是說,就算已經遠超過一般人會認輸、把電腦送進醫院的時候,她仍會繼續奮戰。
我想起來一件事,看著懷德。「我可以跟我媽說找到頭髮的事嗎?」
他稍微想了一下,點點頭。
「什麼頭髮?」媽問。
「鑒識人員在我的車底找到幾根卡住的深色頭髮,大約十英吋長。你可以幫忙想想哪個有這種深色長髮的人會想殺我?」
「呃……」媽想事情的時候就會發出這種聲音。「是黑色還是深色?」
我轉問懷德。他臉上的表情好像想問到底哪裡不一樣,接著他想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差別。「應該是黑色。」他說。
「黑色。」我轉述。
「天生的還是染的?」
我媽的腦筋很靈光。我問他:「天生的還是染的?」
「還不知道,證物還需要分析。」
「現在還不能肯定,」我告訴媽。「你想到什麼人嗎?」
「嗯,我想到那個康曼玲。」
「都十三年了耶,我那時候選畢業舞會皇后贏了她那件事,早該忘了吧。」
「很難說喔,我一直覺得她很會記恨。」
「可是她很沒耐性,等不了那麼久。」
「那也是。呃……一定是某個很嫉妒你的人。問問懷德你們在一起前他跟誰在一起。」
「我問過了,他說沒什麼特別的對象。」
「除非他過和尚生活,不然一定有對象。」
「我知道啊,可是他連名字都不肯告訴我,怎麼查?」
他過來坐在床上我旁邊的位置,一臉擔憂的樣子。「你們在聊什麼?」
「你跟你的女人。」我轉身背對他,躲得遠遠地不讓他聽見。
「我才沒有女人。」他惱怒地說。
「你聽見了嗎?」我問媽。
「我聽見了,可是不相信。問他在遇見你之前一個人睡了多久?」
請注意,我媽已經認為他不是一個人睡了。她一點都不擔憂我目前的愛情生活,讓我知道她已徹底接受懷德,這真的很難得。得到我媽的認可對我們未來家庭生活的平順幸福,有絕大的幫助。
我轉頭看他。「我媽想知道我們訂婚之前你獨身多久。」
他萬分警覺的樣子。「才怪,她才沒問。」
「有,就是有。來,你自己跟她說。」
我把電話交給他,他無奈地接過去。「你好,」他說,接著聽了一陣。我看到兩個紅點在他臉上擴散。他把手蓋在眼睛上好像想逃避問題。「嗯……六個星期?」他膽怯地說。「大概吧,可能更久一點。百麗要跟你說。」
他連忙把電話塞回來給我。我拿過來。「你覺得呢?」
「盯上目標的瘋子,不會等六個星期,」媽說。「他應該沒問題。那你呢?有沒有哪個半男友後來釣上瘋婆子,她會瘋狂嫉妒他所有前女友?」
半男友是說約過幾次會,可能很多次,但沒有認真交往就慢慢飄出彼此生活圈的對象。懷德甩了我以後,我有過幾個半男友,可是這時候竟連名字也不太記得起來。
「我跟他們沒聯絡了,但我想可以查查看。」不過我得先想起他們的名字。
「我只能想到這種可能,」媽說。「叫懷德盡快解決這件事,你外婆的生日快到了,如果你還得躲著,我們就不能慶祝啦。」
我掛上電話,把媽的話說給他聽,他一副聽懂了的樣子點點頭,但我很確定他一點都不知道外婆的事。他完全不瞭解,要是她覺得受到一丁點忽視,我們絕對會大禍臨頭。她說過她這把年紀已經沒多少生日可過,所以要是我們愛她就一定要大肆慶祝。其實她今年要過七十四歲生日,所以根本沒那麼老,但她總是利用年齡達到目的。
看吧,遺傳真的很妙對不對?
我給了他個「銳利眼」。「快說,她叫什麼名字。」
他很清楚我在說什麼。「我就知道,」他搖著頭說。「你一定會像水蛭一樣緊咬不放。我有次開會的時候遇見一個熟人,然後——就沒什麼啊。」
「只是跟她睡過了。」我指控。
「她是紅髮,」他說。「而且還是警察,在——不不不,我不可以說她在哪裡工作。我沒那麼笨。你明天一定會打電話去說她企圖謀殺你,不然也會跟她八卦我的事。」
「既然她是警察就一定會用槍。」
「百麗,相信我一次,拜託你。要是我覺得她有一絲絲可能會做這種事,難道我還會不願意把她抓到局裡問話?」
我歎氣。他總是把話說得讓我沒有存疑的空間,他很快就發現箇中秘訣。
「但那是個嫉妒我的人,」我說。「媽說得對,我也說得對,這一定是私人恩怨。」
「我贊成。」他站起來開始脫衣服。「但現在已經三更半夜,我好累、你也很累,等頭髮分析出來我們再來談。到時候就知道我們找的人是真的黑髮,還是為了偽裝才染黑。」
他說得沒錯,我累了,所以暫時決定他後來說的話也是對的。我脫掉衣服爬進冷冷的被單裡。他把空調定到二階段低溫,關了燈,跟我一樣爬進被單裡,這時候我才發現他說累了根本是在騙人。